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上有所动容,太皇太后又近前低声吩咐道:“别的事犯不上我管,只是你身边知轻知重的人多些,也教我放心不是?听老祖宗的话,没什么大错处就调他回去吧,他也算你远房兄弟,别生分了。”
太皇太后却急了:“什么?成德去上驷院了?他不是你的近身侍卫么,这是多早晚的事儿?这个蕙丫头,嘴也太严紧了些,竟没教我知道。孙儿啊,这么一块好钢,不留在身边,怎么当生铁用?如今他又立了一功,总不能一直窝着给你养马呀。”
听“兄弟”二字出口,皇上有些发怔,继而堆笑道:“老祖宗说的是!原也不是因为别的,他媳妇儿殁了,他自然不自在,孙儿是顺他自己的意思往个清静地方去散散心的,”皇上不肯承认是因为成德任性驳了自己的面子才发配了他:“孙儿也早有调他出来的意思,这不一直没抽出空儿来,呵呵,”一面搭手向太皇太后,一面转头:“成德啊,朕瞧着你也养得红光满面了,正好有些话问你,你打点打点,跟上来随行吧。”太皇太后这才唯唯点头上了龙凤辇。
“哎呀成德啊,算来你到上驷院也有些日子了,还是这么巧舌如簧啊?这心思也是越发的细了,只是不知性情好些了没有。”皇上被哄得很开心。
“是。”成德也恭谨退回原处,直送到法驾卤簿远去,铙鼓之声已绝,转身拉了刘明琛寻一处背人地方细论。
“古语从来就有仗马寒蝉之喻,这仗马向来都是借指那起白白坐享俸禄,或惮于时政而不敢言事、或庸碌无为而懒于担当的国贼禄蠹,而我朝政务清明,皇上广开言路,敢作仗马之鸣的自然也大有人在,而古时御用马厩又有麟、凤、龙之名,如今上驷院的马匹更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这马偏偏又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叫起来,怎说不是吉兆呢?”成德不喜说这些巧话,已羞红了脸,扭过头去朝远在身后的刘明琛狠狠瞪了一眼。
刘明琛却先笑道:“也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但您这鼻头放光,是必有喜事啦,下官先恭喜成大人!”
“这个怎么说?”皇上听出成德是说好话,故意留个台阶。
成德不解,骂道:“你这厮合该作死,好好的,又惹什么祸?弹那畜生作什么?今儿我是拦下来了,若不能又不知怎么样了,你自己不自在,也别拉兄弟们垫被,若是太皇太后有个什么好歹,哪个能跑得了?!”
成德担心地回头望一眼身后,道:“启禀太皇太后,皇上,微臣也知这畜生作的不是时候,可是如太皇太后所说,正值祖祭,将之套上个不吉之兆,未免大煞风景,失礼于祖先。依微臣看,与其说不吉,不如将其看作大吉。”
刘明琛先是赖着不认,成德薅起他的右手:“这会子当什么缩头龟?扳指呢?我都看见了,你还不认,不是你是谁?”
皇上本不想兴师问罪,奈何是个至孝的人,听这话的意思,不免正气道:“正是,等孙子查明,定办他几个,如今兴得面子上的事也办不妥帖了。”
刘明琛奈不过,叹道:“也不瞒你了,咱也做回明白的好人。我身上不干净,这个马官儿,做不长的,何况还是兼着的,节过完了,我也该回家了,我知道,不是你,这条命早没了,就想着临了也拉你一把,成大人,我再劝一句,儿女情长可以,英雄气短不行。得了,不多说,没别的,我这么干,就算还你个情……”不等成德推辞,抢声道:“唉?领不领是你的事儿,我良心过去了,就成了!”
“是啊。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远祭还没出门儿,就有这种晦气,也够扫兴的了,不知祖宗要如何怪罪呢。”太皇太后抚着胸口叹道。
望着刘明琛摆手远去的背影,成德突然想起一事,高喊道:“你放着官儿不做,回老家拿什么养老娘?”
太皇太后身边的近侍抹着顶戴上的帽纬急急凑上来,向皇上说明原委,皇上才释然道:“是这样。”
“有我这亲儿子在身边儿,不比多少银子都好用!”刘明琛头也没回。
“是成德啊!”太皇太后颤巍巍探出头来向外扫了一眼,见辇下光彩照人的成德正跪着,面露喜色,喘道:“怪不得!你再晚来一会儿,老身子骨儿可散了架喽!快起来,你哪来的罪过?”
五
成德一窘,勒住惊马交给驾驶,急急拜倒驾前,低头道:“微臣驷艺不精,惊了太皇太后圣驾,请皇上治罪!”
祭祖礼毕,皇上就急急密唤成德进崇政殿议事。
听说后头出了乱子,皇上早不顾近侍的劝说,下辇往祖母处来,见牵着马的正是成德,皱眉道:“是你?”
“朕没大办上驷院那个案子,你没想到吧?”
因法驾卤簿中佩刀大臣、豹尾班执枪佩仪刀侍卫、佩弓矢侍卫只在舆后随从,奔马跑得快,一时哪里追得上?听见身后人声吵嚷,那马反倒更疯了,带马的驾驶拉扯不住,又躲闪不及,眼见就被撞翻踩踏。幸而俯伏于送跸的人群中闪出一人,一个箭步屏气上前,竟纵身徒手拦下了惊马。其身手矫健,英姿飒爽,除前人有“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之语,竟再无好句形容此时此景此人,看得众人瞠目结舌,唯刘明琛暗暗赞叹:“纳兰成德,我果然没看错他!”
“想到了,可是毕竟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报。”
正想着,忽从身后分列在正阳宫门前东西两侧甬道的仗马中,传出一声莫名的嘶鸣,叫声本不响亮,却惊得马队骚动了起来,此时正值仪仗中龙凤车在阶前驶过,听同类惊叫,那文马便登时乱了阵脚,凤舆上明黄缎的垂幨也跟着摇摇欲坠,车中的太皇太后张口要叫来人,又恐失了威仪,强撑着自行下辇探视,慌忙中却忘了,这龙凤车虽高九尺五寸,却为尽显皇家气派,加了两层穹盖,只余下三尺来高的舆门,框上横着四尺长的黄柏门檐,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加之有些身量,纵身一挺,正磕在门檐上,“哎哟”一声传出凤舆。太皇太后卤簿前后,皆是步行持旗驾伞的侍卫与宫女,见状唬得都失了态,八杆销金龙凤旗倒了三四杆、九凤伞、金龙扇也乱了阵脚,侍女们的尖叫声被凤舆中的太皇太后听去,更加怒不可遏,气急之下竟随手把手炉掷出去,高声喝道:“乱什么?!”,更不期金香绣凤炉正砸在车前的文马身上,散出的炉灰还未熄灭,溅在马臀上,痛得那马立起来嘶叫一声,拉着龙凤车奋蹄向前,在仪仗里乱闯起来。
“嗯,听听你的意思。”
成德身为上驷院首席执事,率刘明琛等众官驱马恭送圣驾,眼见皇上出行的法驾卤簿摆满了十里长街,随着一声铙歌鼓吹,队伍徐徐行进,成德也长出了一口气,回望刘明琛思忖:“请得神也送得神,真想不到刘明琛这个老滑头还有点能耐。”
“那个案子,原本可以只以贪腐定几个奴才的罪,但若是连根拔起,打草惊蛇,牵出了准噶尔来使打着进贡的名义挖朝廷墙脚的事来,必会使噶尔丹察觉出,我朝已经在提防他这只披着羊皮的野狼了,便有可能促成罗刹和准噶尔的联盟,从而势力继续壮大,而我军刚经历三藩之乱,尚须养精蓄锐,大举清叛纵然得胜怕也要大伤元气,于我军不利,于朝廷荡平蒙古草原的大计更不利。”
四
“你可以啊!身在马圈,心系天下啊,啊?”皇上的赞赏似乎别有用意:“不过,唉?你怎么知道,朝廷一定想着动武呢?打了这些年,朕的老三都会写字了,朕想安稳安稳了,不成吗?”
刘明琛嘬了口闷酒,嘀咕道:“这么个人,可惜喽。”
“微臣也为人父了,知道身为人父任重而道远,皇上君临天下,不仅要为子孙开辟出个盛世,更要为天下留下个太平。说句扫兴的话,皇上心里的安稳,怕是只能留在下辈子了吧。”
“你看你看,还说无心仕途,我看你啊,还不是想得妥妥帖帖操心的命,唉,这头把交椅真得你来坐……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哎哟,这大年下的,用不着巡察!那御马的亏空我早有法子了!唉!”任刘明琛如何唤,成德仍不以为然,嗤笑着自去了。
“哈哈哈,说得好!像是你纳兰成德说的话,你说得对呀,想歇是歇不了喽!你也甭想歇!人家也不许咱们歇啊,罗刹在东北又犯事了,杀了边民,劫了财物,前儿宁古塔副都统萨布素来报说,雅克萨城,丢了……”皇上的表情凝重起来。
“行了!你费的什么心?还提什么出行护跸?你好歹也兼着院堂,不为凑不上御马着急,反扯起这些来,我问你,如今京中试骑过的驯马才不到一千匹,还有没挂辔的闲马,可单往盛京檀场祭祖这一件,太皇太后、皇上的卤簿就要摆出几百号来,加上长途行跸更要好马,你这数够么?怎么不知道上火呢?”成德不想继续听刘明琛跟自己念叨别的。
“啊?!再往南,可就是大清的龙脉了。”
“哎!英雄不可气短哪!成大人,在下听说去年就是在秋猎的事上,您惹得皇上不痛快,才迁了咱这上驷院副,这回皇上出行盛京,咱们院里护跸的职上,我就打算点了您的将,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君子相机而动,您崭露头角那是指日可待啊!甭谢甭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何况已经打到祖茔了,朕可等不到把虎狼养肥!”
“呵呵,怎么?院里良马充不上来,你没马可相,就拿我取笑,相起人面来了?哼,我早已无志于仕途了。”
“皇上是想先办罗刹?”
“在下知道,成大人志不在此。”被成德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刘明琛,自信猜透了成德外冷内热的性情:“早在您刚下降到此地,在下就看出来您是明珠暗投,埋没在俗人堆里了,但看您神采澄明,眼藏精华,在下料定必不会久困于此啊。”
“你以为我在小乌喇的水军是做什么的?”
三
“可如今东北兵力不足,靠近黑龙江到乌苏里江的水路我军更知之甚少,况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雅克萨之所以失守,恐怕也是我军战前准备不足、对敌军实力没有判断的缘故。”
转眼就是节下了,听不惯父母的唠叨,成德只在家挨了一日,大年初一,顶着漫天的烟花怏怏回上驷院,在成德看来,即便跟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刘明琛对饮,也比无端在家人面前奉承来得舒心。
“朕正有这个意思……”
因朝廷顾及边势,上驷院一案只按私贩御马监守自盗之罪,将院堂陈其林革职查办,上驷院不可一日无主,成德谋事有功,理应接替院堂之职,奈何其苦辞不受,却一心开脱从犯刘明琛,并替其还上了亏欠的银两,又以刘氏谙熟院务,仍可小用的理由,举荐其兼理上驷院事务大臣。得以无罪开释的刘明琛自然对成德感激不尽,只是却不知道成德因此惹得其父明珠恼火,直气得捶胸顿足地叫嚷:“既没个上进的心,何苦捅这么个娄子?白白搭上银钱不说,主上也怪罪没出息,连个正三品都担不起来,机会这东西,那是转瞬即逝,再想出头,哪那么容易?!以为朝廷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真是个愚木脑袋……”。
六
二
“纳兰成德升二等侍卫衔,率五百侍卫及护军,尾随护军参领以行围猎鹿为名,从陆上沿黑龙江行围,直抵雅克萨城下,一路上秘密勘察当地地址形势、水路和陆路情况,如遇敌军,不必开战,即刻率众撤回,务必将侦察所得消息详细带回,务必隐藏我军实力……”成德带着皇上的期许和信任,悄悄将人马驻扎在京郊怀柔,为严防消息散出,对外只说是游牧逡巡,以此掩人耳目,花了半年时光厉兵秣马,只坐等城中来人派出的北地行军粮草辎重一到,便策马北上。秘密保守得好,连近在京中的民众也不尽知情,成德也拿保密为由对家人守口如瓶,庆幸无人扯后腿,却仍未料到,“没有不透风的墙”,成德到底在秋意盎然的草场上,欣喜地迎来了久违的故人。
刘明琛捣蒜般点头答应了,几天下来却又惊又怕瘦得形销骨立。
“成哥哥!”一阵欢乐爽朗的巧笑乘着的笃的马蹄响起来,像悠扬的歌声在清晰的节奏里飘,曹寅在玉禄玳的身后,与边上的一位先生催着马说笑,身后又跟着福子、蔻儿和曹寅的跟班,两只机警健壮的猎狗也撒着欢跟在后面。
“冤不冤,待我察明白再说,你且记着,这几天你的吃食,只可以接我的人的,记住了?”
成德却先注意了那人:“孙友先生?!”故友重逢的惊喜将成德脸上许久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子清好本事,打哪儿把孙友先生请到的?先生前阵子是到哪里躲清静去了?当初任我怎样留都不肯,如今竟教他搬来?”
刘明琛吓得面色惨白:“纳兰……哦不,成大人,您是个好人,也明白,您知道这事儿不是我主谋的,我也没拿大头哇,我,我冤枉啊我!”
“请?我身不在京都,心可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这回可是多方打探才找了来的!”严孙友笑道,曹寅也跟着应和:“孙友先生是特地来帮你的。”
“远?那近的呢?你们这么干,连着把那些爱玛克人也坑了,他们原本被噶尔丹的囚民之策压制,才冒险进京来朝,希求保护,如今他们进贡良马的事若是准噶尔那边知道,日子能好过?如今你们身上,卖国一宗罪,祸民一宗罪,以权谋私一宗罪,监守自盗一宗罪,砍十回都难赎哇!”
“帮我?如何帮法?”
“这?我哪能看得那么远?”
“呃,”严孙友笑着点着成德道:“亏你当我是有交情的,得了这么体面的差事,到了要立功了,反把我忘了?怎不带了我去?”
“你脑子就只认好处吗?朝贡?你说他们的贡品不过是些兽皮金器,这就对了,你就不想想,他们守着草原,骏马良驹无数,为何还要高价往回买呢?那是战备物资啊!不久前与土尔扈特部一战,虽然他们占了便宜,可损失也不小,如今缺的正是这些。听说准噶尔部已经在甘州一带耀武扬威了,朝廷如今刚平了三藩,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不肯给些颜色,可早晚是必有一战!”
“先生又说笑,我怎么不明白?我,这差事功劳倒建不大的,却劳苦非常,我虽然算是个武职,拳脚功夫也没有荒废,怎奈近些年寒疾时常要犯上来,黑龙江苦寒之地,想想都觉此行艰难,先生一介书生,倒说起要随行的话?如何挨得过?”
“你是说那行商是咱们的对头?不会不会,他们主子是来朝贡的!”
“挨不挨得过你且别管,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离开府上时留给你的那几幅山水,你细看了不曾?不知你是小看我,说我不配随军做个参军校卫,还是你已另择了高明画工,去给你描摹敌军的地形图?”
“就在前两年,准噶尔的噶尔丹曾觊觎过青海的和硕特部,意欲进兵,朝廷命甘肃提督整敕军队严加防范,又敕谕噶尔丹不许扰民,那时噶尔丹虽有野心,但还有所忌惮,才未敢与朝廷正面交锋,后来,又遣使索认博硕克图汗的封号,朝廷早看出他的虎狼之心,回了他的请,他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听说,又私下勾结了罗刹,不惜牺牲自己祖宗的土地和牧民的利益来拉拢罗刹,其意就是与大清抗衡,那阿拉尔拜,正是噶尔丹的亲信!”
“地形图?对啊,该死,我是糊涂了,怎么竟没想到这一层,亏得先生提起!如此说来,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这真是天助我也。”
刘明琛不明就里:“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唉,此行还有一事……”严孙友话未说完,玉禄玳已经晾在一旁受不住,嘀咕道:“这位先生果然神通,成哥哥心里又装不下旁的了,你怎么不问问府里的境况?亏你狠心,连干妈也瞒得死死的。”
“阿拉尔拜?”成德大惊,一把揪住了刘明琛的领子道:“你糊涂!你被银子灼瞎了眼么?!”
成德脸一红,尴尬笑道:“我,我这不是有难处?你回去,也要等我们走了才好告诉的啊。”成德害怕远行的消息传回去,颜儿要流出不尽的眼泪,更不知额娘是何反响。
“这个我也说不好,只听那行商说自己是叫什么阿拉尔拜的手下。”
“哼,我偏不替你骗人!”玉禄玳坏坏地笑,成德只好撇开曹寅二人,又来哄她。
“到底是哪个部的?”
曹寅故意放慢了脚步,拖着严孙友落在后面,听着成德和玉儿的说笑愈行愈远,心也越来越怅然若失……
“是是是,说正经的。因朝廷有令,最多只准两百人进京,超过的只能在张家口那边贸易,生意做成了,他们主子也该打道回府,来时,倒是听说带着些貂皮、猞猁皮、狐皮什么的贡品,回去都是轻骑简从,这会儿,估计已经回到本部了吧。”
七
“少嬉皮笑脸!蒙古如今内乱不断,土尔扈特部和准噶尔部势不两立,眼下打得正酣,朝廷对待他们的遣使都要三思,事关外交大事,哪里就成了你的笑话了?”
“成哥哥,”见成德心不在焉,玉禄玳摇着胳膊道:“我大老远地跑来瞧你,怎么不愿理我?好像我就是巴巴地为来讨你的嫌。”
“追?怕是追不回来了,接货做生意的是进京朝贺使臣带来的人,也是蒙古人,嘿嘿,咱还说一边得了他们的马,还拿这马赚了他们的钱呢!”
“哪有?你来别人知道么?”成德依然有一搭没一搭。
“行了!你且说说把那些良马贩卖到哪里去了,看还能追回来多少。”
“我是偷求子清哥带我出来,并没告诉旁人,连阿布也不晓得,可到底只是出城来这里,还不打紧,成哥哥你可不一样啊,要我说,你也太小心了些,家里人总要知会一声吧,你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她们怎么放得下心?”
“就因为有你横在当间儿啊,前脚你带着马队前导进京,我,我就在后头截下来一半,把事先从周边乡下收来的驽马顶了上来,账你都记下了,我就不多说了。可这都是他姓陈的默许的!”
“说的正是呢,你们女人,眼窝子到底浅些,先知道了,背地里舍不得,淌眼抹泪儿兀自伤心无益不说,若实在放心不下,非要扰得人心急些误了正事,岂不是我的罪过了?我不想害她们被人说‘妇人之见’,所以才瞒着,左不过这一时,我阿玛哪有不知道的?到时自会缓缓说明,不必我操半点心。”
“只抽了四百匹?”成德把“只”字咬得特别重。
“嗯,说的也在理,不过你说女人都这样我可不服,要是真心喜欢你,干吗不放你呢,何况还是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路远怎么着,好男儿志在四方,成哥哥,我知道,你等这样的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你喜欢,我是一定站在你这一边儿的!我打赌你一定立了功受了封赏回来!我来,一则是为你送行,二啊,是提前给你道喜!”
“什么?他放屁!他陈其林不点头,我哪有能耐指挥动这许多人?哪回不是他坐镇,指派我出马?抽出来的利,我只收些零头,说出大天来,我也不过是他一把捞钱的耙子。不过这回收贡已收敛多了,只抽了四百匹的……”
这暖洋洋的话像是磁铁引得成德仔细端详面前的玉禄玳,却被炽热的目光注视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笑问:“你先大嫂子说,你喜欢骑马?”
“你如今还觉得那陈大人能救你?实话告诉你吧,他早把自己撇干净了,连慎刑司的人都只信他的话,还说差我来理你的旧账,你若不死心交代清楚,我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
“陈大人是明白人,你请他来,我便说!”
“她们告诉过你,你穿这件翠绿的衣裳真好看吗?”成德夹了马紧跟在玉儿身后,大声道。
“轻声!”
玉儿一路欢笑,脸涨得通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骄傲地大声笑着:“我穿哪件不好看?”
“怎么说都是我拿的?都是陈大人!”
草原上原本如珍珠般撒下的热闹羊群,此刻不知藏进了哪里,天际处浓密的野草被照耀着翻卷着,泛起一阵阵火红的浪,将要落下的夕阳在两人的身影上,嵌了夺目的金边,像此刻两人的心气,熠熠生辉。
刘明琛听说陈大人已经将自己的底泄给了成德,料到陈其林是着意要拉拢成德牺牲自己了,吓得面如土色,头磕得如捣蒜,声泪俱下地讨饶。成德见他这般恳切,又着实可怜,免不得软语道:“你也是太贪得无厌了些,娶个媳妇能花多少银子,居然动起了御马的主意,如今这亏空可大了,怎么描补?少不得老老实实把你赚下的银子如数交出来,饶这样都不见得按时交上马来。”
……
“这事传扬出去,你半辈子的老脸往哪儿搁?兄弟们还都当你是个大哥,对你又敬又怕,如今你这样,今后还如何自处!若要细查,别说这些年你克扣下头的粮饷,就是这几十年的俸禄怕是也要拿出来充公!你若命大,留口气回家养老,若是无福,只怕收了监,连你老娘一面也见不得。你可怎么说?”
毡帐前的篝火影里,成德只顾自己说话,不知何时累坏的玉儿听得发睏,枕着自己肩头睡着了。成德轻叹一声,抱起她走进自己的帐篷,小心放到榻上,正要转身离开,熟睡中的玉儿却抱着成德的胳膊不肯松手,成德只好又拿个枕头塞进她怀里,为玉儿掖好被角,走出帐外,嘱咐丫头福子道:“草场上晚风大,别让你们姑娘着了凉。她是心强身子弱,小小年纪把身子累坏了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