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秒钟之后,一段完美的没有其他车辆干扰的路程即将开启。我猛地转到中间车道,迅速翻开鲜红色“冲 冲 1”按钮上的透明防护罩。
一百四十五。
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一到畅通无阻的路段,我立刻按下按钮,氮气加速系统开始喷射,车子向前冲出,像从大炮中发射出来的一样。
我们从两架公路桥的影子中飞驰而过,速度太快,感觉一晃而过的黑影像是相机按下了快门。
一百五十五。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路上。我能三百六十度观察它,也能预知三十秒以后的它。我并入了往北的高速车道,又侧滑横穿车道,到了左边的路肩,时速升到一百三十。我们的思想似乎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极度专注的有机整体,比单纯地把每个个体加在一起更强大。我看见了前方不断变化的路况,时常陷入拥堵,我能看见每个混乱局面中的正确出路。
一百七十。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办到。
贝拉好像正要打开一扇通向黑暗空房间的玻璃门。
我知道这些画面的力量,它们能让我变成废人。我拼命把它们赶出我的脑海。
爱丽丝重新集中注意力,她轻轻松松就办到了,她也感到很意外。她的思绪跳向了贾斯帕,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闭上眼,除了前方的路,什么也不去看。
和平时期,贾斯帕并不起眼,但发生战斗时,他的能力远远超越了我的想象。
“停下!”
我们此刻都在共享他的战斗专注力。在过去的战争岁月中,他利用这种专注力监控新生吸血鬼。眼下的情况完全不同,但它同样完美地发挥了作用,将我们凝聚成一个功能超强的机器。我融入其中,让我的头脑专注于冲锋。
惊恐渗透到她的思绪中。贝拉好像正要跑进一个停车场。
氮气的效果开始减弱。
对不起,我在努力。
一百五十。
“只看路,爱丽丝。”我咬牙切齿地说。
我寻找下一个时机。
贝拉好像正跌跌撞撞地跑过炽热的人行道。
他们正在设置第一个路障, 爱丽丝提醒道。我们俩并不担心。路障的位置太近,根本没法拦住我们,没等他们设置好,我们就开过去了。
我跟着放慢的车流前行,时速上不了一百。右车道上有辆很宽的面包车,我咬紧牙关,抓紧方向盘,擦着它的车身驶过。伴随着尖锐的金属声,左侧后视镜被面包车的车身撕扯下来,右侧后视镜被混凝土护栏撞得爆裂。
还有第二个。她在脑海中的地图上标出地点。位置离得够远,可能会带来麻烦,尽管四秒钟后另一段没有车辆干扰的旅程将会开启。
他们俩在座位上转身,盯着路的左边、右边和后边。比起后视镜,他们脑子里的画面提供了更好的视野。
我权衡着各种选择,爱丽丝向我展示了后果。时间太短——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换车。
“埃姆,贾斯,后视镜我不要了,”我低吼道,“帮我看着。”
我一边出神地想着,一边翻开防护罩,按下“冲 冲 2”。STI听从指令,向前冲去。
爱丽丝发现路肩不够宽。
一百七十。
我准备上桥,侧滑横穿六条车道。几辆车急打方向盘,不过等它们做出反应时,我已经把它们甩得远远的了。
一百八十。
巨大的弧形公路桥快到了,它将把我们引向往北的高速。桥上只有一条车道,右边的路肩非常宽。
爱丽丝给我看了前方可供选择的具体车辆,我一一筛选。
时速飙到了一百二十。我应该能让STI时速再快三十英里,但我还不想用力过猛。现在无法确定发动机到了二阶段还是三阶段,状态难控制、不稳定。我只能盯着油压和温度,仔细听发动机运转的强度。
科尔维特的空间太小,它跟这辆街头赛车不同,我们所有人的体重加起来可能是个大问题。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其他几辆车,就在这时,爱丽丝脑海中看见了一辆亮黑色宝马S1000RR摩托车,最高时速一百九十。
公路周围的一切都在太阳的暴晒下,单调无味。地面开阔,没有一处可以躲避阳光的地方。天空是淡蓝的巨大穹顶,在刺眼的烈日下几乎变成了白色。整个山谷赤裸裸地面对阳光,好像烤箱里的食物。偶尔有几棵嫩枝一样的树顽强地生长着,它们是枯燥的砾石地上唯一的点缀。贝拉觉得这里美,我看不出来,也没时间去品味。
爱德华,不可能。
亚利桑那州有一点我得承认:阳光也许有些离谱,但高速公路特别发达。六条车道宽敞平坦,两边的路肩足够宽,相当于一共有八条车道。我正行驶在左边的路肩上,飞速超过两辆皮卡——它们自以为开在快车道上。
一个人骑着线条流畅的黑摩托车,这幅画面太具有诱惑力了,我一时没理会她。
最开始的一段高速路基本上是空的,但前方渐渐出现了拥挤。氮气罐还没来得及充分发挥作用。我转向最左边的车道,绕开涌入的车流。
爱德华,你需要我们每一个人。
我花了十二秒钟换挡,一直提到了六挡,并且不打算再降下去。
突然间,她的脑海里充满暴力和鲜血、人类和非人类的尖叫声、金属撕裂的声响。卡莱尔在正中心,双手染成了闪闪发光的红色。
我认识路,爱丽丝预见了全部路程以及路上发生的一切。时间正值中午,车流量不算大,我能看出哪里可以钻空子。
我差点冲出公路,贾斯帕拦住了我。那一刻,他强有力地控制着我的情绪,就像有一只手紧紧掐住了我的脖子。
闸杆跳起,我猛踩油门。
我们一起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前方的车道上。还剩下最短的一段路程了,开什么车并不太重要。爱丽丝匆匆扫过一辆辆轿车、小客车和SUV。
读卡机发出嗡嗡的声响,贾斯帕按了一个按钮。
找到了。一辆全新的保时捷卡宴涡轮增压跑车,连牌照都还没上——最高时速一百八十六——后窗上已经装饰着家庭剪贴画:两个女儿和三只狗。
我专注于条纹闸杆,它就像格子旗,只要一升起来,飙车就开始了。
一家人会耽误我们的时间。爱丽丝顺着我选的车往前看,想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幸运的是,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三十多岁的女性,深棕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
他将深色袖子一直拉到了指尖,朝窗外伸出手,把停车卡塞进读卡口,速度很快,几乎是一闪而过。
爱丽丝再也无法看见人行道上的贝拉,那部分已经成为过去时。停车场也一样。贝拉进了房间,和追猎者在一起。
爱丽丝一把抢了过去。她看见了,我既有可能耐心地等着读卡机工作,也有可能一拳打烂机器。我又往前开了两英尺,贾斯帕降下车窗玻璃,用不记名卡付了费。不想泄露身份的时候,我们都用不记名卡。
我让贾斯帕帮我保持专注。
我的双手紧紧握住荧光橙色的方向盘。我把车开到自动窗口,强迫自己放松手指。停车卡夹在遮光板后面,很显眼,卡莱尔取出卡递给我。
“下一个公路桥下换车。”我提醒他们。
如果现在就被警察追,我们就绝对赶不上了!
爱丽丝给我们分配任务,声音尖锐而急促,语速比蜂鸟翅膀振动的速度还快。
一根红白条相间的细闸杆拦在车道前。还没等我产生冲卡的想法,爱丽丝已经在脑子里冲我吼叫。
卡莱尔在医药包里找东西。
我们转出最后一个弯道,驶入宽敞的、充满阳光的收费区。六条车道中有两条空着,凯雷德开向了最近的那条,我早已开向最后一个岗亭。
埃美特下意识地活动身体。
下坡很陡,像螺旋开瓶器似的盘旋了四层楼。正如爱丽丝预见的一样,我在中途被一辆凯雷德挡在后面。它正在往外开,路太窄,我别无选择,只能跟在它的车尾,试着长按喇叭吓唬司机。爱丽丝预见到了这么做没用,但我还是忍不住。
我超过白色的SUV,极不情愿地减速来配合它的速度。我浪费的每一秒钟,都需要贝拉用痛苦来偿还。我强抑住本能,降到了四挡。
好的 。
宝马摩托车飞驰而去,我忍住一声叹息。
“爱丽丝,让我看看三十秒后的未来。”
离公路桥还有半英里,它投下的黑影只有五十三英尺长。太阳差不多到了头顶正上方。
我钻进驾驶座,掰掉转向柱上的罩子,将点火线缠接到一起。变速杆旁边是另一个挡杆,上面有两个红色按钮,分别标着“冲 冲 1”和“冲 冲 2”——就算不欣赏车主的幽默感,我也欣赏他提速的决心。我只能祈祷氮气罐是满的。油罐里的油还有四分之三,远远超过我的需求量。其他人钻进了车,卡莱尔坐在副驾驶位,其余的都在后排。我们倒进车道,发动机发出急切的轰鸣。没人挡路。我们穿过宽阔的车库,朝出口飞驰。我点击仪表板上的加热键,氮气加热成液体需要花点时间。
我开始把卡宴往左边挤。她变了道,我迅速跟过去,然后压着车道线,车身占了她的一半车道。她开始减速,我也慢了下来。
她已经来到我身旁,手里拿着从另一辆车上扯下来的天线。她用手指捻平天线,在顶端做了个小钩子,撬开车锁。贾斯帕、埃美特和卡莱尔也跟了过来,卡莱尔拎着一个黑皮包。
爱丽丝帮助我掌控时间。我稍微往卡宴前面开了一点儿,紧接着又往左打方向盘,强行驶入她的车道,同时急剧减速。卡宴司机猛踩刹车。
爱丽丝看到的关于前方路上的幻象变得清楚多了。
就在我们后方,我之前考虑过的科尔维特急转到另一条车道上,喇叭狂响着开了过去。变形虫一样的车流整齐划一地偏向右边,避开我们。
但它显然保养得非常好,是某个人的宝贝。没有标配,从分流器到零部件市场改装的硕大的气流偏导器,一切都是为了竞速而设计的。车窗的颜色特别深,即使在这个阳光普照的地带,我也仍怀疑其是否合法。
我们在最后十英尺的阴影里停了下来。
油漆喷得难看至极——刺眼的橙色泡泡,跟我的脑袋差不多大小,从深紫色岩浆一样的东西上面升起来。一百年来,我从没见过这么花哨的车。
我们几个同时下了车。一张张好奇的脸以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从旁边一晃而过。
我飞奔到车库的另一头,就在闯进来的阳光边上,有人停了一辆加强马力的WRX STI [1] ,位置远离电梯,大概是希望没人在旁边停车,以免蹭掉油漆。
卡宴司机也从车里钻出来,脸色阴沉,气得马尾辫晃来晃去。卡莱尔迅速迎上前。这个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把她挤出了车道,她只有一秒钟做出反应,下一秒便倒在了他怀里,甚至很可能没时间感受到针尖的刺痛。
我一闻到氮的气味,爱丽丝就看见了我想找的车。
卡莱尔小心翼翼把失去知觉的她放到路肩旁凸出的混凝土架上。我坐到驾驶座上,贾斯帕和爱丽丝早已坐在后排,爱丽丝为埃美特敞着门。他蹲伏在STI旁边,看着爱丽丝,等待她的指令。爱丽丝望着向我们奔驰而来的车流,寻找可以将损伤降到最低的时刻。
没时间精挑细选了,这里的车大多是笨重的SUV或者实用的轿车,不过也有几辆稍微快一点儿的车可以选择。我在一辆崭新的福特野马和一辆尼桑350Z之间犹豫不决,刚想让爱丽丝看看哪一辆更适用,突然一股气味吸引了我的注意。
“时间到。”她叫道。
我听见爱丽丝嘱咐卡莱尔从梅赛德斯后备厢里取出他的包。卡莱尔在他开的所有车里都放了医药包,以备急用。我不让自己去细想。
埃美特把花哨的STI抛向冲过来的车流。
我沿着一排车前行,速度太快,其他人回过神后,以更谨慎的速度跟了上来。车库里没有多少人,谁也不可能看清我。
它翻滚到右边第二和第三条车道。车子一辆接一辆急刹车,一辆接一辆撞上前面的车,碎裂声此起彼伏,安全气囊从方向盘弹出来,发出砰砰的巨响。爱丽丝看到有人受伤,但没有人死亡。警察已经在追赶我们,只要几秒钟就能赶上。
没时间了。
声音渐渐消退。卡莱尔和埃美特坐到位子上,我再次飞驰向前,迫切地想要弥补在这里损失掉的几秒钟。
他们都愣住了,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
追猎者赫然出现在贝拉面前,他的手指轻触她的脸颊。这就是几秒钟内可能发生的事。
阳光灿烂的高速公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因为车速极快而变得模糊。旋转的蓝灯、红灯,路障,事故——一切都还不是很清楚。
一百六十五。
“不管我们开什么车,警察都会搜寻车主。”
在双向车道的另一边,四辆巡逻警车朝反方向呼啸而去,赶往我们引发的事故现场。他们没有注意到一辆足球妈妈 [2] 的SUV正向北奔驰。
我们穿过行李领取区,到了电梯口。许多人推着行李车,等待电梯开门。我们同时朝楼梯间走去。楼梯间没人,我们飞速上楼,不到一秒钟就到了车库。贾斯帕正打算朝他们停车的地方走,爱丽丝抓住了他的胳膊。
只剩两个出口了。
贝拉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一百八十。
爱丽丝的脑中显示出一幅地图。她及时抓住了关键的信息,我感觉到了她的欣慰。在第一个幻象出现之后、贝拉母亲打来电话之前,贝拉曾告诉她一个十字路口,靠近追猎者选择等待的地方,距离这里还不到二十英里,几乎全程是高速公路,只需要几分钟。
我感觉SUV跑得一点儿也不吃力,但我知道眼下的危险不在于发动机故障——这辆德国造的“坦克”可不会轻易受损——而在于轮胎的结实程度。这些轮胎并不是为这样的速度设计和制造的,我不能冒险让任何一个爆胎。不过,把脚从油门上抬起来真叫人浑身难受。
“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一百六十。
我必须足够快。
我们的出口正飞速逼近。我猛地绕过一辆半挂车,转到了右边。
我现在不能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感受。爱丽丝看到了极其渺茫的机会,基本上不可能实现——我们绝对不可能在贝拉开始流血之前找到她。我隐约察觉到这意味着什么,在追猎者发现她和她的死亡之间存在着一道时间间隙,巨大的间隙,我只是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
爱丽丝给我看了出口的结构。整个公路桥形成了交叉口,就在这个出口的上方,路灯刚刚变成黄色。再过一秒钟,交叉口西面的灯会变成绿色箭头,两条车道的车将穿过道路中央。
埃美特有些不耐烦,卡莱尔把相关情况告诉了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渐渐明白了,我能听见他的惊恐和挫败感。但和我相比,他的感受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默默祈求轮胎能坚持住。
“没时间愧疚了,爱丽丝。”
一百七十。
愧疚感在爱丽丝的心头翻涌。我厉声怒吼,嗓音低沉而冷酷。
我们从左边狭窄的路肩冲向出口,和停下来等灯的车的距离只有几英寸。
贝拉到另一个房间安慰母亲,再后来幻象突然占据了爱丽丝的头脑。她没有把时间线串联起来,没有看见关于这个未来的画面。
我在变红的路灯下向左急转弯,刚刚好转过弯道,SUV的车尾向右漂移,差点撞到公路桥北面的混凝土护栏。
她想起贝拉母亲打电话时的声音,还有声音里的惊恐。
朝匝道开来的车已经到了交叉口中段,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稳住方向。
爱丽丝没有说完。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雷克萨斯,我从它旁边飞驰而过,相隔不到一英寸。
“我没看见她,她不在那个房间里。说不定那家伙已经到……”
仙人掌街路况复杂,不如高速公路好开——只有两条车道,中途还分出几十条穿过居住区的岔路,有些甚至是私家车道。还要经过四个路灯才能到那个有镜子的房间,爱丽丝看见我们会遇上两个红灯。
“她母亲?”我低声怒吼。
一个限速牌——每小时四十英里——一闪而过。
他把信递给我,我把它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一百二十。
贝拉的笔迹,解释,人质,道歉,恳求。
这条街有一个小小的好处:正中间的亮黄线内有一条自杀车道 [3] ,几乎贯穿全程。
我从他脑中看到了全部内容。
贝拉爬过松木地板,追猎者抬起了一只脚。
她把一张纸塞进卡莱尔手里,回答了他的问题。纸折叠成三层,卡莱尔扫了一眼,往后退缩了一步。
爱丽丝重新集中注意力,而我的思绪偏离了方向。有那么十分之一秒,我回到了福克斯,回到了我的沃尔沃里,想象着杀死自己的各种方法。
她脑子里的幻象:血。
埃美特绝不会……而贾斯帕有可能。唯独他能体会我的感受,他有可能想要 结束我的生命,只为摆脱这种痛苦。但他也可能会逃走。他不想伤害爱丽丝,那么他剩下的选择就是去往更遥远的意大利。
和我们待在一起,爱德华, 爱丽丝提醒道,你需要我们大家。
贾斯帕朝前伸出手,用指尖触摸我的后颈,感觉像麻醉剂洗刷了我的痛苦。
我们五个朝他们停车的车库走去,阵势令人生畏。谢天谢地,玻璃屋顶变成了更简单的建筑式样,我们摆脱了阳光带来的危险。我们比任何人都快,甚至比身旁奔跑着赶飞机的人还快,但这个速度仍让我恼火。太慢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假装?有必要吗?
我沿中间车道不受阻挡地奔驰了一阵,然后回到正常车道上,飞速经过第一个绿灯,冲向下一个路口。自杀车道变成了左转道,已经有三辆车在排队等待。右转道基本上是空的,我绕过车道上的摩托车,猛地一下开上人行道,竭尽全力不让SUV翻车。
“怎么回事,爱丽丝?”我听见卡莱尔问。
我扫了一眼时速表:八十。慢得难以忍受。
痛苦又令我僵立不动,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继续向前。
我在车流中穿过路灯——还好有几个司机发现我冲过来,急刹车停在了路口中间——又回到自杀车道上。
靠我们两个根本不够。她会死的。
一百。
“你为什么不跟着她?”我低声怒斥。
下一个路口比刚才那个大,路更宽,拥挤程度也翻倍了。
血,很多很多的血。
“爱丽丝,让我看看所有的可能性!”
等待中的追猎者。
在她的脑海中,路上的车辆定格在原地。她逆时针旋转画面,接着又恢复原样。我先看到了车辆的垂直分布图,然后看到了水平分布图。车流密集,但还是有一些小空隙,我记了下来。
仅仅几分钟后:一个有镜子的房间,头顶是闪耀的日光灯,地上是长长的松木地板。
一百二十。
爱丽丝能看见几秒钟后的贝拉,阳光灿烂,她坐在沿着高速公路飞驰的出租车里。贝拉的眼睛闭着。
以这个速度,如果撞上另一辆车,两辆车都会被摧毁。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冲进刺眼的阳光中,奔向贝拉的所在地。别人会发现点什么……没有谁开得像我这么快。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传言——外星人,或者魔鬼,或者政府的秘密武器——我只知道肯定会有传言。然后呢?当永生者的统领来质问的时候,我要怎样救贝拉?不能让沃尔图里牵扯进来,除非我实在没法赶上。
埃美特把我推进一个中庭一样的巨大空间,爱丽丝和贾斯帕在大柱子的黑影里紧张地等待着。阳光透过玻璃屋顶斜射下来,埃美特一手按住我的脖子,让我低下脑袋,把脸藏在阴影中。
贝拉在尖叫 。
贝拉不见了。
贾斯帕给我加大了麻醉剂量。麻木感渗透我的皮肤,钻进了大脑。
气味消失了。
我用力踩油门,转进了前方的车流中。
爱丽丝追着贝拉的气味找到了另一个出口,飞奔的速度有点引人注目。人流穿梭的大厅,拥挤的电梯,通向外面的滑轨门。路边停满了出租车和班车。
车距刚刚够我穿梭而行。和我的车相比,其他车的移动速度太慢了,感觉就像绕过站立不动的物体。
她没有等他回来,而是跟随他的气味到了女洗手间门口,他正在那儿等着,满脸愁云。
一百三十。
回忆中的幻象:贾斯帕焦急地朝爱丽丝跑回来。
我蛇形穿过拥堵的路口,路况刚一变得畅通,我立刻横穿到道路右边。
贝拉,苍白,沉默,紧张地颤抖。贝拉,眼神急切,和贾斯帕一同走开。
“不错。”埃美特低吼道。
他抓住我的手肘,拽着我往前走,几乎半抬着我。我努力想站稳,却感觉不到脚下的地面。周围的人似乎变成了透明的,我能看见的只有爱丽丝的回忆。
一百四十。
“没丢,你的手机在我这儿呢。”埃美特找了个借口,故意大声说道。
最后一个路口是绿灯。
我摇摇晃晃地停住脚步,愣在原地,没有听见卡莱尔说了什么,几乎感觉不到他在推我向前移动。我隐约感知到了他的 意识,人类安检员正怀疑地盯着我们。
爱丽丝另有想法。
就在这时,爱丽丝脑海中的混乱和痛苦向我袭来,像平静的海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将我吞噬。
“在这里左转。”她边说边给我看了一条居住区的窄路,就在舞蹈教室那片商业区的后面。路两边是高大的桉树,抖动的树叶不像是绿色,而是银色,斑驳的树影足够我们穿过而不被察觉。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天气太热了。
爱丽丝和贾斯帕的思绪同人类的相比,就像一堆篝火中的聚光灯一样明显。我应该随时能听见……
“减速。”
终于要见到贝拉了,我急不可耐,又绕到了卡莱尔前面。
“来不及……”
飞机上的手册里有这个航站楼的平面图,我已经记下来了。我们下机的廊道离出口最近,运气真好。我当然听不见贝拉的思绪,但肯定能找到爱丽丝和贾斯帕。他们应该就在右前方,和其他接机的家庭在一起。
万一让他听见我们的动静,她就死定了!
卡莱尔拉了拉我的运动衫的后背,我不情愿地让他走到前面。由他控制速度最多只会比我慢几秒钟,而且他肯定比我更谨慎。不管追猎者做什么,我们都必须遵守规则。
我不情愿地把脚挪到刹车踏板上,开始减速。转弯的角度太小,要不是放慢速度,SUV恐怕会翻车。我转弯的时速只有六十。
随着尖细的叮的一声,安全带指示灯熄灭了。我们三个开始移动,轻快地绕过众人,迅速来到舱门旁。乘务员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让出通道,我们趁机出了门。
再慢一些。
咝的一声响,门开了,外面温暖的空气和机舱内窒闷的空气混合在一起。我傻傻地寻找贝拉的气味,尽管我知道距离还太远。她在开着空调的航站楼深处,在安检口之外,她一定是从远处的停车库走到那儿的。耐心一点儿。
我紧咬牙关,减速到四十。
终于,乘务员走到舱门旁,使劲推门。我真想上去帮帮他,但卡莱尔的指尖轻触我的手臂,让我保持专注。
“贾斯帕,”爱丽丝语速极快,尽管情绪激动,声音却轻得近乎无声,“你绕过房子,从前面进去,我们其他人从后面进去。卡莱尔,做好准备。”
他又推了推我,我假装呼吸。
鲜血洒在破碎的镜子上,在木地板上聚成一摊。
乘务员不慌不忙地完成各项检查,卡莱尔的手指轻搭在我的手肘上。我听见机舱外的机械廊桥安装到位,一切就绪,机身响起表示确认安装完成的敲击声。乘务员没有理会声响,前舱的两个乘务员正盯着乘客名单。
我把卡宴停到一棵高树的阴影中,轮胎碾过路面松动的石头,只发出最轻微的声响。一道八英尺高的砌块墙将居住区和商业区分隔开。路对面是一排密集的灰泥房子,为了让室内保持凉爽,所有的窗帘都放了下来。
更幸运的是,我们的出机口在机场北面,临近中午时分,正好掩映在航站楼的阴影中,我们移动起来也就更快捷。
我们飞快地下了车,让每扇车门微开着,不发出多余的噪声。多亏有贾斯帕,我们的行动得以完全同步。商业楼的北面和西面车流涌动,肯定能盖住我们制造的任何声响。
实际上,飞机到达指定的出机口后,打开舱门只用了很短时间,许多种有可能出现的延误我们都没有碰上。我应该心怀感激。
大概过去了四分之一秒。我们翻上隔墙,跳向远处,避开墙根的砾石层,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人行道上。楼后有一条小巷子,那边有一个垃圾箱、一堆塑料板条箱和紧急出口。
再克制一下,我对自己保证。她就在这段漫长等待的尽头,我会带她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躲起来,一起想办法。这个想法让我稍稍宽慰了一点儿。
我没有任何犹豫。我已经看见那扇门后发生着什么,或者一秒钟后会发生什么。我调整身体的方向,确保万无一失,不给追猎者留半点退路,然后朝着门冲了过去。
飞行中的飞机已经慢得令人难以忍受了,这段滑行更是慢得要我的命。
[1] 斯巴鲁(Subaru)的一款赛车车型。
尽管我们这排的遮光板拉下来了,机舱里还是有大量阳光直射进来。我交叉双臂,这样能藏住双手,身上穿着从机场商店买的连帽衫,帽子往前垂,脸藏在阴影中。在其他乘客眼里,我们或许看起来很可笑,特别是埃美特,他的长袖运动衫小了好几码,整个人鼓鼓囊囊的——或许自认为是名人,躲在兜帽和墨镜的后面;更有可能是北方来的乡巴佬,对西南部的春季气温完全没有概念。我听见一个男人在想,我们走出廊桥前肯定都会脱掉运动衫。
[2] 足球妈妈(soccer mom),指居住在郊区、经常驾车带孩子参加体育活动的美国母亲。
飞机轮胎触地,而我的焦躁感却没有减弱。我提醒自己,现在贝拉距离我肯定还不到一英里,过不了多少分钟,我就能再次看见她的脸了。可是,这个想法反而让我变得更冲动,我恨不得把安全门从铰链上扯下来,飞奔到航站楼,而不是在没有尽头的滑行中等待。卡莱尔能感觉到我一动不动的外表下内心的烦乱,他轻碰我的手肘,提醒我变换姿势。
[3] Suicide lane,即“自杀车道”,指位于高速公路中央、双向通行的车道。两个方向都没有通行权,两个方向都允许使用这条车道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