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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夤夜书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有目共睹,本人不再饶舌。我这样举例不是直言胆大,而是战战兢兢:惟恐一朝醒来大难临头,崩溃隆隆,逃逸不迭。我害怕,因为我从根上就是个胆小鬼。

另有人人熟悉的例子,就是众所周知的一些人渣总是会顺利晋升,而且绝对不在少数;有些部门派进来的头儿,竟常常是对该专业最厌恶最痛恨的一类。为小偷叫好、给盗贼加油、痛击弱者、媚富笑贫、逼良为娼,诸如此类早已是见怪不怪。试作对联:腰缠万贯的痞子必是地方英雄;巧取豪夺的豪士肯定亦官亦商。再联:手术师麻醉师收取病人红包,本是趁火打劫;假药毒食琳琅满目蔚为壮观,阎王爷叹为观止。

[批驳]

再比如上个星期西靠街有一人被撞成重伤,鲜血直流,不仅撞人者驾车逃逸,且伤者呻吟长达三个小时,没有一人伸出援手,最后竟由一个半傻的流浪汉抱起,喊破了嗓子才呼来一辆巡车,拉到医院。如果此事不是报纸报道,我可不敢提及,因为一不小心就成了造谣。类似消息多得数不胜数。如一个儿童落水挣扎,几十位看客没有一个援救,好不容易有人跳下救人,事后竟有一群人把他嘲弄了一番。如此冷血与残忍,使人想到我们究竟还配不配活下去?

如果说我们以前评价事物还要三七开,那么他这是倒三七!究竟戴了多厚的有色眼镜,才能把我们的社会看成这样一片漆黑?完全是信口雌黄,满嘴喷粪,不可容忍!如果说他自以为得意地找了个比喻叫“自由基”,那么他本人就是社会肌体上最大的一个自由基!对这样的自由基,也只有翦除一法,别无他途!

如果抽出几个指标验看一下,我们就会同意。比如我有一些朋友从外地给我寄印刷品,即那些杂志,一年里检查下来,竟然没有一份是完整的。因为它们没有挂号,所以丢失是自然的。为了试验,我曾将三份挂号和三份不挂号的邮品同时寄出,结果不挂号的全部丢失!这里之所以列举邮品,是因为中华邮路从大清朝至今已经畅通了几百年,它是一条最基本的社会动脉,它的阻塞和切断,不能不让我直冒冷汗。

我们更要注意的是他胆大包天,污蔑组织,说什么人渣升迁的问题!试问我们的干部队伍中百分之七十至九十总算好的吧?坏人,哪个专业哪个行当没有,为什么做领导的就一定要个个优良?试问究竟有什么还会比组织更伟大?他竟敢攻击组织,仅此一条,也要判个无期!没有组织即没有一切,他妈的巴子算老几?

社会肌体中的自由基大功告成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

社会风气恶化不值得大惊小怪。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正说明一个社会处于激活状态,是一个时期充满创造力和可能性的一种标志。这样的时期也许某些人生活起来会相对痛苦一点,但就经济的发展、综合国力的增强来说,仍然还是利大于弊的。在这里我们作为个体,要学会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宽容一些、以大局为重一些。我们需要具备更大的牺牲精神。

社会肌体的细胞膜由道德组成。抗氧化剂由伦理组成。这两种东西都差不多,平时最招自由基痛恨,骂了它一百年,还准备攻击它六百年。他们决心要把它整个底儿掉,使上万箭穿心法、敌杀死法、密封沉海法、发射到天外做太空垃圾法,不一而足。经过一代代人的不懈奋斗,道德伦理到了今天,终于给搞得声名狼藉,成了人人喊打之物。它们连过街老鼠都不如——我的孩子买了一对小鼠,连精致的笼子在内花掉了好几百元,那里面有专供老鼠住的小别墅、游戏车,甚至还有游泳池!道德伦理远不如老鼠,已成为这两个世纪里最毒的毒药,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前些年即极左时期,我们的社会治安状况远远好于现在,这是事实。但也恰恰是那个时期,我们的经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你讲崩溃,那么你总该注意到那个时期的崩溃了吧?至于一些犯罪现象,也完全不必大惊小怪,我们有专政铁拳;对内部的腐败现象,道理也是一样,要相信我们治理腐败的决心!

社会肌体毁坏的原理相同,当那种力量积累到一个极限,崩溃即会发生。那时真够我们喝一壶的了。千万不要出事,一旦出事,倒大霉的还是老百姓,他们拖家带口逃生躲乱的画面,电影上演了不少。倒是那些有大钱大能的人办法多一些,他们消息灵通,一看大势不妙,也就脚底抹油。再说他们一般都有个绿卡之类,平时让孩子散在几大洲,房子盖得比牛厩还大,专等未来倒霉的那一天。对他们来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剩下一口水也渴不着。这些人当中好人不多,狗娘养的居多。

同时我这里还想指出的是,对本文作者也大可宽容一些。虽然他说了些极为偏激和不妥的话,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不过你本人也该仔细想想,为什么会在认识上走入这么大的错误和偏差?恐怕追究到最后,也还是个世界观问题、立场问题。

毁灭的力量在积累,破坏的力量在积累。这又好比医学上谈的那种“自由基”—— 一种攻击细胞膜、加快人体老化的妖孽。它们一天到晚在人体内游荡,专干坏事。当这种破坏的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人体也就崩溃了。生命中对付这种妖孽的武器叫做“抗氧化剂”,它们可以在细胞膜四周筑起一道围墙。

依我看,只要是满嘴仁义道德者,往往都是一肚子男盗女娼。该文作者何许人也、平时为人及品质作风,需要了解一下。就我所熟悉的文学界思想界之近况来说,批判和揭露“道德理想主义”的深刻危害,已经蔚然成风。以至于那些力倡道德者全都体无完肤,平时不敢出门,夜里暗自垂泣,总之人人避之惟恐不及。就此而言,此文作者必然不会是文学界思想界人士,不然绝不会冒此等风险。

有形的崩溃总是突如其来,令人心惊。其实它早就开始了。崩溃绝非一朝一夕突然发生的,而是走完了漫漫来路。任何崩溃都要埋葬许多奇珍异宝,就连千年城堡和装满金玉的宫殿也眨眼化为灰烬,这没什么好客气的。害怕崩溃,恐惧惊慌是自然而然的,但毫无用处。崩溃一旦从某个地方开始,一般来说就要进行下去,直到最后。崩溃需要能量,这能量需要一丝一丝积累起来,最后——轰隆!你看到火山爆发了?那时天摇地动,火山灰铺天盖地,眨眼埋了一座城市,上百万人口紧急疏散,红色岩浆呼呼流淌。类似的情形还有地震:暴发于一时,积累于漫长。

就我所研究的苏俄文学而言,整天作道德论者最多的要数托尔斯泰,结果一查,是个大地主;再有一个,就是陀斯妥耶夫斯基,他则是有名的癫痫病人,即民间俗称的“羊角风”。可见该文作者即便谈道德的本事再大,即便是将他两个人相加起来那么大,也顶多是一个犯了羊角风的地主而已。

[论崩溃]

他除了指责组织这一部分,其他基本上全是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不自量力、不自量力、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