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哪来的酒,更别提漂流杯了。”曹寅立在下游沙石地上,掐腰叹道。
张家的下人挑着家当沿山路先下去候着,成德等一行人则出了见阳山庄,沿浣源山房外涌出的一泓碧水向瓮山泊边寻春而来。逶迤荡漾的溪水悠悠流淌,与遍绕山麓的多处泉水一同汇入山下的瓮山泊。山势不陡,水势更慢,及到极缓的凹地,几处水源便汇聚成一处浅潭,因这溪水极清澈,更显得盈盈见底,有枯树俯卧在水上,湿润的枝干上结着浓密的青苔,岸上人探身看去,倒影就将聚拢来的小鱼吓得四散而逃。晚春的美景,多少驱散了些离愁别恨,几人的诗兴上来,少不了作诗相赠,便有人见这青山流水意韵别致,提起曲水流觞的主意。
山间台阶上成德随手摘下枝头的一朵将要凋零的玉兰:“为见阳送行,意到就好吧,古人也说,一觞一咏,无酒亦醉,我看,联句最好了。你说呢,见阳?”
因府上揆叙的书画教师严孙友与张纯修又同好书画,平时过从甚密,便会了朱彝尊和姜辰英两位同乡一同前来,正与成曹二人在见阳山庄不期而遇,原本的送行,变成了一场诗酒会,倒是众人料想不到。
张纯修接过花来,会意点头,弯腰将那花送进溪水中,沾湿的花瓣儿反倒精神了许多,打了个旋儿,顺水漂荡下去。
成德才领了三等侍卫的差,还没有到职,就得到张纯修得了外委出京的令,火速赴任江华县的消息。因若荟得信晚,来不及准备行囊,成德便嘱咐苇卿主仆帮着收拾,再着西园里的张顺儿等老成家奴将若荟送往家门口通惠河的海子闸口等,自己则邀请了最要好的曹寅一起为之送行。
曹寅紧跟几步,在更远的地方俯下身等,当那花流过时,两指轻轻一捏,随口道:“诗词上我不行,大家让着我,我先来:出郭寻青春已阑。”说罢,等众人跟上时,将手中的花掐掉一瓣,又放回水中。
七
张纯修没走几步便将花擒回手中,道:“略等等,要慢些才好,东风吹面不成寒。”说完,却没放下花瓣,反坐在溪边的山石上,细细品味起住了多年的西山美景,不觉流连起来,愁容渐渐浮上面颊。
“嗯。”苇卿看不到成德紧皱的双眉,忧郁,第一次袭上他俊美的额头。
后面几人信步下来,严孙友望向正凝眉沉思的张纯修,笑道:“今日先为张见阳送行,等我们也走时,送的人又少了一个。”
“就这样高兴下去,咱们的好日子才开始呢,嗯?”
成德一惊:“你们走?几位先生也要走吗?”
“嗯。”成德又靠下来,轻轻点头,像个孩子,又像个饱经沧桑的男人。
朱彝尊点点头道:“是啊,容若,是该一并也送送我们,要不,也像这水中的鱼,成了‘潜行’了,哈哈。”
“高兴吗?”苇卿抚摸着成德的头。
“可是,我早听家父说起,科举应试刚过,朝廷为广纳天下贤才,特开了博学鸿词科,着各级官员推举有学识的名士,直接参加考试,以几位的才学,功名是唾手可得,家父已经在起草上奏的本章有意举荐孙友先生和竹垞先生两位呢,现在走,太可惜了。”
苇卿能隐约感觉到埋在自己胸前的成德压抑的喘息,轻轻把成德的脖颈按向小腹。成德腾地坐直,痴痴望向苇卿。
严孙友笑看向朱彝尊道:“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博学鸿词科才要走的!”
房中寂静无声,成德无力地靠在苇卿肩上,良久不语。
“这是为什么?”
“别胡说!”苇卿心下也是十分不解,却仍喝退了翠漪,又嘱咐出去不可乱议论。
“呵呵,朝廷,在我们这些汉人书生身上,可谓用心良苦啊。”严孙友摇摇头,不肯把话说明,却早已心如明镜——朝廷下诏纳白衣书生入朝,只是为了困囚这些能人。
“狗屁不通嘛!就当个侍卫还用得着这么十年寒窗啊?!他什么皇上啊?顶着一头豆腐脑吗?拿着真金当黄铜!”翠漪真心替成德抱不平。
姜辰英明白严朱二人的意思,道:“我倒觉得这个博学鸿词很好。八股考试太过偏颇,多少有真才实学人都败在这个门槛上。有了这个博学鸿词科,那些被埋没的人也能多个机会啊,当然,朝廷这么做也的确有拉拢人心之嫌。”
“这?!”
严孙友终于忍不住:“辰英太乐观了吧,何止拉拢?网罗天下人才,再给这些人戴上副银枷锁,他爱新觉罗的天下就算坐稳喽。”一声带着回响的叹息让成德不知如何作答。
“也不知怎么阴差阳错,给我任了个,三等的……”成德已经哽咽,“侍卫。”
这边张纯修见成德四人已经下去,便和曹寅闲聊:“怎么没见马云翎来,听说他去年上秋就上京来了,不是常上成德府上去帮徐大人和成德校验经解书稿的吗?这会儿没跟你们一同来,我还想见见他。”
“怎么?”
曹寅道:“成德倒是说要请他来着,可是见阳兄你知道的,成德没入选翰林,可那小子却春风得意着,中了个二甲第十名,又有贵人提携,点了翰林院编修。唉,说他是鲤鱼跳龙门,可真是一点不假。我怕成德见了他,难免不自在,索性就撒了个谎,说他抽不出空儿。”
“要是得个外任还真好了,”成德咕哝着,满心的委屈,“我也得了职。”
“哦,你想得周到,成德是个多心的,又逞强不肯诉苦,不见反倒好。”张纯修点头道,将那半朵玉兰放回水中,忽然又想起:“哎,不对啊,那马云翎中的是二甲,点翰林也只能是个庶常,三年后才能入值编修啊?谁有这么大能耐提携,你怎么知道?”
翠漪早听说大爷回来怏怏不乐,便也凑了来:“难道大爷真要往外任去不成?老爷就是管官儿的官儿,什么名额不名额,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算问对了,正是南书房里的侍读王士禛王大人!跟着皇上,我哪天不见几次?姓马那小子,人前装得清高得很,你瞧,也难免走这条道儿吧?”
“啊?”苇卿一惊,原来,凡殿试得中的新科进士,还要由皇上亲自馆选,大多有两个出路——馆选通过,便可入选翰林院深造,若不通过,便要派往外任,转念一想,馆选题目无非文章诗赋,以成德的才学,不过是探囊取物,却在这一关折戟沉沙,其中定有缘故,还是安慰成德要紧:“这也不是人力所能为的,许是名额满了也未可知,成德也不可因为这个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正说着,那半朵玉兰已经漂进又一处浅潭,此处的潭水更平静可人,靠近岸边的岩石缝里,探出几叶星星点点的荷叶,刚打开了伞,和着微风轻摇慢舞。
半晌,成德终于坐起来:“我,我没入选翰林。”说着,低下了头。
“这可难了,够不到吧。”姜辰英原有句可对,却看着漂进潭水深处的花瓣叹息。
“成德,成德!”苇卿听到成德得中二甲第七名的好消息,并没显出多高的兴致,只是心下替成德松了口气,却不明白此刻的成德为何这般沮丧,此刻轻推着他的背,安慰也不是,道贺也不是:“殿试得中,全家都跟着高兴,就预备着你进翰林院呢,怎么反倒不高兴?”
“定要够到才算吗?未必嘛,我来——青村几曲到西山。”严孙友笑道,“从那上边淤泥里漂下来的,一定是沾了泥,要不得了,换一朵吧。”说着,折了一张小小的荷叶,送进潭水出口。
众人正预备着奉承的话被明珠一盆冷水浇了回去:“散了吧,今儿着实累了。改日请诸位。”众人讪讪退去,明珠见成德还在,便安慰道:“你也回去歇着吧,不用过来了,成哥儿要想开些,皇上有皇上的考虑。”成德行了礼,丢了魂儿似的回西园来,一进晓梦斋,散了架般地一头栽倒在床上,头朝里趴着,任谁也不理,不觉一滴眼泪不争气地滑下来。
被严孙友占了先,姜辰英就只好再想,追着荷叶跌跌撞撞往下赶,“并马未须愁路远!”姜辰英举着叶子向上面的几人招手,几人便笑答:“这是个好句子!”只有成德恨恨地不出声。
挨到黄昏,下了恩荣宴的明珠父子坐着辇轿一前一后回到府里,在众门客和仆从的簇拥下,二人一言不发地迈进了仪门。
朱彝尊有些年纪,行走难免慢了些,后面几句就留给他,几个先下山的便在山脚湖边等着。这老先生却自己手把着一朵硕大的白月季姗姗来迟,口中振振有词道:“看花且莫放杯闲。”说着,将花递与成德:“这句俗了,容若要扳回来才好。”
六
成德接过花,叹道:“这会儿也没有好诗了,只有一句心里的话——人生别易会常难。”一语未了,众人皆慨叹不已。
明府里一下子开了锅,先前早备下的彩缎节仪瞬间把东府西园装扮得喜气洋洋。
朱彝尊跟着几个年轻人步行了许久,体力有些不支,姜辰英便先与张纯修作别,独自送朱先生回去,一路上又说起博学鸿词科的事来,暂且不提。
“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纳兰成德!”蔻儿冲口喊出来,“中了,咱们家大爷中了!第七名!两百多人,咱大爷是第七名!”几个小厮都跟着兴高采烈起来,一路嚷嚷着回府报喜。
八
天安门外的长安街上,蔻儿早奉了太太的命,带着几个耳聪目明的小厮挤在宫门口,等着看墙外贴出的大金榜。
严孙友因要回明府拾华馆,便执意一直随成德和曹寅步行将张纯修送至海子闸口,蔻儿等小厮们则牵马跟在后头。过了闸口,就是直通直沽的漕运水路,一行人依依惜别便在此处。早有船工撑着小舟在岸边候着,唤道:“大人,上船吗?今儿有南边儿的官粮船队上京,要封河道,咱们得快点儿。”
五
听见船头的船工叫嚷,知道张纯修几人已到,未施粉黛的若荟挎着包裹走出船舱,盈盈笑向张纯修。此番出京赴任本就合张纯修自己的意思,现在又见有红袖相随,不由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奔向船头的脚步也轻快起来。趁着船工正解缆的空儿,成德不舍地唤道:“见阳兄!到任早些来信!”
宣制官洪亮的声音压住了热闹的礼乐声:“丙辰年三月二十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第一名彭定求,第二名胡会恩,第三名翁叔元,赐进士及第!”每唤一人,阶下的戍卫便接连向下高声报出此人的名字,那人便出班来到阶下正对的红毯上跪拜,成德听到自己名字时,是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听到那一声“纳兰成德”时,长舒一口气的却是明珠,而成德等的,不仅是这个名号。
“放心,江华的风兰如何,成德等我的画儿吧!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家中长辈就暂且拜托成德了!”
因为是立夏,皇上穿了件朱红翻江九龙礼袍,耳边是宣制官嗣唱殿试名次,俯视殿下正踌躇满志地等待发榜的新科进士们,难掩欣慰的神情,只是目光隐约扫到成德时,闪过一丝不为人觉察的犹疑。
众人正目送小船驶离河岸,忽听有女人哭喊着前来:“死妮子!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原来是张婆子刚得着女儿出府的信儿,踉跄地跑来,小厮们没有准备,一时阻拦不住,眼见到了岸边时,张氏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紧抓住缆绳不放,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起来:“死丫头片子啊,你有本事插上翅膀飞,有本事永远别回来啊,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娘伤心死在这里啊……”
太和殿下,銮仪卫设卤簿于殿下两侧,礼乐响彻殿外,成德随着其他两百多与试的新科进士,由掌管朝会仪节的鸿胪寺官引领,也在殿下分列就位,父亲明珠有大学士的头衔,自然位列各级官员之首,也候在阶下观仪。
若荟远远看见亲妈这副样子跑来,已经急得满脸通红,又见被揪住了缆绳,顿时慌了,伸手一把抽出张纯修挂在腰间的承影宝剑,抡起来“咣当”一声剁在船舷上,吓得船工赶忙收回手,缆绳已经断成两截,小船便轻轻荡开一片涟漪,自由自在地去了。张纯修怕若荟举着剑伤了自己,忙夺过来,又好生安慰,若荟已是泣不成声,可到底还是血肉相连,仍哽咽着将随身的包裹用力掷向岸上:“那是大奶奶赏我的,都给了你们,带着我哥好生过活吧,就当我死了!”
四
怎奈船驶出已几丈远,包裹分量重,落在了水中,成德纵身下了水,一手捞起包裹,一面又将垂下河岸的杨柳折了一枝,蹚着冰凉的河水送进张纯修手中:“见阳,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人生得一知己不易,你我要各自珍重,等建功立业之时,定能重逢。”
三天后的立夏节气,明府里上上下下都为等待发榜焦急,只有颜儿没忘为府里的孩子们,尤其是二爷揆叙过节,命厨房里煮了鸡蛋。这会儿,二爷正带着几个刚留头的小厮斗蛋,赢了的揆叙举着手里还热乎乎的红皮蛋满院子嚷:“我的赢了,我的是小王!我赢了!”太太以为是个好兆头,直夸颜儿想得周到,众人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执手相送,竟无语凝噎。另有一人将这别离的场面看去,不免也心生感慨。
三
那人正在这闸口坡上一处名为散花亭的长亭里,将岸边那衣着锦绣的贵公子如何礼遇友人,又如何不吝财帛安抚女仆的场景看在眼里,此刻放声喊道:“那下面可是勾吴严四?”
“这三天太难熬了……”没有成德在身边,苇卿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
严孙友纳闷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在家乡时的诨号,抬头看去,不由笑道:“顾虎头!”
这天清晨,苇卿没有贪睡,和太太一起送走了成德的轿子,整颗心就悬了起来,在成德面前的淡定与平和一扫而光,想喝口茶定定神,水刚润了唇,又把杯子放下。对她来说,三月二十这个日子太特别了,以至于之前的一夜都没有合眼。她清楚地知道,以成德的才华是足以应付今天这个小小殿试的,可是,在全家人眼里,在成德自己的眼里,这个考试太重要了,成德就是承载着这许多的期许离开明府的,他迈出大门时的身影,一直在苇卿眼前重现,她没有太多的期望,只希望他开开心心地回来。
原来,这被叫作虎头的,乃是严孙友的同乡顾贞观,二人年少时一处游学,皆有文名,后来成年各自散去,如今重逢,彼此难掩喜悦之情。成德也早听闻这位先生早有侠义之名,慕名已久,得知严先生的这位故人如今只能暂居客栈,成德便欲将其邀请至自己府中。顾贞观与严孙友有一样脾气极相似,就是不屑与富贵人家结交,偏方才的情景能令之动容,又有严孙友的极力赞同,这顾贞观便也欣然答应,由蔻儿领着,回明府安置,曹寅则为了给成德散心,硬拉着往鼓楼斜街走来。
二
九
……
看着成德的落寞身影,许久不言语,曹寅叹道:“见阳走了,剩咱们要开开心心的才好啊,我知道你羡慕他,可是你想啊,他被人排挤出京,不都是因为身在仕途,这水深着呢,你没去蹚,也该庆幸,何必遗憾呢?”
谩爇甜香谩煮茶,桃符换却已闻鸦。宿妆总待侵晨换,留取鬟心柏子花。
“我原本也志在翰林,却授了个乾清宫侍卫衔,不得不持戟金阶,值班待令,又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有志难伸,如何不遗憾哪!”
漫学吹笙苦未调,娇痴且自阅焚椒。博山香尽残灰冷,零落霜华带月飘。
“说的也是。侍卫也就算了,只是品级也太过低了些,以你的才华,且不说文采,就是舞枪弄棒,一个区区三等侍卫也太屈才了。”
玉指吴盐待剖橙,忽听楼外马蹄声。问郎今日天寒甚,却是何人抵暮行。
“我倒不在意是几等。”成德叹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一想到在皇上跟前侍奉,半点儿不能有差池,我就打寒战。我是亲眼见过阿玛在他跟前如履薄冰的。”
凝阴容易近黄昏,兽锦还余昨夜温。最是恼人风弄雪,睡醒无事总关门。
“这倒不难,你只记着少说话,要说就说好话,就成了!”
菊香细细扑重帘,日压雕檐起未忺。端的为花憔悴损,一枝还向胆瓶添。
曹寅为玩得尽兴,将平日跟在二人身边的一帮小厮都遣散,又找了一处新开张的别致茶馆,拉着成德迈步到了楼上,寻个素静雅间,刚倚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便听得楼下男女声吵嚷。
解尽余酲爇进香,雨声虫语两凄凉。如何刚报新秋节,便觉清宵分外长。
成德不耐烦,细听去,却由不得人更恼火,只听见一流气男子先吆喝道:“爷今儿赢的可不少,陪爷这一遭,便都给了你,爷什么样的没见过,你可算是个绝色的了……”接着便是一阵浪笑。
却对菱花泪暗流,谁将风月印绸缪。生来悔识相思字,判与齐纨共早秋。
曹寅抻头看去,见楼下进门的台阶上,果然立着两位美人,前面的一位虽年纪尚小,却粉面含威,顾盼生姿,后面的俨然是个丫头,年纪略大些,也不过十七八岁,生得聪明伶俐,正向那男子厉声喝道:“哪家瞎了眼的杂种,不认得我们家格格,再敢满嘴胡吣,看我家老爷不剥了你个王八羔子!”
小睡醒来近夕阳,铅华洗尽淡梳妆。纱幮此日偏惆怅,翦取巫云做晚凉。
那一起流氓怎听得进去,还要纠缠,成德因为友人远行,自己仕途不顺,已是烦不胜烦,又见这种龌龊事,哪还能忍,便责问店家:“这是在你门前,为何不管管?”
绿槐阴转小阑干,八尺龙须玉簟寒。自把红窗开一扇,放他明月枕边看。
店家忙把窗户关了,双手一摊,懊恼道:“曹大爷,成大爷!您二位是高门显贵,小的都认识您,可您不一定知道姆们这小店儿!那是姆们家少爷,那小爷就好这口儿,小的敢管谁?爷您甭动气,小的这就给您换个雅间儿,您二位请这边儿?”说着手巾把儿往下一拽,打手向外请。
青杏园林试越罗,映妆残月晓风和。春山自爱天然妙,虚费筠奁十斛螺。
曹寅笑着要跟了去,一时未留神,但听成德“哐啷”一声,将面前茶碗摔了个粉碎,骂道:“狗奴才,难道我还非在你这匪窝里吃酒不成?!”唤了声蔻儿,又猛然想起小厮们已各自散去,便索性独自撩袍冲下楼去,众人也忙跟了下来,扔下店家在后面爷爷奶奶叫个不迭。
手拈红丝凭绣床,曲阑亭午柳花香。十三时节春偏好,不似而今惹恨长。
来到门口,那姑娘已是被逼得紧,未等旁人出手解劝,扬起手一声脆响,粉掌结结实实掴在那轻浮少爷左脸上。少爷怔了,捂着肿脸就要动粗。
金鸭香轻护绮棂,春衫一色飏蜻蜓。偶因失睡娇无力,斜倚熏笼看画屏。
这两位佳公子平素里都是金奴银婢低眉顺目地伺候,哪看得过这等恶俗粗鄙之人,眼看佳人吃亏更是不忍,尤其成德,一腔愤懑正无从了断,再联想起若是柔弱之如苇卿,要强之如如萱等,倘或遭此作践,自己如何眼见?到此来不及多想,血冲天庭,足下生风,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抬腿踹在那小子肋条上,只见那浪荡少爷斜斜倒了下去歪在台阶上动弹不得,想是游手好闲惯了,拳脚功夫一概不会,身子骨也像纸糊的不经折腾,这会儿就只剩哼叽骂娘的份儿了。
一树红梅傍镜台,含英次第晓风催。深将锦幄重重护,为怕花残却怕开。
见此情景,曹寅担心起是否出手太重生出是非,连说散了,却是那姑娘性急,见这厮嘴上还不干净,按捺不住,挥手又是几巴掌,把个嘴巴子打个稀烂还不住手。众人待要解劝,姑娘却向丫头怒道:“福子!难道你是死了的?倒叫我费事动手?!”丫头得了令,伸手也要打,成德搭手拦下来,道:“哎,姑娘这就没理了,他已输了,何苦自恼,你手下留情,放了他去,便是姑娘以德报怨了。”
是谁看月是谁愁,夜冷无端上小楼。已过日高还未起,任教鹦鹉唤梳头。
“君子差矣,您只知以德报怨,却不闻圣人教导还有下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见成德低头不语,姑娘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绝,顿了顿,又正色道:“我自然不必费事脏了手,只是倘今日安心便宜了这起混账,只怕连君子您出手解围的好意也都辜负了。既然君子您都要高抬贵手,我又何必咄咄逼人呢,瓜尔佳氏先谢过了。”说着翩然一礼,又伶俐摆手给丫头:“你去说给他听。”
《渌水亭杂识》已经集了厚厚的三册,只是很久没听成德说起有趣儿的新闻了,苇卿便又着手将平日成德随手写就的诗词小令收集起来,誊抄成集,一面抄,一面背,一面幸福地回忆:
方才被唤作福子的,扭头一口啐在那少爷面上:“呸,黑心的下流种子,还不快滚?等着领赏哪?”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殿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成德也越来越勤奋,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每个清晨,苇卿都是在甜甜的墨香中醒来,枕边放着成德留下的新诗,虽然两人竟有几个月没说上几句话,可读着这些诗,苇卿心里还是有着说不出的甜蜜。
这一对美人主仆得遇两位佳公子出手相救,回家路上一路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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