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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童年——记忆里的关渡

并不在乎用什么东西去挖蛤蛎,使人兴奋莫名的,是那条在一个孩子眼中的“大河”。

一个下午的玩耍成绩并不算好,摸得到半罐蛤蛎已经极有成就感了。我的筛子是十只手指,堂哥的一把筛子有点像猪八戒的耙子,只是小得多了。

夏日的微风吹着一束一束的阳光,把孩子的脸吹成了淡红的,吹到黄昏,就变成一张淡棕色的脸了。

只要那条静静的淡水河中,狂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尖叫声时,那条河总也在烈日下一同歌唱呼应。

总是不厌地跪在沙丘上,东挖挖,西探探,不然坐着也好。只要看着那流水,心里的欢悦,好似一片饱涨了风的帆,恨不能就此化做一条小船,随波而去。

跪在湿湿的沙地上用十指向沙堆开始进攻。每挖数十次,也许可以筛出一个蛤蛎来。每当得了一个蛤蛎,总像拾到了金宝那么地欢喜。也可以说,比拾到了金子更高兴,因为蛤蛎可以吃,金宝有什么用并不知道。

那时候,太小的我,没有人可以倾诉这种心情,于是写了一首诗,在学校交给老师看。老师看了笑着说:“淡水河真是美丽的,下次远足,大家一起去。”

那时候,堂哥的腰上,扎着几个打了洞的空罐头,铁皮做的。在那个美丽的时代里,没有塑胶的东西。堂哥说:“来吧!”我们就开始了。

后来,从来也没有远足了。高小以后,总是补习、补习、补习。

总是深深地呼吸,把空气当成凉水来喝。那条大河,围绕着我,干净地流过。我把光脚插到沙子里去,拖地板一样把它拖出一条条深深的沟来。

许多年之后,有一个朋友问我:“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不许想,马上说。”

也许是年纪小吧,回忆中,站在那片凸起来的沙丘上瞭望着河水,总觉得好似站在大海里那么渺小又那么骄傲。

脱口而出:“是那条淡水河给我的。”

船把我们渡到河水中间大片的沙丘上去。

后来,我长大了,第一次约会,朋友问我要去哪里,我说:“去淡水河,关渡。”

那个民间的船,自然就会过来,我们把脚踏车锁好,平放在岸上,跳进船里,那时候鞋子、袜子都已脱掉了。下面穿的是一条在学校打“躲避球”的黑色灯笼裤,短的。

以后的很多年,只要回国,必去一趟淡水。那条河,不再是童年时的样子,岸边全是垃圾,河道也小了。

站在关渡的岸边,并没有固定的小船停着等人,可是在当时,河面上总有船划过,每当有船漂过时,堂哥就推我一下,我把手掌圈成喇叭,发声狂叫——“船呀——船呀”叫出来的闽南语响彻了整条河水。

不止在淡水河摸过蛤蛎,同时也摸过螃蟹;那是在堤岸边。都是堂哥带去的。

我们不是去钓鱼,我们去沙丘里摸“蛤蛎”。

许多许多年以后,堂哥带了他的三个孩子回台湾来,我问他:“你带孩子去了淡水吗?”

堂哥陈令对于淡水河最是熟悉,暑假时,总有几个中午,他骑车呀,要骑好久好久,跑到关渡那一带去涉水。

他笑了,说:“那是属于我们的童年,现在的淡水河污染得那么厉害,谁肯光脚去踏水呢?”

我的三堂哥陈令,在当年好似很爱往乡下跑,什么地方都骑车去。那个小小的我,总也死皮赖脸地坐在脚踏车前面那条横杠子上,要跟去。

说着说着,那个小女孩响彻云霄的呼唤声又那么清晰地在耳边传来。时光,很可以在记忆中倒流,如同那条唱歌的河,又一度慢慢流进我心深处。

当时,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家中住着四个堂哥、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当然也住着大伯父母和父亲、母亲。

在这种时候,嗳,说什么才好呢?

那时候,我还是个初小的学生。

*载于一九八七年三月十二日《中国时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