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母亲(高尔基) > 第14章

第14章

她们沉默着,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然后,萨莎小心地从肩上拿下母亲的手,颤抖着说:

“我最亲爱的!除了自己以外,他是任何人的话都不听的,任何人!”

“是的,您说得对!我说的这些都是些蠢话,太神经质了……”

母亲被她的冲动弄得不知所措,但她理解这种心情。于是她怀着一种惆怅的感情,激动地抱着萨莎,小声地答道:

突然,她变得严肃起来,简短地结束了跟母亲的谈话:

看来,她说这些已很费力了。她身子绷得笔直,眼睛看着旁边,声调忽高忽低。姑娘疲倦地垂下眼皮,咬紧嘴唇,紧捏着的手指发出“啪啪”的声音。

“让我们给伤员弄东西吃吧!”

“我想求您一件事。我知道,他不会同意越狱!您劝劝他吧!您对他说,需要他,工作需要他。我怕他会病倒。您也看到了,短时期内还不会开庭审判……”

她坐在伊凡的床边,关切而亲热地问道:

她的脸色发白,忧愁地瞪大着眼睛,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地热烈而急切地说:

“头还痛得厉害吗?”

“您等一下……”

“不十分痛,就是昏昏沉沉的,而且没劲儿。”伊凡不好意思地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回答道。他眯着眼睛,像怕光似的。萨莎发现他不愿意当着她的面吃东西,站起身来走出去了。

母亲弯下腰,正要从炉子上拿起一个瓦罐,姑娘小声地对她说:

伊凡在床上坐了起来,目送着她的背影,眨着眼,说:

“谢谢,还要您帮忙吗?!”

“漂——亮!”

“要不要我帮您?”

他的眼睛明亮而快活,牙齿细密,声音还未成年。

她朝厨房走去,萨莎在后面慢慢跟着。

“您多大了?”母亲沉思地问道。

“什么都能吃,都能吃!我马上就去……”

“十七……”

“您知不知道,病人能吃些什么东西?他想吃东西。”

“父母在哪儿?”

萨莎晃了晃脑袋,冷淡地问道:

“在农村。我十岁就到了这里,小学一毕业就来了!同志,怎么称呼您?”

“这我可不知道,”母亲沉思着说道,“如果这不危险的话,那干吗不逃出来呢?”

当别人叫她“同志”时,母亲既觉得好笑又感动。而现在,她笑着问道:

她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的脸。

“您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是啊,我忘了!”姑娘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还得等一个星期,还要一个星期!您怎么想,他会同意吗?”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

“那是什么地方?能看吗?”

“您知道吗,我们小组里有个大学生,也就是教我们读书的那位,他经常跟我们讲起工人巴维尔·弗拉索夫的母亲。您知道五一节游行的事吗?”

“他看了吗?”

她点了点头,注意地听着。

“那当然啦!我很巧妙地塞给了他……”

“是他第一次公开举起了我们党的旗帜!”小伙子骄傲地说道。他的这种自豪也在母亲心中引起了共鸣。

“字条给他了吗?”

“我没有参加那次游行——当时我们想组织一次游行,但失败了。那时我们的人少。而到明年,那就请您看吧!……”

“没什么,很健康!”

由于预想到未来而引起的激动,使他有点儿透不过气来。他把勺子在空中一挥,继续说道:

“喂,他怎么样?”

“刚才我跟您提到的母亲弗拉索娃,她在这次事件后也加入了党。人们说:这样的母亲简直少有!”

当母亲回到家里时,正好碰上萨莎。每当母亲去探视巴维尔时,她总要来看望母亲。如果母亲不提,她从不问有关巴维尔的情况。她只是凝视着母亲的脸,就满足了。但今天她一见到母亲就担心地问道:

母亲舒心地笑了。她听到小伙子热烈的赞颂之后心里也挺高兴。在高兴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甚至想对他说:“我就是弗拉索娃!……”但欲言又止。她以一种略带嘲笑和惆怅的心情对自己说:“哎呀你呀,简直是个老糊涂啊!……”

跟儿子心灵上的亲近使她陶醉。她无法用语言来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紧握他的手。

“您尽量多吃点儿吧!快点儿恢复,去干有用的事吧!”母亲突然俯身对他激动地说道。

“谢谢您,妈妈!”

门开了,一股秋天潮湿的寒气吹了进来。两颊绯红的索菲娅愉快地走了进来。

告别时,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密探们老跟在我后面,就像求婚的人追求阔小姐一样!真的,我得离开这儿了……嗯,你怎么样,凡尼亚[1],还好吗?巴维尔怎么样,尼洛夫娜?萨莎在这儿吗?”

“就这些!”她满意地说道。由于儿子的高兴,使她对自己非常满意。

她点燃了香烟,没等回答就问了一串问题,同时灰色的眼睛温柔地瞅着母亲和小伙子。母亲看着她,心里暗自笑着想:

“这很好!”

“我也进入好人之列,可以俯仰无愧了。”

儿子明白了,朝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愉快的微笑,答道:

她又俯身对伊凡说道:

“那孩子没什么,很健康,很快就要工作了。”

“尽快康复吧,孩子!”

巴维尔以默默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她。为了提示维索夫希科夫脸上的麻子,母亲用手指在两颊戳了几下。

说完,便到餐厅里去了。这儿,索菲娅正对萨莎说:

“我见到你的教子了……”

“柳德米拉已经准备了三百份!她这样工作会把自己累垮的!这就是勇敢精神!萨莎,您知道不:能生活在这样一些人中间,成为他们的同志,和他们一道工作,真是莫大的幸福!”

他们两个只好找些对彼此都无关紧要的话谈着。她看到:巴维尔用一种温柔、亲切的目光望着她。他还像平时那样持重和沉着,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胡子长得老长,使他显得老了些,手也变白了。为了使他高兴,她想跟他讲关于维索夫希科夫的情况,于是,就以一种谈论无关紧要的事一样的口气继续说道:

“是的!”姑娘小声答道。

“近两天检察官来过,说:‘快了!’”

傍晚喝茶时,索菲娅对母亲说:

“快要过堂了吧?”沉默了一下,母亲问道。

“尼洛夫娜,您得再去一趟农村。”

“那就不要探视!”副典狱长生气地说道,“没有什么可谈,还要到这儿来找麻烦……”

“没什么,什么时候去?”

“我也不知道。”

“三天之后,可以吗?”

巴维尔笑了笑。

“好吧……”

“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您坐车去,”尼古拉低声建议道,“雇驿站的马车,并请走另一条路去,经过尼科尔斯科耶乡……”

母亲向周围看了一眼,迅速把字条塞到巴维尔的手里,轻松地叹了口气:

他不说了,皱起了眉头。这使他的脸一改过去安详沉稳的表情,变得又可笑又难看。

“我要负责任的,是的……”

“走尼科尔斯科耶乡那边的路太远了,”母亲说道,“坐马车也太贵……”

他感到自己所说的话也有漏洞,就在桌边坐了下来,漫无目的地翻着案卷,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嘟哝道:

“您知道吗,”尼古拉继续说道,“我本来反对派人去。那儿很不安全——已经在抓人了,已抓走了一个教员,必须十分小心谨慎。应等一个合适的时候再去……”

“那也不能说!我请您不要说了!也就是说,与您个人和家里无关的事,一概不要说!”

索菲娅手指敲着桌子说道:

“我没谈政治,是讲打架!他们打架了,这是真的。还有一个人头都打破了……”

“不断地散发宣传品这一点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您不害怕去吧,尼洛夫娜?”她忽然问道。

母亲也站了起来,装作不懂的样子,委屈地说道:

母亲感到自己被刺痛了。

“不准说这个,你应该懂!禁止谈有关政治的事!……”

“我什么时候怕过?我第一次干这种事时就不怕……现在忽然……”话没说完,她低下头,每次当人们问她:她怕不怕?方便不?什么事能不能做到?这时她总能听出在这些问话中包含着一种请求。他们总把她当外人看待,而不像他们彼此之间那样。

“出殡时警察打人,还抓走了一个人!”她照直继续说道。副典狱长气愤地咂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嘟哝着说道:

“您问我怕不怕是多余的!”她说道,叹了口气,“你们之间是从不问怕不怕的。”

“是吗?”巴维尔喊道,慢慢地低下了头。

尼古拉急速地取下眼镜,马上又重新戴上,瞪了姐姐一眼。难堪的沉默深深触动着母亲。她怀着歉意地站了起来,想对他们说些什么。这时索菲娅碰了碰她的手,低声请求道:

“还好!叶戈尔·伊凡诺维奇去世了!”母亲脱口而出。

“原谅我!我不再这样问了!”

“我身体很好,大家身体也好!”他低声说道,“喂,你怎么样?”

这句话引得母亲笑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三个人又融洽无间地谈论起下乡的事了。

中午,她在监狱办公室坐在巴维尔的对面,透过朦胧的泪水端详着儿子胡子拉茬的脸,寻找着把紧攥在手心的字条交给儿子的机会。

[1]伊凡的爱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