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表姑姑还不知道我?只因自幼长得不结实,阿玛才叫我偶尔跟着安达玩两下子,不当营生的。”
表姑娘摇头道:“哪里是病的缘故呢?要我说,成哥儿若平日在骑射弓马的事上多费些功夫,身子也必能强健些,纵是偶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至像如今这样,连面色也惨白了好多。”
表姑娘:“成德!可咱们满人毕竟不同于汉人,是靠骑射功夫打得天下,满洲本业,祖宗留下的本事,丢了不是罪过?”
成德:“嗯,我就说表姑姑是个一眼能见底的人,说的极是!近来病得饮食无趣,连气力也减了好多,字也松懈下来了。”
成德:“可是表姑姑,我并不曾轻视祖宗的规矩啊,前儿阿玛看我舞剑还说我招式漂亮呢!”
表姑娘掀起写满字的纸,笑笑:“这反面倒是干净得很,古人常说腕上有‘力透纸背’之说,不知何意?”
表姑娘:“漂亮归漂亮,成德怎么听不出来你阿玛的题中之意呢?建功立业光靠花拳绣腿怎么行?你看那些小厮们个个都有些蛮力的,可你这位爷却像个泥塑的。”
成德:“哪有,表姑姑是个有心人,便是辞藻上不工,也能看出门道,我可说错了?”
成德把手一甩,抄起刚刚的集子:“爷儿们打天下,可不光靠拳脚。阿玛主持编纂《世祖章皇帝实录》靠的不也是笔杆一支?以武立国,以文治国,此系常理。”
表姑娘:“文辞上我是有限的,你说指教,岂不是存心让我难堪?”
表姑娘似是而非道:“成哥儿就这般自信?天下初定,暗藏风云,看似一片祥和,却保不准有用到哥儿冲锋陷阵的日子呢……”
成德:“家学里做经讲学问是常例,诗词雅赋不过闲来解闷儿,不常做的,表姑姑定要给指点一回才好。”
成德终于不耐烦了:“唉,我又不真是泥塑的,真有用到的日子……”成德顿了顿,忍不住道:“不敢说天资,至少不会落人笑柄的啊!”说完,一屁股坐到书案旁的卧榻上。
表姑娘翻看着书案上新誊写的词稿,又瞧瞧成德:“成德近来又填得什么好词?还在病着,却这么劳神。”
表姑娘:“既是文治武功皆有建树,人又是极聪明灵秀……”
如萱:“表姑娘快坐,我去奉茶。”若荟笑拉着如萱去了。
成德原以为姑姑是真心夸他,得意地一翘下巴,翻身继续看书,姑姑却接着问:“该是有了上天入地的本事啦?怎么这俊俏的脸上反生出疤来?”
成德:“随便教她们识几个字,不然书房里也要个人打理,她极下功夫的,我也乐得当这个先生呢。”
表姑娘因平日素见成哥儿心高气傲,早想警告几句,却寻不到好时机,今儿又是这般不收敛,禁不住气,好歹仗着长辈的身份教训几句,又是在东府的内书房里,谅他也不敢反驳,就连成哥儿的脸也不看,摇着帕子,借方才成德教如萱的诗奚落道:“莫不是‘上碧落’却被鹞子打了眼?还是‘下黄泉’却踩着绊马索跌了跤啊?唉,可惜哉,可叹也。”
表姑娘:“成德外头当学生,家里头敢情是位先生!”
平日里,表姑娘难得见与人说笑,只是和成哥儿名义里是姑侄却情同姐弟一处伴着有说有笑,此时此地更是由气生乐,气成哥儿一味地任性不听劝,乐他有点歪才就目中无人,又恐成哥儿这般姿容才情却配上如此性情,日后进了仕途,终不免吃亏,想到此,又笑不出来了。
这日,春寒料峭气温忽变,成德感了风寒未去家学,有如萱伺候在内书房里歇息,忙里偷闲还吩咐如萱从穴砚斋里翻出几本古本唐诗教她识字。及到表姑娘带若荟得了消息来看时,正听书房里成德捧着诗集教如萱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谁知这番笑话却恰巧戳中了牛鼻子:成德并不把这些话当提携。这成哥儿平素极看重羽毛,人前打理得分毫不错,这会儿她恰拿自己前日的丑态捉弄,又羞又气,忽地摔下书坐起来,强辩道:“百密尚且还有一疏呢,表姑姑何苦这般嘲弄我?”为自己开脱了还不罢休,定要扳回一局才算挽回情面,成德便眼珠儿一转,反嘲笑道:“表姑姑还有所不知吧:你那皇帝女婿还是满脸麻子呢!”
未入国子监前的成德,远算不上顽劣,可偏是个主意硬的主儿,加上和曹寅几个汉族世家的孩子走得近,出入豪门广厦,见世极广,小小年纪就在书本上大下功夫,师傅每每赞扬。只是按满人的习俗,少年男子习武才是常理,唯独成德是个灵气十足的,招式套路见一眼便了然于胸,见他年岁又小,身子又弱,却操练得有模有样,明珠和太太便不急于逼他练习拳脚,安达们也更不敢催着苦练了。与之相反,自幼入住府里的表姑娘虽言语从不激烈,可却是个骨子里埋着满人血性的女子,私下里,常常提醒成德骑射武功不可偏废的好话,只是成德听不进去,有时,说得急了,便有意疏远她。
表姑娘顿时臊得粉面通红,帕子攥得快拧出水来,成德却不顾,只倚着藤榻举书拍着膝盖,咯咯地笑开了花。表姑娘坐不住,霍地站起身怒道:“你说皇上,你也自幼就往宫里去的,连我也听过皇上智擒鳌拜的事,若也百密一疏,如今的天下可怎么样了呢?你别恼,我也再不管你的闲事,日后吃了亏,我只瞪眼瞧着!”
表姑娘自从那日听了若荟的话,担心着成德和如萱的事,一直放不下,放下女红脑子里又闪出往日那二人在人前不经意流露出的默契——
正有如萱捧茶碰个当头,见表姑娘气冲冲地去了,回来劝成德:“哟,这是怎么说的,你怎么连她也看不起了?”
四
成德:“也只有我能冲撞她了。我又不是成心,只是她说那些话,未免也太世俗太浅见了些,反倒说我无知。”
太太抖然一竖目,可想想真要亲自去伺候那小贱妇,岂不憋气,心下一松,目光也跟着沉了下来:“一会儿让颜儿领你过去吧。用点儿心,轻重你可仔细了。”
如萱:“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哪能有你们爷们儿想得远?怎么说也是为你好,你还说不委屈人家,如今这样,叫人怎么想呢?”
“是。那,库里还有些什么玩意儿?您瞧,我多少日子不在府里,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要不,等奴才先去过过账?”提起要动库房了,乔氏立马来了精神。
……
“嗯,你既然回来了,就住些日子,帮我料理料理。没听老爷说嘛,东厢房得拾掇拾掇呢。”太太一字一句吐出这话。
五
太太的话意味深长,乔氏哪有听不懂的?心下想着,这大老婆不过还是想把用在自己身上的办法再用一次罢了:生下个子嗣,再远远地开发了,孩子按例过给正室,自己原就算是太太的人,多少还用得着,才不致落到孑然一身的境地。如今这小戏子是个外来的,要是也这么着,三天两头被这老婆折腾死也未可知,只是一句一个“咱们”,让乔氏不禁一身冷汗——看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要让自己出手了。“太太说的是呢,现在老爷新鲜着,只好等过些日子,再跟那孩子讲府里的规矩,太太可是这意思?”
渌水园里应季的花早开遍了,后湖里的荷花才露头。成德不在家的日子里,这园子寂静了好多,女孩子们都懒懒的,也少有玩笑,从前回廊下空地上的秋千架总被挤得没地方坐,如今却空荡荡的,成了鸟儿们歇脚的地儿了。伺候的小厮们只是偶尔回来取些东西,打个混就散了。没有要紧的事,太太也不过来,倒是颜儿常带着太太房里的活计,过来和如萱她们边做边说笑一会儿,可是这样的日子越来越闷,如萱觉得颜儿话少了,说起话来还总走神儿,聊不到一块儿,后来,每次来,就只是陪着了,还有几次,连花撑都套错了圈儿,摆弄半天也没发现症结,如萱笑她,她也跟着笑,可是笑得不一样。如萱觉得奇怪,可是她没问,她不想问,她想,是不该问罢。
“哼,话倒说的乖巧,”太太放下筷子,“也别说得那么不堪嘛,咱们府里不比别处,哪就是容不下人的地儿?那孩子也怪可怜见儿的,别说老爷,就是咱们见了,也没有不疼的!依着我看哪,老爷现在稀罕,也不过是三两日的事儿,以后啊,还得咱们多操心才是……”
六
乔氏边嚼着饭,边撇了撇嘴:“太太也太多心了,我是不明白您的意思,才胡乱猜的嘛。”说着转过头翻了个白眼,“纵是披肝沥胆地当您的帮手,有主意也得请您明示啊。”乔氏有些小脾气,也有些小聪明,献媚的笑脸马上又递了上来。
这日清早,表姑娘想到答应若荟的嘱托去规劝成德只怕又要惹出不快,徒使二人积怨更深,若是真伤了亲戚们的和气,倒是适得其反了。正巧,有为进宫准备新衣裳的事,表姑娘嘱咐若荟去把颜儿请来帮忙,自己则出了住处,给表嫂请过安,出来时特意绕开两边厢房,一人径自逛到晓梦斋来,待悄悄踱进里屋,见如萱正和颜儿对面坐在里间的坐床上,一个低头旁若无人地盘着扣子,一个心不在焉一边打着扇坠子,一边不时抬头看着对面人,见这两个可人儿安安静静的乖样子,若不是两个丫头,倒像是一柔一韧的一对,想想让人不觉发笑。听见痴痴笑声,如萱猛抬头起身笑道:“表姑娘怎么自个儿来了?”
“说你没用还真是!谁让你又在老爷身上下功夫?已经有了个揆叙,如今住在外头还有几十个像样的人跟着,台面上台面下的钱又赚去了我多少?你也足性了,还借这个由头杀回马枪啊?”
表姑娘摇着帕子道:“哦,天儿越来越闷了,我出来闲走走,到你这儿,少不得讨你个好手艺,帮我盘些扣子,新衣服上用的。”
“奴才整日在外头,家里的事儿怎么管得着?再说,就是住在府里,奴才也无法啊,从前在老爷跟前儿,人家都没正眼瞧过,何况现在有了新人?”
“这些许小事,还值得您大热天跑来?叫若荟来岂不更便当?”如萱亲自去倒茶。
“这会子你能耐什么?刚才怎么一声不吭?遇到这种事还等着我出头吗?真是没用!”太太也无奈了,“你能知道多少?天下男人多多少?薄情寡义的多的是,甚或还有那杀妻邀宠的呢!当年,他不嫌弃我娘家已被削爵为民,肯娶我进门,再到今天,也算是不错了。”
“搬过来住了这些天,大夏天的东西也没预备,她们几个昨儿帮我归置来着,累得跟什么似的,好几个这会儿还睡着呢!原打发若荟去请颜儿姑娘过后院儿帮忙呢,她却已经在这里了,看吧,过会儿那丫头准又扑了来。”
“您听听,还柳絮儿?还有名儿啊?按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多置几个姨娘倒也不过分,只是那小蹄子也忒下贱了些,咱府里三等的丫头也比她强些!老爷不知尊重,太太您可是一向严厉的,怎么也说留就留下了呢?”乔氏终于试探着发了话。
“那不正好,一会儿她来了,把这些刚打的扣子拿过去,比着前儿姑娘挑的料子慢慢选,姑娘若都不喜欢,告诉我,我再新制。”如萱笑道,边让表姑娘坐,边又端成德最爱的茶具上来。
三
颜儿早起身,往当地的珐琅四足香炉里添了一把茉莉香片,又觉屋子里闷闷的,遂到门口打起帘栊,可巧见若荟迎头进来向自己笑道:“我说颜儿姑奶奶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真身猫到这儿来啦?”
话不在人说,理却在人听,若荟妈这通主意着实提醒了太太,想着“主子和丫头长厢厮磨,能生出什么好事?儿子是我的命,断不能出差池”,便默许了明珠的主意,明珠顺了意,却又忘了形,竟抛下这边的正经老婆,往东厢房同那新娶的小戏共进早膳去了。太太吃醋的气又一股脑升起来,饭桌上便拿乔姨娘作法。
颜儿也微微一笑,拉着若荟出来:“如萱陪表姑娘略坐坐,屋里头人多又闷热我们先过去,姑娘有吩咐打发小丫头们来唤,可好?”
“奴才没事儿,就是有些话。”说着,收着下巴,教唆道:“咱们家大爷自然是人中龙凤,可那如萱丫头就说不准了,看着稳妥,如今大了,难保没有自己的小心思,我看老爷太太还是留着神的好些。”其实,鼓弄太太支走如萱并非这老奴本意,只是,她还有个私心:入宫既然不是个好出路,何不就留在府里?就将女儿安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遇事也好放心,想到这儿,就有了这番话。
表姑娘正想找个空儿和如萱单独说说话,便应了:“由你们去,这会儿坐下尝她们屋里的茶,待烦了,我自会去的。”二人说笑着特意沿回廊溜了一圈儿才向后院去。
“知道了,”太太刚要屏退,见若荟妈站着不动,问道:“有事?”
表姑娘轻轻坐下,一手接过茶盅,一手抚着针线盒里的各色彩缎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都知道你手巧,盘的扣子最是好,平日没留心,你倒和我说说,这扣子都有什么说法?”
“谁稀罕从丫头身上赚得些体面?我操心的是,本来成德使唤的人就少,这些年来,调教丫头上下的功夫可不少,换了,可再补什么样的呢?别的你儿子能使得惯?”太太说着,正巧若荟妈女管家张氏带随从婆子和丫头前来备办早饭,听了一耳朵去,不见太太贴身的颀儿和颜儿,便径自悄悄从外屋溜进来,挑帘凑上来:“老爷太太,饭已备下了。”
如萱一低头,道:“姑娘说笑了,我们能懂什么说法,不过主子们吩咐,咱们照样子做就是了,只是活计做多了,也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了:平素穿的衣服,不用太累赘的,用这树枝扣,花篮扣,琵琶扣就成,您瞧——”
“就是这件才称我的心:那小子原是乡下考出来的,来京多少年,却连个像样的媳妇也娶不起,咱们丫头过去,是要给他当正房的呢,少不了咱们的脸面的。”
说着,从针线盒里拨弄出几个样子给表姑娘看,表姑娘也有兴听她娓娓道来:“若是喜庆华服,最好用这个——如意扣,呵,也是讨个吉利口采。领花扣要露在外面,最是讲究,不过样子也多,鸳鸯扣,金鱼扣,凤尾扣,蝴蝶扣,都成,又别致又大方。”
“丫头怎么?咱们家的丫头,比着寒门小户里的小姐还强些呢。”
见表姑娘直直盯着自己不接话,如萱只好接着道:“样子和颜色也要配得上才好看,您就说我们家大爷,最喜欢简单素净颜色的衣服,那扣子就配梅花扣,菊花扣,叶子扣,麦穗扣这样的单色扣子就成。”听着如萱如数家珍般的伶俐口齿,再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样子,表姑娘不觉出了神,暗自赞叹:“怨不得这么多丫头,成德却独独看重她,和待旁人大有不同——连在这么个小东西上,都能花这许多心思琢磨,想法又得体细致,看来,人说‘天生一物为竟一物之用’真是再不错的。”
“夫人莫要小气嘛!你听我说——”明珠已然将纳妾之事木作成舟,见太太明白因为这事生气已是于事无补,正好扯件旁的事一并说了,“小李子别看出身低了些,可是是真能干,到布政使司才几天,我都忘了这事了,你看,都提了主事了,照这路子下去,用得着也是迟早的,他本不在我门下,现在主动贴上来了,给他个面子,落不下不是的,况且,不过是个丫头。”
忽听如萱抬头问道:“表姑娘是要什么样子的?”
“甭说是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就是个猫儿狗儿的,养了这些年,也不是说送人就送人的。”
“哦,”表姑姑赶紧收了神,抿了一口茶,“也不拘什么样子的,我看你这都好!”说着,随手从线盒里捡起一枚天蓝嵌白的双色扣子,刚打了一半扣襻儿,另一半的钮盘到一半,撂在炕桌上,“这个样子更别致些,什么说法?”
此刻,明珠将一应事宜向太太说明,有情有理,太太纵有脾气,暂时也无处可发,只是将如萱丫头送人这件,太太仍觉不妥。
“这个是奴才胡乱弄的,没名字,也没说法,可是颜色太素了,不喜庆。姑娘进宫去怕用不上,若姑娘喜欢,我换个料子再制几个。”
二
“别的扣子都是一朵花孤零零的,只这个是并蒂的,怎么说不喜庆呢?我为你起个名字,就叫双生花扣,可好?”
话说这乔姨娘,也是个有来头的。其母亲原是太太的乳母,因太太娘家父亲谋逆而被全家削爵,身为奴才的乔氏无家可归,忠心耿耿伺候主子一场,临死前求还是姑娘的太太,替自幼娇惯的独女寻个出路。太太念乳母抚育之恩,加之彼时自己也无甚身价,就当着乳母的面,认了这女孩儿做体己丫头,从此伴其左右,及到后来嫁给明珠不久,见明珠色心难妨,又因自己只有成德一个独子,自己年纪又大了,便生出将乔氏丫头开脸放在屋里的主意,若不是自小的伴儿,太太哪能容她到今天?这乔姨娘也还真是争气,开脸没多久,便生下了明珠的第二个儿子——揆叙,见此,太太可又坐不住了,按例将此子收在正房,并称太太为额娘,而对其生母只能与众人所称一样为“姨太太”,又常常找借口不准乔氏相见,只和表姑娘一处哄斗,乔氏早也知自己就是为太太绵延子嗣的,又深知太太善妒的脾气,不敢不满,也不争抢,只是这女人有个贪财的嗜好,总想挖明府的墙脚,太太也瞅准了这根软肋,便做主将家庙里诸事的管辖权放给她,按说这家庙里的进饷,也算明府外产业里就近京城又油水最多的肥差了,得了这好差事,乔氏自然欢喜,开始还是府里家庙里两头奔波,后来太太开例说纵是住在外头也不打紧,只是别怠慢了自家产业,乔氏就更明白是将自己往外赶,因深谙太太的狠毒心性,为自保万全,乔氏也就索性住在家庙的下处了。近日听说有人占了自己的老巢,也急了,来不及收拾,一大早便匆匆忙忙赶着小轿回府探视。
“表姑娘眼光好,又和我们家大爷是一个意思,他也说叫这个名字呢。”如萱笑看着表姑娘手里那半个扣子。
原来,索额图的寿宴上,引得明珠看痴了的那个小戏子,便是这明府新纳的小妾。那日,位卑职低却苦于钻营的李成凤也闻风前来,只是贺寿还远轮不着他,只和远来的乡客们挤在主坐后面的席外,戏是看不到的,却看到了明珠色迷迷的眼神,明珠一番言语搅散了宴席,众人皆散,李成凤却溜至后台,打听着可巧这小戏原和自己是同乡。听来人还是个官爷,小戏便信任有加,相互攀谈起来,一来二去,更被其说动,同意进明府为妾。甫一进府,明珠见了便喜笑颜开,开了脸,赐了名字,还将其下处安置在东厢房里。而这东厢房,原是那伺候的女人——乔姨娘的屋子。
到此,表姑娘心里便和明镜一般了。可这表姑娘是何等懂得全身之计,想算到年底进宫也还有些时日,与这些女孩子们一处,虽说是主仆身份迥异,但自己这主子原是寄人篱下,住进明府不过是权宜之计,可这丫头们就不同了,若是臊了恼了,更有甚者引逗出什么没脸面的状况,连太太说不准也要怪自己多事,况且,成哥儿也不是小孩子,便是纳个屋里人,于这等人家,也不是逾矩之事,想到此,早把劝诫的话咽了回去,只剩赞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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