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母亲(高尔基) > 第21章

第21章

“谁开枪?士兵?那儿没有士兵。看守们的手枪只能当钉锤使……”

“他们会开枪呢!”母亲浑身颤抖了一下,说道。

“那么一切很简单……”

“您想想,这事要在大白天干。……一定要在大白天。谁会想到囚犯们会在大白天越狱,当着大家的面逃走呢?”

“你会看到——事情就是这样!你还是跟他们去讲讲。我一切都准备好了。绳梯,挂绳梯的钩子,这儿的房东可装成擦路灯的工人。”

他在母亲面前挥动着手臂,描绘着自己的计划。他的整个计划简单明了而且巧妙易行。她以前总认为他是个迟钝不开窍的人。尼古拉以前总用一种忧郁、凶恶而又怀疑的目光观察一切。而现在,他好像换了一双眼睛,闪烁着平静而温暖的光芒,使母亲既信服又感动。

门外有人在走动、咳嗽,还有铁器在响动。

“你去跟他们谈谈,他们会听您的,这件事很容易。您瞧:这是监狱的墙,旁边有盏路灯。对面是块荒地,左边是块坟地,右边是街道、市区。白天有个路灯工人来擦灯。把梯子靠在墙上,爬上去,把另一个绳梯的钩子挂在墙上,然后把绳梯放进监狱的院子里去,人马上走开。监狱里的人知道放梯子的时间,发动刑事犯们起哄,或者自己起哄;这时,该走的人爬上梯子翻过墙,一下子就行了!”

“就是他。”尼古拉说道。

尼古拉把一只大手放在尼洛夫娜的肩上,脸凑近她,说道:

敞开的门口有一只洋铁浴盆塞了进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嘟哝着:“进去,鬼东西……”然后,出现了一个没戴帽子的灰白色头发的圆脑袋,两眼突出,嘴上留着浓密的胡须,相貌和善。

“我不知道。”母亲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说道。

尼古拉帮他把浴盆抬了进来。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背稍有点驼的人。他鼓起刮得干干净净的两颊咳了一阵,吐了口痰,用沙哑的声音问候道:

“嗯,我也有事干了!”维索夫希科夫慢慢走近母亲说道,“我已经很烦闷了。我从牢里逃出来是为了什么呢?现在仅仅就这么藏着。在牢里我还能学习。巴维尔逼着大家动脑筋,可有意思啦!怎么样,尼洛夫娜,越狱的事是怎么定的?”

“你们好……”

他高耸着肩,挺起胸,歪戴着一顶新帽子,两手神气地插在口袋里,大踏步走了出去。浅色的卷发在他的鬓角抖动着。

“你来得正好,你问他吧。”尼古拉喊道。

“当然认得……再见了,同志们!”

“问我?问我什么?”

“认得路吗?”

“关于越狱的事……”

“可以走了吗?”

“啊!”房东用漆黑的手擦了擦胡子,说道。

他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用手摸了摸大衣,问母亲:

“喂,雅科夫·瓦西里耶维奇,她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

“代我问候他们!他们都是些好人。你见了面就知道了……”

“嗯,不信?那就是说,不愿意。而我和你想干。所以,我们信!”房东平静地说道。突然,他弯下腰,声音嘶哑地咳了起来。咳了一阵,他揉揉胸口,在房子中央站了很久,鼻子发出很响的声音,睁大眼睛看着母亲。

但伊格纳季看样子有点儿不相信他,又把敲门的暗号、暗语和记号重复了一遍。最后伸出手来:

“这事由巴沙和同志们定。”尼洛夫娜说道。

“记住了!”维索夫希科夫答道。

尼古拉沉思着低下了头。

“就是说,您都记住了。先到穆拉托夫那儿,问老爷……”

“谁是巴沙?”房东坐着问道。

“就这些!”伊格纳季站起身来说道。

“我儿子。”

“孩子们!我亲爱的……”

“姓什么?”

伊格纳季穿一件厚厚的毛茸茸的秋大衣。他很喜欢这件衣服。母亲看到:他爱抚地摸着衣袖,使劲地扭动着粗壮的脖子打量着自己。在她心中涌动着温情:

“弗拉索夫。”

桌上的灯亮着,也照亮了堆在地上的水桶和洋铁片。整个房间充满着铁锈、油漆和潮湿的气味。

他点了点头,拿出烟袋,取出烟斗,往烟斗里装烟,断断续续地说道:

“还都是些孩子……”

“听说过。我外甥认识他。他也在牢里。外甥叫叶夫钦科,听说过吗?我姓戈本。年轻人很快都会被抓去坐牢的。到时我们这些老家伙倒会逍遥自在。宪兵通知我,要把我外甥流放西伯利亚。他们干得出来的,这群狗东西!”

他们头碰头地坐着。两个人身体都很结实、健康。他们在悄声交谈。母亲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站在桌旁,看着他们。所有这些秘密的敲窗户、预先约定的问答,使她会心地笑了。她想:

他抽了口烟,转过脸对着尼古拉,一再地将痰吐在地板上。

“一个红头发农民会出来开门,并问:是来请接生婆的吗?您就说:是啊,是工场老板派来的。更多的就不用说了,他已经明白了。”

“这么说,她不愿意?这是她的事。人是活的:坐累了就走走,走累了就坐坐;遭抢了不作声;挨打了就忍着;打死了就躺下。这是明摆着的事!但我要把萨夫卡救出来!一定要救出来!”

“我记住了。”

他大声叫喊出来的这几句简短的话,令母亲困惑不解。但他最后一句话使她很羡慕。

“一下,两下,三下。然后,过一会儿,再敲一下。”

母亲迎着寒风冷雨在街上走着。她想起了尼古拉:

他弯着一个指头,在桌子上敲着,一边数道:

“唉,你变多了!”

“开始三下,就这样!”

她回忆起戈本时,几乎祈祷似的想:

“四下?”尼古拉关切地重复了一遍。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中间的窗户上敲四下……”

随之她想起了儿子:

傍晚,在地下室的一个小房间里,伊格纳季和维索夫希科夫面对面地坐在凳子上。他压低声音,皱着眉,对维索夫希科夫说道:

“他要是能同意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