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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我有一万多块钱,还有张银行卡,里面应该也有一些钱。”我在厨房接了两杯水。

“你还真是穷困潦倒啊。”她说。

“不错,可以在市区买半个厕所。”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揉了揉膝盖。

“厕所的门也没问题。”

我说:“我买了只口琴。”

我费了一些力气推开房门,她进屋后,环顾四周,走到卧室,朝里面看了一眼,说:“卧室的门还算正常。”

“诶?”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毅力不够,中途就坐上车了。”她说。

“也许是坏的,一个音节也吹不出来。”

“你想跑步过来。”我说。

“不会是坏的,是你不会吹。”她说。

我回家吃了药,然后站在楼底下等王沛。等待时,我看着远处树林里飘过来的雾气,偶尔还会有奇怪的鸟叫声,令人心情极好。她从一辆出租车里走下来,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衣,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

我从卧室把口琴取出来,她看到我的手,说:“新的伤口。”我点点头。

“那就晾衣服吧。”

她把口琴接过去,摸了摸,说:“铃木C20,这是很好的入门口琴。”

“领带给我,只能拿来晾衣服了。”

她在袖子上擦了下,琴孔贴在嘴边,吹奏了几个单音,然后开始吹一首曲子。我坐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手里握着杯子,不时喝口水,她一直专注地吹着,没有看向任何地方。

“我去找你吧。有个人做完手部护理,非要送我一条领带,他说他收到过很多条领带,送不出去。”她说。

在她吹完后,我说:“好听。”

“正要回家。”我说。

“以前练习了很久,谱子只能找到吉他版的。”她低着头说。

“你在哪儿?”她说。

“可以演奏的水平。”我说。

出了医院,我接到王沛的电话。

她喝了口水,沉默了下,低着头说:“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去了一家医院清理手上的伤口,医生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知道,他说:“很多人都这样,不知道怎么身上就多条口子,但你是丢了点什么。”我取了两盒消炎药,现在手指末端已经开始浮肿。

我想了想,说:“我在大学学了个没有用的专业。上学期间,我把十岁时的一件事告诉我妈,就没再联系上她。有个合作开网吧的朋友,他因为回家照顾瘫痪的父亲,所以把烂摊子留给我,我还了半年的债。”

从白楼出来,我骑上车往市区赶去,天色暗淡,马上要进入夜晚。在高速公路一旁的田野上,有橘红色的篝火,周围都是藏青的冰冷的颜色,有人影矗立在篝火旁,如同插入到土地中,一动不动。气温越来越低,那一小堆篝火看起来很温暖,它像是深海里的某种东西。当卡车从身旁驶过时会有一阵带着发动机温度的风,同时发出可以传到远处的噪声。这让我想起王沛来,她跟我在一个夜晚来到休息站,在雨水中,我看到她苍白的手捂在一杯热饮上,杯口萦绕着稀薄的蒸汽,她说,远处都是雨水和猪。那是我最近到过最好的地方。

“什么事?”

“怎么都一样。”他说,端起碗,吹着气喝泡沫碗里的面汤。我又确定了一些推测。

“我在家门口的大理石上铺了一层雪,我爸端着炸猪肉条在上面滑倒,去世了。”

我站了起来,说:“如果你在这个项目里负责开发设计之类,那过得实在太惨了。”

“为什么要铺雪呢?”

“听谁说的?查资料吗?不要一知半解。”他说。

“因为家里来了一个很让人厌恶的人。”

“在处理过程之外,污水不需要回流,都是单向的。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说。

“因为家里来了一个厌恶的人,于是你在大理石上铺了雪,想滑倒他,然后摔倒的是你父亲。”

“那是回流用的,污水处理过程中的交换和回流。”他说。

“是这么回事。”我说。

“看第二条管道。”我说。

我还在尝试整理有什么可说的,但没有想到别的。

他笑了一下,说:“看什么?”

“你认为自己有罪吗?在这件事情上。”她说。

我打开手电筒,移动着光源,直到照亮他的泡面,面条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在这个暗沉的房间里像鱼群。我说:“我去下水道里看过了。”

“人生来就有罪。”

“总要有人来修,我不是一直住在这儿,所有人的房间都差不多。”他说。

“我问的不是普遍,是你,你在这件事上有罪吗?”

“看样子,你在这里住了有几年了。”我说。

“我有恶意。”

他低下头继续吃面。过会儿,他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负责管道维修。”

“恶意在你的眼里算是罪恶吗?”

“他写信告诉了我一些。”

我想了想,说:“我一直认为,罪恶是一种本能,跟侵占一样。世界运行的动力就是侵占,死亡侵占生,生侵占死亡。在这个原动力下有了食物链,阶级,这些规则侵占每个个体,说是衍生出罪恶,其实这是最自发的。恶意就是在不需要侵占的生活里,发泄这种本能。”

他吃了一口面,抬起头,问我:“你是谁?”

她说:“但本能应该被克制。我猜情况可能是这样,你的父亲不是因为滑倒去世,你的恶意是一方面,他自己也有一方面的原因,如果他是个没有任何问题的人,不会因为摔了一跤一切就结束了。你懊恼,但你从一开始就宽恕自己了,甚至美化出了别的事情。我记得你不吃炸酥肉,把父亲的死当作自己的一个节点,好像都是注定的,用命运的借口宽恕自己,用恶意美化罪恶。”

“你都告诉张翰什么了?”我说。

“我不认为自己美化了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

“不方便说。”他掀开泡面的盖子,用塑料叉子搅拌了一下。

“每个人都是活着的受害者,这只需要承认就可以了。但你把父亲的死用会飞的炸猪肉条来代替,看起来很特殊,就好像美化你所有的挫败一样,这就是一种叫作躲闪的东西。”

“为什么住在这里?”

“你为什么突然讲这些?”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

“维修管道。”他说。

“因为你上次吻了我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想,你带我去了两次其实无滋无味的地方,你自己可能认为还不错,对于你,有某种意义,于是在我没有表达看法的情况下,你觉得我接受了。你一无所有,但是还可以带一个女人,去两个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地方,你陶醉在其中,默认我也陶醉在其中。是这么回事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说。

“我不知道。”

进去之后,我摸了旁边一把椅子,搬过来坐下,这个房间似乎只住了他一个人。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们见过一次,他是知道的。

“你为什么认定我会接受你亲我呢?我们只见过四次面,有两次,是在我的生活有了转机之后。你不该认为自己可以吻我,但你这么做了,而且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在二楼,有三间住着酒鬼,其他房间住着工人。我在其中一间屋子,果然找到了那天遇到的戴眼镜的人,他正安静地坐着,等待桌上的一份泡面。

“问题现在有了。”

我来到了白楼,在门口听到电视里放着真人秀节目,就径直走了进去。我悄悄推开一楼的每一扇门,有的锁了,在能够打开门的房间里,我看到穿着工装的人,每间屋子可以睡四到六个人,在走廊尽头的房间最大,可以住十个人。

“不是现在,问题一直就有,所以要搞清楚这些。”

我骑上摩托车走了,因为左手食指出了问题,只能用其他三个手指捏离合器,手指比平时更酸胀。

我盯着自己的左手看着,想着要说什么。

我已经在管道里注意到了一些事情,这里面多出一条副管道,结构上感觉还有别的用处。

她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从某个时刻开始,就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那么,我究竟是在抵抗世界,还是抵抗无力的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如果认为世界侵占了自己,那么罪恶就来了,做罪恶的事只是缺乏契机。如果做不到,那就是用恶意替代了。道德建立在对自身的衡量上,不认为是外界的侵犯,而是自我的约束来顺从另一种规律。你不是一个道德的人,也不属于罪恶的人,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在中间摇摆不定。”

“谢谢你。这玩意儿捞鱼可不好使。”他说。

“这大部分人,只是缺乏一个情境,在这个情境下,所有人都会归属到罪恶的一边。”我说。

小孩拎着我的鞋子走过来,我说:“这把铲子送给你。”

“你说的只是一种趋势,并不是全部,人的情感复杂得要命,并不完全受情境控制。你想说的是,人在受侵占的情况下,会浑身都是冒犯的念头,对吗?”她说。

“帮我个忙。”我说。

“差不多。”

我看到另一个小孩拎着一双鞋出现在不远处,他看到我,扔掉鞋子就跑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罪恶就不再是罪恶,而是世界规律的一部分。这是不对的。这种情况下,罪恶有了一个借口,就是生命的延续,但人可以选择另一种抵抗,以生命的尊严为核心的抵抗,是对自身的。说到底,延续生命这回事,对个体的意义真的有那么大?”

“大人就是很坏。但是以后我会打得过他们。”他说。

“也许都谈不上意义。我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在问自己在做什么,其实只要不考虑这个问题,行动就是当下的意义,即使我思考了,并且有了一个答案,就真的算是有价值了?根本不可能。”我说。

“如果你去问别人,他们都会说里面什么都没有,那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去抓。”我说。

“你有答案了吗?”

“那你怎么证明里面有鱼呢?”他说。

“没有。”

“没有。”

“没有答案,就不能对结果下定义。”她说。

“你找到了吗?”

我说:“那我有了一个答案,就是我根本不如一块石头,不管是站在石头的角度,还是我的角度。它的存在一样充满波折,但我会在波折里迅速消失,它的意义在于它还在这里,但我已经消失了,答案就是这个。”

“有的,但要找。”

“你证明了自己不如一块石头,那又怎样呢?”她说。

“里面有鱼?”他双手原本撑在膝盖上,这下直接站了起来。

“我没说要怎么样。”

“抓鱼。”我说。

“不如一块石头之外,还会让人有一些别的想法,就是终于可以让自己蔑视周围的人,蔑视很多规律,蔑视他人的道德。是这样吗?”

他看了一眼我的四周,发现了那双胶鞋,还有铲子。他说:“你到下面做什么?”

“我最蔑视的是自己。”

“我没有把它们挂在脖子上,是自己不注意。”

“你蔑视的怎么可能是自己?下意识地判断周围事物都是不可救药的,毫不自知的,而自己清醒地知道自身毫无价值这一点,也就高于周围。活着的动力就是这一点点自知,随时随地都可以借此让自己自由,只因为知道了这一点点事情。”

“这可说不定。你不生气吗?”他说。

“我不自由。”

“没关系,没有人会买那双鞋子的。”我说。

她有些气愤地说:“怎么会不自由呢,你可以做很多事。”

“他去废品站了。”他说。

“其实,我根本什么都不能做,这是从出生就设定好的,你不能认为自己此时可以打碎一个杯子,也可以选择放下这个杯子就叫自由,这什么都算不上。因为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为什么要打碎一个杯子。我抵抗不了任何事物,包括自己,也是事物规则的一部分,依然抵抗不了,所以我做不了任何事。”

“他在哪儿?”

“你可以借着做多余的事来嘲讽一下。”

“被王猴拿走了。”

“也许现在就是这样。”

“对,我放在草丛里了。”我说。

王沛放下剩了半杯水的杯子,说:“我不责怪父亲逃避,也不怪母亲懦弱,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接受了,但没有什么事情变得更好。也可能你说的是对的,所以我才会觉得到一个休息站看一卡车猪也不错。我根本不知道这有什么特殊的,或者奇异的地方,但是比工作本身要好。外部环境的改善,没有让我感觉更好,很多时候,还不如一卡车猪出现在美甲店带来的满足感更大。会让你觉得,天啊,生活还有救。但除了难过,也许就没有其他的了。”王沛眼睛恍惚地看着地面,她伸手摸着那个口琴。

“你的鞋子是不是丢了?”他说。

“我去买点吃的。”我说。

我在草地里擦了擦胶鞋,脱了下来,坐着等身上的衣服和胶鞋晾干。过了十分钟,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走了过来。

我走出房门,但并没有觉得更舒服,一直走到天桥底下,许多出租车停在这里,有人坐在驾驶室抽烟。我买了两份卤煮,这些卤煮看起来脏乎乎。

走到下井的位置,我把脑袋探出去,观望了四周,没有人,便直起身体,爬了上去。等到了地面,我才感到腰部好像被斧子劈过,酸痛难耐。而草丛里的鞋子不见了。

回到家的时候,王沛正拿着那把剪刀,她放回茶几的第二层,说:“为什么你会有这种剪刀?”

我沿着下水道往回走,里面闷热潮湿,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有汗水流淌进眼睛,但神经已经坏死,没有清晰的刺痛感。我很怕记不清井口的位置,如果它被封起来,这就变成一个很可怕的密闭空间,并且不知道下一个出口在哪儿。

“这是做什么用的?”我说。

隔着口罩,我还是闻到了带点腐蚀性的味道,一股淡淡的酸味,还有走在市区的大街上,只要靠近井口就可以闻到的那股臭味。

“在美甲店里,这是最大号的了。”她说。

这两根巨大的管道,中间是衔接在一起的。下面那根管道明显要小一些。衔接部分的颜色也不太一样,是暗黄色,其他部位是深绿色。这些管道看起来都很新,只有一两年的样子。我曾经见过十几年的管道,像是得了癌症一样,表面常年覆盖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放下卤煮,说:“你说过美甲圈很小,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很高瘦的男人,手指很细长,非常白净。”

我移动着手电筒,仍看不到它们连接的地方。我把折叠铲接好,开始沿着这个松动的裂口往下挖,因为长期浸泡,这个裂口有蔓延的趋势,再加上这不是混凝土,而是一种本身就不太结实的砂石。挖了有半小时,我半个头可以伸过去。我把手电筒叼在嘴里,看向里面。

“这个特征不可能认出来,还有别的吗?”她说。

向前走了大约有半公里,我看到一个分岔口,过了分岔口没几米,就到了一个有水阀的地方,那是一根异常粗大的管道,看不到上下两端,也就是说,它的直径至少在三四米以上。旁边有一个裂口,我蹲了下来,用手电筒朝下方照去,在隔着四五米的地方,我看到了另一条颜色暗沉的管道,它的材质跟上一条管道不太一样,位置就在第一条管道的下方。

“他拔了我一根指甲。还有一只眼睛。”

口罩阻挡了大部分气味,不过这应该是个雨水管道,里面的水没有想象中那么浑浊。这个下水道高度有一米五左右,我弯着腰朝前走,并打开了手电筒,在经过一个拐口以后,手电筒开始探不到头,它照亮的四壁像一个万花筒。这里面没有老鼠,没有任何虫子。

“有点像我们店的经理。”她停顿了一下,说,“不是角膜炎。”

水深大约有十五公分左右,在缓慢地流淌。

“你的经理具有拔人指甲的样子吗?”

按着图上的标示,这条管道是周围直径最小的,从结构上看也不是主要的管道,所以我猜测里面不会有太过汹涌的污水。我坐在井口旁,换上胶鞋,把鞋子藏在旁边一个草丛里,然后下了井。

“他的气质像一根钢丝。”

我在污水处理厂西侧两公里左右发现了一个井口,这个井口盖着井盖,我在折叠铲的另一端捆上铁丝,缠绕,并做了个钩子的形状,勾着井盖口打开。

我说:“有照片吗?”

一个小时以后,我出了门。在五金店里,我买了双胶皮手套、大功率手电筒、折叠铲、一圈铁丝、口罩,还有一双胶鞋。我去了复印店,扫描那两张染血的红色信纸,并做了处理,让上面的下水道草稿更清晰一些。这张草稿上没有记录很多详细的东西,但整个东城连接下水管道的设施,它们的大体方位都画在上面,在中间有几个复杂图形的方块,应该是类似污水处理厂的地方,上面也有标注。

“没有。”

想起来,这便是我们全部的青春了。

王沛注视着我的左眼,皱了皱眉。“他已经几天没来过了。”

“要全力以赴啊。”他兴高采烈地说。

“因为他也受伤了。”

“我能凑出一部分,但即使你要到一笔钱,我们其他的资金也要借,不过两年以后应该就能还上,到时候这家店我们也不需要再管了。”我说。

“还不赖,记得上次你只有挨打的份。”

“我可以跟家里要一笔钱,小时候父母把我送去奶奶家养,他们觉得亏欠我,一定会支持。”

“这次进步了,不想只挨打。”

“听起来不错,我两三年前就考虑过这件事,但一直没什么动力。”我说。

“算是。”她说。

他迟疑了下,说:“跑啊,不过跑得短了。”他表情认真,对我说:“我们可以在大学附近开一个网吧,只需要一笔启动资金,这样我们就可以挖到第一桶金,然后开始做别的。”

“算是,突然一个念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说。

“等你去外面混一圈再回来跟我说这句话吧,你还长跑吗?”

“我可以去店里要一张照片。”她说。

“别这样,人要全力以赴地活着。”他说。

“那很好。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一直用围巾蒙着脸。”

“你没有好事情,我也没有,你的好事情就是买了个硬币大小的摄像机。”我说。

我打开了窗户,一阵冷风吹进来。王沛打开饭盒,我去厨房拿了两把勺子出来,我们坐在沙发上吃卤煮。之后我们没有再说话。

“你就是让我来看摄像机的。”我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住的地方,有三块道具背景墙把他的床和别的空间分开,从外面倒也看不到里面是怎么回事。毕业时我有几个包裹留在他那儿,此时他穿着我的一件棉袄。“我有一件好事情。”赵乃夫说。

她走的时候,我取了一件外套给她,送她到街口。路面开始泛起潮气,等到出租车以后,她上了车,冲我摆了摆手。

他喜欢说,人要全力以赴地活着。在他快毕业的时候,因为受到宿舍人的打扰,他搬到了一栋教学楼的小角落里,那时候我已经毕业两年。他的学校,在校园西侧有栋教学楼,一楼是大厅,二楼有两排不怎么用的教室,他在二楼拐角口的空地上用两条长椅拼了张床,上面是床旧被子,他叫我过来,给我展示新买的头戴式摄像机。

我看着出租车驶远,就回了家。觉得说了太多话,口干舌燥。

我把冰箱重新搬到厨房,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突然想起了赵乃夫,如果不是在极其窘迫的时候,我根本不会想起他,《红圈》与赵乃夫,总是指向相同的状况。

她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清楚。

“那就好。我可不是担心自己。”他说。

我关上窗,看到在前方,后半生里一团巨大的虚无还矗立在那儿。

“没有。”

现在看来,所有人想要参加牛蛙的婚礼,有一个核心的情感,就是他们认为这个女人很可怜,所以要亲眼见证一个可怜女人的婚礼。这是同其他虚假情感一样令人恶心的,我吃完饭,站在街口,听到两个行人说出他们的真实想法之后,就把一天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他们也觉得很恶心。同情这种事,连看到别人呕吐感到恶心的真实都不如。

“买到枪了吗?”他说。

在这几天里,我去找了那间破旅馆的前台经理,告诉他我被打得很惨,指甲也被拔了,眼睛也完蛋了。他听后掩饰着自己的喜悦,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这样做,是为了套出我想知道的事情,关于剪刀与凶手的真相。在我去过两次之后,已经了解到一些事情,然后我对着前台经理狰狞地一笑就走了,他当时有些吃惊。

“我没有打算告诉你,是要你传达给他母亲。”我说。

周二的时候我去了王沛家里,和她睡在了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他说。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陈嫣,问她怎么联系张乔生,并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听起来好像很伟大的样子,她也非常吃惊,但我也没有急于告诉她。

“他应该被人关在东城的某个地下室里。”我说。

我从陈嫣口中,却得知张乔生已经住在医院里,恶化得很严重。他在两年前就检查出了肺癌,几天以前,在他还在忙碌着绿色工程之时,病情终于无法再让他继续装模作样了,就住进了医院。其实在我见到他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但没想到会如此突然。

我拨了花衬衫的号码,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

现在,我已经知道杀害牛蛙的凶手,剩下的就是去找张乔生,没准可以拿点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