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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者

我开车的时候有点儿担心比利看见我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他会再高兴不过了。毫无疑问,在比利看来,一切发展得相当顺利,这些都是他曾经不敢去奢望的。他的喜悦与安慰只会令我想起那个人,这是我无法承受的。今天不要再来一次了,我静静地祈祷着。我已经心力交瘁了。

那么现在我必须赶在时间限制之前迅速地穿过街道,向镇外开去,由于暴风雨来临时一路都是黑漆漆的。我希望我能单独见到雅各布。比利要是知道我想干什么的话,会说教我一番的。

我对布莱克家的房子模模糊糊地有些熟悉,那是一幢窗户狭小的木质小屋,暗红的油漆让房子像小型的谷仓。我还没来得及下车,雅各布的头就从窗户里探了出来。熟悉的引擎声无疑向他宣布着我的到来。查理给我买下比利的卡车时,雅各布对此感激不尽,因为这使他到法定年龄时免于开这部旧车。我非常喜欢我的卡车,但雅各布好像认为车的限速是个缺陷。

他给我的地址很简单,我向他保证回家吃晚饭,尽管他试图让我别着急。他想在拉普西和我会合,而我却没接受他的提议。

他在半路上把我迎进屋。

查理再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高兴了许多:“这个主意很不错,贝儿。你有笔吗?”

“贝拉!”他兴奋地开怀大笑起来,明亮的牙齿与他深褐色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以前从没见过他不扎马尾辫的样子,看起来就像黑色的缎面窗帘挂在他脸庞两侧一样。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到布莱克家怎么走——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记得路。我想看看雅各布,我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在过去八个月中,雅各布个子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孩提时柔软的肌肉变得坚硬而结实,他已经长成一个体形瘦长的少年了,实际上,他已经超越了这个程度。肌腱和血管在他胳膊和手臂深褐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突出。他的脸庞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可爱,尽管它也变得结实了——他颧骨的轮廓变得更明显了,方方的下巴向外突出,所有孩提时候的圆乎乎的感觉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有好一会儿没说一句话:“你以前从没打过,有急事吗?”

“嗨,雅各布!”看到他的笑容有一阵不熟悉的热情冲动。我意识到自己很高兴见到他,这一点让我惊讶。

“没有急事的时候难道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我也冲他笑了笑,某种东西啪的一声静静地复位了,就像两个相应的拼版一样。我忘记了自己曾经多么喜欢雅各布·布莱克。

“有什么事吗,贝拉?”查理一拿起电话就问道。

他在离我几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尽管雨水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脸庞,我还是往后偏着头仰视他,露出错愕的表情。

我等待着。

“你又长高了!”我惊喜地嗔怪道。

“哦,嗨,是贝拉啊,”副警长史蒂夫殷勤地说道,“我去找他。”

他大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嘴巴张得很大,夸张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六英尺五英寸。”他自满地宣布道。他的嗓音变得更深沉了,但是我记忆中的沙哑声音还在。

“请找斯旺警长,”副警长接电话的时候我说道,“我是贝拉。”

“难道就长个不停吗?”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都成巨人了。”

我现在开得很快,心里也有方向了。我抢在查理出现的机会最小的时间之前赶回家,哪怕是他会早下班回来——这种情况是极为少见的——也遇不到我。我匆忙地跑进房子,朝电话跑去,手上仍然握着钥匙。

“不过,还是个钓鱼竿,”他扮了个鬼脸,“快进来!你全身都湿透了。”

我开车走的时候,他向我挥了挥手,脸上仍然带着笑容,真是个友善的孩子。

他带路,边走边用一双大手揉搓着头发,他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个橡胶带,把它绕成一个环形。

“噢,那就好。”他宽慰地微笑着说。

“嗨,爸爸,”他低头穿过正门的时候喊道,“瞧瞧,你看谁顺道过来了!”

灵感像电光一样突然闪现了——考虑到现在是暴风雨,这样的比喻并非毫无根据。“你知道吗?没关系,我认识会修车的人。”

比利在小小的方形起居室里,手中拿着一本书。他一看到我就把书放在膝盖上,朝我的方向摇着轮椅。

在这一点上我无法反驳他。约翰·道灵的定价可是人尽皆知的,除了紧急情况,没有人会到他那里去。大多数人宁愿开车到天使港,要是他们的车还能开的话。就这方面而言我是很幸运的——起初查理送给我一辆旧卡车时,我一直很担心,担心我根本负担不起维护它的开销。但是除了引擎的呼啸声和最高五十五英里的时速以外,这辆车从来都没发生过故障。车子还属于他爸爸比利的时候,雅各布·布莱克就把它保养得很好。

“啊,你准知道,见到你真好,贝拉!”

他不以为然地吸了吸鼻子:“道灵收费不低,根本不值得为修好它们花那么多钱。”

我们握了握手,我的手被他的大手掌一把抓住。

“我差不多想到了,”我耸耸肩回答道,我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还没有想出完整的计划,“或许我可以把它们拖到道灵修理铺。”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查理一切都好吗?”

“总之,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们?”他问道,“它们已经坏了好几年了。”

“是的,绝对好。我只是想见雅各布——我快一辈子没见到他了。”

他跟着我走进滂沱的大雨中,并帮我把两辆笨重的摩托车搬到了卡车的后车厢。他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处理掉这些车,因此,我也没反对。

听到我的话雅各布的眼睛顿时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他笑得腮帮子都裂开了。

“不妨把两辆都拿走,”这个男孩儿说道,“也许,你可以从这些破车中找到些零部件。”

“你能留下吃晚饭吗?”比利也满怀期待。

“好的,谢谢。不过,我只要一辆。”

“不行啊,您知道,我得给查理做饭。”

“要我帮忙吗?”他主动问道,“它们可不轻。”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比利提议道,“他在我们家一直很受欢迎的。”

“不用了,我相信你。”

我大笑着掩饰我的不安:“又不是您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保证不久就会再来——直到您讨厌见到我为止。”毕竟要是雅各布能修好摩托车的话,还得有人教我骑。

最好不要让大人们知道这件事,他们可能会向查理提起来的。

比利表示赞同,轻声笑着说:“好吧,那就下次吧。”

“当然,你想问问她吗?”

“那么,贝拉,你想干什么?”雅各布问道。

我又瞟了一眼那两辆摩托车,看见它们倒在院子里的一堆剪下来的枝丫和枯枝上。“你确定吗?”

“无所谓,什么都可以。我来打扰之前你在干什么?”我在这里感到莫名其妙的舒服。这种感觉很熟悉,只不过很遥远罢了。这里没有什么东西会勾起我对刚刚消逝的过去的痛苦回忆。

“要是你真的想要的话,就拿走一辆吧。我妈让我爸把它们搬到路边,这样它们就会和垃圾一块儿被收走。”

雅各布犹豫了一下:“我正准备去修我的车,但是我们可以做点儿别的……”

我急不可待地叹了口气——我早就从招牌上推测到了。“多少钱?”

“不用了,那好极了!”我插话说道,“我很乐意看看你的车。”

“它们已经坏掉了。”

“好吧,”他说道,还是不太确信,“就在屋后,在车库里。”

“我当然认真。”

这样甚至更好,我暗自思忖着。我朝比利挥挥手:“待会儿见!”

“你当真?”他问道。

他的车库掩映在屋后茂密的树木和灌木丛中。这个车库不过是把几块预制板拴在一起搭成的小棚子,内墙全部被敲空了。在这个庇护所下面,由煤块支撑起来的东西在我看来好像是一辆完整的汽车。至少,我从护栅上的标志认出来了。

“你的摩托车开价多少?”我气喘吁吁地问道,迅速地把大拇指举过肩膀指着身后的出售招牌。

“那是哪种大众?”我问道。

他毫不费力地就想起了我的名字。“贝拉·斯旺?”他惊讶地问道。

“是辆老式兔牌 [2] ——1986,经典车型。”

马克斯家的一个儿子打开门,是他家的小儿子,今年读高一。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他沙砾色的头发刚刚够到我的肩膀。

“进展得怎么样?”

那就是我所能得出的结论,我冒雨跑到马克斯家的门口,按响了门铃。

“就快修好了。”他开心地说道。接着他压低音量说道,“我爸去年春天兑现了他的承诺。”

这个想法那时正好符合我的需要。我想做些愚蠢且不计后果的事,我想食言。我为什么不一起打破算了呢?

“啊。”我说道。

我信守着那么多的诺言……

他好像理解我不愿意打开话题,我努力不去记起去年五月的舞会。雅各布的爸爸用钱和汽车配件贿赂他到舞会上给我捎过口信。比利要我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保持安全距离,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最终是不必要的。我现在实在太安全了。

和那些大城镇的警察相比,查理的工作没那么多任务,但是他总是被叫到交通事故现场。漫长而潮湿的高速公路沿着森林蜿蜒曲折,带视野盲区的拐角一个接着一个,那里不乏这类交通事故。但如果巨大的绞车在拐弯的地方装载原木,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会走开。此规律也有特殊情况,它对那些骑摩托车的人无效,查理见到过太多受害者,他们几乎都是孩子,在高速公路上被碾得血肉模糊。在我十岁前他就让我保证决不骑摩托车。即使在我那么大的时候,在保证之前我也不用再三考虑。谁会在这里骑摩托车?这就像游泳的时速达到六十英里一样不可思议。

但是我打算看看我能改变什么。

不顾后果,愚蠢行事,这些是查理形容摩托车时最喜欢用的两个词语。

“雅各布,你对摩托车了解吗?”我问道。

那么这或许不是命中注定的事,或许确实存在许多不顾后果的行事方式,只不过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它们。

他耸耸肩:“了解一些,我的朋友安布里有辆越野摩托车。有时候我们一起修理。干吗问这个?”

是巧合吗?还是本来就会这样?我不知道,但是我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命运的安排——生锈的破旧摩托车在马克斯家屋前的院子里,斜靠在那块手工印刷的“出售”招牌的旁边,它们出现在我需要它们出现的地方,预示着某种更高的目的——这些想法显得有些愚蠢。

“嗯……”我在想该怎么说的时候嘟起了嘴巴,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会保秘,但是我也没什么别的选择。“我最近弄到两辆摩托车,而它们目前的状况并不是很好,我想知道你能不能让它们跑起来?”

有时候,命运是会降临的。

“酷!”他好像真的很高兴接受这一挑战。他的脸庞容光焕发,“我会试一试的。”

正当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行动的时候,马克斯家院子里的招牌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不过是一个斜靠在他家信箱上的大纸板,上面爬满了大写的黑色字母。

我抬起一根指头提醒他,“问题是,”我解释道,“查理根本不认同摩托车,老实说,要是他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会气得头脑发胀、暴跳如雷的,所以,你不能告诉比利。”

片刻之后,我意识到我在什么地方了。我把车停在了罗素大道北行道中间了。我正站在切尼一家的正门口——我的卡车堵住了他们的车道——公路对面住的是马克斯一家。我知道我得把卡车停在别处,我也知道我应该回家。像我现在这样在外面晃荡是错误的,心烦意乱、自我伤害只会成为福克斯公路上的威胁。除此之外,有人很快就会注意到我,然后通知查理。

“当然,当然,”雅各布微笑着说,“我了解。”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滴落下来,然后像淡淡的泪水一样流淌过我的脸颊,这让我的思绪清晰了一些。我眨着眼睛挤出里面的水,空洞地凝视着公路的那头。

“我会给你钱的。”我继续说道。

我凝视着挡风玻璃外的一切,这样看了很久,迟钝地思考着——我好像无法使自己朝着某个地方思考问题。我熄掉引擎,下车走进蒙蒙细雨之中,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引擎似乎发出一阵惋惜的呻吟声。

这冒犯了他:“不要,我想帮忙,你不要给我钱。”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毫无希望的提议上,这样可以防止我一不小心又滑进酷刑般的痛苦回忆之中去。在福克斯要鲁莽行事得有些创造力——比我拥有的还要多。但是我希望能找到某种方法……如果我不是忠实地而且完全独自一人信守那份已经遭到背叛的协定的话,我也许会觉得好受一点儿。如果我是那个违背誓言的人,我也会感到好受一些。但是在这个无害的小镇上,我怎样才能单方面背信弃义呢?当然,福克斯并不总是那么安全,但是现在的确是它一直看起来的那个样子。这里很无聊,也很安全。

“呃……那么,作个交换怎么样?”我强调着试图弥补这一切,但是我说的话有理有据,“我只需要一辆摩托车——我也需要别人教我骑。那么,这样如何?我给你另外一辆,不过你得教我骑车。”

这个黑色幽默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使我的痛苦有所减轻。我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也能够重新靠在椅背上了。尽管今天很冷,我的额头却满是汗水。

“好极——了。”他说这个词的时候拖长了音。

我毫不幽默地独自大笑起来,仍然大口地喘息着。在福克斯鲁莽行事——现在不过是个毫无希望的提议。

“等等——你还没到合法年龄吧?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总是担心如何信守我的诺言,这让我觉得好傻。既然另一方已经违背了协议,我还有什么理由再坚持兑现承诺呢?谁又在意我鲁莽行事,做傻事呢?没有道理让我理智行事,为什么我就不该做傻事呢?

“你错过了,”他装成心怀怨气的样子,眯起眼睛开玩笑地说,“我已经十六岁了。”

我砰的一下把头撞在方向盘上,试图使自己的注意力从更强烈的痛苦中转移开去。

“以前你也没因为年龄不骑车吧,”我小声说道,“很抱歉错过你的生日。”

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多么荒谬啊!那是一个他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一个从他做出之时起就已经打破了的承诺。

“别有什么负担,我也错过你的了。你多大,四十了?”

我紧紧地抱住自己。就像我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我绝望地想到。这是多么愚蠢,多么不切实际的承诺啊!他可以偷走我的照片,拿回他的礼物,但是他不可能把一切还原成我遇到他之前的模样。有形的证据不过是这个等式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我也发生了改变,内在的一切都已经变得几乎无法辨认了,甚至我外部的一切看起来也有所不同——除了眼睛底下由于不断的梦魇造成的黑眼圈之外,我面容白里发青。和我苍白的脸色相对照,我的眼睛显得特别黑——要是从远处看我还算漂亮的话——现在的我比吸血鬼更苍白,但是我不漂亮,可能我看起来更接近一具僵尸。

我嗤之以鼻地说道:“差不多了。”

但是要是这个缺口永远不会好呢?要是粗糙的伤口边缘永远不会愈合呢?要是这种损害是永恒的,不可逆转的呢?

“我们可以一起过生日弥补一下。”

我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也许某一天,从现在起的多年后的某一天——如果这种痛苦的感觉减少到我能承受的程度——我才能够回首那几个月,那些日子永远都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这种痛苦若能减轻到那种让我能够回首往事的程度,我确定我会对他付出的时间心怀感激,无论这段时间究竟有多少。这比我要求的还要多,比我值得获得的还要多。也许有一天我能够这样看待这个问题。

“听起来像约会似的。”

我蜷缩起来,把脸靠在方向盘上,好像没有肺似的努力呼气。

听到这个词语,他的眼睛中闪现出火花。

就像我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这些话掠过我的心坎,并不像昨天晚上我产生幻觉时听见的声音那么完美而清晰。它们不过是些单词,毫无声音,就像打印在纸上的字一样。它们只不过是些单词,但是它们却把我心中的缺口撕裂开来,我重重地踩住刹车,意识到在我无法支撑的情况下不应该开车。

在我没让他产生错误的想法之前,我得控制一下这种热情——只不过是因为距我上次感到如此轻松活泼已经好久了。这种少见的感觉更难驾驭。

我希望我能再次感到麻木,但是我不记得以前我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噩梦烦扰着我的思绪,让我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我不想记起森林。即使当我颤抖着躲过那些画面的时候,我还能感到眼中饱含着的泪水,痛彻心扉的感觉在我心中的那个缺口周围蔓延开来。我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像握住一尊尚未完成的雕塑一样抱住我残缺不全的身体。

“或许等车修好了——作为给我们俩的礼物。”我补充道。

我没有注意到我正把车开往何处——我只不过在空无一人、湿漉漉的公路上行驶着,逃避着走上引领我回家的路——因为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成交。你什么时候把它们带过来?”

这通常就是我尖叫着醒来的时候。

我咬着嘴唇,感到有些尴尬。“它们现在就在我的卡车里。”我承认道。

我的梦魇甚至很可能不会吓倒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尖叫着喊“不!”没有僵尸,没有鬼魂,也没有变态。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无一物。只不过是一些一望无际、长满苔藓的树,它们如此静谧,那种悄无声息的感觉挤压着我的耳鼓,令我不舒服。黑漆漆的一片,就像多云时的黄昏一样,只有依稀可见的光让人看清楚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看的。我急匆匆地穿过没有路的阴暗,总是在找啊,找啊,找啊,随着时间的延续,我感到越来越狂躁,我想跑得快一些,尽管这样的速度已经让我踉踉跄跄了……就在那时,梦境中的那一幕出现了——我现在也能感到它在向我逼近,但是在它没向我袭来之前我似乎怎么也没办法醒过来——那一刻,我记不清我到底在搜寻什么——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没有什么可搜寻的东西,什么也找不到。那里除了这片空洞沉闷的树林之外什么也没有,那里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除了空无一物,还是空无一物……

“好极了。”他很认真,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我总是做噩梦,每天晚上都做。并不是真正的梦魇,也没有做很多噩梦,因为总是同一个梦。或许你会认为过了好几个月之后我会疲倦,会对此产生免疫力,但是梦魇一直都让我害怕,而且总是让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才罢休。查理也不再到我房间察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以确定没有人闯进来想掐死我,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了——他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要是我们把它们搬过来的话,比利会看到吗?”

我不想回到查理空洞洞的房子。昨天晚上特别残酷,我无意重游那块伤心之地。即使痛苦退却了许多,在我入睡之后,这一切仍然没有结束。正如在看完电影后我对杰西卡所说的,毫无疑问我会做噩梦的。

他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们可以偷偷地搬进来。”

门滑开了,我走出商店,步入雨中。我朝卡车小跑过去,拱起肩膀缩着头躲在我的外套里。雨水重重地敲打着我的车盖,发出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响亮,但是很快引擎的咆哮声就盖过了其他所有的一切。

当我们出现在窗户的视野中的时候,我们轻松地从东边沿着树林走,装出一副轻松闲逛的模样,以防万一。雅各布迅速从卡车车厢里卸下摩托车,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推进我躲藏的灌木丛中。看起来这对他而言轻而易举——我还记得摩托车很重,很重。

“没有,先生。但是保持距离,适当地储备好粮食总是没错儿的。你见过新式的防熊筒吗?它们只有两磅重……”

“这些车并没有那么糟糕,”当我们把车推过树木覆盖的地方的时候,他这样评价道,“我推的这辆车在我修好之后会有些价值的——这是辆旧式哈雷·斯普林特 [3] 。”

“这么说来,最近这里有没有警示——关于黑熊的?”

“那么,那辆就是你的啦。”

“是的,先生。”迈克回答说,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了。

“你确定?”

“星期一见。”我低声说。

“绝对确定。”

“嘿,嗯,迈克,是不是?”长胡子的人转向我们,嚷嚷着问道。

“不过,这些车要花些现金,”他俯视着变黑了的金属,皱着眉头说道,“我们首先要存钱买零件。”

脸庞像皮革的男子大笑起来,转动着眼睛:“让我猜猜——你是在进城去的路上看见的吧?一个星期没吃真正意义上的食物,也没有在地上打过盹儿,对吧?”

“我们什么也不必做,”我不同意地说道,“如果你免费修车,我就付买零件的钱。”

“它四脚落地都要比你高,”当我收拢东西的时候,那个长胡子的人坚持说,“和房子一样大,它长着一身乌黑的皮毛。我打算通知这里的巡逻队。应该提醒人们——你留心一点儿,它们不到山上——就在离小道起点几英里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道。

“要是你想走的话……”我耸耸肩。

“我已经存了一些钱,大学基金,你知道的。”大学、不管什么学校,我暗自想着这些,我好像没办法为某个特别的目的攒够钱——除此之外,我无意离开福克斯。要是我不做优等生,这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说真的,贝拉,等这两个人走后,我就关门打烊。”迈克低声说。

雅各布只是点了点头,这些对他而言是极有道理的。

“绝不可能,黑熊没有那么大。你看见的灰熊可能是小熊崽。”第二个男人个子很高,身材修长,皮肤晒得黝黑,风吹日晒使他的皮肤变得像绷紧的皮革,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偷偷地回到临时车库的时候,我想着自己的运气。只有十几岁的男生才会同意这样做:欺骗双方的父母,用接受大学教育的钱来修理危险的摩托车,他看不到这幅画面的不妥之处。雅各布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

“我跟你说,”那个身材矮小、体格强壮的男子说,他的胡子是黄橙色的,和深棕色的头发一点儿也不协调,“我在靠近黄石国家公园 [1] 的地方看见灰熊了,但是它们和我们说的这种野兽毫不相干。”他的头发缠绕在一起,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已经穿了好几天了——他刚刚登山回来。

[1] Yellowstone,即黄石国家公园(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位于怀俄明州边界西北部,是美国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国家公园,由美国国会于1872年建立,其主旨在于“保护”该地的许多奇迹以及“人们享受生活的方式”。该公园有五个入口,占地220万公顷,长达370英里的铺砌路面,最引人入胜的是这里为数众多的天然温泉,多达250多个,每年吸引300多万的游客。

“我并不介意留下来。”我说道。我仍然不能重新退回到麻木的保护壳之中去,而且令人奇怪的是,今天一切似乎离我都那么近,那么喧闹,好像我把塞在耳朵里的棉花摘掉了一样。我试图把两个徒步旅行者的谈笑风生挡在耳外,但没有成功。

[2] 兔牌(Rabbit),是大众汽车公司推出的一款车型,最初作为专供北美地区的标牌历史要回溯到1974年。

在牛顿户外用品商店的下午时间过得很慢,这个时候商店里只有两个人,从他们说话的时候传来的声音判断,他们两个是忠实的自助背包旅行者。迈克在打烊前的最后一个小时,都在和他们讨论两个轻型背包品牌的利弊。但是他们会时不时地停下严肃的询价,沉浸在聊一些与此无关的最新谣传之中。他们谈论别的事情的时候,迈克有机会溜出来。

[3] 哈雷·斯普林特(Harley Sprint):摩托车品牌,是由哈雷·戴维森摩托车公司(Harley Davidson)推出的一款重型摩托车车型。

“贝拉,你为什么不请假呢?”迈克建议道,他的眼睛望向一边,没有看我。我不清楚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他这个样子已经持续多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