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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三个向周围看了看,提议说:

“不如去听别人念!我不识字,但我看得出,打中了他们的要害!……”另外一个说。

“咱们到锅炉房去吧……”

“我四处找遍了,一张也没找到……”

“起作用了!”古谢夫挤了挤眼睛,低声说。

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三个干粗活的工人,其中一个很遗憾地低声说:

尼洛夫娜非常高兴地回到家里。

“是啊——要不是我……”

“厂里有人抱怨自己不识字呢!”她对安德烈说,“我年轻的时候还认得一些字,现在全忘了。”

母亲亲切地向他点点头。这个工人区最调皮的小伙子能跟她私下交谈,还称呼她为“您”,使她很高兴;整个工厂都充满了紧张热烈的气氛,也使她高兴。她心里想道:

“可以再学一学嘛!”霍霍尔建议。

“打中了目标!……嘿,大妈,成功了!”

“像我这么大岁数?干吗要让人笑话……”

接着他压低嗓门,眯起眼睛,悄悄地补充说:

安德烈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用刀尖指着封面上的字母问:

“我又到您这儿来吃午饭了,您的饭菜做得好香!”

“这是什么?”

瓦西里·古谢夫走到母亲跟前,说:

“P!”她笑着回答。

“你们尽管印传单吧,狗崽子,随你们的便,”他高声说,“可是要攻击到我头上——那绝不行!”

“这个呢?”

瓦维洛夫反背着手走着,紧攥着拳头……

“A……”

“伊凡·伊凡诺维奇,他们都在笑呢。尽管像厂主说的这是危害国家安全的案子,他们却在幸灾乐祸。伊凡·伊凡诺维奇,我看只锄草不行,非得翻耕不可……”

她感到不好意思,而且有点懊恼。她觉得似乎安德烈的眼睛露出一种隐匿的微笑在那里笑她,所以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但是他的声音听来却是温和平静的,面孔是十分严肃的。

木工车间的工头瓦维洛夫和考勤员伊萨慢吞吞地从母亲身边走过。身材矮小瘦弱的伊萨仰起头,脖子向左歪着,望着瓦维洛夫纹丝不动的气鼓鼓的脸,他抖动着小胡子,急匆匆地说:

“安德留沙,您真的想要教我吗?”母亲问道,不由得笑了起来。

所有工人的脸都好像认真地洗过。古谢夫高大的身影,不时在母亲的眼前闪过。他弟弟伊凡,像小鸭似的摇摇摆摆地走路,一边开怀大笑。

“这有什么?”他回答,“您既然以前学过,那记起来是很容易的。即使你学习中没有产生奇迹,也不会有坏处;假使有了奇迹,那不是很好!”

母亲对他的关怀表示感谢。然后她大声吆喝着饭菜的名类,招徕顾客,同时机警地观察着工厂里不寻常的热闹场面。大家都很激动,一会儿聚在一堆,一会儿又散开了,不断有人从一个车间跑到另一个车间。在充满煤烟的空气里,令人感到有一种果敢大胆的新气象。上了年纪的工人谨慎地微笑着。厂方的人提心吊胆地到处走动,警察们来回奔跑,工人一见他们,就慢慢走散,或是原地不动,不再说话,一声不响地瞧着那些凶恶、激动的面孔。

“但是俗话说得好:‘看一眼圣像,成不了仙。’”

“为什么不上我家去坐坐?一个人一定闷得慌吧……”

“哎!”霍霍尔点了点头说,“俗话多着呢。懂得的事情少点,睡得香点,难道这话也对吗?有人腹中没有才学,才按俗话去思考,他用俗话为灵魂编织笼头,为了更好地管住灵魂。这个是什么字母?”

他手里握着满把的胡子,看了母亲一眼,走开的时候,他说:

“Л!”母亲说。

“传单呀!又出现了!简直像面包上撒盐一样,什么地方都散到了。你看,又抓人又搜查,还不是没用!我的侄儿马津也抓去坐牢了。哼,又怎么样呢?你的儿子也抓去了。现在总该真相大白了嘛,这不是他们干的!”

“对!您看这个字母多像一个人叉开两腿站着。好,这个呢?”

“什么?”

她为了将视力集中在这个字母上,吃力地抖动着眉毛,一面拼命地回想那些已经忘记了的字母。她只顾拼命想,把周围一切都忘了,不知不觉地进入一种出神状态。但是,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就疲倦起来。她流泪了,起初流的是疲倦的眼泪,后来悲从中来,却簌簌地滴下了悲伤的眼泪。

“听说了吗,大妈?”

“我还学认字呢!”她抽咽了一下说,“都四十岁了,才开始认字……”

老工人西佐夫第一个走到她身边,向周围看了看,低声问:

“不要哭!”霍霍尔亲切地低声说,“从前您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只能过那种屈辱的生活,可现在您总算明白了从前的生活很糟糕!千千万万的人们本来可以生活得比您好些,可他们不思改善之道,始终像牛马一样地活着,还沾沾自喜地夸口说:‘我们过得挺不错嘛!’但一个人今天干活吃饭,明天吃饭干活,一辈子都是这样干活吃饭,究竟好在哪里?在这样庸庸碌碌过着日子的时候,他们生下一堆孩子。起初还拿孩子解解闷儿,以后孩子们吃得多起来,他就大为生气,骂他们:‘饭桶,快点长大,该做工啦!’他本来盼望孩子变成家庭的摇钱树,但是孩子们干起活来只够填饱自己的肚皮——他们也同样受着煎熬,过牲口般的日子!只有能把束缚人头脑的锁链打碎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比如,您就已经正在尽您的力量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老早就说过——是从墙外扔进来的啊!”

“哪里,我算什么?”她叹了口气说,“我的年纪这么大了,有什么用?”

另一个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很有把握地说:

“怎么没用呢?这和雨水一样,每一滴都能滋养种子。您一旦能识字读书……”

“住嘴!”一个门卫板着面孔说。

他笑了,站起来在房间里走着。

“你们把我拿来的饭菜都弄凉了!”他们蛮不讲理地对她进行搜身的时候,她镇静地说。

“不要气馁,您学习识字吧!……等到巴维尔回来,一看,嘿,您怎么啦?”

第二天,尼洛夫娜挑着担子走到工厂门口的时候,门卫气势汹汹地把她拦住,喝令她把罐子放在地上,仔细地搜查了一遍。

“哎呀!安德留沙!”母亲说,“年轻人觉得什么都容易。可是等上了年纪——悲伤多了,精力不如人了,头脑也完全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