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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辱的印记

娄萌不再深入下去。她故意转换话题,谈到了自己女儿时,立刻眉开眼笑:“甜甜这孩子真有意思。她每个节日都要给爸爸和我买点礼物。这孩子害羞,有些事情却跟她爸谈不跟我谈。我想打听她一点秘密都难,她像个小娃娃那样把头拱在我身上……这孩子头发真黑,该梳两条大辫子了。要是早几年,我就让甜甜留这样的发型,现在当然不行了。她留了娃娃头,这孩子。不过现在到底是大了,不愿跟我吐露心事了。”娄萌说到这里把声音压低,“你最近见到纪及了吗?”

我仍然不太明白。

我立刻告诉她:“见到了。”

“未必这样。他不过背后喊几声‘小贱人’,让嘴巴痛快痛快罢了。他真正讨厌的是霍老……”

娄萌叹一声:“很可惜,本来是多有希望的一个年轻人!”

我相信娄萌的话。在这方面女人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我说:“可是我知道马光很讨厌她。”

“他现在仍然很有希望。”

“很早了。不过两三年前他们还一块儿轧马路呢。这是真的。”

娄萌像没有听到我的话,说下去:“你知道吗?这句话只有我给你讲了,我们家老于是很重视纪及的。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本来在下一次人事调整中,有可能破格提他为副所长,然后接老顾……这方面的竞争者很多,像王如一!”

我想起了她和马光那一幕,知道了什么才叫“相挨着站”。有趣极了。

“王如一我太熟悉了,他怎么可以和纪及比!”

“他们一直不错,还正经谈过一段呢。有人在马路边上见过他们相挨着站。”

“王如一来科学院的时间长呀,年龄也比纪及大,而且王如一与肖妮娜接触很多。特别是——你不要与任何人讲——他的老婆桑子几年前就与霍老有来往。就因为这一点,王如一在家里很怕老婆。所有与霍老关系密切的人,他都注意保持联系。在这方面纪及是个弱项,而且最近又……出了这个事情!”

“有这样的事?”

“这算什么。”

“你不要太幼稚了。他很早以前跟那个‘肖妮娜’来往很密切呢。”

“人家可不这样看。他这本书牵涉的问题是多方面的。你以后会意识到的。不过尽管这样,我们家老于还是尽力保护他。你知道,老于对你们年轻人多好啊,你说是吧?”

“是他领头这样喊的……”

“当然是啦。无论从哪方面讲,于院长对纪及都是很关键的人。”

事后娄萌把我叫到一边说:“你不要在马光跟前议论‘小贱人’什么的。”

“首先是我们家于甜要替纪及打抱不平。这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外传。于甜是个书呆子,也总是偏爱书呆子。她在家里往我们老于耳朵里灌了不少。老于从来不在孩子面前多说一句话,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被打动了。你知道于甜对纪及可真是……她在家里极力护着他呢。以后就看事情怎么发展吧。你该劝纪及收敛一点,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莽撞。我们老于如今是身在夹缝,一方面要爱护手下的同志,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跟上边保持一致。你知道老于做什么事情都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

大家一阵哄笑。

2

马光揭开谜底:“不知道?‘小贱人’跟了霍老以后,霍老嫌她的名字太土气,就给改成了‘肖妮娜’,平常在家里只说‘妮娜过来一下’,‘妮娜,我给你介绍一下客人’,‘妮娜快下班了’……多来劲儿!”

我想把娄萌的意思向纪及传递一下,也好就此谈一下于甜。我认为王小雯出了那个可怕的变故之后,纪及应该清醒了,也许应该来个快刀斩乱麻——比较起来,于甜与他才是更合适的一对。于甜没有一丝瑕疵。她尽管算不得多么妩媚,却非常可爱。于甜是这个时代里少见的一个娴淑姑娘,稳重中蕴藏了一份痴情,看起来有些冷漠,实际上却有一颗火热的心,这也多少有点像纪及——纪及看起来也是一副冷冷的肃穆,可内心里同样是滚烫烫的。

“‘肖妮娜’?”大家抬起眼睛,“什么工夫又出来个‘肖妮娜’?”

我把娄萌的话告诉了纪及,纪及半天不吭,后来点点头:“我知道于节是非常善良的人。”

娄萌很认真:“真的,你们不知道,他练功、吃长生不老丸,还让肖妮娜每天给他按摩。”

“想不到于甜一直在暗中护着你呢。”

这句话让大家一愣,接着都笑了。

纪及抓起一支烟点燃了,吸了几口咳起来,又赶紧揉掉。我发现他的手有些颤。这样停了有十几分钟,他抬头看着我。我发现他额上的一根脉管在突突乱跳。他的嗓子有些哑:

娄萌说:“他是那一茬人中最会养生的,正经有些办法。他想拥有自己的‘二度青春’。”

“我一直把一些事情压在心里,早就想说了,可又不愿跟你提起——这关系到别人的秘密,而且使我……觉得耻辱!你听了肯定也会阻止我继续下去……”

我也相信那个霍老根本就用不着拖拉着一根拐杖。

我有点吃惊,一时不知他在说什么。

“噢,那不过是一种装饰罢了。”

他的脸憋得发紫,吭吭哧哧一会儿才让我明白:他一直在隐瞒关于王小雯的一些事情,这既出于男人的虚荣,也出于爱——他不想把一段屈辱的往事告诉别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他曾下决心替她保守一辈子秘密……可现在他挺不住了。就像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下不了决心,像一个复仇的勇士,举起了刀却不知道往哪里砍。就是这仇恨让其两眼冒火,日夜无眠。“你知道吗?小雯已经很久没有与我联系了,我多想跟她再谈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可她拒绝了。她不想再伤害我折磨我……那一次出院住在这儿,她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了,就告诉了所有的秘密。这之前我也有许多怀疑,可她说出的,比我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还要可怕……”

马光说:“这不可能吧?他走路已经拄拐杖了!”

“她说了什么?就是出院那两天?”

这些议论中常常蕴含着其他一些成分,娄萌不是一点听不出来,而是从不计较。她只是谦恭地谈着霍老:“人家身体很好呢,尽管年纪那么大了,可身体比四五十岁的人还要结实。”

“就是她从医院抢救过来之后,住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睡过,只是谈啊谈啊。她鼓起勇气全都说了,因为她在心底已经做好了准备——讲完分手!我捱着听下来,连自己也吃惊。她恳求我原谅,同时一定让我答应——我甚至不知道答应她什么,只是点头。这是大山里来的一个孩子,像我一样,为了她,我什么都能答应——可最后才明白是让我答应从现在起,马上分手,再不见面……我听下去,听她从头讲一个可怕的故事。这种故事只有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才能听懂、才能理解。我全都理解,理解她为什么会做下面说的这些事情……那时她十八岁,经一个老乡介绍来到这座城市,在一家小招待所做临时工。她有一个女伴在一家宾馆工作,有时去那儿玩,就认识了霍老。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开始。下面的,你自己会想象得到……”

办公室里的人谈论起于节,都是一片赞扬。大家没有一个不认为他是霍老最好的接班人,也许再有不久就是对方那样的位置了,接下去照例又会有一连串的头衔。总之霍老的衣钵一定会传给他。

我在听。纪及停顿了许久,像是在犹豫是否说下去。

娄萌听了倒不怎么恼怒,笑吟吟看着马光:“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坏孩子!”

“那家伙把她调到了这个宾馆,转成正式员工,而后就是威胁利诱,把她占有了。接下的一年里,霍又把她安置到一个机关做了打字员,并答应把她的父母和弟弟接到城里来——后来这些事情真的做到了——还给她弟弟安排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她把霍当成了一家人的救命恩人,为他做什么都愿意。她在这些年里一直是霍的奴隶,满足了那个老畜牲的各种欲望。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马光背后笑着告诉我,说因为霍老的书法参加了一个什么“五老展”,还得了一个大奖,从那之后于节也就加快了训练步伐。我也知道这事儿,因为我的岳父就是“五老”之一。马光对娄萌说:“你们家老于顶多再有一年就会挤进‘六老’。一个响当当的书法家,紧步霍老后尘。”

我屏住呼吸听着。原来我一直以为是那个蓝毛和她有什么瓜葛,看来这其中比我想象得更为曲折。原来那个蓝毛在为自己的主子做特别的服务,一切出头露面的事都由他来做。

他还会作一些精致小诗。但我知道这并不认真。一个贝壳,一棵君子兰,甚至是一只茶缸,他都能从中揭示出某种哲理和诗境。他不停地把这些精致小诗送给娄萌看,引起她的阵阵好奇,让其赞叹不止。那是由衷的赞叹。她说要把这些小诗拿给老于,让老于练书法用——都知道她家老于是一个书法迷,那是受霍老的影响。

“我说过,山里的日子太苦了,王小雯家祖祖辈辈都在那里煎熬,那份苦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的,所以只要能逃出苦海,付出天大的代价他们也愿意。而且她以为自己这样做是搭救了一家人,霍闻海就是全家的上帝。这一切,我说过,没有在大山里活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你听了可能不信,小雯十八岁之前,也就是来城里之前,甚至没有见过苹果!问了问才知道,她家里那儿真的没有苹果。在山里,她一天到晚跟着爸爸妈妈干活,山风把皮肤吹出一道道小裂口,裂口里又渗进了灰尘,变得就像一种动物的鳞皮。就因为这层皮,她进城后只能做最粗的活。一直过了两年,她才算蜕掉了老皮……姓霍的对她变着法儿折腾——让她做一些无法启齿的事情,说什么这是特殊修炼,是采阴补阳健身法,甚至让她和另一个女人一块儿做!她一反抗,那个女人就想法制服她,还让她吃一种自制的丹丸……最不幸的是,她改做办公室秘书后,在学术会议上认识了我,从此一切都变了。可是什么都瞒不过蓝毛,他那一帮老盯她的梢。霍身边的人狠狠惩罚了她——那是另一个女人,她把小雯折磨得遍体鳞伤,还在她的臀部文了一个羞耻的记号,这就让她永远不敢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身体……”

马光或许真的可爱。工间休息时他伸个懒腰,故意模仿一些蹩脚的诗歌朗诵者,把手扬起来,朝上方用力伸出,喊着:“啊,青春多么美好……”再不就是,“啊,女郎!女郎!我的女郎……”

“有这样的事?真像传说的黑道……”我不敢相信。

马光的眼镜闪着亮光。他的眼镜腿很长,整个眼镜搁在鼻梁的末端,让人想起一副长柄放大镜。娄萌有时高兴起来,就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马光的脑门上,像管教孩子似的用力一拧,呵斥几句。

“现实比想象走得更远。老宁,我真想把那个野兽杀掉,然后再撞死自己!王小雯哀求说,你一莽撞就毁了我们全家:他们会把我们全家重新赶回山里。我怎么能不明白,可我不能忍下去啊!我该怎么办啊!如果是我自己,那怎么都好办,可这牵扯到小雯一家……有些事情我一直瞒了你,就是很早以前蓝毛一伙的恐吓——有一次我走在大街上,一辆车子猛地停在跟前,只差一点点就轧到了我。司机从车窗钻出脑袋,正是蓝毛,他说:‘这次饶了你这条小命,你再敢和王小雯一起,就把你报销了!’那天我找到了小雯,多想听到一句合理的解释——可她最后说:不是他——是另一个人,一个大人物……就这样道出了谜底。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开始了——我们都无法战胜自己,无法离开对方……就这么折磨着,直挨到那一天小雯自杀……”

当我走过去时,他们立刻刹住了话头。

3

接着是一阵嘁嘁喳喳。

“小雯以为死去是最好的一条路径:既摆脱了折磨,又不会让霍报复她的一家……她太傻也太善良了,这就是手无寸铁的山里孩子,她们个个都一样……她准备在离开我之前形影不离地过上几天,日日夜夜抱在一起,把一切都交给我。她把那个羞耻的印记给我看了,一直跪在我的面前。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我怎么会相信这就是发生在城里的事情!我问她:是霍亲手给你文上的吗?她摇头。她吞吞吐吐,说是那个常和她在一起的女人——对方用做游戏的方法先把她绑了起来——然后用一根长柄针不停地刺……”

马光近来有发不完的牢骚,这些牢骚多少都与娄萌有关。有一次他们在走廊拐弯处说话,我不幸听到了几句。娄萌说:“你就这么坏吧!”马光说:“毛病!”“你就这么坏吧!”“真是毛病!”

“那个女人是谁?”

娄萌叹了一口气。都知道她拿马光没办法。马光在这里从来都是一个特殊人物。娄萌到杂志社里工作之后,马光变得更加懒洋洋的了,几乎没人可以管束他。部主任从来就不管马光,现在马光完全是一个自由人了。他不遵守上下班时间,可以随便到外地出差,而且还享有真正的“言论自由”。有时候他会说一些很离奇的话,可以骂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物——别人吓得伸舌头时,娄萌才不得不责备几句,他就说:“大人不见小人怪。”

我想起了马光和娄萌说到的肖桂美,就问:“姓肖?或者——肖妮娜?”

“你不信就回家问问老于。这么重要的文件,学术界的大事,我们怎么可以不闻不问呢?”

“她说那个女人有一个外号,霍只叫她‘骡子’。一开始我以为她是那种假男子一样的粗鲁女人,听小雯说又觉得不是。她说这个女人个子很高,身材非常好,说话嗓子很亮,是标准的普通话,和广播员一样;这个女人力气大极了,就像一个做粗活的人,两只胳膊和腿都肌肉发达——霍时不时要让这个女人踩住一顿折磨,管这叫‘理疗’,动不动就说:‘咱开始理疗’,然后就让她折腾起来,有时还要小雯配合。他们特别痴迷长生不老的事,在家里供奉了徐福画像,也吃丹……根据小雯的描述,我突然想是不是王如一的老婆桑子?”

“你胡扯!”

“真的?如果是这样,那简直……有可能吗?”

“现在连领导都在学习这本杂志呢!”

纪及不再说话。

“上班时间,你总不能领头看闲书吧?”

我想起娄萌好像说过霍与桑子的关系:“你如果让小雯指认一下,不就全明白了?”

“公开出版物,有什么不可以?”

纪及摇头:“小雯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更不要说来这儿了……看来她这次下了决心。多么固执!她太绝望了。还有,她太自卑了,她告诉我这些,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离开我……”

娄萌有一天也发现了小打字员在看这份杂志,就问她从哪里弄来的?小打字员吞吞吐吐,后来只得承认是马光给的。娄萌立刻找到马光:“你怎么在编辑部里传递这样的杂志?”

我只能叹息,没有一点办法。我看着纪及,从他那双执拗的眼神里,想到了其他:我不相信在这种情状下,特别是蓝毛的恐怖威胁之下,他会默不做声将一切都接受下来,哪怕是为了小雯。

“怎么没意思?你们觉得有意思,我就觉得有意思!”

他看我一眼,像害冷一样吸了一口凉气,接着身上抖瑟了一下。

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小打字员也在看杂志上的《海客谈瀛洲》,竟然看得津津有味。她怎么可能把这样的著作看下去,这倒怪了。肯定是马光讲了什么,她的好奇心给撩拨起来了。我问她:“有意思吗?”

我问:“你真的没有与霍单独联系过?一次都没有?”

马光伸了伸舌头,没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我忍不住,因为我再忍会疯掉的。费了好多周折才找到了霍的电话,可他根本不接。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很短,告诉他:‘你面对的并非我一个人!即便有一天我死在你的爪牙下,有人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必须停止作孽,别等到我与你同归于尽……’我这样写当然是一种警告,因为我被逼疯了,当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惜我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小雯要承受更大的压力,而对一个畜牲又根本起不到警示作用……”

娄萌呵斥他:“上班时间,吹什么口哨!”

“同归于尽?你根本没有机会挨近他,他住的大院有人把守,出门有蓝毛这样的保镖,你这封信只能提醒他更加防范!”

许多天了,娄萌下决心在办公室里不谈科学院的事情,特别不去触及“纪及”两个字。她的脸色比过去严肃多了。本来她是一个爽朗的人,不像一个令人畏惧的领导,而始终是我们的一个同事,一个温和的大姐。只可惜,最近这种感觉没有了。在这种气氛下,大家说起话来有点期期艾艾。大家不停地喝茶,把吸到嘴里的茶叶吐掉,有时直盯盯地从杯沿上望着她。只有马光依旧轻松,有时还吹吹口哨,偶尔瞥娄萌一眼。

纪及咬咬牙关:“我太冲动了。其实我应该和你商量一下……我的信发出没有多久就接到了蓝毛的电话,他嬉皮笑脸,最后说要告诉我点‘正事儿’——一开口差点没把我气死!他说我在东部那个城市考察时,曾经诱奸了三位少女,如今证据就握在他们手里,要不要看一看啊?我一时噎住了,他那边就说:‘放明白了,放老实点,你这个小儿科!你敢奓翅儿,咱这就办了你!’说完电话就扔了……”

“乱弹琴!”

“多么卑鄙!不过他们真能做得出来!”

“不过也没有什么……”

“我一直在想,这是他们用编出的一套来威胁我,还是真的让人做了伪证?要知道凭空捏造的难度很大……我不相信有人会替他们做这个。”

“不过什么?”

我想到了徐福温泉和那个姓唐的副秘书长:“不,如果他们利用唐再加做这点事,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请放心吧。不过……”

纪及睁大双眼看我,又扭头去看窗外剧烈摇动的树梢,自语说: “是啊,就像对付小雯一样,先刻上一个无法抹掉的耻辱的印记,让我们从此羞于袒露自己,只想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要休假就早点走吧,回来还有好多事情。这时候杂志社里反正有马光顶着。”

“这个方法卑鄙,可是有效。”

我回答她:“放心吧,我会和纪及一起离开这座城市,我们要一起上路。”

“这是人世间最下作的人才能做出的事情。”

难得她这么关心我。不过我后来一想,又觉得她好像有点过于急切了。她希望我快些出发?是的,她或许想让我早一点离开,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与纪及搅在一块儿。

“是啊,如今我们就遇到了这样的人……”

在办公室,娄萌突然问起了我去东部出差的事,催促说:“你的假期早到了,为什么还不走?”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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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我一点都不瞌睡,可是担心她刚刚抢救过来的身体受不住。她恳求我听下去,说憋了一肚子的话不说会死。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夸张,我想她如果早点说出来就不会那样了……她赤身裸体,就像一只小鸟。我不敢看她这样子,因为我从来没离这么近看过她。我渴望她,那就留给以后的日子吧——我以前想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呢!她泪眼汪汪看着我,抓起我的手放在身上。我的手一动不动,因为我不敢。我喉头发涨,舌头涩得拉不动,所以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泪水越流越多,背过身去不再理我。她又想到了那个耻辱的标记,猛地坐起来,不再流泪,像一只小猫一样盯人,怯生生的。她瞪着我说:‘不,你什么都知道了,嫌弃了!我太脏,可心还没死……我求你最后和我一起待两天,只两天,好吗?’我不敢看她的身子。她用目光鼓励我。我细细地看,它真该是我的而不是任何人的身体啊!除了那个印记,其他什么也看不出,到处都簇新簇新,像儿童那样的脖子和锁子骨。她害羞得像小沙鼠那样往下扎。我就用力把她揽在怀里,她呜呜哭起来。我的眼睛又一次触到了那个印记,一下蔫在了那儿,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再看一眼……这就是那几天的情形,我们终于没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