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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我尝试着边等边看电视。

很快吃完了饭,没什么胃口——只是感觉到吞下食物时喉咙里很痛。最主要是口渴,到饭吃完的时候,我喝了足有半加仑的水,是体内的盐分引起了严重脱水。

爱丽丝已经到了,坐在为她临时准备的床上,双眸像液体的奶油糖果。她微笑着拍拍枕头说:“谢谢。”

我把星期四的焙盘食物放进微波炉里转热,把沙发铺上垫单,放了个旧枕头。爱丽丝倒用不着这个,但是查理得看看。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不去看钟,免得让自己惊慌,爱丽丝保证过会回来的。

“你早到了。”我兴高采烈地说。

冲好后我回到厨房,厨房的迹象表明查理最近没怎么吃东西。他回来时可能会饿。我一边哼着不成调子的音乐,一边在厨房里走动。

我在她身边坐下,头靠在她肩膀上。她用冰冷的手臂挽着我,叹了口气。

等她的这段时间里,我必须让自己忙起来,首先得冲个澡。我脱下衣服,闻了闻自己的肩膀,只闻到盐水和海藻的味道,不知道爱丽丝说我身上很难闻是指什么。

“贝拉,我们该对你怎么办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着爱丽丝会回来的,感觉好多了。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说道,“我真的很努力地尝试过了。”

我看了一眼厨房里的钟。她笑了起来,靠近我迅速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离开了。

“我相信你。”

“我保证——一个小时。”

我们沉默了。

“你会回来吗?”我小声问道。

“他——他是不是……”我深吸了口气。虽然此刻我已经能想起来了,但是要叫出他的名字很困难。“爱德华是不是知道你在这儿?”我忍不住问道,毕竟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我对自己承诺说等她走了,我会解决这个问题,想到这个我又有些不舒服了。

然后她睁开眼睛,回答着自己的问题:“好吧,你会没事的,无论如何,至少今晚不会有事的。”她皱了皱眉,甚至向我做鬼脸,看起来像个天使。

“不知道。”

“给我一小时吧?”她疑惑地问。我还没来得及作答,只见她举起一个手指,闭上眼睛。有几秒钟,她的脸变得很光滑而毫无表情。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没有和卡莱尔和埃斯梅在一起?”

“哦。”我退了一步。

“他每几个月回来一次。”

“还有我觉得必须马上觅食。”她声音中略带压抑。

“哦。”他一定还在外面享受他的生活,我转向另外一个更安全的问题,“你说你是飞过来的……从哪儿飞来的呢?”

我一把抱住她:“爱丽丝,你最好了!”

“从德纳利过来的,我在那儿拜访坦尼娅一家。”

“不过,我至少得回去拿一箱子衣服过来吧。”

“贾斯帕在这儿吗?他没和你一块儿来吗?”

我点点头,虽然有些失望,不过也不再强求,她犹豫地看着我。

她摇摇头:“他不赞成我介入。我们保证过……”说到这儿,她声音逐渐变小,然后一改口吻,“你觉得查理不介意我在这儿吗?”她略带担忧地问道。

“我有房子,贝拉。”

“查理觉得你很棒呢,爱丽丝。”

“我觉得不错。你可以待在这里——查理一定会喜欢的。”

“这个嘛,我们得慢慢看了再说呢。”

“你要是觉得这主意不错,我就留下来吧。”她的双眼露出不快的神情。

几秒钟之后,我听到巡逻车开进车道上的声音,跳了起来,去开门。

“你能留下来吗?”我请求道,“求你?就一会儿嘛。我一直很想你。”我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查理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过来,双眼看着地面,肩膀无力地耷拉着。我走上前去迎接他,直到我抱住了他的腰他才注意到我,然后猛地抱住了我。

她这么快就要走?我的胃开始有向下跌落的感觉。

“哈里的事我很难过,爸爸。”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小心翼翼:“我也不确定……我必须见见卡莱尔。”

“我会很想念他的。”查理轻声说。

“什么事要做?”

“苏怎么样?”

爱丽丝一手揽着我,若有所思地问:“咱们现在干什么呢?”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有事要做,还有很多没处理完。”

“她有些茫然,好像还没有接受事情的真相。山姆陪着她……”他的声音忽大忽小,“那些可怜的孩子,里尔比你大一岁,塞思只有十四岁……”他一边说一边摇摇头。说着,我们又向门口走去,他搂紧了我。

“不是特别兴奋,不过这本身也和他们没关系。”

“对了,爸爸?”我想最好先给他打打预防针,“你怎么也想不到谁来了。”

爱丽丝握紧我的手说:“我来了,他们并不兴奋。”

他面无表情地看看我,转过头去,看到街对面的梅赛德斯。走廊上的灯反射出黑色汽车的亮光。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爱丽丝已经站在门口了。

我叹了口气,仰起头,望着天花板。“这会出问题的。”

“嗨,查理,”她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不好意思,我来得不是时候。”

雅各布挂了我的电话。

“爱丽丝·卡伦?”他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人,似乎不确定自己的眼睛,“爱丽丝,是你吗?”

“嗯,明白了,再见。”

“是我,”她说,“我从附近过来的。”

“我没事,我告诉过你不是——”

“卡莱尔他……”

“就是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还没死。”雅各布酸溜溜地说。

“不,我是一个人来的。”

爱丽丝审视着我的表情。

我和爱丽丝都明白其实他想问的不是卡莱尔,他的手臂把我搂得更紧了。

“杰克!”

“她可以待在这里,是不是?”我央求道,“我已经跟她说了。”

“不,是我。”雅各布说。

“当然可以,”查理机械地答道,“我们很高兴你能来,爱丽丝。”

“查理?”我接起电话。

“谢谢,查理,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太合适。”

“一定是查理。”说着,我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抓住爱丽丝石头般冰冷的手,拖着她和我一起到了厨房。我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不,没关系,真的。接下来,我会很忙,要尽量为哈里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贝拉有你做伴很好。”

电话铃响了。

“桌上给你留了饭,爸爸。”我说。

“这么说来我不是唯一的傻瓜。”

“谢谢,贝拉。”说着,他又搂了搂我,然后向厨房走去。

“我知道,但我本来是期待的。”

爱丽丝回到沙发上,我跟着她走过去。这次是她主动揽着我,让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爱丽丝,”我叹了口气,“你以为你会发现什么?我是说,除了发现我死了还有什么?你期待我会上蹿下跳,吹口哨表演?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

“你看上去有些累。”

她皱了皱眉,自言自语地说:“我告诉过他的”。

“是啊,”我答道,耸耸肩,“是因为在死亡边界挣扎所致……对了,卡莱尔知道你来是什么态度?”

“这可不容易,我正在努力。”

“他不知道,他和埃斯梅一起去捕食旅行了。等到他几天后回来,应该能收到他的消息。”

“什么意思?”

“你不会告诉他……等他回你们那里时?”我问道,她知道我说的这个“他”不是指卡莱尔。

我有些退缩了:“你瞧,我这不是在努力嘛。”

“不,他非得把我杀掉不可。”爱丽丝害怕地说道。

“不止这个,你看上去比这个还糟。”

我不禁笑了,然后叹了口气。

“我今天差点被淹死了。”我提醒她。

我不想睡觉,想这样整晚和爱丽丝聊天。整天坐在雅各布的沙发上当然不会累,但是险些被淹死的经历的确令我筋疲力尽,我的双眼已经睁不开了。我靠在她冰冷的肩膀上,头脑不再思考,享受着最美好的寂静。

“你神情很糟,贝拉。”

我睡得很好,没有做梦,早早地醒来了,睡得很满足,只是身体有些僵硬了。我睡在铺着毯子,原本准备给爱丽丝用的沙发上,听到她和查理在厨房里聊天,好像查理在给她准备早餐。

我集中注意力在呼吸,这时她紧盯着我,直到我情绪稳定下来才开始说话。

“情况到底有多坏,查理?”爱丽丝温和地问道。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谈论克里尔沃特家。

我想按她说的去做,可这会儿却好像找不着肺部在哪儿似的。

查理叹了口气:“情况很糟糕。”

她双眼睁大了,“好吧”,她说,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今晚我哪儿也不去。你深呼吸一下。”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我们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胃部有向下跌落的感觉。“别走,爱丽丝,”我轻声地说道,我的手指紧紧抓住她白衬衣的领子,呼吸开始加快,“求你,别离开我。”

这时我听到关橱柜的声音和炉子的计时表走动的声音,他们的谈话暂停了。我在等待,心里有些害怕。

爱丽丝板着脸盯着地板。过了一会儿说:“好吧,我觉得自己今天行事有些冲动,也许我不该介入的。”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助,”查理慢慢说道,“当时我不知该怎么办。第一个星期——我觉得必须送她到医院去。她不吃不喝,也不走动。杰兰迪医生说是‘紧张性精神症 [1] ’,但是我没让他来看她,我怕会吓到她。”

我笑了——这笑稍微有点儿歇斯底里的味道:“关键不在这里,对吗?这和你为了我好而离开不一样。”

“不过她振作起来了?”

“我们离开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对吗?”爱丽丝低声问。

“我让蕾妮带她去佛罗里达,我不希望自己……如果她不得不去医院或者发生什么别的事情。我希望和她母亲在一起会好一些。但是我们开始打点衣服行装时,她醒来了,很愤怒。我从没见过贝拉这样大发脾气。她从来不发脾气,但是天哪,她那天非常生气。她把衣服扔了一地,尖叫着说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离开——最后她开始哭泣,我想这是个转折点。既然她希望待在这里,我也不和她争执,一开始,她看上去的确好起来了……”

她一言不发地听我讲述,偶尔她会摇摇头,眉头一直深锁着,直到后来,她的额头看上去就像大理石似的皮肤上刻了几道痕一样。她没有说话,最后我感到很安静了,又一次为哈里的去世感到难过。我想起了查理,他很快就会回家了,不知他的情况怎样?

查理降低了声音,听到他说这些,我很难过,因为我知道自己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我掩盖了开头,省去了摩托车和脑中声音的那段,但是之后直到今天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告诉她了。爱丽丝对我说无聊和到悬崖边这些轻描淡写的解释很不满意,所以我就急着告诉她在水上看到了奇怪的火苗以及我以为那意味着什么。听到这里,她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她这个样子很怪……很危险的样子——像个吸血鬼。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感情,继续讲述我经历的折磨。

“但是?”爱丽丝问道。

她又摇摇头,说:“告诉我这一切——从头说起。”

“她去学校、去打工、吃饭、睡觉、做功课。别人问她直接的问题时,她会回答。但是她……内心很空洞。她的眼神很空白。还有很多细节——她不再听音乐了,在垃圾箱里我发现了很多坏了的CD;她不再看书了;不再待在开着电视的房间,不像以前一样喜欢看电视了。最后我意识到——她是在尽量回避任何可能令自己想到……他的事情。

我点点头,她黑色的双眼中透露的神情令我有点儿吃惊。我指了指自己,说:“我是吸引危险的大磁铁,没忘吧?”

“我们几乎无话可说,我很担心说错话让她难过——一点小事就可能让她退缩——她也从未主动和我聊起什么。只有我问到时,她才回答。

“维多利亚?”她问道,“劳伦特?”

“她一直很孤独,不给朋友打电话,有一阵子根本就不打电话。

“不,爱丽丝,吸血鬼没有真正离开——反正不是所有的都离开了,问题就在这里。要不是有狼人,维多利亚这会儿保准已经抓住我了,或者说,要不是因为杰克和他的朋友,劳伦特可能会抢在维多利亚之前抓住我,我觉得是这样的,所以——”

“夜晚更是空寂,我还记得她夜里睡梦中哭喊的声音……”

我不想和爱丽丝争吵——我还在为她的到来而兴奋得发抖。我很高兴她真的在身边,我可以抚摸她大理石般的皮肤,听她风铃般的声音——可是她所想的全错了。

我几乎能看到他在战栗,想起这些,我自己也在战栗,然后我叹了口气。事实上,我根本就骗不过他的眼睛,一点也骗不过。

“可是狼人一发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猛烈地摇着头说,“随你了,贝拉。吸血鬼一走,这个城里其他的人都会更好,可是你就不得不和你最先能找到的怪物待在一起了。”

“真抱歉,查理。”爱丽丝忧伤地说道。

受她这一刺激,我不禁抱怨说:“狼人又没什么错。”

“这不是你的错。”他说话的语气暗含着肯定有某个人该对这事负责任的意思,“你一直是她的好朋友。”

她愤怒地看着我:“年轻的狼人?这样更糟!爱德华没错——你就像是引来各种危险的磁铁,不是说要你别自找麻烦吗?”

“不过她现在看来好多了。”

“没多久,”我答道,语气中有辩解的意思,“他成为狼人也不过几个星期。”

“是好多了,自从她开始和雅各布·布莱克出去玩以来,我注意到她真的好多了。她回到家里,脸上又有了喜色,眼睛开始又有了生气,变得更快乐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略微有些变化,“他比她小一岁的样子,我知道她原本一直当他是朋友,但是现在可能不单是朋友了,或者无论怎么说,是朝那个方向发展的。”查理几乎是带着挑衅的意味说出这些的。这是个警告,不是给爱丽丝的,而是希望爱丽丝传达给某人的。“杰克比他的年纪更显老,”他仍然用带着防备的语气说道,“他在生活上照顾着他的父亲,就像贝拉在心理上照顾着她的母亲一样,这使他变得成熟。他长得很帅气——像他母亲。他很配贝拉,你明白的。”

“有多久了?”

“那么她和他在一起很好。”爱丽丝表示同意。

我羞怯地点点头。

查理长长地叹了口气,由于爱丽丝没有反对,很快说道:“的确,我有些言过其实了。我不太确定……即便是和雅各布在一起,我还是常常看到她的眼神中有着特殊的神情,我可能从来没有体味到她经历的痛苦。这不同寻常,爱丽丝,这……吓到我了。根本不正常,不像是某人……离开了她,而像是这个人死去了。”他的声音有点儿失控了。

“不在一起,我还没有找到他。”爱丽丝还是沉浸在深思中。突然,她双眼睁大,看着我,惊讶地说,“你最好的朋友是个狼人?”

不错,我曾经的确感觉像是某个人死了——像我自己死了。这种感觉不单单是对真爱失去信心了,这好像还不足以置人于死地。这种感觉是好像失去了整个未来,整个家庭——失去了我所选择的整个人生……

“很确定,”我回答道,想起保罗和雅各布在路上打架的情景我不禁畏缩了,“我猜上一次狼人来到福克斯的时候你并没有和卡莱尔在一起吧?”

查理继续绝望地说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挺过来——不知道依她的性格,是不是可以从这样的痛苦中走出来。她一直是个坚定不移的小家伙,不能忘却过去,不会改变想法。”

“你身上的气味很难闻,”她心不在焉地说,眉头依然紧锁着,“狼人?你确定吗?”

“她的确是这种人。”爱丽丝应答道,声音有些干涩。

“气味?”我重复道。

“爱丽丝……”查理犹豫了一下,“现在你知道我对你很有好感,我也相信她很高兴见到你……不过我有些担心你来这里会对她产生影响。”

爱丽丝呆呆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眨了下眼。“我猜这解释了我闻到的气味,”她自言自语地说,“但是这能解释我没看到的一切吗?”她眉头紧锁,光洁的额头皱了起来。

“我也有同样的担心,查理。我要是知道情况是这样也不会来的,很抱歉。”

“是这样的,他是……是个狼人”,我急切地说道,“如果周围有吸血鬼,奎鲁特成员就会变成狼。他们早就认识卡莱尔,你那时是和卡莱尔一起回来的吗?”

“亲爱的,别说抱歉的话。谁知道呢,说不定会带来好的影响呢。”

保守秘密太难了。我决定了,既然雅各布知道了一切,为什么就不能告诉爱丽丝。

“但愿如此。”

我紧抿着嘴唇,脑子里在打转:这算是秘密呢还是不算?要是的话,我该对谁推心置腹,雅各布,还是爱丽丝?

接着只有他们用餐的刀叉声和查理吃东西的声音,不知爱丽丝把食物藏在哪里了。

她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迟疑,眉毛向上挑了起来。

“爱丽丝,我想问你点事情。”查理笨拙地说。

“雅各布他……很健壮。”

爱丽丝很镇定:“你说吧。”

她在想别的事情:“对了,如果水流湍急,你无法应付,雅各布怎么就能应付呢?”

“他不会也来这里吧?”我能听出查理语气中压抑着的气愤。

“可我的确活下来啦。”

爱丽丝柔和地、肯定地回答:“他甚至不知道我在这里。我最近一次和他聊天时,他在南美。”

她眼珠子转了转,说:“他还以为你一个人可以生还,真是个傻瓜,我从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白痴。”

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僵住了,努力听他们下面说些什么。

“这么说吧,至少我没有死。”

“这样倒好,”查理哼着鼻子说,“当然了,我希望他开心。”

“我不知道,”她答道,“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时,爱丽丝的语气变得有点强硬了:“这个我倒不作想当然的猜测,查理。”我能想象她用这种语气时,眼睛一眨一眨的样子。

“什么?”

我听到一把椅子被迅速移开,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想是查理站了起来,爱丽丝不可能弄出这样的声音。接着听到自来水龙头打开了,冲洗着盘子。

爱丽丝点了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来他们不会继续讨论爱德华了,于是我决定起床。

“雅各布·布莱克。他可以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觉得。他至少……”我想着雅各布生气的神情,遭到背叛的样子,不知现在他对于我而言到底算是什么呢?

我翻了个身,用身体压着沙发的弹簧,弹簧发出尖锐的嘎吱声,然后我大声打了个呵欠。

她没有回答我:“刚才和你在一起的是谁?听起来你们像是在争吵。”

厨房里很安静。

“你干吗呀?”

我伸了个懒腰,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声音。

“别这么荒唐。”她低声抱怨道,又闻了闻。

“爱丽丝?”我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有些干涩,正好伪装做刚醒来的样子。

我顿时僵住了。

“我在厨房,贝拉。”爱丽丝叫道,一点也没有怀疑我听到他们的谈话,不过她隐瞒这些事情很有一套的。

我好奇地看着她的脸上掠过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知是什么令她如此不安——是她不够完美的透视能力?我不能确定。这时她特意低头靠近我,闻了闻我的肩膀。

查理得走了——他要帮助苏·克里尔沃特安排葬礼的事情。要不是爱丽丝在这里,今天对我而言又是漫长的一天。她一直没说要离开,我也没问她。我知道她离开是必然的,但是不愿去想它。

“对啊,雅各布救了我。”

我们倒是聊起了她的家人——除了一个人,其他所有的人都聊到了。

她困惑地皱着眉头,问道:“有人把你拉出来了?”

卡莱尔在伊萨卡 [2] 上夜班,同时在康奈尔大学兼职做教师。埃斯梅正在修缮一幢十七世纪的房子,是座历史纪念馆,在城北的森林里。埃美特和罗莎莉又去欧洲度另一个蜜月,去了几个月,已经回来了。贾斯帕也在康奈尔,在那儿修哲学课程。爱丽丝一直在作个人研究,研究我去年春天碰巧发现的她的事情。她很幸运找到了那个收容所,她曾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几年,但是那段生活她已经没有记忆了。

我又说:“要是雅各布没有跟着跳下去,我的确很可能会被淹死的。好吧,不是可能,是肯定会被淹死。但是他跳下去了,把我拉上来,我猜他又把我拖到了岸上,虽然那时我已经没有了知觉。从我被淹到他抓住我,最多不过一分钟,你怎么没看见这些?”

“我叫玛丽·爱丽丝·布兰登,”她很快告诉我,“有个妹妹叫辛西亚。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外甥女——现在还活着,在比洛克西 [3] 。”

她的头扭到一边,显得心烦意乱。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到……那里吗?是什么让他们居然采取这样极端的措施?就算女儿能看见未来……”

爱丽丝不信我的话。看得出来,她还是认为我是想自杀。我决定换个角度,说:“对了,既然你看到我跳了,为什么没看到雅各布呢?”

她只是摇摇头,浅黄褐色的双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没有找到很多关于他们的情况。我查阅了所有旧报纸的缩微平片 [4] 资料,里面并没有经常提到我家。他们不是报纸常常报道的社交圈子里的人。我父母亲的婚约在那儿,辛西亚的婚约也在。”她不太确定地提起辛西亚的名字,“其中也宣布了我的出生……和我的去世。我找到了自己的坟墓,甚至还从那个老收容所的档案中偷到入学通知单,通知单上的日期和我墓碑上的日期是一天。”

“我并没想到暴风雨会对水流造成什么影响。事实上,我当时压根儿就没多想水的问题。”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更轻松的话题。

她一言不发,等着我继续说。

除了一个人没回来,卡伦一家现在又团聚了,正在德纳利和坦尼娅共度康奈尔的春季休假。我仔细倾听着每个细节,她一直没有提到我最感兴趣的那个人,当然我很感谢她这么做。听她讲讲这个家庭的琐事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曾经梦想着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

“我以前看过雅各布的一些朋友从悬崖上跳水,”我继续解释,“看起来好像……很有意思,而且我当时又有些无聊……”

查理天黑后才回来,比头一天晚上看上去更加疲惫了。他明天一早还要去为哈里的葬礼安排预定的事,所以他回来得早了点。我又和爱丽丝在沙发上休息。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查理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看上去全然像个陌生人,穿着一套我从未见过的旧西服。上衣没有扣,我想是扣上太紧的缘故,领带配这个样式的西服有点儿嫌大。他踮着脚尖走到门边,尽量不吵醒我们。我没有出声,假装睡着了,爱丽丝在躺椅上也假装在睡觉。

“我是跳了,不过……”我扮了个鬼脸,说,“只是娱乐而已。”

他一出门,爱丽丝就坐了起来,仍然盖着被子,不过她已经穿好衣服了。

她疑惑地瞪着我:“你是说你没有跳下悬崖?”

“那么,你今天准备做什么呢?”她问。

“爱丽丝,我不是自杀。”

“不知道——你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一提到他的名字,我就打断了爱丽丝。我已经明白她其实是误会了,刚才没有打断她,是因为喜欢听她风铃般美妙的声音,不过现在不得不这样做了。

她笑笑,摇了摇头:“不过还早呢。”

“但是我不看并不意味着我不会看见,”她继续道,“我并没有监视你,贝拉,我发誓。和你在一起是那么舒心……看到你跳的那一刻,我想也没想,就上飞机了。我知道一定赶不及,但是要我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于是我就到这儿来了,心想也许可以帮帮查理。然后你就开车回来了。”说完,她迷惑地摇摇头,声音变得焦虑起来,“看到你沉没到水里后,我就等啊等啊,等你的头冒出来,但一直没等到。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查理呢?还有我哥哥?你知不知道爱德华他……”

在拉普西经历的一切也许使我忽略了家里的一堆事情,我决定干点家务活。我想做点什么,让查理的日子好过些——让他回来看到一个干净、整齐的家,这或许能让他感觉好点。我从卫生间开始了——这里被忽略的事情最多。

爱丽丝摇摇头说:“我跟他说过这事迟早会发生,可他就是不信。‘贝拉保证过。’”她在模仿他的语气,声音像极了,这突然的震动令我的血液猛然凝固了,一阵剧痛穿透全身。她又接着模仿他:“‘也别去看她的未来了,我们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我做家务时,爱丽丝就靠在门框上,问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诸如我的,不对,是我们的高中朋友,问我自从她离开后,这些朋友都怎么样了。她的脸上还是一副随意的、毫无感情的样子,但是我看得出她对我简单的回答不太满意,或许是我对昨天偷听了她和查理的谈话有些内疚吧。

我撅起嘴唇,感觉像是在努力寻找合理的解释,一个听上去不至于太蠢的解释。

我正把袖子挽过胳膊肘,擦洗浴缸底,这时门铃响了。

“不,”她眯起双眼说,“我看到你跳下去。”

我立刻转向爱丽丝,她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很焦虑,很奇怪,爱丽丝很少会对事情这么惊讶。

我大声叫道:“你看到我跌倒了。”

“等等!”我朝门的方向叫道,站起身来,到水槽旁把手冲洗干净。

这话使我一下清醒起来,也停止了哭泣。我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明白了爱丽丝为什么会在这里。

“贝拉,”爱丽丝有些沮丧,“我能猜到大概是谁,我想我应该回避一下。”

“是我自己不好。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捕猎了。不该让自己饿到这种程度的,可我今天太匆忙了。”说着,她瞪了我一眼,问道,“说到这事,能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还活着的?”

“猜?”我重复她的话,什么时候开始爱丽丝需要去猜测事情了?

“哦,”我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紧跟着透了一口气。她很饥渴了,而我闻上去令她更有胃口。我已经有很久不用想这种事情了。“对不起。”

“如果情况又像我昨天破天荒地没有预见到的一些事情一样,那么很有可能是雅各布·布莱克,或者是他的……朋友。”

我抬起头,流泪的双眼望着爱丽丝。她直挺着脖子,离我很远,双唇紧闭,眸子像树脂一般黝黑。

我看着她,把所有线索串起来:“你看不见狼人吗?”

爱丽丝叹了口气:“唉,我忘了你是情感多么丰富的人。”语气中有些责备的意味。

她扮了个鬼脸,“好像是这样。”显然这令她不安——非常不安。

“我知道。”说着便大哭起来。这一刻,一切似乎的确都好了。

门铃又响了,一连响了两次,听得出来来人有些焦急。

“没事,贝拉,一切都好了。”

“你哪儿也不用去,爱丽丝,是你先到的。”

“我……对不起……我只是……见到你……太高兴了!”我一边抽噎一边说。

她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但是笑声中有些忧郁的味道。“相信我——让我和雅各布·布莱克共处一室绝不是明智之举。”

不知何时我从喘气变成了抽泣——直到爱丽丝费力地把我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让我躺在她膝头,我才意识到自己在抽泣。我感觉像蜷缩在清凉的石头上,躺得很舒适,因为这石头极好地贴着我的身体。她反复轻抚着我的背,等待我冷静下来。

她很快亲了一下我的脸,然后进了查理的房间,无疑她会从查理的房间后窗离开的。

我双手搂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贪婪地感受她的体香。她的皮肤有着特别的香味——既不是花香、辛香,也不是柑橘或麝香。这奇香就是举世的香水亦无法比拟,比我记忆中她的香味还要美妙。

门铃又响了。

“贝拉?”她开口了,声音中好似有些解脱又有些迷惑,这种混合甚是奇怪。

[1] 紧张性精神症(catatonia):紧张症,以昏迷、痴呆、癫狂以及肢体的僵硬或极度疲软等不同状况为特征的不正常状态。它常伴随有精神分裂症。

我忘了她的身体是很硬实的,碰到她就像一头撞到了水泥墙上。

[2] 伊萨卡:纽约市附近的一个小镇,康奈尔大学所在地。

砰然倒向她的同时我不禁叫道:“爱丽丝,啊,爱丽丝!”

[3] 比洛克西:在密西西比州。

有那么几秒钟,我双膝打战,险些跌倒,于是便迅速倒向她。

[4] 缩微平片:多个画幅按行和列排列在同一张卡片上的缩微品,以缩微形式容纳并储存相当多数量的页数。

我的访客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厅中央,黑色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脸。她显得异乎寻常的安静而白皙,美得超乎人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