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这边,成德带着蔻儿逃学回来,刚过藤萝架,迎头正遇见如萱和颜儿,问起为何回来了,成德只说今日教师告假无课业,如萱笑道:“快别信他,那学里的教习岂是说告假就告假的?分明是最让他头疼的算学课,他熬不过了,才逃出来的!亏得太太不在家,若是太太问起,看不罚他!”边说边望向蔻儿。
八
蔻儿在旁嘻嘻笑:“前儿得信儿说太太今天外头赴宴去,一早儿就告诉爷啦!”
索府。这天是索相庆生的正日子,一众官宾都在索府戏楼对面的承福楼里落座,明珠被安排在离索相咫尺之遥的邻桌,女宾则由索府女眷招待在楼下的阁子里聚会,戏台上一应祝寿戏文,千篇一律,戏台下众僚觥筹交错,笑脸相迎。索额图乐在兴头,指着台上向众僚卖弄:“这班小戏,乃是老夫丁忧期满,太皇太后恩赏于老夫的,据老祖宗说,凡世上有的戏文,没有其不会的,诸位大人若有兴致,不妨都点来,今天都要尽兴啊!哈哈哈……”大笑之余,余光扫到了旁边的明珠,明珠正低头不语。
成德手指节敲了蔻儿脑门一下,下巴指着颜儿,向如萱嘀咕:“你说给她听,她必转告太太,还怕太太不知道?”
七
颜儿不服道:“哎?我知道你的事倒也多了,可哪一样告诉人去了?”
明珠无心地看着书案上,来自索府的邀帖——索额图做寿,邀群僚入府赴宴——本着避免被人构陷“私结朋党打击异己”的目的,明珠被“盛情”相邀,但他清楚,虽算不上鸿门宴,此去也是尴尬相见,无奈若不到场,更给人话柄,终逃不出被冷落出局的命运,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轿。
如萱笑道:“那是自然,爷快别乱猜疑,颜儿姐姐可不是那样的人呢。只是一件,要我说,统共能有几天这个算学课?你就缩起头来,连我也看不起。”
奏请裁撤浙东盐差御史的折子,皇上欣然批复,还为表彰明珠的深入民情和公正清明,几次赏了明府亲眷法帖、扇坠等物,但明珠却得意不起来。按本朝体例,奏本不同于题本,是由上奏官员自己选派专人送到乾清门,交内奏事处而直达御前,所议之事都是对外保密的,但是,不出明珠所料,没有包住火的纸、不透风的墙,身为保和殿大学士和户部尚书的索额图,早已是人称“索相”的朝廷炙手可热的红人,眼线遍布,怎会不知道有人背后给自己的人放冷箭?和索相比,自己虽也算得同为一品,但无论是从对朝廷的功劳,还是与天子的关系上考虑,自己见罪于索而站在与其对立的阵营里,都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从受意于皇上,“渐去其党”,明珠就明白,作为皇上放出的一支离弦的箭,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里,所以,这些天,明珠似乎比从前更沉默,也更决然了。
颜儿和道:“真是这样,咱们府里、园子里、家庙里、家学里,外头的地租祖茔,家里亲戚,外头堂客,人来送往的,太太每日过目的账目本子怕是有好几车呢,不是照样精神儿的!”
成德复学已有些时日了。明府里依旧恢复了之前的整肃,唯一暗流涌动的地方,就是东府里的外书房。
“我又不去做堂管账,乡试又不问这个。学那些劳什子做什么?头都大了。”
六
如萱缓声劝成德:“那也毕竟是样本事啊,学到身上别人还能抢去不成?外头人都说爷是前途无量,既这么着,谁又能料定将来用得上哪一门功夫呢?”
成德笑道:“怕是有人已拾去了也未可知呢!”曹寅又笑,如萱听了若有所思地看了若荟一眼,说不出是忧是喜,抱着成德换下的湿衣和锦盒,一路也没说几句话。
成德却叹道:“什么前途无量?我也承望不起,朝廷肯垂青,赏我个埋头经史、文章报国的机会是我的造化,不然,只求山泽鱼鸟,乐得自在呢!”
如萱笑道:“我就说你不是好作吧,不安生在家里待着,还想着出来野呢!”若荟撅着嘴一声也不吭。
如萱嗔道:“快休再说这些胡话了。你每每在太太面前说起,太太总以为是我们教唆的,多嫌着我们碍眼,要打发我们去呢,我们又难分辩。你若安心如此,也只好由你说,我们管不着,这就去了。”说着拉了颜儿转身便走。
若荟:“可到底是她一片心。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丢了东西,下回再想出来,怕不能了。”
成德忙拦住,本还有千言万语要和如萱解释,碍于有颜儿在场,只轻轻拉着道:“去了许久,还不许我想家吗?”那两人都抿嘴乐着去了。成德呆呆地望着如萱的背影,嘟起嘴也不好意思了,蹿起来猛拉住藤萝架的条藤,荡起来老高。
回来的路上,若荟坐在车里一直闷闷不乐。曹寅劝慰她:“也不值什么的,你们表姑娘人品贵重,不会因为这点子事儿在意,罚不着的,怕什么。”
九
五
渌水园里寂寂无声。晓梦斋后的凌月阁是成德单给表姑娘开辟出来的一处暖阁,与成德的住处只隔着蕊香幢,连着一圈儿屋舍围成的唤作锦澜院,日前刚刚收拾停当,闲来无事时,表姑娘常踱出院子往园子里赏景,趁着左右无人,也偷偷一个人在回廊下的空地上荡秋千。这会儿,表姑娘又一个人在园子里散心,忽听得小渠边的桃树下有人轻声叹息,待表姑娘拨开花枝看来,原来是若荟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发呆,手里刚摘的花枝不知不觉竟散了一地。表姑娘见丫头这呆样,不由靠近过来打趣地笑道:“这丫头,发哪门子呆,可不是有心事了?”
张纯修忙命人将绸伞送去,自己又跟出去帮忙找。成德却对曹寅笑道:“她这个样儿,却给了我一句《荷叶杯》: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刚正目送下人找簪子的张纯修听了,低头不语,曹寅在一旁也品出了什么,瞅着张纯修偷笑。
这表姑娘的为人素来恭谨,待人接物少有半点差池,只背人处对若荟多有关照,这丫头也心下认了这主子作姐妹,无话不谈。这会儿听见唤,回过神儿道:“姑娘瞎说!哪有心事……”
若荟连头也没回:“那是表姑娘赏我的,断不能丢的!”
表姑娘见她无心应对,便也不问了,只说石头上凉,别病着,边扶若荟站起来。若荟也顾不上抖落衣裳,直扶着姑娘央求道:“好姑娘,阖府上下都知道姑娘明理,我可有一事托姑娘,好歹您帮着说说,不单是为她好,也是……也是为哥儿好……”
张纯修在后面大喊:“什么要紧的东西?”
表姑娘听这话不觉一怔,不知这“她”是哪个,只劝若荟:“你慢慢讲,她是谁?我要没猜错,可是你那好姐妹如萱?”
若荟往头上一摸,果然来时带的白玉樱花簪不见了,说了声:“不好了!”拔腿就往雨里跑。
若荟点头道:“姑娘猜得是。我和如萱虽出身不同,我是家生女儿,姥娘爷爷一辈儿都在府上做,虽说各干各的一摊儿,凡事都是主子选派,可遇事好歹还有个商量,可她不行,五六岁上被罚没进府,亲爹妈模样早忘了,问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安总管提过一回是南边来的。我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伺候姑娘前,我们是一桌吃一床睡,都把彼此当亲姐妹,有事没有不说没有不操心的……”
等几人一路嬉笑跑回张宅书房的廊下时,只有又笑又叫的若荟衣裳湿得最多,去时沿路采的栀子花却更精神了。几人站在廊上整理衣帽,又抖又掸,成德福大,多亏如萱来时还带了衣服为他换了,却看见若荟的狼狈样,问道:“头发都散了,簪子呢?”
表姑娘怅然道:“是了。想世间各色人等,纵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终也难逃出个命字去,何况我等女儿身,难得的是到底有个情字,活着倒也不觉无趣了。”
成德笑道:“不妨事的,开春能有多大雨?”片刻还觉无妨,这雨却越下越大了,湖面上的涟漪一会儿便密实紧凑了起来,成德低头看时,雪底儿皂罗靴已经被雨水雾水打湿一半。
见表姑娘说出这些人情冷暖的话来,再想到她也是个苦命寂寞的,若荟又生出几分心疼,忙把话头引到正事上,道:“说起这情字,还不知是帮人还是害人呢!姑娘没觉着成哥儿他……?”
偏不凑巧,不等如萱和张府丫头们的茶饭送来,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雨虽不大,打在脸上却也冰凉。贪玩的若荟没忘姐姐的嘱咐,拉着成德道:“偏咱们不能放纵一回,这会儿下起雨,定是如萱姑奶奶在家里催呢,爷快回吧,着了凉她非吃了我!”
听到这儿,表姑娘猛然想起什么。“按理,既是他姑姑,劝他没有他不听的理儿,可一来怎么说我也年轻,二来成哥儿那个性情……”表姑娘到嘴边儿的话又吞了回去。
四
十
这草滩空旷平坦,绿茵茵的新草蔓延入水,草叶上细密的露珠像被洒落的水晶,一片片闪着耀眼的光,丛丛野花随风飘摇,花片小得很,却色彩绚烂,没规矩,却一派生机,微风拂过的时候,叶在动,花在动,水也在动,一层层浪,依次荡过去,荡得人心都飘起来,听不清那翠毯上一行红男绿女的话语,只有阵阵笑声,和着香风,随着那波澜飘远……
索府里,台上已换了戏码,是一出新戏《林冲夜奔》,台上那小戏年纪尚小,面容也清秀,只不过因为是个女孩儿,嗓音细了些,身段却伶俐,听她边做边唱道一曲《驻马听》:“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渡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销,魄散魂销,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明珠虽发迹于内务府总管上的职,是个“树新画不古”的暴发户,可眼下结交的多是文人出身的同僚,为了不被人背地里嘲笑,硬是打破头装成个附庸风雅之人,听了如此新鲜雅致的戏文,故意摇头摆尾作沉醉其中状,又见台上小戏秀丽可人,不免放松了精神。
三
索额图细听去,略皱了皱眉,叹道:“谁点了这么出戏?丧气!”
大家都当是个笑话,成德却当了真,盯着若荟道:“正是这个主意好!”又疾步上前,遥指那片湖水道:“你们看,就在那湖边儿,在傍山临水的沙滩上,筑几间茅檐草舍,再建四面竹篱,推窗垂钓,掩户抚琴,哎呀,真真神仙日子。”见他说得这般有眉有目,又想到与他名门贵胄的身份甚是不搭,定是做梦,几人都笑开了。
一旁有下僚附耳笑道:“是明珠大人。”其实,来宾众多,哪里还有人记得哪个点了出什么戏,不过是掂量没人因为一出戏挑当朝一品的理,不让大家难堪罢了,不想,却给了有心人一个口实。
若荟笑道:“既然我们大爷厌弃城里喧嚣,那不如折中,也在这里建几处茅屋,自己住着,又自由,又清静!”
索额图掐了三个指头捻着胡须道:“哼,明珠大人竟喜欢这样颓败的东西!”
张纯修笑道:“京城里要紧的地界,都是上三旗子弟的封地,我家不过是正白旗的包衣,家宅只能就近京都而已,加之家父秉性恬淡,正好在此坐宅。”
旁有下僚笑脸和稀泥道:“索相官居户部,掌管天下钱粮,之前又辅助皇上铲除鳌拜一党,与朝廷立下平贼奇功,时运旺极,戏文里纵有不雅之语,又怎会沾惹到您呢?”
成德叹道:“府里的园子刚收拾停当没多些日子,阿玛又为我修葺了南楼和书楼,再大兴土木耗费钱财,岂不浪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是真心摒弃俗事,潜心作文,倘若为求得清静之所,却落个穷奢极欲的话在世人口中,不是有失本心吗?”
“老夫的寿诞上本不讲究这些,听听时鲜的小曲儿倒也不要紧,只是明珠大人不怕这丧气沾惹上身?”
曹寅道:“成德也不必羡慕见阳兄,如今你已大了,像你这年纪的上三旗子弟,哪个还不置个别院?你明儿回你们太太,也寻个宽敞去处,建处宅子,说话儿两三年,琼楼玉宇就在眼前,管保比世人的都好呢!”
明珠听出索额图的口气不对,在这景况下,因一件小事狡辩确实有失身份,加之已料到索额图的意图,便不紧不慢诉道:“索相,在下方才正是闻听索相您夸赞府上小戏来头大,遂随意点个新鲜玩意儿开开眼界,不想索相却嫌不喜庆,不喜欢,不过依在下看,此曲文辞新雅,小戏做得也中规中矩……”
成德远眺景山,俯视湖水,不由心生感慨:“好一派天然气象,住在这里,犹如行走画中啊。”
索额图此刻本见明珠有气:想自康熙八年来,以辅臣索尼托衣钵之子、小皇帝和太皇太后所倚重臣的身份,立下不世之功,皇家恩威并施,将其女赫舍里氏册封为皇后,至此,索额图又添“国丈”名号,处尊居显,深为百官景仰,甚或朝中十臣,八九皆为索相党羽,纵有无福无门能拜于索相门下之流,对这炙手可热的权相,也是不敬即怕,唯明珠此人,却在这光景下,背着索相,办了索相的人,消息还并未为众人所知,索额图已是心生忌惮,见明珠此时却又如此不以为然,更加怒火中烧,便点道:“可是林冲那下流小卒还是得罪了权贵,流落于草寇之属!”果然是气头上的话不在理,此言一出,索额图立刻觉得失了口,掂起面前的天目茶碗啜了一口。
出了见阳山庄,一行人走走停停,转过山脚,“那正是瓮山泊了。”张纯修一指脚下那片波光。
明珠被打断,面上却浮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又娓娓道来:“是啊,高俅依势仗权,纵容爪牙迫害贤良,虽害得英雄末路,自己也落个权奸的恶名。”
二
索额图听罢此言,已是怒不可遏:“明珠!你这是说给老夫听吗?!”手中的茶碗重重撂在桌上,席间众人一语不发。
如萱又嘱咐若荟:“别紧着玩儿,听着使唤!”若荟应了,随几人一齐去了。
明珠未料到索额图这么容易就把窗户纸捅破,索性起身拱手道:“索相!在下从未有过针对索相之举,请索相明察!在下身为左都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为天子之犬马,为黎民之口舌,纠劾百司乃是本职,原盐差御史一职本为虚设,又兼贪腐成例,证据确凿,上辱主子,下祸民生,裁撤此职既是为索相您肃清门户,也是为皇上办差,在下无愧于心!”明珠说得义正词严,手心里却满是汗。
张纯修明白,指示自己的人:“一会儿就送到湖边的草滩上去吧,我们在那儿等。”
索额图本无意将二人台下攻讦之事公之于众,此时,不想明珠这样不动声色地挑了出来,不免更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却又无言以对,喉咙里闷恨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众官宾面面相觑,有谄媚之流皆尾随索额图而去,留明珠讪讪无趣;有圆融之辈凑上来好言相劝,指点明珠变通处事,以图息事宁人;更有骑墙之徒,心知明珠此举定是来者不善,只是底牌未亮,暂且韬光养晦,索额图虽气焰高涨,只怕也有强弩之末之嫌,不然怎会如此被人强白?既然如此,不如真的看起戏来,待两虎相争胜败分晓之时,再投怀送抱未为晚矣,也便窃窃私语着径自散去了。
成德道:“那你就带了吃食一齐送到……”
十一
几人都说好,唯如萱又推脱不去,道:“你们爷们儿又是诗又是曲儿的,我就不跟去了,张大爷的人不知道我们爷的口味,我就留下和姐姐奶奶们一块儿备办茶饭吧。”
明府后堂。太太闷闷地坐在炕桌边,一语不发,攥佛珠的手握得紧紧的。旁边一位穿着朴素的半老徐娘似的女人,正为明珠打理上身的亮红缎开衩长袍,明珠很满意,积极地配合着。
张纯修听去,上来道:“若荟姑娘喜欢出去?我这院子确实比不得你们府里开阔,可这山前山后景色却也赏心悦目,不如我就带你们转转。”
太太强压着怒气,压低嗓音道:“是了,老爷春秋正盛,再添子嗣于家业也有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若荟和如萱小声嘀咕:“来了就在书房里闷着也没意思,叫爷们儿出去玩儿?来时没见山下那一片湖水,水边好像还有好大一片空地,只可惜咱们没带风筝来。”
明珠笑道:“就是嘛,想开些。哦,东边厢房许久不住人了,要好好归置一下,陈设也要热闹好看些才好,这些事我从不插手,就有劳你多费心了。”女人递过来镜子,明珠自顾自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已是可以自称“老夫”了,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自己明显比往日轻松了许多,年轻了许多,尤其两鬓依然油亮,仅有的眼角上的皱纹也只有从不由衷的笑意里才可以看出,柔顺的胡须挡着微微发福的下颌,随着得意的语气快乐地跳动。一旁伺候的女人很沉默,眼珠不时瞄向太太,偶尔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转向明珠时,又变得忧心忡忡了。
张纯修指着成德摇头道:“成德眼光伶俐,藏我是藏不住了,原也是要聊赠一物,以示敬贺,这笺是早写好的,你若爱,只管收着,不要见笑才好。”一边嘱咐伺候的丫头,盛在锦盒里,等成大爷回时送来。
此时的明珠,旁若无人,继续吩咐:“哦,那边也要多添置几个妥当人伺候,柳絮儿初来乍到的,要多给几个人陪着,哦,对了,还有,府里有个叫如萱的吗?留着别动。”
这西郊的宅院并不甚广阔,按张纯修自己的话“此宅为先父在时所修,不过安置了十几个家眷及奴役,只是前后两套跨院儿,山上一处书房而已。”院中清幽肃静,宽敞的前院正有两个妇人打扫,见有人来,忙侍立两旁,成德由张纯修引领,和曹寅等来到书房,见当地摆着一张紫檀大案,案上井然置着字帖、闲章、笔筒及砚台等物,成德走近,见案上一块白釉描兰镇纸下,镇着一个已写了几个草书的暗花腊笺,细看去,笺右下画着一丛芝兰,题款“侧帽”二字,下方又印同字章,因这腊笺本就是浸了兰膏的,伴着新墨,清香四溢,成德笑道:“如此精致的题笺,见阳兄是花了心思的,不是自用吧?可有主人了?”
太太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从前的锐利:“老爷是不是过了?”听太太语气已经不对,那女人怯怯地垂手立在了一边。“纳个戏子进府来已是不成体统,既然说是外头当玩意儿送的,不好回绝,也就罢了,难不成连儿子的丫头也要上手不成?有我在,断不能依!”黄蜜蜡佛珠被甩在炕桌上。
沿着平整的石阶一径向上,便是“见阳山庄”了。
“哎?你想哪儿去了嘛!”明珠忙拽了把椅子在对面坐下,“哪里是我?夫人也把做丈夫的想得太不堪了。”
一行人络绎走在树荫下的石阶上,有松鼠在石上来回跳,并不怕人,若荟好奇地追过去,那松鼠见追得紧了,嗖的一声窜上就近的一棵碗口粗的玉兰,躲在树后抱着树干偷偷探出头来看人,逗得如萱若荟都咯咯地笑,见她们笑,成德三人也笑,窝里懒洋洋的归燕被吵得扑棱棱飞起来。
太太不以为然地一撇嘴:“还是我错怪老爷了?”
北京西郊,玉泉山下。
“自然!”明珠赔笑道,“夫人不问,我也正要和你商量的。那姓李的小子也不是白孝敬我,昨儿来送人时,还特意跟管家提起来,说也不知哪日来时,竟看上了个丫头。唉,不是我说你,也是府里管教得不严,怎么纵得丫头也招起风来了?”明珠试探着埋怨的口气让太太像吃了个苍蝇:“堂堂的御史,还用和个典簿礼尚往来吗?老爷这借口编得也太离谱了。”
一
明珠见这恶妇言辞稍有和缓,又将情由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