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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朋旧友

众人就位,一麾生举麾令道:“乐——止!”,登时礼乐戛然而止。只听鸣赞又赞道:“供事官、执事官就位——”则由监中监丞、博士、助教、学正、学录、典簿人等司掌的祭礼典仪、协律、司馔、执繖、监察、巡视官等分别在殿上殿下及两队诸生旁就位,又赞道:“分献官就位!正献官就位!”旁一引赞官引领徐元文及两位司业由大成殿下走上殿前左侧伫立。鸣赞又一声高喝:“分班!”两列诸生及诸学官分别向东西转身向殿下左右两侧阔步走开,与乐生舞生一处,大成殿下立刻闪出红毯来。鸣赞既而正声赞道:“迎神——”立刻有两旁执事人来,持祭铲将预先垫在鼎内的薪炭翻燃,正献官徐元文则从另一执事手中接过祭爵,郑重将其中香酒浇在殿前的青砖地上,此时,乐生则齐奏《昭平之章》。其乐首音訇然而起,收声绵然而长,不惊不馁,清神悦耳。乐毕,随着一声“神至——礼!”令下,呼啦啦众人尽皆原地跪倒,行三拜九叩之大礼,一时殿下诸生,屈膝时济济犹如河川朝海贝联珠贯,叩首时彬彬好似骏骐低吟万籁俱寂,拜兴时跄跄恍若三军铁骑虎跃龙骧。其时又有乐生高奏《宁平之章》,亦是悠然金声。

此时孔庙的大成门外,古槐参天,铁干虬枝,已然大开的大成门内,红毯自台阶一路向前直铺到大成殿上,殿下设着盘螭九龙太保铜鼎,香气氤氲。先前已就位的执各器乐生百人,及左手执龠、右手执翟的舞生百人,把个大成殿下两旁布了个满满当当。这厢只听一位执礼鸣赞于殿前一声赞道:“礼时至,入庙行礼——乐!”只听得先是大成殿西侧的乐坊内,一声大吕黄钟洪鸣,继而殿下四周排布的乐生手中八音齐奏,雅音正声隔空旋起,庄严宏大的礼乐响彻天宇,两队长龙和着礼乐并排步入大成门,仍旧按诸生贡奉等例,在大成殿下整肃立正。

礼毕,又有引赞唱道:“兴,奠——”各司奉者上前,如司帛者捧帛,司香者捧香,司祝者捧祝,司爵者捧爵,各诣于神位前,徐元文恭谨上前接过正黄鲁锦,双手掷于鼎内燃尽,又拈香礼拜等,后捧过祝辞,向正殿内先师谒礼,再转身向殿下众人,朗声诵祝,那祝文虽晦涩难懂,却是文采飞扬,音韵雄浑,成德素来崇文,不免细听,却道是:

此日辰正吉时一到,国子监诸官及诸生在监察和巡视等学官指挥下,于通往文庙的戟门外分列成两队,依次按恩贡、拔贡、副贡、岁贡、优贡和例贡等逐队排列整齐,唯例监则不同,原是捐了银子就可得的,再加人数众多,故而奠礼中并不入祭,只在大成门外拜谒,成德为权宦之后,在补贡之列,张纯修原系承祖荫入监,在荫贡之列。只等内边鼓师于大成殿下两侧击大鼓三十六响,大钟撞十八响,浩浩荡荡的生员队伍便整理衣冠,目不斜视,神情肃穆,由两位司业引领,祭酒徐元文亲自带队,鱼贯而入,穿过孔庙西边的两列碑林,至大成门外列队等候入祭。

大哉至圣,峻德宏功,敷文衍化,百王是崇,

转眼已到清明,成德入太学后,每日埋头经史,不知眼下已到了国子监每年一度的祭孔大典——上丁日释奠礼。原来,这孔庙就坐落在国子监东边,与之仅一墙之隔,每逢清明节,监中诸生即要应节祭礼,按正例,祭孔大典若为官祭,理应由皇帝亲临,启孔庙正门,从启扈仪式起,皆由朝廷礼部司仪官掌,但今年不同,仅为官学常例,御驾并不亲临,也未请孔氏子孙陪祭,只命礼部代奠,因此是岁的祭孔大礼只由国子监祭酒及司业主祭,诸生行拜谒礼,乐礼舞礼也仅沿袭本朝初年的定例,较往常的冗长仪制精致了许多。即便如此,礼祀仍要将上祀、奠帛、颂祝、三拜九叩等礼一一行过,以示尊师重教。

典则有常,昭兹辟雍,有虔簠簋,有严鼓钟。

觉我生民,陶铸前圣,巍巍泰山,实予景行,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往晓梦斋后院来,留下李成凤一人,讪讪地站在风里,嘴里念叨着“如萱”。

礼备乐和,豆笾惟静,既述六经,爰斟三正。

如萱一手挽着为表姑娘刚做的新衣,一面若有所思道:“我倒怕他做什么?只是这人生得面恶,好像要应了什么似的。”

至哉圣师,天授明德,木铎万世,式是群辟,

若荟正纳闷儿:“不过是个学正,姐姐又不认识那人,怎么竟唬成这样?”

清酒惟醑,言观秉翟,太和常流,英材斯植。

若荟倒是等不及了,疾步上来,拽起如萱的袖子就要往回走,定睛瞅见李成凤手中的鲛丝帕,又一怔,抬眼乜斜了那学正一眼,劈手抻过来,麻利道:“谢过先生,我家大爷进学去了,您有事只管到东府里头唤人,”又转向如萱道:“走吧,如萱姐姐,表姑娘等着看衣裳呢!”拉起如萱回了园子,慌慌张张地命人掩了园门。

猗欤素王,示予物轨,瞻之在前,神其宁止,

“哦哦,姑娘有礼,姑娘有礼。”李成凤不住地哈腰。

酌彼金罍,惟清且旨,登献既终,弗遐有喜。

如萱哪明白什么几门馆的话,只听说自家大爷的名讳被信口道了出来,疑虑不免打消了大半,只是并不接帕子,怯道:“哦,原来是李大人,李大人吉祥!”。

璧水渊渊,崇牙业业,既歆宣圣,亦仪十哲,

李成凤两手一交,挺身道:“在下纳兰公子之四门馆学正,李成凤是也。”说着,仍就低了头,拱手送上了帕子。

声金振玉,告兹将彻,献假有成,羹墙靡愒。

如萱若荟相视一怔,回头见这人:眼珠子突突的唬人,低着头都看得出,颧骨高高的也唬人,隔着那突出的眼珠子都看得出!若荟却没搭理,径自走在前面。如萱无奈,略一福身,道:“您——?”

煌煌学宫,四方来宗,甄陶胄子,暨予微躬,

这日,国子监里那急着攀龙附凤的李成凤又找了个不像样的借口,往明府来。其时,管家安仁早已瞧见他朝府上来,只是混在几个小厮中间,远远地不好辨识,不然如李成凤这等人,还不巴巴赶上来请安道福了。倒是安仁这奴才早也体察了主子的心思,明知老爷对这臭虫已是不厌其烦,为了几个小钱伤了主子对自己的信任,这买卖岂不亏了?遂使个法儿,脱身进门,只吩咐小厮们支应罢了。李成凤见事有不成,就索性围着海子北沿的明府、渌水园、桦树斜街一线溜溜儿转了一圈。待转回渌水园门前,正瞧见一顶双抬软轿在园门前停了下来,一对俊俏姑娘臂上挽着绣缎包袱,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地下来。李成凤盯着瞧了瞧,抚了一下半旧的瓜皮帽,眼珠一转,径自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二人打闹中掉落的一块帕子,拱手唤住二人:“两位姑娘请留步!”

思皇多士,肤奏厥功,佐予永清,三王是隆。

……

国子监门前的成贤街上,街道两侧高槐夹道,树影参差。两位翩翩佳公子,一个骑马,一个坐轿,刚过了成贤街,便又分别下马下轿,一路有说有笑,并肩穿过集贤门,成德的国子监生涯就此开始。蒙状元及第出身的徐元文亲授经史理学、诸子文章,成德自然学业大进,每日六堂里琅琅读书声和师生间的论辩之声填满了他的求学时代。

伏惟尚飨!

诵毕,见徐元文又从司爵者手中接过青铜爵,洒地祭神,又有礼乐《安平之章》响起。继而又行升坛、彻馔、饮福、受胙等礼,礼乐奏《景平之章》,诸生复又礼拜等,祭礼全程中,每有礼乐颂祝,即有舞生在两旁各执礼器复做“六佾舞”。礼仪繁复,不能赘述。

主仆二人走下南楼,弦月已是偏西,廊下的石阶虽不陡,却是原石累成,黑灯瞎火地跌一跤也够小厮们受的,蔻儿正犯愁,却见成德舒爽地伸了一下懒腰,信口吟道:“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蔻儿抬头正见如萱姐姐领着一前一后两个小丫头,臂上搭着那件镶貂子毛黑缎披风,衣袂飘摇着沿回廊走来,前面小丫头手举着绣球灯笼,步子迈得稳,灯火和着月色,平淡又暖和。

和着复奏的《咸平之章》,众官生依次向祭坛走来,从司仪官手中接过香纸和金银箔等,逐一供向鼎中,足足燃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有鸣赞唱过礼成,才算尽了礼。诸官学人等逐人入殿进香拜谒先师像位,不必细说。

成德嗔道:“亏你跟着我这些年,此乃是前明王绂所绘的《竹枝图》,见阳兄赠我此画,该是用心良苦啊。”小心卷起画轴后,正色交与蔻儿:“好好收着!”蔻儿应了刚要接,成德又收回手,打开交趾黄檀画柜的二层抽屉,小心翼翼将画收在最里面的一档。

渌水园的南楼上,就着影影绰绰的灯光,看着展开的字画,蔻儿撇嘴道:“就这个?!老爷的穴砚斋里都堆成山了,大爷要多少没有?”

这些日子,成德不在园子里住,如萱却也没闲着,表姑娘处若荟一人支应不来,如萱就索性听了成德的话,暂住到后院儿来,和好姐妹一处伴着。白天姐妹俩家里外头的张罗,到了晚间,待到表姑娘睡了,两人一处作伴,却把这几年来因为各自伺候主子淡了的时光都补了回来。这天晚上,如萱为讨成德欢喜,晚上趁同伴熟睡,一个人儿披衣来到外间屋,将私藏的红得炫目的凤仙花瓣悄悄捣碎,不知是作什么使。却不想被睡得不老实的若荟看在眼里,不觉偷笑,那古怪憨坏的模样倒和白天主子们面前的机灵劲儿大相径庭了。

待若荟偷偷走到如萱身背后,呵到:“嘿!大半夜的不消停,一人儿跟这儿闹什么妖蛾子?”

在国子监中瞻仰完毕,算是与监中要紧人都有所相识,明珠这才放心上轿,回都察院检事去了,倒是那李成凤早早绕开了前来送行的上司们,远远地在成贤街的彩绘牌坊下候着,安仁随行主子的便轿,骑在马上不错眼珠,哪里正眼看他?眼见着左都御史大人一行人在自己眼前绝尘而去,李成凤两手插进袖管里,不甘心地叹了口气,盘算着一步三摇地向国子监去了。

如萱吓了一跳,悄声骂道:“小蹄子!不作出来就当你死啦?”

一行人走走停停逛到正义堂,见正有一班值役打扫内室,搬桌弄椅声响不断,那监工也就未曾注意这来人不是等闲,对着值役们吆五喝六不停使唤。明珠斜眼瞧了,待认出那人,却不免心生厌恶,原来那尖嘴高颧骨的监工,正是当日向安仁行了贿得以进府,借送诸生名帖之名联络的那个学正——李成凤!话说这学正之职,在明珠这位当朝一品大员来说,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九品芝麻小官,却因为掌上明珠的长子即由这人管辖,而不得不笑脸相迎,言辞谦恭了。按说,拨弄开一个小小的学正,于身为都察院长官的明珠,无非是弹弹指甲,可县官不如现管,又有“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俗语,再加之成德所在学舍已是国子监是年中最好的,为徐元文亲自督学,若使徐祭酒见罪,岂非因小失大?明珠心下也就全当这是个玻璃人儿了,却不想,日后,在此人身上,竟埋下了成德一块心病,此乃后话。

若荟仔细瞧了如萱的手,又扳过如萱手中的缸子,坏笑道:“才染的指甲,又换颜色?给谁看啊,这是?哦!可是明儿有人到家呀!”

说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成德父亲明珠可是想得长远得多。早在成德入学之前,这做父亲的就已经放下都御史的架子,挑了个休学的日子,亲自前往国子监,以经筵讲官求学的由头,拜会了先前那位国子监祭酒——成德的老师徐元文——赫赫有名的“昆山三徐”之一。一身便服便帽的明珠由徐元文领着,一行人自国子监三进院中敬一亭的祭酒厢房里呼呼啦啦观景似的往六堂这边来。这徐元文虽名重士流,学林中唯其马首是瞻,其为人却恭谨敬上,见明珠也不以其为重臣才低眉顺目,而是极尽地主之谊,前馆后院地介绍个不停。只是学究气难免重了些,自顾自滔滔不绝却未见明珠尴尬神情,原来,陪侍明珠前前后后这一行人尽皆出于翰林,唯明珠一人,空顶着弘文院学士的头衔,却只在銮仪卫这样的职上发达起来,并非科举出身,走在这文昌上林,难免有失颜面,好在有长子成德光耀门楣指日可待,想到此,明珠眼里才又多了些喜色。

说到成德入学后一直住在学里,偶得休沐明日到家来,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各等侍女仆役,包括如萱及伺候表姑娘的若荟并太太的心腹颜儿在内,着实忙活了一番,洒扫庭除,剪裁花木倒还是小事,单只为几位监中先生所赠的各色书目及典籍,如萱及几个稳妥的大丫头就整整打理了两天,只为哄得那尊贵的爷开个心。白日里打理家事,及到晚间,难得抽空儿作些女儿家的私事,说些闺房里的体己话。

此时,既是若荟先开了口,如萱也不再向好姐妹隐瞒,“好妹妹,我原知自个儿还算明白,纵有解不开的,也从不瞒你,可这回,我是自己先糊涂了。”

“死蹄子!越发没人话了,让你们表姑娘知道,撕烂你的嘴!”如萱素来就是这样,只嘴上发狠,心却软,若荟等正是知道她这脾气,才从不拘束她是大少爷眼里的人。蔻儿嘻嘻笑着,也不插话,讪讪地去了。

听姐姐打开了话匣子,且又是心事,若荟料定准是和大爷有关。想这些年来,主仆之间在家里,形影不离照顾周全虽然也是应该应分,却不见哪家公子的丫头,为了辅助上进的主子读书,竟偷偷记住了一车的字在肚子里,每有友人门客来访,说些好笑好玩的故事,成大爷若是觉得有意思,便记下来,间或说给府里亲近的人听,日子久了,他便只管说,竟是如萱,常常家里没事做,瞒着众人跑到书楼去,打理大爷的新鲜故事,这一两年下来,加之原来誊抄的,竟也快可编辑成册了,可知这如萱心里,是再容不下别的了,也难怪成德眼里也只有她这么一个,事事也让着她,背人时,这丫头竟不像丫头,也并不把成德当成千里之外的主子了。这会儿听姐姐却说是为难的事,若荟自然是要往心里去的,便从炕里拽过个枕头,挨着坐下,细听她说。

“唉!姐姐这是护着咱们大少爷啊,还是护着那还没见上面的——”若荟故意拉长了音,“张大爷啊?”

“按说,咱们是一天大似一天了,他虽无功名,却也早晚都要出息的,断不能日日在这园子里头厮磨,如今见他去了,原也高兴的,可也不知怎的,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其实若荟心里早有要紧的话等着,却见如萱不肯将事说破,便索性也不搭理,只由她自己唠叨,听如萱又似自言自语般:“唉,你知道上回他告诉我,我这名字的来历吗?”

如萱嗔道:“两个心术不正的!你们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啊?他们都是读书人,见面自然有的聊,竟被你们这样编排!”

若荟推开枕头打了个哈欠,问:“名字?就是个叫法儿呗!随主子开心,想叫什么,应一声就是了。”

若荟附和道:“嗯,我觉得这倒是呢!进了国子监的都什么人哪?不是高官就是显贵,咱们未必显得出来,有个老人趟道,进了国子监也能吃得开!”

如萱不屑道:“你就不能有个正形儿!他说了,萱草,是一样仙草的名字!”

“切!你们见了就知道了。”蔻儿得意道,“还是咱们家大爷有心计!还没等进学,就先认得了这个张大爷,也多亏了曹大爷,听说他跟曹大爷是世家之好……”

若荟这急性子,一肚子话早想说,见如萱这痴样,越发按捺不住,不等她说完,喝道:“萱草?什么萱草?再仙,也就是棵草呗?主仆身份悬殊,虽然成哥儿眼前待你是一片痴心,日后保不住会怎么样,到时,你的命可真就应了这名字——一棵草啦!”

若荟一听就撇嘴了,凑到如萱耳边嘀咕了一句:“那能了不得到哪去?”两人扑哧一声乐出来。

如萱登时住了手,又想这丫头平时就是一惊一乍,瞪了一眼,起身要睡去,若荟却不等她答话,正色道:“我的好姐姐,你是单在这里的,阖府上下的历史典故你也未必都知晓,我只和你说一件……”说着话,按着如萱的肩头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我听我妈说,她年轻那会儿,府里原有个整齐标致的丫头的,一应俱好,服侍主子不见半点错处的,谁知就因为老爷赞了句说‘这丫头的眼睛生得真好!’你猜怎么着?”

“听大爷说,这位张大爷是去年承祖荫上的国子监……”

“这又碍着谁了?”如萱有一搭没一搭又自顾捣着花瓣。

如萱一面细心地把床铺铺好,一面随口问道:“奇成什么样儿,咱们也见见?”

“谁?太……”若荟敛了声道,“咱们太太第二天竟把个血淋淋的眼珠子拿给老爷看!”

蔻儿回来见了如萱和若荟,啧啧叹道:“我世面见得真是少,原以为只有咱们大爷和曹公子他们是天下的奇人了,没想到来个张大爷,也是那么……”又没词儿了。

如萱唬了一跳,手里花杵不偏不倚正砸在端缸的左手拇指上,指甲登时青紫了一块。若荟却不住口:“咱们那老爷,什么没见过?竟也吓得一声儿都不敢吱。”

想是若荟的话是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如萱不觉怔住了,捣花的木杵虽慢了下来,却是一下比一下重。见如萱是听进去了,怕她想绝了,若荟又不免宽慰起来:“姐姐,我也不知这好些事儿如何答对,可只一件,咱们姐妹一场,若是因我少说了一句,害你吃了亏,我怕是再难放下的,若我说了,你觉不妥,只当是咱们解闷儿了,你也甭往心里头去。”

这边成德和张纯修刚一落座,便命蔻儿:“回去告诉她们早些安置,不用等了,我和见阳兄怕要秉烛夜谈了。”蔻儿应了扭身出去了,回头往南楼上瞧,因是刚开春,窗棂上年前的旧桑皮纸还没来得及换下,此刻正映出两位璧人的快乐剪影。

如萱自然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这掏心的话,只是又碍于女儿家羞怯,又碍于自认做得确有错处不能承认,不免要强起来:“我就说你这小蹄子总该有个厉害主子调教的,就是满口的胡话,该说不该说的,总想也不想随口说出来,不怕吃亏,反倒管我吃亏不吃亏,你才真是让人不放心呢!你也是要进宫的人呢,那里哪比得咱们家,也该多条心才是!”

若荟被臊了一鼻子灰,不言语了,想这两个丫头,又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又总放不下人家的心,又不知自己的话管用不管用,真是人心隔肚皮,未把话说开,却更为眼前人悬心了,一夜并头躺在一处,都望着大月亮发呆,挨到天边鱼肚白了,若荟心大,才翻身昏昏睡去,如萱则辗转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