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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然怕啰!”姑娘回答。

“她也害怕!”叶戈尔说,“您怕吗!萨莎!”

母亲看看她,又看看叶戈尔,轻轻地叹口气道:

“这样的路,您和娜塔莎是怎么走的啊?我可不敢走——我害怕!”弗拉索娃说。

“你们要求自己真严格啊!”

姑娘给自己倒了茶,拿起一块黑麦面包,在上面撒点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望着母亲,若有所思。

萨申卡喝完茶,默默地握了握叶戈尔的手,向厨房走去,母亲跟在后面送她。萨申卡在厨房里对母亲说:

“能走!”叶戈尔笑着说。

“您要是见到巴维尔·米哈伊洛维奇,请代我问候他!”

“她怎么走呢?一个人能走吗?……”

她握住门把手,忽然回过头来,轻轻地问道:

“是的,老乡,这位小姐必须离开。这儿的人认识她。如果她明天在街上露面,那就不好了!”叶戈尔说。

“可以亲亲您吗?”

“不,我非走不可。”姑娘简捷地说。

母亲不声不响地抱住她,热烈地吻了吻她。

“您这是怎么啦?天又黑,又下雪!您够累的了!就在这儿过夜吧!叶戈尔·伊凡诺维奇睡在厨房里,咱们俩睡在这儿……”

“谢谢!”姑娘小声说道,点点头,便走了。

“是。”

母亲回到房里,不安地望着窗子。在漆黑的夜色中,下着一场鹅毛大雪,地面湿漉漉的。

“上哪儿去?还要进城吗?”母亲吃惊地问。

“您还记得普罗佐罗夫一家吗?”叶戈尔问。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呢,我在这儿擅自管起家来了。不过已经十点多了,我还要走很远的路……”

他悠闲地叉开两腿坐在一张凳子上,使劲吹着杯里的茶,弄出很大的响声。他脸色发红,冒着汗,显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啊呀,请原谅,我刚才只顾说话,忘了沏茶待客了!见到同乡真叫人太高兴啦……”

“记得,记得!”母亲心事重重地说,她侧身走着,在桌子旁落座。她那双眼睛充满忧伤,望了望叶戈尔,慢慢地拖长声音说:“哎呀呀!萨申卡行吗?她能走到城里吗?……”

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一问一答,数说家乡旧事,一面笑着。萨申卡含笑看了看他们,便开始沏茶。茶具的碰撞声使母亲从追忆往事中清醒过来。

“她会累得精疲力尽的,”叶戈尔说,“这姑娘本来身体还挺结实的,可是牢里的生活严重影响了她的健康……况且她是在娇生惯养的环境中长大的……好像肺已经有毛病了……”

“瘸腿尼尔的女儿吗?这人我认得,小时候我的耳朵被他拧过不止一次……”

“她是什么人?”母亲低声询问。

“你们的邻居!我是谢廖金家的人。”

“是地主的女儿。据她说,父亲是个大骗子!大妈,您知道他们想要结婚吗?”

“是同乡?娘家姓什么?”

“谁啊?”

“我就是复活村的人呀!……”

“她和巴维尔呀……但是好事多磨,总不顺当,他没被捕的时候,她在坐牢,现在呢,情况又正好相反!”

“对啦!您怎么知道?”

“这事我一点儿不知道!”母亲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巴沙从来不透露他自己的事……”

“您是伊凡神父的儿子吗?”母亲大声问道。

现在,她更加可怜这姑娘了,她情不自禁地以一种不满的神情向客人瞧了一眼,说:

“我的亲生爸爸,一天至少要喝二十杯茶,所以才无灾无病地活了七十二岁。他身重八普特[2],是复活村的教堂执事……”

“您本应该送送她!……”

他端起了茶炊,一面拿走,一面说:

“不行啊!”叶戈尔心平气和地回答说,“我这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呢,明天从清早起,我就要在外奔走,走呀,走呀,奔走一整天。对我这个有气喘病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个好差使……”

“是啊……”母亲缓缓地答应着,“可是我们妇女一辈子都受人欺负啊……”“我总算把沉重的大衣脱掉了!”叶戈尔打开了门,像宣布一件大事似的说道。“茶炊生好了吗?让我来拿……”

“她是一个好姑娘,”母亲捉摸着叶戈尔告诉她的这个消息,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哝着。她觉得很委屈,因为这件事不是从儿子口里,而是从旁人口里听到的。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眉毛低低地垂了下来。

“那有什么办法呢?”她静静地回答,“那人终于向我道了歉,人是不应该受人欺负的……”

“是个出色的姑娘!”叶戈尔点头称赞说,“我看得出来,您在可怜她。这是不济事的。如果你对于我们这些叛逆者全觉得可怜,即使你再多几颗心也是不够的。说实话,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在前不久,我的一个同志,从流放地获释归来。他途经尼日尼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孩子尚在斯摩棱斯克等他回家团聚,可是,当他到了斯摩棱斯克时,发现家中人去楼空,妻子和小孩已经被关进莫斯科监狱了。现在轮到他的妻子流放到西伯利亚,他本人呆在家里干等了!我也有过妻子,是个非常好的人,五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把她折磨死了……”

“原来是这样!……”她心中思忖着,接着又问道,“如果真的饿死了呢?”

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一大杯茶,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他历数监禁和流放的年年月月,叙述着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监狱里的严刑拷打和西伯利亚的寒冷饥饿。母亲专心谛听着,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对他如此轻易而又平心静气地讲述这种充满苦难、迫害和凌辱的生活,不禁暗暗称奇……

“为了让他向我赔礼,自己吃点苦是必要的!”姑娘冷得直耸肩膀,回答道。她那种镇静的态度和顽强的精神,在母亲心里引起了某种近似责备的感情。

“好了——咱们来讲讲那件事吧!”

“啊呀,您真的八天不吃东西吗?”母亲吃惊地问道。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很庄重,脸色比刚才更严峻。他开始向母亲了解,她打算怎样把小册子带进厂里去。令母亲深为惊讶的是,他对这种事十分内行,对每个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短粗的手捧住难看地向下垂着的肚子,走进了房间,随手带上了门,嘴里还在继续地说着什么。

他们谈完这件事后,又回忆起故乡的村落来。叶戈尔谈锋很健,妙语连珠,而母亲的心神则在往事中沉静地漫游。她觉得过去的生活很像一片沼泽地,上面十分单调地布满一块块小土丘,土丘上丛生着纤细的、瑟缩战栗的白杨和矮小的杉树,小土丘之间则稀稀落落地生长着白桦树。白桦树长得很慢,它在松软腐烂的沼泽上生长五六年,然后倒下烂掉。她脑海里浮现这幅画面时,一种悲天悯人的感情在心头油然而生。接着她眼前又呈现出那个脸色严峻倔强的姑娘的身影。此时此刻,她正冒着弥漫的大雪,不顾疲劳地独自走着。儿子却在监狱里。他大概还没有睡,正在思念着谁……但他思念的不是她,不是母亲,——他有了一个比母亲更贴心的人。各种牵肠挂肚的思虑,像许多乌黑纷飞的乱云,向她涌来,紧紧地罩住她的心……

“嗳,妈妈,官厅真拿这位姑娘没办法!监狱看守欺负她,她对看守说,如果不向她赔礼道歉,她就绝食饿死,她真的八天没吃东西,险些丧了命。这个姑娘真有两下子!嗳,瞧我这肚皮,多不像样?”

“大娘,您累了吧!咱们睡觉吧!”叶戈尔陪着笑脸说。

小小的厨房里,只听见他那嘶哑的声音,他慢慢地脱下了沉重的大衣,一连声地说:

母亲和他道了晚安,满怀愁苦辛酸的感情,侧着身子,小心翼翼走进厨房。

“好运气!这里不是烧好了茶吗?”他欣喜地叫道,“大娘,喝茶是生活中最好的事情,萨申卡,你比我先到了?”

第二天早上喝茶的时候,叶戈尔问母亲:“如果您被抓了去,他们问您这些异端邪说的小册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您怎么说呢?”

走进来的人果然是叶戈尔,他浑身都淋湿了,因为疲劳,喘得透不过气来。

“我就说:‘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你们管不着!’”她答道。

“等一等!”萨申卡说着,一边侧身细听,“可能是叶戈尔……”

“这样他们绝不会轻易了结的!”叶戈尔反驳说,“他们狂妄得很,非常自信,认为这正是他们要管的事!他们会一个劲儿地追问,问个没完!”

“我的好孩子,您这是为什么啊?”母亲感动地问。

“我就是不说!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先别开门!如果宪兵来了,您就说不认识我!……就说我走错了人家,来到您这儿,忽然晕倒,您帮我脱衣服时,才发现了这些印刷品——明白了吗?”

“那就把你关进牢里!”

前室里有人很响地跺脚,喃喃地自语,母亲打了个寒噤,姑娘霍地跳起身来,急促地对母亲耳语说:

“坐牢算什么?连我这样的平庸老婆子也配坐牢,那就谢天谢地了!”她兴奋得喘着气说道,“我这样的人对谁有用啊?对谁都没用。据说,像我这样的弱者是不会受到拷打的……”

“可我眼下也不相信你们的话!”母亲突然激动起来了,水火不容地表明态度说。她在围裙上很快擦了擦手上的炭灰,深信不疑地继续说道:“您还不理解您心中的信仰!不相信上帝怎么能忍受狱中的生活呢?”

“嗯!”叶戈尔仔细地打量她一眼,说道,“拷打——倒是不会。但是,好人应该保护自己……”

“不信!”姑娘摇摇头,干脆地回答说。

“善于应付官厅是你们的高明之处,我学不来!”母亲笑着回答。

“除了上帝,还能有谁呢!您大概也不信上帝吧?”

叶戈尔沉默了一会儿,在房间里走了走,然后走到她跟前,说:“很难呀,老乡!我觉得,您干这项工作是很困难的!”

过了一会儿,母亲叹了口气,自问自答地说:

“大家都在困难的条件下工作!”她挥了挥手,答道,“大概只有深明革命大义、熟谙斗争事理的人干起工作来才比较轻松一些……不过,我也渐渐明白,善良的人们希望的是什么。”

“你们受了这么多罪,有谁来补偿你们呢?”母亲问。

“好大娘,你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您对大家就成为有用的人了——大家都会需要您!”叶戈尔郑重其事地说。

“不论怎么说,坐牢还是消耗体力的,讨厌的是没事可干!这比什么都难受。明明知道有许许多多工作要做,可是像野兽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母亲看了他一眼,默默一笑。

“您这样累了,那怎么行呢!”母亲用责备的口吻说,开始在茶炊旁张罗起来。萨莎[1]也走进厨房,坐在长凳上,双手放在脑后说:

中午,她非常镇静熟练地将小册子塞进自己的怀里,她藏得又巧妙又得当,连叶戈尔也满意地啧啧称赞道:

“这可太好了!不过,这样太麻烦您了吧?天这么晚了,我自己动手吧……”

“捷尔古特[3]!豪放的德国人喝干一桶啤酒后,常常这样说。大娘!这些书没有使您变样!您依然是个善良的中年妇女,又高又胖!无数的神都在祝福您旗开得胜!……”

“没生过病,从来没有!”母亲说,“您浑身在发抖。我去给您弄点茶喝,还加点马林果酱。”

半点钟后,母亲挑着饭食,来到工厂前面,即使沉重的担子压弯了她的背脊,她仍然若无其事、满怀信心地站在工厂的门口。两个门卫被工人的嘲笑惹火了,蛮横地搜查所有进来的人,一面跟他们对骂着。大门旁边还站着一个警察,和一个两脚很细小、脸孔通红、一双眼珠子乱转的家伙。母亲将担子换了一只肩膀,觉得这个人就是特务,便皱着眉头注视了他一下。

“他身体一直很结实吧?”姑娘低声说。

一个高个鬈发的青年,将帽子戴在脑壳后面,对着搜身的守门喊道:

“还好!”母亲回答说,“您知道,他是不会轻易向别人诉苦的。”

“你们这些魔鬼,要搜查就查我们的脑袋,别尽在腰包里翻啦!”

她嘴里一连串地问着,并没有看母亲。她歪着头,整了一下头发,但她的手指还在发抖。

一个门卫回答道:

“工作需要呵!”姑娘回答道,冻得直哆嗦,“请您告诉我,巴维尔·米哈伊洛维奇在牢里情况怎样?还过得去吗?……他不怎么焦急吧?”

“你的脑袋上除了虱子什么也没有!”

“刚刚从牢里出来,也该好好休养一下身体,可您还是这样埋头苦干!”母亲叹了口气,摇摇头说。

“你们就是抓虱子的,想要逮到梅花鲈鱼,你们没这种本事!”一个工人回骂道。

“是的!”萨申卡说。现在,她的身材又恢复了原样,匀称而苗条,母亲见她两腮下陷,眼睛变大,眼窝发黑。

那特务迅疾地扫了他一眼,啐了口唾沫。

“我见您这样胖,还以为您最近嫁了男人,怀了小宝宝呢。哎哟哟,带来这么多!是走来的吗?”

“让我进去吧!”母亲请求说,“您没看见人家挑着重担,腰都快压断了吗!……”

姑娘麻利地解开大衣的纽扣,全身抖了抖,于是,从她身上,仿佛树叶从树上掉下一般,一叠叠纸簌簌地掉下来,散落在地板上。母亲乐呵呵地咧嘴笑了,一边从地上将纸片拾了起来,一边说:

“走!走!”一个门卫怒气冲冲地喊道,“这么啰唆……”

“快拿出来,快拿出来!”母亲催促着。

母亲走到预定地点,放下大罐子,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向四处张望。

“我把传单和小册子带来了……”

钳工古谢夫兄弟立刻向母亲走来。哥哥瓦西里皱着眉头,大声问:

“您浑身湿透了……”

“有包子吗?”

“这种倒霉事有什么说头呢?……趁叶戈尔·伊凡诺维奇还没有到,我要换件衣服!”姑娘环视四周,说道。

“我明天带来吧!”她答道。

“怎么会不记得!”母亲大声说道,“昨天叶戈尔对我说,他已经释放了,但是关于您的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谁也没说您也在牢房里……”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兄弟俩顿时眉开眼笑,伊凡忍不住叫了起来:

“不是,我蹲监狱了!”姑娘苦笑着回答,“和尼古拉·伊凡诺维奇同一个监狱;您还记得他吗?”

“您啊,真是个诚实的好师娘……”

“您好!”母亲说,她心中颇为高兴,因为来了一个客,这个漫漫长夜中,有一部分时间不必单独过了。“很久不见您了。出远门了吗?”

瓦西里蹲下身来朝罐子里瞧,在这同时母亲将一叠传单塞进了他的怀里。

有人小声地敲了敲门,母亲赶紧跑过去摘下门闩。——进来的是萨申卡。母亲已经很久没见她了,现在首先引起她注意的是,这姑娘长胖了,但这是不自然的胖。

“伊凡,”他放大嗓门说,“咱们别回家了,就在她这儿吃午饭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传单迅速塞进自己的长筒靴里。“应该照顾照顾新来的女商贩的生意……”

窗外,秋天沉重的灰色雪片闪闪飞舞。雪片软绵绵地落在窗玻璃上,无声无息地滑下去,然后在地面上化了,留下一个湿印。她想起了儿子……

“应该帮帮她!”伊凡附和他说,接着哈哈笑了起来。

从工厂作罢生意回来,那一天余下的时光都是在玛丽亚家里度过的。母亲帮她干活,一边听着她唠叨,直到很晚才回到冷冷清清、寂寞凄凉的家里。她长久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找不到一个安定的地方,想不出应当做什么。令她格外心焦的是,时间已近深夜,但叶戈尔·伊凡诺维奇还没有送传单来,他本来答应要送来的。

母亲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嘴里吆喝着:

母亲守口如瓶,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这些年轻人为人正直、头脑清醒,向牢狱走去时仍面带笑容,这使她非常感动;在她心里,对这些人产生了母性的充满惋惜的爱。

“菜汤——热面条!”

“他们来抓我了!”

这时,她悄悄掏出小册子,一包接一包地递给他们弟兄俩。她每次把小册子递出去时,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黄色的斑点,像是黑暗里的火一般,很快这个黄斑变成了那个宪兵军官的脸。

萨莫伊洛夫走过母亲身边的时候,微笑着对她点点头,说:

这时候,她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感情,在心里对这个军官说:

“当心点,逮鱼摸鳖的!”

“拿去吧,老总……”

警察哭丧着脸,快步走着,对于人们脸上愤怒的表情,他们装做没有看见;人们跟在他们身后叫骂,他们似乎也没听见。迎面有三个工人,抬着一块扁铁走来;扁铁冲着警察而来,他们喊道:

她在递交下一包小册子的时候,心满意足地补充了一句:“拿去吧……”

“如果是夜里偷偷摸摸将人捕去,也还好一点!”人群里有人附和说,“光天化日抓人,不要脸,畜生!”

手持饭碗的工人们走了过来,当他们走近时,伊凡·古谢夫就声音洪钟似地大笑起来。这是一个信号,弗拉索娃便从容不迫地停止传递,赶紧盛汤盛面给工人们吃。古谢夫兄弟跟她开玩笑说:

“看来抓小偷没油水了,”一个高个子独眼工人恶狠狠地大声说道,“现在抓起正直的人来了……”

“尼洛夫娜手脚真麻利!”

这人接着又狠狠骂了一句。

“没法活的时候,就逼得你逮耗子当食物!”一个司炉工愁苦地说,“挣钱养她的人被抓去了!一群畜生!好,给我三戈比的面条!不要紧,大婶!总可以活下去的。”

“向您致敬,我们的弟兄!”另一个人帮腔说,“让我们带了卫兵散步吧……”

“谢谢您的好话!”母亲向他微微笑了笑。

“格里沙,你是去散步吧!”有人对萨莫伊洛夫喊道。

那工人离开时,独自喃喃地说:

一群工人,大约一百来人,跟在后面给他送行,用咒骂和嘲笑赶着警察。

“一句好话算什么,不值得一谢……”

两个警察押着萨莫伊洛夫从身边走过;他默默走着,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抚摩着浅棕红色的头发。

弗拉索娃不时吆喝几声:

工厂里很不平静,工人们东一堆西一群聚在一起,窃窃议论着什么,工头十分着急,到处乱窜,不时可以听到咒骂声和充满怒气的笑声。

“热的——菜汤,面条,稀粥……”

听到这种恶毒的威吓,她感到从头到脚都凉了。她没有回敬伊萨,只是对他长满雀斑的小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低下眼睛看地面。

她一面在心里揣摩着,将来怎样把自己的第一次体验告诉儿子,但是在她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军官的黄色面孔。这张面孔又狐疑,又险恶。看呀,眼下他的黑色上髭正在惊慌失措地抖动,从他那气得向上翻的上嘴唇下面,露出一排紧紧咬着的白牙。他对母亲的成功恨得牙痒痒的。母亲的心境与他相反,她的心儿像只小鸟在那里歌唱。她眉飞色舞,双眉在戏谑地抖动。她很灵巧地干着自己的活儿,一面自言自语:

“我要是省长,一定把你儿子绞死!看他还敢不敢煽动工人造反!”

“嘿,这一次旗开得胜,好看的还在后面呢!”

有些人安慰她,向她担保,说巴维尔很快就会放出来的;另一些人说些深表同情的话,这只能使她忧伤的心更加惴惴不安;也有些人愤恨地痛骂宪兵和厂主,引起她心里的共鸣;还有些人却幸灾乐祸地望着她,考勤员伊萨·戈尔博夫咬牙切齿地说:

[1]萨沙是亚历山德拉的爱称。

“尼洛夫娜,你做起生意来了?”

[2]8普特合101公斤多。

工人们立刻发现了这个新来的女商贩。有些人走到她身边来鼓励地说:

[3]德语: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