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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桃林情窦

“翠漪姐姐,怎么站在风口里?”

二人正在各自心事里不自拔,却不知偏院廊下,正有一人远远关切地看着他们。

“轻些——”翠漪挥了挥手,示意赶来的小丫头轻声。

“哦,”小丫头很听话,递上来双层红漆雕花的小食盒:“这是给奶奶拿的面果子,都没动过,我送进去啦?”转身又回来,“哦,我看见小英姐姐眼都红了,像是刚刚哭过的。”

苇卿看着这个局促的可爱男子,不禁抿嘴笑了,倏尔一丝愁容又不经意间滑上眉梢,她知道,她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也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情境,原也不需更多话了吧,她想。

翠漪一愣,转而想起,早起里间传来颜儿训斥的声音,轻轻一笑道:“少混说,青天白日的,哪个哭什么?许是你看差了,回头我告诉你小英姐姐,你心里可有她呢!”

眼前这个已经娶进门几个月的妻子,成德从未仔细揣摩,然而不过寥寥数语,这个眼里蕴含着春光般温暖的美丽女子已然让成德动容,更与生命中所有异性不同的是,那份虽冰雪聪明却不肯轻用心思,虽仪态万方却并不拒人于千里的气度,使成德不由得暗暗感叹,素来能出口成章的他一时竟失语了。

“姐姐不信也罢了,只是张大爷和曹大人来,正在南楼上等着,方才小英姐姐吩咐,让请大爷示下,午饭摆在哪里好,可谁知大爷去哪儿了?姐姐看什么呢?”小丫头四处张望,顺着翠漪的目光看过去:“唉,那不是?”说着,便抽身要去,被翠漪一把拦住道:“哎!这点子事也要大老远地跑来问?别扰着主子,就摆在渌水亭子上罢了。”

苇卿脸一红:“你提这个,我说的倒也不是,五代王仁裕的《开元天宝遗事》里记有唐明皇赞这花说,‘不独萱草忘忧,此花亦能销恨。’只淡淡一句,词也不是,诗也不算,却道明了好处,让人不由得喜欢。”

“这?”

“是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是说这个?”成德略一思忖道。

看小丫头心下疑惑,翠漪又补了一句:“你只管说大爷吩咐的就是了,谁问你?”

“公子是说竹垞先生他们吗?”苇卿摇摇头:“南宋之词?多为黍离麦秀、哀伤亡国之叹,朱先生是前明人,南宋词作多合他心境,自然是爱的。只是依我看来,今之咏桃花者,若非空恋春景,浅薄少情,便是伤春愁怀,感叹离人别意,虽辞藻艳丽,合乎宫商,却皆在真正的古人意境之下了。”

小丫头哎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去了。

“你是笑话我呢!明知朱先生提点我,说我不得南宋词令古意,方才又是没过脑子的一句胡话,就故意消遣的。”成德也是个绝顶聪明的,怎会看不穿眼前这个冰雪般的人儿。

“好花原该爱花之人共赏,我怎好独自受用?就是公子刚才信口说的一句,若不是我见识少,没听过哪个古人有过的大作,便是出自你的锦心绣口了?你瞧,这林子若不叫大家来逛逛,不是浪费了这许多雅趣?只是他们都走了,你又不会只念给我一人听,可惜,可惜。”苇卿俏皮地叹道。

苇卿揽着花枝,沉吟道:“花落便结子,理应是欢喜的才对,故而说伤春原无理。”

“哪里的话,这林子原也不许外人来,是我们扰了你了,可他们都是我的异性兄弟,就如自家骨肉一样,小姐别介意。”成德也放下了身段,为方才的懵懂暗自可笑,是啊,眼前也是自家人,为什么反倒拘束起来呢?

“你不知道,这园中桃树还未成材,所结的果子都是酸涩难尝的。”

“公子得罪了,失礼之处,请公子海涵。”眼前的女子,只在自己面前从容如此。

见苇卿不出声,成德又道:“这世间许多事哪能用一个理字说清道明呢?无非是一个情字使然,既然出自心声,便是春愁夏怨秋感冬悲,说来也不错的,所谓景由情生而已。情又有境界所限,有为人而伤,就有为境而感,就说而今,湘楚之地沦于战火,但凡心中稍有壮志,也断说不出俗艳虚妄的话了。”成德也说不出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压在心底好久的遗憾之情竟然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上次?在通志堂?原来是你。”成德想起朱彝尊初来探访时,书楼里那个怯怯的背影。

苇卿知道继失于殿试之后,成德身上稍有好转,就操起了骑射功夫,隔着这片桃林,苇卿时常能听到放马坪上“的笃”的马蹄疾驰声,有好几次,那声音近得像要立刻冲进自己心里。

“听见你们说话,一时没处躲,也不想像上次那样落荒而逃了,便索性请个安。”苇卿见二人已去,成德却怔怔呆在原地,便不疾不徐柔声说道。

“何止湘楚之地?两广也没能幸免,前儿有故人投奔了来,向我说起,当地已经有官员举家殉国了。”

“这事儿我也是知道的,可叹我年少时也曾以习武为业,如今却偏安在家,唉。”成德一拳打在树干上,登时抖落一阵红雨,遮住了成德紧锁的眉头。

张纯修扳正成德的身子,意味深长地轻轻拍了拍,无言走开。

苇卿抬头望向漫天的花瓣:“酸涩难尝,便是积淀不够,假以时日,我不信结不出果子。”这回轮到成德不作声了,苇卿平静地看着成德:“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公子不是正在编修经集吗?焉知不是有为的出路?难道建功立业就一定要驰骋彊场不成?”

“哎?”成德颇为尴尬,正犹豫是否留下与苇卿寒暄,抑或和两位异姓兄弟同去。

“当日在偏院住着,我见你妆台下的书稿,”成德顿了顿,“多谢你有心,连我自己也并不在意的东西,你竟收存得那么精心。”

两厢见礼,张曹二人自觉不便,作了揖告辞,转身要往来时路去。

“公子何必遮掩,果然是不在意的?我因见那稿子是皱了又皱,氲了又氲的,才装订起来,即便公子不在意,就权当是为了给那见不着的看吧。”苇卿从成德身边默默走开,又沉吟道:“人去情也不该去的,总该留下些什么,才不枉走这一回。”

几人都笑起来,零落的花雨打着旋儿,和着众人爽朗的笑声翩翩起舞。

成德望着苇卿的背影正出神,翠漪已经在廊下唤了,手里的帕子欢快地跳着,竟然她成了最畅快的那个。

三人不觉都看痴了,良久,才有眼尖的曹寅看着夫妻二人眼神儿都怪,便朝张纯修坏坏一笑,蹿到了成德面前,唬得成德往后一闪,“哟”了一声,曹寅装得没事人儿一般:“成德,这地儿我们不该来,冲撞神仙了!”

只见一人独自立于花下,粉白底大百合花绣红百草领袖对襟褙子,褙子因是半旧,倒比崭新的垂顺许多,丝缎褶皱处的亮色也如阵阵眼波般柔和,淡淡的石青色暗绣细竹叶百褶裙被脚下的草叶拽住一角,微风拂起垂在衣襟下的裙带,飘摇欲仙,裙下露出一对鹅黃缎面散梅瓣的绣鞋,见了生人,方才探出头来的盈盈金莲一闪,又藏回了裙下,人却依旧笃定地站住,手中握着一本《漱玉词》半遮粉面,一双灿若清辉般的倩目正朝这边点头巧笑,额前留得两缕“相思绺”也随着那笑意轻缓摇曳。

曹寅身为侍读,按宫中成例,侍读每当十二天值,才有七天的假,曹寅是御前的红人,自然又有各级外官走动应酬,难得有闲来一趟,张纯修留京与否还无定数,成德大病初愈,功名之心又动,此番三人齐聚渌水亭的机会尤其难得。成德尤善填词,偏偏曹寅喜好杂曲,精通音律,又有张纯修滔滔不绝绝谈讲前人书画典故,三人心中的喜悦、烦郁与无奈,都化成了亭中一番唱和之声,直到夕阳西下仍未停歇,只留下亭中三人觥筹交错的剪影在晚霞的辉光里渐渐淡去。

“这个说法很有些意思。”一句纤纤细语从花雨中翩然而至,三人不觉愣了。

成德二人知道张纯修原不擅词令,忽有此句,不免心伤,“同是春去,徒生伤春之意,不如写尽盛春之景,才不辜负这大好韶光啊,见阳兄,好风又落桃花片,焉知此是无情语啊!”

春光潋滟的延禧宫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半掩着的碧纱橱,被窗前曼妙的珠帘细细打理好,寂寞地洒进空无一人的正殿。寝殿里,半身斜倚着洒红挑金缎美人榻的蕙贵人正有两个宫婢伺候着吃茶,忽听得珠帘丁零,而后又跟来一阵熟悉的簌簌脚步声,懒懒地问了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蕙贵人手撑云鬓,面朝窗外靠着,所以声音听上去遥远又怪异。

“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张纯修不知是累了,还是无聊,早拣了棵开得正盛的桃树,倚树而坐,手捻花枝,轻声叹道。

“哟,贵人今儿怎么没歇中觉?怕扰了您,特意没叫她们报的。”若荟接过了宫婢手中的花卉纹羊脂白玉茶盅,正要递上去,心思却不在手上。

此时的桃林,绿草如茵,桃李竞开,枝头花团锦簇,林下落英缤纷,莺语声声婉转去,香氛袅袅拂面来,曹寅先欢笑不迭:“先前听曲子,只觉‘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小情思,无甚意趣,如今瞧着眼前这景致,倒觉得有几分意思。见阳兄怎么不说话?”

蕙贵人没正眼看她,也没再说话,屏退了左右,努力撑了撑已经明显笨拙的腰肢,若荟慌忙放下茶盅,上前搀扶:“快要临盆了,皇上嘱咐要多歇着,方才正碰上太医院的陈太医,刚从钟粹宫办差回来,他还问有日子没来请平安脉了,怎么贵人也不传他,别是哪里做的不周全,惹您不自在了呢。”若荟的笑话说得比蕙贵人的身子还笨,只自己苦苦笑了笑,未见贵人有丝毫动容,若荟也有些不知所措。

三人绕过马舍,踏着舍前宽阔的放马坪,本可抄近路沿府后错落有致的下房间一条宽夹道一路向北,至沿湖游廊奔西园去。成德忽想起,偏院与放马坪前的北廊三间小房合院之间,隔着一片茂密桃林,虽不是往后湖的必经之路,但时节正好,林中景致怡人,成德乐得引领二位友人林中散心,间以宽慰张纯修寂寥之情,于是便踏着林中一条尺宽条青石路逶迤而来。

到底是素日的主仆,私下里,并没有太多冷森森的规矩隔膜着二人,寂寞时,也互相逗趣,蕙贵人时常耍些小性捉弄这丫头,自从有孕在身之后,性子越发难以捉摸,在宫中众嫔及皇上、太皇太后面前,自然谨小慎微,不敢逾矩,若荟就成了她使性子的好物什。若荟虽然也是个年轻孩子,却知道轻重,总想方设法哄她开心,可近日来,她明白与主子间的嫌隙已经不是几句笑话能调停的了。

“皇上嘱咐?皇上还嘱咐你什么了?”蕙贵人翻了一眼,推开了若荟,手上的紫微花丝镏金镯子正磕在若荟的阳绿玉镯上,“叮当”一声,若荟登时缩回了手。

安仁自然点头哈腰,又费了半天口舌,无非是说些愿意伺候主子,请主子畅游,有吩咐随叫随到的话,成德无意多听,拉着曹寅赶上张纯修。

良久,若荟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道:“姑娘是想多了,我不去的。”说完,也白了一眼。

“嘘,”成德示意曹寅轻声:“难走也要走!”说着,揽着曹寅欲沿夹道继续前行,忽又止住安仁道:“管家且自去忙吧,我们自己逛就好。”

“哟,怎么连姑娘都出来了?我不明白。”蕙贵人扶了扶鬓角,面色却和缓了许多,只是语气还带着骄矜:“不是连香袋都赏了,连我也替你喜欢,怎么说去不去的话了?”

“这话儿是怎么说的?难道我还能不把她们当自己人?只是说与他是何意呢?成德你又要套什么话?我不明白。”说着“不明白”,曹寅心下也看出了端倪:“哦,这步可难走了。”

若荟却不以为然:“那本不是我的东西,有什么可高兴的?”

成德看着张纯修的背影,摇头道:“话也长了,不好瞒你,等我细细说,只是表姑姑主仆二人在宫里还得多劳你照拂,凡事你多留心,细细打听着,有事要告知我和见阳兄,别使他蒙在鼓里,我再想个法子套出话儿来才好。”成德半是说与曹寅,半是说与自己。

“这话问的有意思,哪样是你的呢?你倒说说看。”听了这话像是有与众不同的见地,可蕙贵人不信这妮子能有多大心胸,况且平素里她又是个愚顽爽朗,直言不阿的,想也不过是在哪里碰了灰,牢骚一阵子罢了,所以气反倒顺了一些,俏皮地逗趣儿。

“他怎么了?”曹寅才觉出蹊跷。

若荟一声冷笑:“自打我随姑娘进宫,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以为我攀了高枝,要跟着姑娘做凤凰了,连上回太太进来,您瞧她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和先前可是大不一样了,做人上人的滋味是好啊。”见蕙贵人得意神色浮上颜面,若荟话锋一转:“可咱们不敢这么想。”说着,退下了手镯,小心翼翼地收进妆台上的扮匣里,接道:“我从来都知道,在主子们眼里,我们不过是奴婢,我说这话姑娘别生气,难道不是实话?姑娘高兴,有什么赏的,那是姑娘给我们脸,我们体面;姑娘生气,我们自然也痛心,随姑娘怎么可心着来,都是我们分内的,可不论是赏是罚,不过都是主子们的心性作主,我们再是不敢求的。就说这镯子,本是姑娘的爱物,戴在我身上,说出去是姑娘体恤下人,可若是伤了,碰了,姑娘不说,我们当奴才的也过不去,别说一个大活人了……”

“回大爷的话,老爷的书房并没有扩建,只是来往门客众多,老爷说,内外不分总觉着不便宜,索性在原来的书楼外隔出个外书房,那边直通正门旁的几间耳房,外客来了,不必绕行内院儿,要是不要紧的门客,更无需深入,只从侧门进来就完了,不仅体面,也显整肃,太太很欢喜这么改。”安仁回答得有条有理。

“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说皇……他是我的东西?”

方才见三人驻足穴砚斋门前裹足不前,安仁索性踱进小院里监工去,此时成德便唤住安仁问道:“管家你来,怎么,阿玛的书房也要修葺了么?”

“难道不是?才给我个不要紧的物件,姑娘就几天不自在,处处摆脸子给我看,是什么意思?”若荟上来脾气,一点也不退让,倒让蕙贵人气结。

成德自语道:“真如子清所言,就算是风光又有何益处?不过是仗着几个女子得的体面,说不得!”

看着耍小性儿的主子气得红了脸,若荟才觉得自己出了气:“好啦!这里只有我这个家生子儿跟着姑娘,姑娘还真恼我不成?我说不去,便是真不去,姑娘若仍不放心,我自会给姑娘一个了断。”

成德半晌无语,望向张纯修,张纯修面色已灰,抛下二人,独自低头默默走开,嵌月白缎边紫绸长袍的衣角被落寞的脚步掀起,露出雪白的靴底,纤尘不染。

若荟说得云淡风轻,倒是把蕙贵人吓了一跳:“哪个要你什么了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捻酸吃醋的吗?若真是这样,在这宫里还指不定有多少气生呢,亏你白跟了我一场!”

“见阳兄也不问问赏了些什么?”曹寅丝毫没在意成张二人的脸色,成德刚示意缓和些再说,他话已出口:“是养心殿造办处限数做的香袋儿啊!东西倒也不值什么,可你们哪曾听说皇上赏下人那东西的?我可只听说选秀时,皇上中意的小主儿们才可得的,你们说说,这府里是不是要更风光?”曹寅撇着嘴,笑眼里露出满满的艳羡。

“我倒真不明白了。”若荟直勾勾瞪着蕙贵人发愣。

张纯修早已变色,却听说阖宫都赏了,才又放下心来:“所谓爱屋及乌,在贵人身边伺候,得些赏赐倒也平常啊?”

“你呀,这副直肠子在宫里胡混,哪天丢了命还蒙在鼓里,可叫人怎么放得下心。”蕙贵人若有所思,“如今我怀上龙裔,后宫里虽明着没人虎视眈眈,暗地里有人怎么算计料也是有的,先前那满院子的花来得怪异你也不是没怀疑过;朝廷里人事纷争更是复杂,表哥挑着撤藩的大旗,皇上越是支持宠幸,就越惹人眼,这些年不知树了多少对手在朝里;要是这个时候你再出些风头,树大招风,难免有人说三道四,加上你这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如何保全自己都说不定,没准儿哪天皇上耳边不干净,一个不高兴,咱们这一家子就全完了,我是怕你被那些花言巧语说得昏了头啊。”

“那是自然!”曹寅不以为然道:“只是我也并没有杜撰啊,我们做伴读差事的,虽进出内宫有所不便,可是也常听宋太监和我们聊起,别说蕙贵人受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喜爱,亲口说她‘秉质柔嘉,恪勤内职’,就连她身边的若荟姐姐也快成宫里的红人儿了!宋公公说,前儿蕙贵人胎象不稳,劳累延禧宫中人等照料得鞠躬尽瘁,特特地赏了阖宫上下百十号人呢!”

“我可真笨,再也想不了这么远的,只以为是姑娘你小心眼儿,才……”若荟痴痴笑,引得蕙贵人也一阵苦笑,按着鼻头狠狠戳了一记。

“子清说笑话!咱们面前胡说一些倒也使得,你是宫里驾前办老了事的,万不可造次,小心给自己招不自在!”成德嗔道。

“咱们主仆这么些年,若为这些个心生嫌隙,可就辜负了彼此的心了,啊?”蕙贵人拉起若荟的手,仍有些不放心:“你混吹给自己个了断,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了法?”蕙贵人心里早有算盘,若荟却红了脸低头不语。

曹寅笑道:“见阳兄忘了,蕙贵人眼下正得宠,听皇上的意思,要是蕙贵人生了皇子,没准儿要立太子呢!那时候,你们府上可就更风光喽。”

“我猜着了。原是我耽误了你,在府里时,你和成哥儿?”

张曹二人虽也常来拜会成德,但为不讨扰长辈,多是只往西园寻找,尤其是张纯修,细细观赏东府里的景致这还是第一遭。只见出得拾华馆正门,便是这条灰墙夹道,道路向南可直见东府外墙,有小门可通街,为显纳兰家尊师重教,家学里教师可不入府里正院而另辟蹊径,方才二人来时,便走此路,再往西行,不足几步,有一处黑油对开大门,门上大书“穴砚斋”,门正洞开着,方才几个力工便闪身此中,门内是一处内围小院,院子虽不大,却是四面佳木葱茏,小巧精致,另有几名女工正俯身侍弄花草,院正中设一水潭,潭中高起一块平台,想那块奇石该是置于其上,再往小院深处看,正面内墙间倒夹三间抱厦,为便于施工,三间前后门皆大开,抱厦前,阶下矗立一座通长凿花影壁,将内院中景致悉数挡住,唯见一前一后两座双层带廊琼阁高耸出头,层楼叠榭,朱檐碧瓦。见此气象,张纯修不禁心生诧异:只说唤作“斋”,却是这般华丽,已经如此竟还要锦上添花,不愧朝廷大员,天子脚下,也只有此等人物能这般显赫了吧,想到此,由衷赞叹道:“府上不愧是钟鼎之家,书香门第啊!”

“没有的事儿!姑娘别混猜。没有的。当年,您为了大爷和老爷的前程,没拦着如萱姐姐的婚事,我就知道姑娘没错儿,才也跟着瞒下了,怎么还能自己再犯傻?就是有,也不在他们朱门大院儿里头寻……”若荟说到一半儿,红了脸住了口。

安管家在前引路,一行三人从拾华馆往西园来,安仁见成德欢喜,便不顾被嫌僭越,话也比往日多了起来,不住给两位贵客讲府里的新气象:“几位主子慢些,近来天儿好,咱们府里正经有几宗新工程,移树木的、运砖瓦的、拆墙垣的……”安仁一边指着各处正动工的工地,一边滔滔不绝,正说着,路过四个赤裸着臂膊的力工,肩扛碗口粗的挑杠,挑着一块一丈来长的青奇假山石,闷声喝着号子往西去,几个正行走在夹道内,回转不及,安仁抬手作推搡状,皱眉咕哝着:“看着点儿嘿……”等力工过后,又回过头笑吟吟请三人前行。

蕙贵人以为姑娘家到底害羞些:“嗯,我说你是小事糊涂,大事明白。只是,也要想个脱身的法子才好。你若真决意不去,也要做出个不去的样儿来,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了。”

“姑娘把人看扁了,这回宋公公来传我,去给太皇太后回姑娘的起居,谁知皇上也在,我都没进去,只把陈太医留下的方子和脉案交给宋公公就回来了,公公说我没规矩,我只说主子您一时也离不开我,就匆匆忙忙告了退,谁知一回来就碰了您一鼻子灰!”若荟撅着小嘴,头扬得像头骄傲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