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巴维尔微笑着回答说,“你害怕吗?”
“你们知道了吗?”她大声问道,还是坐在那里没有起身。
“害怕,真害怕!……”
回到家里,母亲把所有的小册子都收拢来,通通抱在胸前,在屋里转了很久,往炉膛里瞧了瞧,又看看炉底,甚至连水桶也仔细看过。她以为巴维尔一定会丢下工作,立刻回来,但是他没有回来。最后,筋疲力尽的她坐在厨房的一张凳子上,把书放在座位底下。她不敢站起来,因为这样就会让这些禁书暴露在撞进来的人的眼中,她就这么枯坐着,一直等到巴维尔和霍霍尔从工厂回家。
“不要害怕!”霍霍尔说,“怕也没有用。”
“我?”他的脸刷地红了,他尴尬地微笑着说,“是啊,见鬼……应该告诉巴维尔。我这就派人去找他,您请回吧,没事儿!总不至于挨打吧?”
“连茶炊都没有烧!”巴维尔说。
“你自己不是害怕了吗?”她扬声说道。
母亲站起来,指着书,负疚似的解释说:
“等一等,您别怕!”费佳回答,用他那只好手抚摩着自己的卷发。
“瞧,我一直没离开这些书……”
“该怎么办呢?”弗拉索娃用颤抖的手擦着脸上的汗,问道。
儿子和霍霍尔笑了。这笑声使她胆壮了些。巴维尔挑了几本书,到院子里藏了起来。霍霍尔一边生火烧茶炊,一边说:
“果然来了……”他喃喃地说。
“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大娘,我只是替那些人感到羞愧,他们干的这种事太无聊了。他们都是堂堂八尺之躯,身强力壮的汉子,腰上挂着军刀,穿着装有马刺的皮靴,好不威风,可来到普通人家,却到处乱钻,乱翻,床底下,炉灶下,都要看到。家中有地窖,就爬进地窖里去,家中有阁楼,就登上阁楼。在那里,如果他们的脸碰着一个蜘蛛网,也要大惊小怪埋怨一通。他们也觉得这个工作很无聊,很不光彩,因此,他们爱装模作样,恶人,仿佛他们是十分凶狠的人,对你们发脾气耍威风。这是一种卑鄙的工作,他们自己也明白!有一次,他们来到我的住处,把什么都翻遍了,他们觉得不好意思,就灰溜溜地走了。另一次,他们把我也带走了,关在监牢里。我在牢里坐了四个月左右,坐着坐着,有时忽然来传我,由士兵押着经过大街,去受审讯。这些人都目不见睫,不怎么聪明,说不出什么道理,对我胡说一通后,又叫士兵把我押回监牢。就这样把我带来带去——他们总不能白拿薪水呀!后来把我放了出来,就算完事了。”
母亲关上窗子,身子慢慢地坐到一张椅子上,但是,由于意识到儿子正面临着危险,她又迅速站起来,飞快穿上衣服,不知为什么,用围巾严密地包着头,径自朝费佳·马津的家里跑去。马津身体有病,没有去上工。她来到他家时,他正坐在窗前看书,正用左手摇着翘起大拇指的右手。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站起来,脸孔刷地白了。
“你说话时总是这个样子,安德留沙!”母亲大声说道。
她立刻不见了。
他跪在茶炊旁边用火筒使劲吹火,这时他抬起涨得通红的脸,用两手把胡子抚平,问道: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对你说过,要不就说今天我根本没有碰见过你。你听懂了吗?”
“我说话时是什么样子?”
玛丽亚的厚嘴唇急促地一张一合,肥大的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眼睛不住地忽闪着,东张西望,像在搜寻街上的什么人似的。
“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好像谁都不曾欺侮过您似的……”
“要当心,佩拉格娅,宝贝们闹出事来了!今天夜里要搜查你们家,还有马津和维索夫希科夫的家……”
他站起身来,摇摇头,笑道:
一天傍晚,玛丽亚·科尔苏诺娃在街上敲了几下窗子,母亲打开窗扇后,她用压低的嗓门嚷道:
“难道世界上有没受过欺负的人吗?我受的欺侮太多,都懒得生气了。如果人们不可能变成另一副模样,那有什么办法啊?满腹委屈只能妨碍工作,老是把屈辱记在心上只是白白浪费光阴。生活就是这样!我以前也常生别人的气,但仔细想起来,我就发现,这多么不划算啊。人人都担心邻居打他,于是赶忙想办法揍别人,生活就是这样,我的大娘!”
母亲心里明白,这场骚动是他儿子一手策划和发动起来的。他看到人们都聚集在他的周围。她既为巴维尔的安危担心,又为他感到自豪,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
他的话如长流水,从容不迫地从他口中吐出来,把等待搜查的不安心理驱除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的外凸的眼睛含着笑意,他整个人虽然显得粗笨,但实际上却非常机灵。
在酒店和工厂里,出现了一些陌生人,谁也不认识他们。他们到处打听,仔细察看,像猎犬一样东闻闻,西嗅嗅。他们的行踪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们中有的小心谨慎到了令人可疑的程度,有的则见人就刨根究底地问个不休,令人害怕。
母亲叹了口气,亲切地祝福他。
但是星期一又出现传单了,于是工人们又悄悄地议论开了。
“愿上帝赐给您幸福!安德留沙!”
“看样子他们不再印了……”
霍霍尔朝茶炊跨了一大步,又在茶炊旁蹲下来,喃喃低语:
但是传单却使人兴奋激动,要是一个星期看不到传单,大家便纷纷议论说:
“给我幸福,我不拒绝,但要去祈求,那我不干!”
“梦幻泡影,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难道可能吗?”
巴维尔从院子里回来,很有把握地说:
而大部分人,由于过度劳累对什么也漠不关心,懒洋洋地说:
“他们一定搜不出什么!”说完便开始洗脸洗手。
“这是真话!”
然后,他仔细地用力把手擦干,对母亲说:
他们还把传单送到工厂管理处。年轻人都兴致勃勃地读这些宣言式的传单。
“好妈妈,如果您在他们面前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们就会想,房子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不然,她为什么直发抖呢?你也明白——我们没有什么坏心眼,不会干坏事,真理在我们一边,我们要为找到的真理奋斗终生——这就是我们的全部罪过!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一帮捣乱分子!干这种事情,该打耳光!”
“巴沙,我能沉住气,”她应许道。可接着她有点烦恼地脱口说道:“他们如果要来,就早一点来吧!”
厂里拿高薪的、上了年纪的人大骂起来:
但是,这一夜他们没有来。第二天早上,母亲担心他们笑她胆小,就先嘲笑起自己来:
社会主义者成了工人区的民众的热门话题,这些革命党散发了几批传单,都是用蓝墨水写的。这些传单猛烈地抨击工厂的制度,讲到彼得堡和南俄工人的罢工,号召工人们团结起来,为自己的利益而斗争。
“我自己先把自己吓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