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暮光之城:新月 > 帕里斯

帕里斯

“我回医院去了。”山姆低声说,匆匆朝门外走去。

我说不出话来。

比利从雅各布手中抽出手,转动着轮椅穿过厨房,进了他的房间。

“你父亲在医院陪着苏,还有好多……事情要安排。”

杰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接着又回到我身旁的地板上坐下。他用手捂着脸,我轻抚他的肩膀,想找些话来说却又开不了口。

“查理呢?”

过了很长时间,雅各布抓起我的手,贴到他的脸边。

比利点点头:“所有人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也许我应该带你去看医生。”他叹了口气。

“很抱歉。”我轻声说道。

“别为我担心。”我的声音嘶哑。

山姆站在比利的身后,推着轮椅穿过大门。他以往镇定的脸色全然消失,只留下痛苦的表情。

他扭过头看着我,眼眶红红的:“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他慢慢地点点头,神情悲伤痛苦。杰克赶快朝父亲走过去,握住他的一只手。因为伤心至极,老人的脸看上去像个孩子——脸庞和身体似乎不属于同一个人。

“我的确觉得不太舒服。”

“噢,不,比利!”我呜咽道。

“我开车送你回家——等查理回去了,最好能有你陪陪他。”

我盯着他的脸,渐渐读懂了他脸上的表情,我的眼睛顿时被泪水浸湿。

“对。”

“抱歉,”比利深沉地说,“吵醒你们了吧?”

我无神地躺在沙发上,等他去开我那辆卡车。比利在房间里一声不响,我仿佛是一个偷窥者,从裂缝中偷看别人的心事,偷看不属于我的伤心事。

大门开了,灯亮起来。我眨了眨眼,被亮光照得视线模糊。杰克惊跳起来,喘着粗气。

杰克很快就把车开了出来,卡车发动机的响声打破了沉寂。他将我从沙发上扶起来,什么也没说。他的胳膊搂着我的肩膀,门外的寒气让我瑟瑟发抖。他主动坐到驾驶座上,拉我紧挨着他,胳膊依旧紧紧地搂着我,我的头倚靠在他的胸膛。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比利的说话声,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沙哑而阴郁。

“你待会儿怎么回家?”我问道。

屋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我听见车在屋前停了下来,接着传来开关车门的声音。我想坐起来,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回家了,我们还没抓到那个吸血鬼,不是吗?”

海面上的这点光亮似曾相识,当然,它不可能真是火焰——

我浑身一阵颤抖,这次决不是因为寒冷。

我想回忆一些令人愉快的画面,但是,下午惊心动魄的场面一直在我脑海中挥散不去……坠落时空气的阻力、一片漆黑的海水、汹涌的水流……爱德华的脸庞……我舍不得把思绪从他的身上移开。雅各布温暖的双手,拼命地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紫色云层投下的刺骨的雨滴……海面上奇怪的火焰……

一路上我们都很安静。冰凉的空气令我睡意全无,我的头脑格外清醒,努力而快速地思考着问题。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苦恼,我现在没法作出决定。于是,我又回想起其他事。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也许能。虽然改变不是那么容易,实际上,放弃幻想、学会成熟对于我来说简直是痛苦的煎熬。但是,也许我应该试试,也许我能做到,只要有雅各布陪着我。

我无法想象失去雅各布的生活,甚至连想象到这一点都让我心寒。他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是不是……太残忍了,就像迈克指责的那样?

我闭上眼睛,又开始浮想联翩。我不再去想那出毫无意义的戏剧,而是回到现实之中——我想到了跳崖这件事,多么愚蠢的错误啊。不只是跳崖,还有骑摩托,还有所有不负责任的冒失行为。如果我出了事怎么办?查理怎么办?哈里的心脏病发作突然让我把一切事情看得透彻。而这种透彻不是我想要的,因为——如果我接受了它——这就意味着我不得不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但是,我真的能改变吗?

我记得曾希望雅各布是我的兄长。如今我意识到,我所要做的是向他表明我的真实想法。他这样搂着我的时候一点不像是兄长。我觉得这个样子很舒服——温暖、安宁、熟悉,还有安全,雅各布是安全的港湾。

我叹了口气,叹息又刺痛了喉咙,我忍不住呻吟。我完全曲解了故事情节,罗密欧永远都不会变心,正因如此,人们才会记住他的名字,才会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成双地摆在一起: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才是值得千古传唱的动人故事。“朱丽叶被抛弃,与帕里斯终成眷属”一定不可能成为热门的戏剧。

我可以表明一切,我应该这样做。

如果罗密欧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朱丽叶能不能接受帕里斯还重要吗?也许她应该试着习惯没有他的日子,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我得告诉他我的感受,我知道,这样才算对他公平。我得对他好好解释,这样他才会明白我不适合他,我远远配不上他。他已经知道我受过伤,但他不了解这伤到底有多深。我得向他承认我有些痴狂——因为我总能听到某个人的声音,我必须在他作出决定之前表明这一切。

屋子里只有雅各布舒缓、有力的呼吸声——像哼唱给小孩子听的摇篮曲,像摇椅的轻摇声,像老钟不紧不慢的滴答声……这声音听上去让人心安神宁。

尽管我觉得有这个必要,但我确信,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接受我,他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我。

还有……如果她也爱帕里斯?当然不是像爱着罗密欧那样,但是,这份爱足以令她也由衷地企盼他幸福快乐?

但我得坚持向他表明一切——将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我毫无掩饰地展现给他,这是唯一对他公平的方式。我会这样做吗?我能这样做吗?

如果帕里斯是朱丽叶的朋友呢?如果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他是她唯一的倾吐对象,能倾听她诉说罗密欧的一切?如果他是她唯一的知己,能帮助她点燃重生的希望?如果他既耐心又友善?如果他保护着她?如果朱丽叶发现自己离开他就无法生存?如果他真心深爱她,衷心希望她幸福快乐?

我希望雅各布幸福快乐错了吗?我对他的爱丝毫比不上我先前所付出的爱,我的心仍在远处游荡,痛苦地追随着我的那个狠心的罗密欧。难道真错了吗?

但是,如果帕里斯是另外一种人呢?

雅各布在黑漆漆的房子前停了车,关闭发动机。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跟从前一样,他似乎又一次读懂了我的心思。

她会不会为了取悦父母、维持和睦而嫁给帕里斯。不会,不太会,我这样猜想着,可是,故事并没有过多地讲述帕里斯。他只是个配角——是一个仗势欺人者、危险分子,也是她的死敌。

他的另一只胳膊也揽住了我,将我紧紧地拥在他胸前,似乎要把我和他黏在一起。这种感觉一如既往的舒服,我好像又恢复为一个完整无缺的人。

她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恐怕再也不能了。她不可能再开始正常的生活,我对此确信无疑。即使她一直活到年迈体衰、两鬓斑白的年纪,每当她合上双眼,她一定还是会看到罗密欧的脸庞,她最终会接受这个事实。

我以为他在想着哈里的事,但他开口说话时,语气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我知道你和我的感受不同,贝儿。我发誓,我不介意。我只是非常高兴你愿意让我唱歌——而其他人根本不愿听。”我的耳边响起他独有的笑声。

我想,我完全明白朱丽叶的感受。

我的呼吸加快,喉咙里像有千万颗沙砾摩擦。

如果罗密欧离开了她,不是因为被放逐他乡,而是因为对她失去了兴趣,朱丽叶会怎样呢?如果罗莎琳德 [2] 对他痴心不改,他们俩重修旧好,朱丽叶会怎样呢?如果他没有娶朱丽叶,而是从此消失不见,朱丽叶又会怎样呢?

爱德华会不会希望我此时此刻陶醉于幸福感之中呢?我们之间尚存的一点朋友情谊够不够让他如此希望呢?我想他会的。他不可能妒忌:他只不过是把自己不想要的一点点爱送给我的朋友雅各布。况且,这份爱已不同于从前。

我没有起身,而是又想起了朱丽叶。

杰克暖暖的脸紧贴着我的头发。

应该起身走走——至少去拿杯水喝。但是,我的身体只希望毫不费力地躺着,再也不想动弹。

如果我转过脸——如果我的双唇触到他赤裸的肩膀……我完全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一切都将自然而然地发生,不需要任何解释。

雅各布还在熟睡,他整个人倒在地板上,呼吸均匀而有力。屋子里比刚才更暗了,窗外也是一片漆黑。我身子僵硬,但却觉得温暖,衣服差不多快干了。我每吸一口气,喉咙里就像被火灼烧。

但是,我会这样做吗?尽管我不是全心全意,但为了拯救自己可悲的生活,我就可以背叛自己的心吗?

毫无意义……但是,当我渐渐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脑中闪现出朱丽叶这个名字。

我心神不宁地犹豫着要不要转过头去。

唯一留在我脑海中的是最后一个景象,它毫无意义——只是个舞台布景。深夜的阳台,一轮描画的圆月挂在天空,我看见一个女孩穿着睡衣倚靠在阳台栏杆上,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爱德华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同我遇到危险时听到的声音一样清晰分明。

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没有做过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梦,仅仅是模糊地回忆往事片段——凤凰城耀眼的阳光、妈妈的脸庞、摇摇欲坠的树上小屋、退了色的被褥、挂满镜子的墙壁、黑色海水上的火焰……每一个景象都转瞬即逝,我一个也没记住。

“要快乐。”他对我说。

比利家的沙发正靠近暖气,我觉得暖和多了,虽然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我的肺疼痛不已,让我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而不是令我保持清醒。我模糊地想也许现在不应该睡觉……难道溺水造成了脑震荡?雅各布开始轻轻地打鼾,他的鼾声像温柔的摇篮曲抚慰人心,我很快便进入梦乡。

我愣住了。

可怜的哈里,可怜的苏。我想,查理一定会受不了,哈里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尽管杰克已经作了消极的判断,我仍迫切地希望哈里能恢复健康。为了查理,为了苏,为了里尔和塞思……

雅各布察觉到我的身体变得僵硬,不由自主地松开胳膊,伸手去开车门。

他闭上眼睛,我也合上双眼。

等等,我想说,等一会儿。但是,我什么也没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脑袋里回响着爱德华的声音。

他把头靠在我旁边的坐垫上,打了个呵欠:“也许我可以休息一下……”

一阵暴风雨过后的冷风吹进了驾驶室。

雅各布在我身旁的地板上坐下,背倚靠着沙发。我怀疑他很长时间没睡过觉,他看上去疲惫不堪。

“噢!”雅各布猛地吐出一口气,就好像有人在他肚子打了一拳,“真见鬼!”

“哪里也别去,我现在太累,还不想换,和我待在一起。”

他砰地关上车门,使劲地拧着点火开关上的车钥匙。他的双手抖动得厉害,我简直不相信他用这双手拧动了钥匙。

雅各布很快就回到客厅,他扔给我一堆灰色的棉布衣服。“你穿肯定太大,但这些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了。我,嗯,出去一下,这样你可以换衣服。”

“怎么了?”

雅各布在卧室粗手笨脚地找着衣服,我让眼睛逐渐适应屋里的黑暗。比利不在,狭小的客厅显得空荡荡的,甚至有些荒凉,似乎带着什么不祥的预兆——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在医院里,我才会有这种感觉。

他加速过快,引擎噼啪作响,车身跟着抖动了几下。

“你可以待在这里,”雅各布边说边把我放在沙发上,“我不是开玩笑——就待在这里,我去给你拿些干衣服。”

“吸血鬼。”他狠狠地说。

这时,雨停了。直到雅各布穿过屋子的大门,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回到他家,暴风仍在猛烈地击打着屋顶。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人觉得头晕目眩:“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以做些什么?”我问道。

“我闻得到!该死!”

突然间,我的内心充满了负罪感——为了愚蠢的悬崖跳水而深感内疚。这个时候大家担心的人不应该是我,我在不恰当的时间做了不恰当的事情。

雅各布的眼神充满杀气,他扫视着车前黑暗的道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身子颤动得厉害。“变身还是带她离开这里?”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雅各布的眼神又流露出一丝忧郁:“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他转过头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发现了我惊恐的双眼和惨白的脸色,他又调过头去扫视着前方的道路。“对,带你离开。”

“哈里不会有事吧?”

发动机怒号着启动了。他调转车头,转向唯一的逃生之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灯的光柱一直从公路延伸到黑压压的森林,最后落在了一辆小轿车身上,它就停在我家门口的马路对面。

“知道了,他和我爸爸都在医院。”

“停车!”我喘着粗气喊道。

“哈里?”我摇了摇头,不愿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噢,不!查理知道了吗?”

这是一辆黑色的车——我认识这辆车。我绝不是个车迷,但是我对这部车了如指掌。这是梅赛德斯S55 AMG型轿车,我熟悉它的马力和车内的颜色;我熟悉它强大引擎的振动声;我熟悉它皮坐椅的浓浓气味;我熟悉它车窗的暗色,让白天看上去都像是傍晚。

“不,没有。山姆和我回来的时候,安布里在家里等着告诉我们一个消息。是哈里·克里尔沃特在医院,哈里今天早上心脏病发作。”

这是卡莱尔的车。

我突然间明白了刚才没有理解的那些话。“你说过……医院,刚才对山姆说的。有人受伤了吗?她和你们搏斗了?”我的嗓音陡然抬高了八度,再加上喉咙的嘶哑声,听上去怪怪的。

“停车!”我又喊道,声音比刚才更大,因为雅各布正不顾一切地朝前方驰去。

我在大雨中眯缝起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中充满忧愁和痛苦。

“什么?!”

“对,也许吧。”

“不是维多利亚。停车,停车!我要回去。”

“山姆和你一起回来的……其他人也都到家了吗?”我不希望他们还在外面搜寻她。

他用力踩住刹车,我牢牢地抵住仪表板,才不至于让整个身子冲向前去。

雅各布摇了摇头。我们到了大路上,他仍然朝着他家慢跑。“没有,她逃到海里了——吸血鬼在水里比较有优势。这是我赶回来的原因——我担心她会游上岸,而你总是待在海滩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喉咙有些哽咽。

“你说什么?”他惊讶地问道,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恐惧。

“当然,”我满口答应,“没问题。”听上去我就像一个嗓音沙哑的烟鬼,我清了清嗓子——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有把匕首插入了喉咙,“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找到她了吗?”尽管紧挨着他温暖的身体,我并不觉得太冷,但一提到这件事,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卡莱尔的车!是卡伦一家人!我认得。”

“对,确实蠢。”他点点头赞同道,头发上的雨水滴落下来,“你能不能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再做这些蠢事?如果知道你会背着我跳悬崖,我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干自己的事情。”

他看着我如梦初醒的样子,浑身剧烈地颤动着。

“对不起,”我小声说道,“我太蠢了。”

“嘿,镇定下来,杰克。没事,没有危险,明白吗?放轻松。”

“我在搜索你,”他说道,他抱着我在雨中一路小跑,沿着海滩朝大路跑去,“我跟着轮胎印找到了你的卡车,然后听到了你的尖叫……”他身子一抖,“你为什么要跳呢,贝拉?你没有发现暴风雨来了吗?难道你就不能等等我?”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恼怒,如释重负后的轻松感消失不见了。

“是的,镇定。”他气喘吁吁地说,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当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变身为狼的时候,我朝车窗外那辆黑色的轿车望去。

“你是怎样找到我的?”我嘶哑地问道。

只有卡莱尔而已,我对自己说,别指望还有其他人。也许还有埃斯梅……别再往下想了,我警告自己。只有卡莱尔而已,这已经足够了,已经超越了我的预想。

雅各布抱着我离开,海水卷起了我们身后的沙石,似乎因为我的逃脱而怒不可遏。我疲乏地盯着海面,一点亮色吸引了我游离的目光——在海湾深处,黑色的海水之上跳跃着一团火焰。这个景象简直不合常理,我怀疑自己仍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我的脑海里想的尽是漆黑、翻滚的海水——还有那个迷失方向、不分上下的我,我迷失在深海中……但是,雅各布却能……

“你家里有个吸血鬼,”雅各布不满地说,“你却想回去?”

我的脑袋里还是一阵眩晕,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山姆没有回答,周围一点声响也没有,我想他可能已经走了。

我看了看他,极不情愿地将视线从梅赛德斯身上挪开——生怕我一看向别处,它就消失不见了。

“好了,这里交给我吧。你回医院去,我过一会儿到那里找你。谢谢,山姆。”

“当然。”我答道,对他提出的质疑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当然想回去。

“好了吗?”我听到山姆问道。

我盯着雅各布,他的表情变得僵硬,那种带有敌意的神情又凝结在他的脸上,我还以为再也不会看到这种样子的他,我发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遭人背叛的痛楚。他的双手仍在不停颤抖,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

“我们带你离开这里。”雅各布说道。他把胳膊伸到我背下,轻松地将我抱了起来——就像抬起一个空箱子。他赤着的胸膛十分温暖;他耸起肩,为我挡住雨水。我没精打采地将头倚靠在他的手臂上,茫然地盯着汹涌的海水,看着海水冲击他身后的沙滩。

他深吸一口气,“你确定这不是个圈套?”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只有——我的——喉咙。”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嘴唇瑟瑟发抖。

“这不是圈套,是卡莱尔,带我回去!”

雅各布的脸立即出现在我眼前。“噢!”他喘着粗气,如释重负,他的眼角挂着雨水,“噢,贝拉!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宽厚的双肩猛地抖动,但他的眼神却冷淡、漠然:“不。”

我尽力睁开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成功。我看见暗紫色的云层向我投来无数冰冷的雨滴。“杰克?”我低哑地说。

“杰克,没事——”

他们犹豫了片刻。

“不。你自己回去吧,贝拉。”他的话如此冷酷无情——我的身子向后退缩,仿佛被他的话击中,他用力地咬着牙齿又松开。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贝拉,”他的声音一点也没变,“我不能回去。不管条约里怎么规定,他们都是我的敌人。”

“她跳下来的时候有没有伤到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不是这样的——”

“你觉得可以移动她吗?”

“我得马上通知山姆,情况有变,我们不能在他们的地盘上出没。”

“她在呼吸,她会醒过来的。我们不能让她待在这么冷的地方,她的脸色有些吓人……”这一次我认出了山姆的声音。

“杰克,这不是打仗!”

我浑身冰凉,刺骨的冰雨从天而降,击打着我的脸和手臂,真是雪上加霜。

他不理睬我,把换挡器挂到空挡,跳出车门,跑着离开。

之前听见的宁静的流水声并不是海浪发出的声音——是我大口地呼吸音。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呼吸道像是被钢丝球摩擦过一样皮破肉绽,接触到空气就是一阵揪心的刺痛,但至少我能呼吸了。

“再见,贝拉。”他回过头喊道,“我真希望你不会死。”他冲进了黑暗深处,身子剧烈抖动,甚至连背影都变得模糊,我还没来得及叫他,他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雅各布着急地回答,他的声音非常近,有一双手——这么温暖的手一定是他的——抚开了我脸颊上的湿发,“几分钟吧?把她拖上岸没花多长时间。”

我呆坐在车里,深感内疚,我刚才对雅各布做了些什么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静止不动的,没有海水推动我——有波涛起伏的感觉是因为我头晕目眩。身下是平展、静止的地面,我的胳膊能触到地面上的沙砾。

但是,我没时间自责下去了。

这个不属于雅各布的声音让我一惊,我的神志逐渐清醒。

我换到驾驶座上,发动了卡车。我的双手就同杰克的一样抖动着,过了好久我才镇定下来。我小心翼翼地调转车头,朝家里开去。

“她晕过去多长时间了?”另一个人问道。

我熄灭车灯后,四周一片漆黑。查理走的时候太匆忙了,忘记打开走廊上的灯。我迟疑地盯着黑暗中的房子,如果这是个圈套怎么办?

我的头天旋地转,脑袋里就像注入了汹涌的海水一样翻腾着……

我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车,它几乎隐匿在夜色之中。不,我认得这部车。

“贝拉?”雅各布叫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焦虑,但没有先前那么急切,“贝儿,亲爱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但是,当我伸手去取门框上的钥匙时,双手忍不住又抖了起来。我握住门把,轻轻一扭便打开了大门。我没有关门,门道里黑糊糊的。

我是不是又要死了?我不喜欢这一回的感觉——比不上刚才那一回。眼前黑漆漆一片,没有什么值得看。轰鸣的海浪声渐渐消失于黑暗之中,变成了宁静的、轻柔的流水声,这声音似乎是从我耳朵里发出来的……

我想打个招呼,但是嗓子又干又痛,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岩石不像海水那么冰凉刺骨,它撞到我的皮肤时,我感到它是热乎乎的。我这才意识到,是雅各布的手在帮我把肺里的水拍击出来。那个拽我离开大海的铁棒也是……热乎乎的……我一阵眩晕,黑点终于遮挡了一切……

我向屋里走了一步,摸索着电灯开关。屋里真黑——就像海里一样黑……开关究竟在哪儿呢?

岩石再次撞击我。

黑漆漆的海水,海面上还不可思议地跳跃着橙色的光亮。那光亮不可能是火,那会是……我的手指沿着墙壁摸索着,依旧抖动不止——

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黑点,它们越变越大,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亮。

突然间,今天下午雅各布对我说的一段话在脑海中回响,变得越来越清晰……她逃到海里了,他说,吸血鬼在水里比较有优势。这是我赶回来的原因——我担心她会游上岸。

“呼吸,贝拉!快!”雅各布着急地说。

我的手停住了,整个身子呆立在那里,我明白为什么我会觉得海面上奇怪的红色光亮很眼熟了。

岩石又一次猛撞我的后背,正好撞在两片肩胛骨之间,肺里的海水又涌出了许多。

维多利亚的头发,被风吹散,火一样的颜色……

我没法照他说的做,从我嘴里源源不断流出的水根本不给我机会呼吸,胸腔里满是冰凉的海水。

她当时就在那里。她就在海湾,同我和雅各布在一起。如果山姆不在那儿,如果只有我和雅各布两个人……我觉得呼吸困难、四肢僵硬。

“呼吸!”一个急切、焦虑的声音命令道。我认出了这个声音,心里一阵刺痛——因为这不是爱德华的声音。

灯亮了,尽管我麻木的手指根本没有摸到开关。

海水一刻也不停歇,将我推向更多的岩石,一块块的岩石猛烈而有节奏地直撞我的后背,把我肺里的水击了出来。大量的海水如湍流般从我的嘴巴和鼻子里涌了出来。海盐刺激着我的嘴鼻,肺里火烧火燎,喉咙被水堵住简直不能换气,岩石还在不停地撞击我的后背。尽管周围波浪起伏,我却停留在原地。除了朝我拍打过来的海水,我什么也看不见。

在陡然出现的亮光下,我眨了眨眼睛,看见有人在等我。

多么不可思议啊,我一直确信自己是在下沉。

[1] 帕里斯(Paris):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角色。朱丽叶的父亲欲将她许配给帕里斯伯爵,并强令他们结婚。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头冒出了水面。

[2] 罗莎琳德(Rosalind):《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人物,是罗密欧以前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