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应该在路牌下交接吗?”
“那我还能去哪儿?”
“知道,伦黄道的路牌。”司机好像在嚼着东西,这个混账在吃早饭。
“为什么已经到市场了?”
“你在吃早饭,但我一直在这里等着。”我说。
“已经到市场了。”
“看到了,一辆黑色摩托车。”
“到哪儿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哦,是你。”司机懒洋洋地说。
“我说,高速公路上不能随意停车,一百迈的速度,在潮湿路面上停车很危险。”
“我是要取牛蛙的。”我说。
“之前怎么不说?”
等到五点半,我手脚冰凉,但没有车停下。我给司机打了电话。
“你也没问啊,老板告诉我了,但是高速公路上,不要临时停车。我刹一次车半桶汽油就没了,油钱就是我的饭。”
我沿着郊野公园一旁的小道,上了高速公路,向北跑了有十公里,又往东行驶了十公里,找到了那块牌子,把车停在路牌下面。隔着护栏,路旁的泥沙地上长着野草,不时有一阵阵凉风。东北方几百米的地方是个休息站,一辆载着羊群的卡车从我面前驶过,我闻到一股枯草和膻气混合起来的味道,还有许多风铃一起晃动般的羊群叫声。卡车逐渐放缓了速度,并在休息站停下了。我立即想到为什么不让那辆车在休息站跟我交接呢,但这又有谁知道。风吹得有些冷,羊群的叫声从远处传过来,有一种很苦涩的味道,好像我在这里已经等待了有若干年。这些羊应该是从草原运过来,从昨天白天开始向这里移动,经过一个夜晚,笼子上湿漉漉的挂满露水,然后抵达一个屠宰场。
“我去市场找你。”
第二天的四点半,我骑上摩托车,向那块指路牌驶去。
我骑上车,路过休息站,行驶到装满羊群的卡车旁时,停下了车,四周空荡荡,除了薄薄一层雾气外,是还有些灰暗的天色。羊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着金属笼子上的露水,笼子上拴着铁丝,它们喷出一团团白气。
他告诉我,在清晨六点的北向高速上,这个季节最好的一批龙虾会到达市区,上面有我的两只牛蛙,我需要在六点以前,到达一个写着伦黄道的指路牌下,会有人把牛蛙交给我。最后他给了我一个司机的号码。表姐告诉我,张乔生会在早上八点到达她的家,九点钟离开。这样,我只有在两个小时以内,把牛蛙从伦黄道送去表姐家,才能赶在张乔生到达之前。
到达水产市场,我询问了详细的位置,走到了一片平房,门口竟然停了很多轿车。这个平房跟别的铺子不一样,没有堆满大大小小的箱子,朝里走去,是个装潢还不错的地方。一辆箱车停在这个院子里,工人已经搬完了一半,正在休息。我走到驾驶室,没有看到司机。我问一个工人:“这个地方跟其他卖水货的有什么区别?”
赵乃夫在第二天晚上联系了我,他极力渲染了这件事有多么辛苦。但这关我什么事,当一个人,极力渲染自己为了对方付出了什么,这丝毫称不上理由,这不关任何人的事。
“特供。”工人喝着豆浆对我说,“这里的东西不会卖给你的,去别的地方逛吧。”
我看着马修,它跟着青年二挡速的摩托车跑远。这是一只很漂亮的柴犬,我希望它能一直健康地活着,而那个青年一定可以提供适宜的生存环境。
我说:“今天来的是最好的一批龙虾。”
马修伸出舌头哈了几口气,跳了下去。青年看着三轮车,鼓励一般地说:“加油吧。”
“当然,最好的季节,最肥的一批,澳大利亚的也比不上,国产的精品哪儿也比不上。”他说。
我点点头,对马修说:“再见,马修。”
我走进屋里,那里摆着几个水缸,有几个人在挑,我听到好像有点竞价的意思。我走过去,其中一只最为粗壮的龙虾看起来虎虎生威。这儿的胖龙虾已经是四千块的价格,仅仅是因为它比较胖,胖在任何生物都算不上好事情,其他的龙虾没准可以多活两天。我就转身走了,打算再看看司机是否回到了驾驶室。老板追过来,说:“你想要几只?”
“我住在1102,在这里卖酒,什么酒都有,有空可以来找我。”他说。
“我半只也不要。牛蛙在哪儿?”我说。老板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他不知道这件事。
我看着这条柴犬,莫名地有一些失落。我说:“马修。”它愣愣地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不动。
出了房间,我看到司机正在驾驶室里坐着,两脚踩在轮胎上,颠着腿。我朝他走去,他说:“刹一次车半桶油就没了,这差事会让我今天白干了。”
“马修。”
“你喜欢吃早饭。”我说。
“它叫什么?”我说。
“兄弟,我开了一夜的车了,困得跟头死猪一样,不早点吃饭会晕在方向盘上。”司机说。
“它喜欢你。”他说。
“东西在哪儿?”
我说:“小心点吧,树林里路滑。”那条柴犬灵活地跳上了三轮车。
他挑起下巴指了指店里,“塑料小水箱。”
“你的车蛮新的。”他说。
我朝里走。他说:“那是很一般的,你要这玩意干吗,凭你们的关系,可以随便搞两只龙虾回家煮了。”
为了掩饰尴尬,我说:“伤看起来好了。”
我提着箱子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我想着怎么把箱子带走。我从口袋里取出照片,打开了箱子,这是两只双胞胎一样的牛蛙,跟照片上的也几乎分辨不出差别,除非像识别指纹一样去采集它们的纹路。它们在水箱里,各自待在一个角落,有一瞬间我以为是死去的牛蛙复活了,那个饿得像个核桃,像童年一样困顿的牛蛙。我扣上盖子,把箱子挂在车把上,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七点二十分,因为司机的几毛钱耽误了一小时。但我隐隐有一种预感,我会因为这次耽误而见到张乔生,在原本的计划里,我最好赶在他到达表姐家之前就把牛蛙送到,然后迅速离开,留在那儿,看起来会很奇怪。也可能会有更糟糕的状况,就是在张乔生到达之后我才送到。
等待牛蛙的消息时,我骑着三轮车到郊野公园溜达了一圈。在路上,碰到了那个住在附近并摔伤腿的青年。他骑着摩托车在遛狗,是一条壮硕的柴犬。他跟我打了声招呼,并停下了车,而我觉得自己骑着三轮车非常尴尬。
朝着表姐家赶路的时候,在途中,路上一个颠簸把水箱的盖子震开了,牛蛙从里面摔出来。我停下车,走过去,一只向路中间跳去,已经被驶过的车轧成一张九寸比萨,另一只向路边跳去,它拖出一条水迹,缩在水泥路墩旁边。我看着地上的那摊糨糊,想着这不顺畅的干扰都让我和张乔生见面的时间更准确,不早也不晚。我把另一只牛蛙捧起来,重新放回水箱。水箱提手已经损坏,我只能把它放在摩托车油箱上,用肘部夹着。
“尽快,其他的都没有用。后天务必送达。”
陈嫣从十分钟前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我一个也没接。
“你其实是一个无赖,真的。”
赶上的时间,准确到我不敢相信。
“没有用。”
在社区门口,我看到花衬衫开的那辆路虎,张乔生一定就在里面,我激动不已。我骑着车,从上次探索出的一条小路驶向表姐所住的楼,把车停在了另一个单元门口,抱着箱子进了电梯。此时与张乔生到达只有几十秒的时间差,在我进入楼道时,看到他们已经把车停在不远处的车位,而我不知道花衬衫是否能通过后视镜看到我。
“妈的。”
出了电梯,另一部电梯已经向上运行,电梯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我手掌沁出汗水,这让水箱变得更光滑,只能更用力地抱紧,然后胳膊抽筋了。我在楼道里,冲着陈嫣的家门喊了一声开门,房门被敲响第一下后立即开了。她一脸汗水,愤怒地看着我。
“你在做的事就是,曾经你把一个烂摊子,完全交给了合伙人,自己溜了,你在做的事就是这个。”我说。
“出了点问题,本来时间就太紧。”我说,“不要多说了,他们已经上来了。”
“一点也不简单,这里每箱有一百只,关键是我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表姐带我去厨房,那里是她已准备好的鱼缸,我打开水箱,从里面抓出牛蛙放了进去。
“没有什么问题是可以解决的,眼下有什么算什么,眼界高的赵乃夫,不用再教育我了,对照着照片,在几个水箱里逛一逛,多简单。”
“一样吗?”表姐紧张地擦了汗,汗水已经把脸上的妆容冲出细小的纹路。
“其实是这样,你发现周遭有很多问题的时候,先解决大的,我在医院里见到我爸的时候脑子快炸掉了,但先解决最大的,其他琐碎的就会溶解了。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看起来是。”我说。
“我不是耍你,这对我很重要,具体的情况等有机会再说,现在是时候体现你水产大宗能量的时候了。”
水箱里加了点水,这个简陋的地方也算不上是适合的生存环境,我心里希望它能活着。高速公路上水箱摔倒时,一只爬向马路中间跳入车轮下,命运在高速公路上已经改变。
“我给你打电话要那个银行卡号,你不接,然后想这么个主意刁难我,有什么意义?好玩吗?”
这时传来敲门声,声音很轻,是听起来很有礼貌的敲门声。
“照着找就是了,你欠我的需要很多事情来还。”我说。
“你怎么办?”表姐说。
他在电话里说,“你最近都在想些什么?”
“藏起来?”我说。
我把牛蛙正面的照片切掉张乔生,又把两张照片都做了放大,发送到赵乃夫的邮箱,又写了封邮件。
“他们会四处看,如果发现了就更麻烦。你去沙发上坐着。”表姐语速飞快地说。我当然不想躲藏起来,我要坐在那儿,看着他们。
接下来是持续一段时间的阴雨天气,在白天,天空几乎一直在一种灰色渐变中过渡,即便在亮度最高的正午,也是灰尘一样的颜色。
我在沙发上坐下的瞬间,门开了。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