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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千金一诺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他是有些微醺,抑或是惆怅,他是歌给顾贞观,更是唱给自己: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顾贞观木然失声,他仿佛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可成德舞剑时的潇洒利落,歌咏时的荡气回肠,使顾贞观在许多年后仍然记忆犹新:

“我是明相的大公子?”成德重重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望向顾贞观:“我,我是成德,我还是我呀。”

“成哥儿真这么打算的?”

“你,你是明相的大公子啊……”顾贞观喃喃道,早年对明珠的为人有所了解,猜想他不会为个无用于官场的人冒犯上的险,可这毕竟是一步棋。

“听着像是定了。奴才是这么回的。”安仁新得的“盯着成德”这个差使,是太太嘱咐的,自从若荟妈和自己的事险些被揭发,安仁在府里收敛了许多,已经把太太的差放在明珠之上了。

“是啊,可是他是谁,我是谁啊。”成德的自言自语给顾贞观提了个醒。

“唉,这路领的,偏了。等他来吧,你避避。”明珠平时很不喜欢下人主动来回事,可事关成德,他什么都听得进去。

“可这事儿的旨意是先皇下的,除了求他儿子,谁还能说得上话呢?”顾贞观的确给成德的压力太大了,他只以为这个年轻人是皇上身边的近身侍卫,不算手眼通天,递个话总还不难,然而,仕途走了多年仍然没敲开梦寐以求的秘书院大门的顾贞观,是很难体味官僚间层层隔膜的,更何况,侍卫与至尊之间的千里之遥。

少刻,果然成德低着头前来请安。二十五年来,穴砚斋的门槛早被成德踏平了,只是今天走得格外慢,他仿佛有种预感——他会败下阵来,彻底地。

“你想哪儿去了,我哪有那么大面子,还能求到皇上那儿去?”成德犹豫了几天,还是笃定来向顾贞观说明,让他放心,却说不出搭救吴兆骞的具体办法,可他依然觉得,有种力量推着他,要对顾贞观的请求说“是”。外园聚鸿轩前的明开夜合还没有着苞,日间郁郁葱葱的枝叶此时也收敛起来,月光下显得有些落寞,但夜月初上也正是友人雅聚的好时候,诗酒之余自然又谈讲起来。

“给……”

不等成德开口,明珠先想起一件事:“成德这些日子下了职,做些什么呢?我听太皇太后说,噶昆的儿子可是得了赏呢,怎么没听你说起?”

被甩在身后的噶布乐不甘心:“你还没问是什么事赏的呢!就瞧着那小白脸儿好,一见他就喜笑颜开的,他怎么那么大面子?”

“回阿玛,皇上想看这些每日站班的侍卫耍耍库布,原是不放心,说我们的拳脚功夫都荒废了。”

“谢谢你,你来的不是时候。”心事重重的玉犀无心应答,看着满脸通红的噶布乐,哭笑不得。

“那你就真荒废了呀?!”明珠知道,儿子是个心细的人,严厉的话要缓和地说。

“玉犀姑娘!我等你半天,就想跟你说句话,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么个粗人,可我总不能老让你看轻了不是?这不今儿我立了功,皇上赏了我,只赏我一个,我带给你瞧瞧,没别的意思,就让你瞧瞧。”好容易熬到下职的噶布乐,拎着一副紫金锤已经候在延禧宫门口半日,远远见玉犀回来,便一路迎着,又小跑着跟在身后,噶布乐膂力过人,百十斤的铜锤拎起来照样足下生风。

“阿玛看轻儿子了。这其中,还有隐情,我说是为了卖人情给自己换清静,阿玛信吗?”成德说的是真话,以他的缜密心思,早看出噶布乐的心事,又深知玉犀的眼界,所以暗中没少帮自己这个对头。

玉犀荡悠悠从钟粹宫门飘出来时,身后的宫门“轰隆”一声关闭,仿佛在玉犀身后敲起一计丧钟。

“你什么时候能一本正经些!”明珠真为儿子着急:“什么事都能挂上人情两个字吗?”

“怎么样?这是你托着外头男人带进来的,反不认得了?”这样的污蔑,使自以为清高的玉犀彻底崩溃了。“你认了,我保你,你还有体面,若反了,我还是我,你,恐怕,可能,会有点难堪……”

“阿玛,儿子自幼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却从不知兄弟之间的手足情深为何物,知己之间又如何相知相扶,以至于事到当前,竟有人愿意孤注一掷,两肋插刀!阿玛也曾教导儿子,说儿子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只知风花雪月,自得其乐,当真阿玛说到了痛处,儿子不想只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你真以为我这钟粹宫穷到要你一个宜人送东西?你以为我这儿还缺什么?来呀,给她瞧瞧!”一包熟悉的刺鼻香气从婢女手中的纸包中蹿出来,呛得玉犀双眼都瞪起来——让她惊讶的,不仅仅是这包逾矩之物。

“自己的天地?儿啊,这天地本就是一个人的!”成德不明白阿玛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甭又给我拽文,道理不一定非用这些话说,我问你,你把那个顾贞观引到家里住下,你问清楚他的目的了吗?每天写写诗作作文,哪个读几个字的来不了,偏偏围着你转?你当是朋友,他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那?”

“儿子的朋友,都是汉人中的饱学之士,都是精通满汉两家学说的大家,怎么会有敌意?上次这个顾贞观还说起,当年进宫面圣时,看到宫匾上用两种文字书写的宫名,感慨万千呢。说到根源,这些人,都是阿玛给儿子引见的呢……”

“啧,真是个多心的傻丫头,谁教你背主求荣啦!你主子跟我从前是姐妹,如今我是妃,她是嫔,我更犯不着害她,你想哪儿去了?”

“行了!你看你,学着学着就偏门儿,我给你引见的多了,你都善待了吗?成日价救济这些白衣,你那个上司,瓜尔佳大人,那跟咱们也算世交了,你额娘联络他家都多少年了,你怎么待人家的?还往出卖人情?人家为了抬举你,背地里说了你多少好话,结果呢,在皇上面前立功这样的大面子,你居然给让出去?亏得那也是官场上的老手了,不计较这些,没跟我提,可怎么样?都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了,这是给咱们递话呢!你要多上进,多自保,这浑水多难蹚?就你这个性情,还管别人,能全须全尾儿地保全你自个儿,我就谢天谢地了。”

“娘娘,我不敢说怕耽干系,只是背主求荣的事,我做不来。”

“阿玛也知黑龙江吴兆骞的事了?”成德有点难于启齿了。

“看你说的,我找谁去?又为什么要去找?我的人有眼睛有嘴巴,你还能是我的对手?跟你说了半天,不过还是想咱们都得些好处,我保全你,你帮我,两处受益的事,何必白放着好人不做,倒去自己跳火坑?”

“都是些倔种!多少年的事儿了,当年传的是沸沸扬扬,才名卓著,可这脾气一大,反倒把个才名给埋没下去了,有几个能记得住他们的?亏得这个顾贞观还忙活着救他。”

“娘娘不怪罪,是我的造化,只是我要那东西是转送人,不信可以找来问。”

“阿玛知道他在救他?”成德忽然听出一丝转机。

钟粹宫里,容妃的背影远远地躲在湘丝帘后:“想开些,不过是用你些东西,这事儿你有错儿,我都没提,你不该谢我?”

“这个顾贞观,我怎么不知道?你知道他怎么被人家从官场踢出去的?就是太自以为是,凡事不想人家立场和面子,背地里,人家给他起外号叫‘虎头’,你听听,这种人还能碰?他只说让你来说情,就没想过你的难处?”

“他也是顾虑的,只是和远在冰天雪地里受罪的故人比,儿子的委屈就算不得什么了吧。”

福子怯怯应了要去,又被叫回来:“再有犯的,罚月钱赏人!”

明珠正声警告成德:“这就不能忍!之所以我同意你与汉人交往,说白了,是为了利用这些人,你别别扭,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所谓‘开鸿辞科’,也无非是将天下有点能耐的先拴起来,‘不使其生事’,真有用的,是那些听话的,不是来给咱们找麻烦的。那个吴兆骞,远在天边,能生出什么事来?在那老老实实待着好了,这个顾贞观,不用理他,先让他忙活着吧,有这事耗着他,谅他也没心思再折腾别的。眼下皇上要出行,你要好好准备随扈的事,这可是表现的最后机会了,再不上进,连我的脸都丢尽了……”

玉格格恨得直咬牙:“哼!福子,传话下去,今后门上收门礼这一项,都给我蠲了!”

成德在明珠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也把从友人口中得到的阿玛重新描摹了一遍,他想不出,是阿玛变了,还是自己变了,身边有越来越多朋友围绕的成德,却空前地觉出一丝彻骨的孤独。每次下职回来,案头上都堆积了新誊写的词稿,那是顾贞观根据两人的商议,集结的《今词初集》草稿,可是成德很久都不敢再去见他,顾贞观虽然不了解细节,却也隐隐地感觉到成德的压力,一次,连着词稿,送去一幅画,画上是潇洒的成德在侧帽投壶——蔻儿告诉他,上次成大爷最高兴时,就是和友人在浣源山房下游戏。

没想到这二管家倒是有些倔劲儿:“总领大人日理万机,料没心思管这些小事,这府第既然是格格自己家的,在下不好多说,这就告辞!不过恕在下多嘴——令尊比您可明白多了,水至清则无鱼!”二管家得意扬扬地拂袖而去。

“我可让你吓怕了!”玉格格厉声打断了他:“礼部尚书?你在汉人的礼部尚书府里,就学得这好学问?!真是头头是道啊,有理有力啊!你这么替我管家,我该谢谢你是吧?!放屁!穷了,穷了就该打家劫舍是吧?见银子才识人?银子会说话?递上钱了就是好人?拿着钱来害我阿布的,我找谁去?我阿布真是看错了人,行了,你有你的道理,我也不跟你论,你是我阿布留下的,这事我去回他老人家。”

颜儿奉太太命遣送老人儿的事做得很得人心,尤其是对若荟妈,不但以房产充公为名,将先前转给成德做刊刻处的几套旧宅的房契按现价折了银子又还给了她,还借太太之名说是“恩赏”。明府在太太手中操持,恩威并施是少不了的,虽然银米棉帛皆优于别处,但照明府先前的惯例,主子未用过的粗使下等老奴,不等到年纪,就拉出府贩卖,因是出自明府这样的人家,总能卖出好价钱。此番却不同,颜儿也借着是太太的吩咐,把这些待卖的老奴都赏给了若荟妈这样的体面人,却未把庄园林地划出去,只说由着这些人不拘哪里,自己买房子置地,盈亏与主家无干。起初太太得知这样的料理法,吃了一惊,怪罪颜儿待下人太宽,别处主人家埋怨。

“格格!刚才格格问在下原在哪里伺候,实不相瞒,在下原是礼部尚书府龚大人家里的管事,多少见过些规矩。来人拜访,在下的确索要了门礼,可并不是为自己,一来,府里给下头的月钱比别处都少,门上再不寻些进饷,穷得急了,监守自盗也未可知,二来,些许礼物,原也不值什么,不过是一片诚意,下头人并不知来人是什么来头,如何敢随便递东西传话?见了银子,才知来人身价……”

“虽说这些人知道的多些,原不该留在家里,可凑在一处,也难保不生事,又给了他们全权,倘若借着老爷和我的名声做些什么,鞭长莫及,怎么管?”

“它可认得你!”玉格格一掌拍在了桌上:“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颜儿低头一笑,道:“太太是不是多心了?这些人都是伺候主子多年的老人,还不知道府上的能耐和规矩?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坏了咱们的名声啊。庄子和林地,原有管主,把他们再安插进去,他们的日子难过不说,若生生想跟原主争势,才怕会借着老爷太太的名呢,到那时,失了能人的心可怎么办呢?我想着,由着他们自己占地,管他好歹,也算太太您的恩德,再者,他们得的那点子钱,京中是待不下的,远远地打发了,也就没的碍眼了。”颜儿的道理是越说越得太太的喜欢,可不知怎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轻。

“回格格,不认得。”

听说老相好得了个好结局,安管家也拿出几十年的体己送若荟妈远去,还相约自己告老之后两人一处养老,也因此少不得感激颜儿,有成德来往的消息,总是先告知她。那日成德被训斥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颜儿的耳朵里。

“哟嗬!我还没问什么呢,你还来脾气了?”玉格格将粤绣褡裢擎在他面前:“这个,认识么?”

“格格是有话要问吧?您只管问,在任上的事,在下答不上来便是失职,格格再责难不迟。”二管家也很不高兴。

“你怎么还不听话,去见见总领大人哪?”颜儿轻拍着三爷,忽然见到久未见面的成德,有点慌乱,一出口仍是一副当了妈的样子。

“秉公?”玉格格有点生气:“怎么个公法?”

襁褓里的三爷这几天正闹水痘,虽然不哭闹,小手却来回地抓,颜儿只好不停哄着。福哥已经教采薇带到西园的锦澜院住,许多天不见,颜儿一门心思都在老三身上,成德闷闷地进来探视时,竟没心思抬眼看他。

“不敢说奉承,在下是秉公行事,从不屈就。”

成德瞪了一眼,凑过来问:“大夫瞧过了?怎么说的?”

“从前在哪家奉承啊?”

颜儿把手从老三身上收回来,叹气道:“他身上的病是小事,你心里的病可怎么治法,有打算么?”

“这?回格格,是。在下确实算新来的。”

“哦,连你都知道了。”

“你?你是我阿玛请来的吧?”玉格格是明知故问,她依稀记得这二管家的来历——一个多月前,总领瓜尔佳大人是亲自把这人交到玉禄玳手上的。

“我常劝你做些循规蹈矩的事,你偏不听……”

二管家言辞凿凿:“回格格,在下正要回。府上人原知老爷不主事,凡事就都推给格格了,使格格分不得身,女儿家嘛,为这些事出头总不合礼仪,在下早知道这里的弊病,也和大管家商议来着,这几日格格不在家,除了廉亲王府上办满月酒下了帖子,我正要来回,其他凡有不要紧的来人,只说主子不在家,打发了再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唠叨了?也学着会说话了,你常劝我?你劝我什么了?都是背地里告状吧?”不等颜儿说完,成德先不耐烦起来,“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和他们来往,花了你的钱,如今我的开销又不在你这儿,你还哪儿来的不乐意啊?”当初外园刚刚筹建,太太得知训斥成德时,成德就猜是颜儿捣的鬼,这回和明珠闹开,一肚子气更是撒在了她身上,气话一句高过一句,吓得三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来了?怎么还要我叫你?几天没回来,家里可有什么事?你怎么裁掇的?也该主动些来回我。”玉格格“啧”了一声,扶着腰低头问道,目光停留在二管家飞了边儿的姜黄缫丝长袍下摆上。

“我,我什么时候管过你外头的事?就是这家里,爷是多久才露一面啊?是,我是不愿意你在那些人身上花心思,那不也是怕你招老爷太太不高兴吗?如今闹成这样,爷就拿我撒气,可教我怎么办?我也不愿意你这个样子啊!”说着不争气的眼泪就噼里啪啦滚落下来,来不及擦脸还要不住拍着孩子,好在小英和其他小丫头也教颜儿支出去,没人见这好戏。

这会儿玉禄玳正筹算着拿什么回礼,门外二管家已告进。

一番话说得成德红了脸,又被自己这股邪火吓了一跳,又教三弟的哭闹吵得乱了阵脚:“好好好,我就不该露这个面,让你见了又不自在,我找清静地方去。”

玉格格不明白为什么玉犀一定要把弟弟费力淘换到的上好药材给自己,也不愿意多想,只是上个月坠马后,腰骶疼得难受,脚踩着花盆底走几步就觉得累,连坐下看账本时候长了都受不了,一听玉犀说起这药外用能止疼,便欢欢喜喜地收了,“偌大个家,阿布管不过来,为了我不受委屈,又多少年不肯续弦,我若再不打起精神操持,阿布不寒心?”每每福子劝玉格格别逞强,换回来的总不过这句话。

“成德!”颜儿把三爷往炕里送了送,不等成德反应,边冲进外间屋,边掏出腰间的钥匙,“霍啷”一把抽出山水连三橱的屉子,抓起一张银票往成德肘间一塞:“我知道翠漪那边的钱不够你用的,就这些了,是我前儿从太太差派老人一项里裁省出来的,想怎么使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是别再嚼说我看着你们家的钱袋子了,我可担不起。”

玉犀心下对这弟弟厌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不耐烦道:“放心,我有筹算,不在宫里用。”

“这?”成德一头雾水,“你怎么就看出来我是找你要钱的?要钱做什么?”成德一甩袖将银票抖落下去,“要是钱也能说话就好了。”

“难道不是?我听人说这东西不能带进宫,用了要……”那人四下张望一番,俯在玉犀耳畔悄声嘀咕了一句,又道:“姐姐可小心了。”

颜儿收了眼泪,疑惑地看着成德,见成德窘得只嘟着嘴,一声不吭,怕眼泪掉下来,拼命仰头,一副受委屈的反倒是他的样子,不由破涕为笑:“亏你成日里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心里装着多少要紧的事,原来竟是瞎着急,以后可别跟人说你帮人忙的事了,哼。”

“少胡吣!我又不是狐媚子,害人做什么?”

“我怎么瞎着急了?路子没走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等我再想办法。答应人的总有个交代就是了。”

那人忙谄媚笑道:“姐姐开口要的东西,多少算什么?下回姐姐要人骨髓,弟弟也给你弄来!”

“总有交代?多久给人家交代?”

玉犀从那人手中接过纸包——一股刺鼻的香气熏得玉犀直挡鼻子:“嗯,就是它了,怎么带来这么多?哪用得着?”

“我想着这事儿要传到皇上那儿也不容易,先皇的遗命,不过些年头怕没得更改,就算皇上爱才惜才,教他落个不孝的名声估计他也不肯,就含糊答应个十年,十年,我总不至于一直是个侍卫吧。”

“在这……”被训斥的人应道:“姐姐看是不是这个。”

“这话说得倒明白。只是既有这个远见,怎么竟把到手的恩赏让给人了呢?出息也要一点点地挣,和积攒家财是一个道理呀。”

想着免得教玉犀姑姑难堪,玉禄玳找了根廊柱躲了起来。

“我不是怕……”成德心里除了苇卿,还有什么顾忌?此刻又把话咽了回去:“唉,成败乃兵家常事嘛,回头去给总领大人谢罪就是了。”

“你就不能长点出息?!除了给我惹麻烦,你还能干些什么?!”玉禄玳从席间溜出来找玉犀时,远远听见这位当红的姑姑正训斥人:“嘱咐你带进来的东西呢?”

“果然越说越明白,那我也给你提个醒儿,”颜儿哄着孩子睡稳了,俯身拾起银票交给成德道:“你到老爷那儿走了一遭,竟没听说认工赎归的事儿?不是说老爷举荐你的老师徐先生主理此事?”

半月前,宫中传出蕙嫔贵体小恙的消息,延禧宫中设斋祈福,不巧太太右脚上的旧疾复发,行动不便,借居在明府的玉禄玳便以总领府唯一女主人兼学士府诰命夫人义女的身份,进宫向蕙嫔行礼,自然也少不了私会玉犀。

“真的?怪不得你给我钱用,这可好了,只是,赎个先帝钦定的流人,恐怕……”

总领府的花厅里,等着二管家来回话的空,玉禄玳摘下腰刀,轻轻擦拭,精美的刀套被搁置一边,再套上时,玉禄玳不禁想起玉犀的话来。

“光有钱还不够?”

“可说的是呢!哎,你们哪儿来的这东西?”玉格格看那小姑娘是个乖巧孩子,便直问道。

成德凝视了一眼手中的银票,摇头道:“不够,得让皇上动心才成啊。”说着,也不告别,起身就往外走。

“这不是格格前儿在宫里时,玉犀姑姑给您的那个刀套子的绣法,叫粤绣的?”福子细细摩挲着,见那褡裢正反两面衬料虽不精奇,但绣工着实了得,钉金绣是做在厚厚的衬垫上的,一定花了主人不少工夫:“您看这勒线,根本不是丝线,记得玉犀姑姑说,她娘家教她拿马尾鬃缠绒,这不会就是吧?”

“哎!别急着到处走,从这儿回去不干净,教她们拿醋熏过才好!”

玉禄玳带着福子回总领府时,已是半月之后了,见门前几个刚总角的家生小孩子,正围在一个小姑娘身边叫嚷,笑得热闹,玉格格不由多看了一眼,却见那孩子身上正披挂着一条精致披肩样的东西,瞧着新奇,便唤过来细看:“哟,好细密的针脚,这是个褡裢吧?怎么绣得这么巧?是个讲究东西。”

成德片刻绕回来,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坏坏地问:“差派老人哪用得着这么多银子?”

“这?”颜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难住了,良久拿出少有的倔样子,仰头道:“只许西厢房里算计,不许我藏点私房?反正太太是默许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