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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我走到卧室躺了下来,枕头下放着张翰的手枪。在那封信里,张翰要下的决心,包不包括对表姐的报复也不得而知,但此时这把手枪就在我脑袋的侧下方,如果移动头部,就能感觉到那块金属。我还没有检查里面是否有子弹。接着我就睡过去了。

等待冰冻的水缸融化有一段时间,这期间表姐没有说话。水缸的颜色更深了些,碎肢冻结在其中,整个像块大琥珀,里面清晰度太低看不清楚。表姐不停地抽烟,她时不时看向那个缓慢融化的水缸,但几乎毫无变化。

“已经好了。”表姐站在卧室的门框下,手里捧着水杯,她耷拉着眼皮,显得更加疲惫。

“比如他最擅长的,让别人生不如死。”她说。

我从床上爬起来。

“比如呢?”

“然后呢?”我说。

“这张照片没有把背上的花纹拍进去,现在得把牛蛙拼起来。”她说。她想了个好办法,我也觉得还不赖。她接着说:“我虽然出于自愿,但如果中间出了问题,就不知道张乔生会做什么了。”

“帮我找一只,看起来一样的。”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能流露出对这件事充满兴趣的样子,就反感地说:“你不可以自己去水产市场挑吗?”

“张乔生不知道牛蛙死了?”我说。同时,我想着她是因为惧怕张乔生,还是想把这个婚礼维持下去。不管因为什么,我都觉得只要这件事不中断就好。

“我已经去过了,就算跟照片上只是正面一样的也没找到。而且这样一只一只挑,过于显眼。其实仔细看,每一只的差别很大。”

“我想找只一模一样的。”表姐说。

“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是张乔生和牛蛙的合影。这是我第一次目睹张乔生的样子。照片里,他面无表情,一只手拖着牛蛙,能看出有点满足的意味。张乔生戴半框眼睛,眼睛很小,瞳孔漆黑一片。体形略胖,如果只看他的脸,会以为更胖。他皮肤很白,看不出有六十多岁,头发与胡子黑白相间,照片里他用肥硕的手托着牛蛙,牛蛙比他的手还略大一些,他的右手食指第一指节缺失,一般人会在拍照片时回避,他没有。这是个带点神秘气息的老头,虽然看不到背后,但头发向后聚拢的形态是一定有条小辫子的。

“你可以不帮。”她说。但她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我收了她的钱。

“我就知道这么点了。”我说。

我看着在桌子上拼合起来的尸体,血水沿着桌面流向边缘,在地板上,一个易拉罐接着那些水滴,上面沾着稀疏的烟灰。有股浓浓的腥味在房间里融化开。表姐疾走了几步到厕所,然后我听到她呕吐的声音。

“居然还知道一点方法。”

“你吐得像怀孕了。”我说。

“我用磁粉刷过水缸,上面没有痕迹,我想是戴了手套。”

表姐从厕所走出来,她好像看到厕所对面,厨房破碎的门堆在那儿,她嘲讽地笑笑,说:“我不能怀孕。”

“有什么发现?”

“这会耽误你的伟大前程。”

“在。”

“我从十三岁起就不能怀孕,但在美国的时候才知道,所以离婚回来了。”她淡淡地说。

“水缸还在你这儿吗?”她说。

这时我听到楼上有人在钻墙壁,刺耳的声音传过来。我时不时总能听到装修的声音,并且一年四季,不停地有人会要收拾他的房子,当有点闲钱又肯浪费时间的时候,就找一群人在家刷一刷,钻一钻,好像自己的生活因此就能改变一些。

表姐用手捏着易拉罐,转了一个角度,抖落烟灰。

“那个男老师后来怎么样了?”我说。

“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表姐看着拼凑起来的尸体,说,“不怎么样。”

我去厨房拿了一杯水,还有空易拉罐,放在茶几上。而表姐在抽起那根烟后,故作轻松的样子才有所收敛。她说:“后天,张乔生要来看儿子了。”

“你见过他?”

“弹在地上吧。”

“见过。”她平淡地说。

“给我一杯水。还有烟缸。”她说。

“特意去找他的?”我说。

我说:“你说就好。”

“我从美国回来,问到了他的地址,让几个朋友跟着我,找到他住的院子。”她说。

表姐在我的出租屋里观望了一圈,用手在沙发上拍打了几下,坐了上去。

“你想做什么?”

“三轮车他要不要,这是我最大的财产了。”

“我不知道。”

“司机啊,他很好对付,只要给他点什么就行。”

“他还当老师吗?”

“一个穿花衬衫的人,身手也很好,反正我没办法。”

表姐揉了揉太阳穴,说:“进去的时候,他刚被一个年轻人打了,估计是他儿子。他正在院子里煮面,坐在地上,他儿子走出门。”

“谁?”

“然后你们打了他?把面浇到他头上?”我说。

“有人破坏的。”

“他看到我了,可能认出来了,朝屋里跑,被开水烫到了,在地上爬。我就走了。”

“怎么回事?”她说。

“他说什么了?”

“你打算来找我借钱吗?”我说。然后朝楼上走,表姐就跟在后面。我推开那扇变形的门,表姐跨了进来,生怕被门砸到。

“他说,我没有钱。”

“偶遇,加上有耐心的等待。”她说。

“你满意吗?”我说。

“偶遇永远这么好使。”

“我没有预设任何状况,而且做好了看到他重新回到学校当老师的准备,我去是因为害怕,所以要看看。”她说。

“我知道的只是这个楼号,具体地址还不清楚,也只是来碰碰运气。”

“你怜悯他?”

“你不知道吗?不知道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他不需要我怜悯,我也不认为他可怜。”表姐说。

“你住在几楼?”

“你刚说他儿子打了他,他儿子什么样?”我说。

“暂时还没有任何用。”我说。

“跟他一样。”表姐已经不太想谈这件事。“后来我在街口买了几个油旋吃,小时候吃的那种。吃东西的时候才觉得有点难过,之前没觉得什么。”

“三轮车做什么用?”表姐把她的车停在不远处的车位,走过来对我说。她一脸困倦,精神状态看起来像件洗皱的衣服,整个人干枯了很多,让人想拿喷水壶去浇浇水。

我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儿子如果知道表姐是谁,一定会笑着说,老爸当年运气还不错。

这辆电动三轮骑回来的那天,表姐来找了我。好像每个人想找到一个人都如此轻松,而我既不知道张翰在哪儿,也不知道黎凯住在哪儿,如果想查的话,只有偶遇到他们,再跟踪,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表姐走后,我又仔细检查了牛蛙,拍了照片。然后我把水缸重新搬回到冷冻室,并清理了桌子上的血水。

我去电影院看了三遍《环太平洋》。以前我只能在最多不超过34寸的荧幕上看打怪兽,现在可以戴上眼镜,而自己的比例真的也只有机甲的脚指甲大小。我买了一辆三轮车,但还没想好怎么改装,关于墨西哥卷的热情也消退了一些,在完全丧失想法之前,我必须要买辆三轮车。最重要的是,上次我没有告诉赵乃夫那边的银行卡号,所以欠款还是我来还,除非走投无路,否则我不想再打电话找他。

我根本不打算自己去水产市场,看着一只一只的牛蛙,再对比手里的照片,即使做了这件蠢事,也不确定能找出来。还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