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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一人

我走过去,肖明子向我做了个鬼脸。我没有理睬。这个小伙子与罗玲有了密切的交往之后,就变得顽皮了。我想这都是那个奇怪的异性导师精心栽培的结果。我可不希望他沿着这个方向继续下去……现在我顾不得他了,最牵挂的是另一个人:武早。他又一次与我们葡萄园的命运息息相关。

刘宝走了。她离开葡萄园时,顽皮的肖明子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刘宝在这口哨声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曾经答应过他的请求,要把他“营救”出来。事情很明显,他继续在那个林泉精神病院待下去只会更糟,而把一个酿酒工程师放到一片葡萄园里,总不会是个荒唐的想法吧?我想我没有错。与刘宝谈过之后,我对武早的事情更加着急起来,认为一切都该提到议事议程上来。我真想马上就去林泉。我想的最多的,就是用什么办法把那个精神病院的头儿给“攻”下来。这个年头做任何事情都得“攻”,比如要办杂志就要“攻”下牟澜和小城文化界;要救出武早,就要“攻”下林泉等等;而要使我们的葡萄园有个太平日子,就要“攻”下大胡子精、村头儿,还有公安税务等部门。小城里一个个所谓的要人,都是当地的“星宿”,他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当年就有一个鬼精的家伙告诉我某个诀窍:如果要送礼,什么东西都不如那种“黑梆梆的刺家伙”!原来就是海参。后来我才了解到,这种海产品的壮阳效果显著。他讲得不错,在送了一些海参之后,周边果然都不来找葡萄园的麻烦了……壮阳,还是壮阳,看来这是一个时代的普遍需求。

我抬起头,觉得她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我突然预感到她将是一个非常好合作的姑娘。我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大胡子精的抱怨,他抱怨那个宽脸的诬陷等等。有点好笑。眼前的刘宝有着一种特别的神气:她不讲话的时候,那双眼睛专注地盯着你,而讲话的时候,反而要把脖子扭到一边,看着自己的脚尖或是地上的一片树叶什么的。她常常显得煞有介事……她的这个动作像谁呢?我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那么林泉的院长之类呢?我常常在想一种奇怪的现象,想人的一些共同特性。每个人都在给自己出一个价钱,然后再将每一种行为分割换算,零卖出去。给你一个笑脸、说一句话、帮一个忙、答应一件事情——它们都有固定的价钱;而且每个地方在某一时期的价格都大同小异。比如说在这个海滨平原上是一个价,在那座城市里又会有不同的价格表。但必须掌握这二者是如何换算的。在这方面,我承认那个出主意的家伙是个高手。他对这一套精通得很。

我开始讲我的计划——详细计划还要等那位朋友来了再定,因为在这方面我们都是外行。无论是设备状况、资金投入,以及联办的一些具体环节,都要他来了以后才能商定……她在本子上记了半个多小时。我想她记那么多,大概连一些感想——包括对我和葡萄园的一些印象,也一起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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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宝在谈话时不断地往本子上记什么,这使我有点不太舒服。我不愿有人记录我的话。她看着我,每当我说一句什么,她就点一下头,在本子上记一下。我说:“刘书记,你看我们这样好不好呢……”

“这闺女,噫,疯哩!”四哥抿一口酒,看着罗玲和肖明子跳舞,“好好的孩子就这么勒搭着,跳啊跳啊,这不中……”他说着看看我,是询问的眼神。我小声应一句:“不中!”这是一句真话。内心深处我不仅仅是担心,或许还有嫉妒。我确实感到了他们的亲密接触让人有点不舒服……我坐得离肖潇很近,闻得见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脂粉香气。一根快乐的弦被悄悄地拨动,今夜啊,它的回响使人留恋和难忘。

她嘴唇紧闭,厚厚的。看来她在思考我的话。我发现她那双眼睛还是相当好看的,睫毛很长,扑闪闪的。我想起她的远房亲戚是闵小鬼,于是明白由她出面来谈联办的事情,也许正是那个大胡子精的主意——这样我们葡萄园在未来的合作中就得小心许多,起码不敢跟他们过多地讨价还价;同时,那个凌春利对我们的酒厂也得有所忌惮。看来大胡子精的那个“精”字,可不是随意加上去的。

拐子四哥总是在晚饭时拿出他的酒,结果几个人很快都红了脸。大家非常兴奋。就连斑虎喝的汤里也渗进了一点,它刚开始用舌头舔了舔,觉得有点奇怪,抬起头来看看,抿了抿锃亮的鼻头;拐子四哥鼓励了它,它就大口地喝起来。四哥小声说一句:“该想法叫回武早了!”

“他是我的好朋友,像我们这样小规模的企业,他只在业余时间帮我们一下也就足够了。我们不可能让他到这样一个小厂里来正式任职吧?”

这两个字让人沉重。在这个欢乐的夜晚,他如果能和我们在一块儿该有多好啊。这个夜晚,我们的葡萄园,我们的小茅屋,惟独缺少一人……余下的时间里四哥望着天上的星星,好像还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我在心里默默作了个决定:明天就到林泉去。今夜我心里憋了一股劲儿,无论如何,我都将征服那个院长以及所有的阻碍,一定要把武早领回来!我可以为他作出担保、可以和对方签约……我这样想着,后来对四哥说:

“人家能答应他出来做吗?”

“我要到林泉去,就是抢也要把他抢出来!”

我不敢讲他在林泉,只说:“就是那个有名的酒厂……”

他的目光凝住了一般,还在望天上的星星。

原来联办葡萄酒厂的事由她负责。商谈中,她最挂念的就是酿酒师,问:“这个人在哪儿?”

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你听见了吗四哥,我在说武早……他在那里太孤单了,简直像坐牢差不多。一个男子汉,见了我就流泪……让我把他领到葡萄园里来吧,我敢保证,四哥!”

刘宝在我归来后第一次光顾葡萄园。她比我上次在镇政府见到时好像显得秀气:中等个子,比较胖也比较结实,可能是由于职务的关系吧,看上去比一般的姑娘稳重得多。她不讲话时,眼睛总是肃穆地盯着对方,使你不由得也像她一样把脸绷紧。

四哥的脸膛红得发紫,慢慢地转向我:“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得把他给我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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