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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一次伸手撩开脸旁的头发。头发在她头顶像扇子一样展开,仿佛栗色的河流。她又静止不动了。

这么熟悉的故事为什么会让她有这种反应?又是一个谜题。我叹了口气。

阳光下的她像一幅静谧的画,曾经远离她的那份安宁又回来了。她的呼吸变得缓慢,好几分钟后,嘴唇开始颤动,在梦中喃喃低语。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书扔到一边,翻过身仰面躺着。她把袖子往上拉过手肘,让更多皮肤暴露在阳光下。

一阵难以忍受的罪恶感袭来。我现在的所作所为算不上正派 ,但总比夜里的行为好得多。严格来说,我现在其实连非法闯入都不算,因为这棵树的树根在她家旁边的一块地里,更谈不上是什么重罪了。可是我知道,到了晚上,我还会继续错误的行为。

刚读到第七页,这次我跟着她一起读。诺里斯夫人正在长篇大论:假如汤姆和埃德蒙·伯特伦直到成年后才遇上表妹范妮·普赖斯,那该有多危险……贝拉咬紧牙齿,啪的一声合上书。

即使是现在,我也有种想要擅闯的冲动 。我想跳到地上,脚尖轻轻着地,小心地进入她那块充满阳光的地盘。我只想离她更近一点儿,听她在耳边呢喃,好像在对我说悄悄话。

她在《曼斯菲尔德庄园》的书名页停下,开始了一个新故事,看来这是一本小说集。

拦住我的并不是不可靠的良知,而是我自己在烈日下的样子。我的皮肤在阴影中根本就是石头,一点儿也不像人类。这已经够糟的了,我不想看见自己和贝拉一起待在阳光下的画面。我们之间的区别已经无法跨越,就算没有这个画面,也足够让我痛苦了。我的样子还能更怪吗?我可以想象,当她睁开眼睛看见我就在她身边时惊恐的神情。

她抓住厚厚几页,一下子猛翻过去,仿佛书里有什么东西惹恼了她。能有什么呢?故事才刚刚开始,婆媳间的第一次冲突才刚刚展开;男主角爱德华·费拉尔斯登场;埃莉诺·达什伍德的美德受到赞扬。我回忆前面几章的内容,想从奥斯丁过于文雅的文字中找出有可能冒犯人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惹恼了她?

“嗯……”她低声叹息。

她读得飞快,脚踝在空中不断交叠又分开。我熟悉这本书,没有跟着她一起读,而是看着阳光和微风在她的发间穿梭。突然,她的身体僵住了,手停在书页上一动不动。她读到了第二章的最后一页,这一页从半句话开始:“尽管当婆婆的处处注意礼节,表现出母爱深情,但婆媳俩也许没法同住这么久……”

我朝后靠着树干,躲进阴影深处。

我品尝着她的气息在室外阳光下的变化,升高的温度似乎让味道更加香甜。我离开她太久了,喉咙里的欲望在燃烧,疼痛感新鲜而强烈。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强迫自己用鼻子呼吸。

她叹了口气:“嗯……”

啊,又是经典的——《理智与情感》。她是奥斯丁迷。

我不担心她醒了,她的声音只是低沉而感伤的轻语。

她把毯子铺在潮湿的草地上,然后趴在上面,迅速翻看那本破旧的、显然经常阅读的书,想找到感兴趣的部分。我越过她的肩膀看过去。

“埃德蒙……啊……”

我悄悄爬上最近一棵树的高枝,俯视院子。

埃德蒙?我想起她刚才停下来的地方,埃德蒙·伯特伦的名字第一次被提到。

贝拉在屋里待了漫长的一个小时后,就好像知道我在看一样,就好像同情我因为看不见她而痛苦一样,她走出屋门,来到后院,手里拿着一本书,胳膊下夹着一块毛毯。

哈!我沮丧地意识到,她梦见的人根本不是我。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卷土重来。她梦见的是虚构人物,也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直以来她的梦里都是扎着阔领带的休·格兰特 [1] 。我的骄傲被彻底击溃了!

好吧,我太过头了,我知道。

她后来的梦话全都含混不清。下午过去了,太阳慢慢下沉,阴影在草坪上蔓延,逐渐向她靠近。我看着这一切,又一次感到无助。我想把阴影推回去,但黑暗的降临是不可阻挡的。阴影吞没了她。亮光消失后,她的皮肤看上去太白了,像幽灵一样。她的头发又恢复了深色,在肤色的衬托下变成了深黑。

于是,我直接来到她家,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树林,确定没有危险人物靠得太近。我知道,贾斯帕用我的疯狂举动作为解释和警告,提醒过那位曾经的兄弟不要到镇上来,但我不能心存侥幸。虽说彼得和夏洛特无意与我们家族结怨,但意愿是一种善变的东西。

这样太可怕了,好像爱丽丝看到的幻象成了现实。唯一的慰藉是贝拉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这声音让眼前的景象不像是噩梦。

放学后,她和另外几个女孩计划出去玩,我自动安排好追踪行动。但是,迈克邀请杰西卡约会(这本来是为贝拉准备的),她们出去玩的计划推迟了。

她的父亲回来了,我舒了口气。

只要能看到贝拉的脸,任何角度我都不放过。发现她有些闷闷不乐,这让我感到很意外,我还以为阳光足以让她绽放笑容。午餐时,我看见她一次次瞥向卡伦家的空餐桌。我兴奋不已,也许她也在想念我。

他沿着街道开车回家,我几乎听不见他在想什么。好像是过去的……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还有混杂着饥饿感的期待,我猜他是盼望着吃晚餐。他的思绪非常安静、非常克制,我不确定是否正确,只是大致明白。

贝拉离开后,我靠着一棵硕大的浆果鹃树蜷身坐下,树干凉爽。我从一个人的脑子跳到另一个人的,始终追随着她。透过安吉拉·韦伯的眼睛看到她,我总是特别高兴。真希望能有机会好好感谢一下这个女孩,感谢她的友善。想到贝拉有一个值得拥有的朋友,我心里舒服多了。

不知道贝拉母亲的思绪听起来如何,什么样的基因组合创造了如此独特的她。

他转移了目标,开始了新的幻想,和以前对贝拉的幻想一样粗俗,但它们顶多是惹人烦,不再是惹人怒了。两个女孩他都配不上,在他看来,她们几乎是可以互换的。我没有再钻进他的脑海。

当车胎轧上砖头车道,贝拉一下子惊醒,猛地坐起来。她朝四周看了一圈,似乎没料到天已经黑了,有些茫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落在我藏身的阴影上,但很快就扫了过去。

不过,她还挺可爱的。身材凹凸有致,胸比贝拉的大。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查理?”她低声问,眼睛仍盯着小院周围的树林。

迈克的视角在此之后变得不靠谱。他在脑子里反复掂量杰西卡这个人选,发现她认为自己很有吸引力这一点,让他很受用。杰西卡毕竟是第二人选,如果换成贝拉会更好。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她顺着声音望去,然后迅速站起身,收拾好东西,最后又朝树林看了一眼。

“快上课了,我不能再迟到了。”

屋子后窗旁边是小厨房,我转移到靠近后窗的一棵树上,听他们如何度过晚间时光。有意思的是,查理的言语和他模糊的思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对独生女的爱和关心可以称得上泛滥,但他说出口的话总是生硬又随意。大多数时间,他们只是在沉默中坐着,相互陪伴。

趁他还在困惑中,贝拉打算离开。

我听她谈到第二天晚上的计划,杰西卡、安吉拉和她要去天使港购物,我也及时调整了自己的计划。贾斯帕没有提醒彼得和夏洛特远离天使港。我知道他们最近饱餐过,而且不打算在我们家附近的任何地方猎食,但我还是要守护她,以防万一。毕竟外面一直有我的其他同类存在,当然了,还有那些我从未考虑过的人类会给她们带来的危险。

杰西卡……呃……哇……呃…… “哦。”他终于挤出一个字。

她表示不放心留下父亲一个人准备晚餐,我听到后笑了起来,我的推测得到了证实:没错,她在这里也是照看别人的人。

我同意她的看法。虽然她不该期望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有洞察力,但这件事真的再明显不过了。迈克费了这么大功夫才鼓起勇气约贝拉,他就没想到杰西卡也会有同样的困境?一定是因为他太自私,眼里看不见别人。贝拉太无私了,什么都能看见。

听到这儿我离开了,但我知道,等她熟睡时,我还会回来,什么都无法阻止我。

“说真的,迈克,你是瞎了 吗?”

我肯定不会像偷窥狂一样侵犯她的隐私,我来是为了保护她。如果迈克·牛顿能灵活到在树枝间穿行,他一定会在这里色眯眯地盯着她。我不会如此无礼地对待她。

他的思绪已经乱作一团。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我一点儿也不期待那些或困惑或鄙视的思绪来质疑我的理智。埃美特在楼梯柱上贴了张便条。

“杰西卡?”什么?可是……哦……好吧……我想……呃。

在雷尼尔打橄榄球,快来!拜托!

“我觉得这样会伤害到杰西卡。”

我找来一支笔,在他的请求下草草写了个抱歉 。反正没有我他们正好平分成两队。

听到从她嘴里冒出来的死亡恐吓,我不禁放声大笑。一只松鸦受到惊吓,尖叫一声,从我身旁飞走了。

我决定去猎食,并且选择了最短的一段路程,只捕猎一些比较温顺的小动物——它们不如食肉动物的味道好。之后我换了身干净衣服,重返福克斯。

“我觉得……”她迟疑了一下,“你要是敢把我现在说的话说给别人听,我一定会揍死你……”

贝拉今晚睡得不太安稳。她在毯子下翻来覆去,脸上时而焦虑,时而忧伤。我好奇是怎样的噩梦纠缠着她……转念一想,也许我并不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他阴沉着脸问。

她嘟囔着梦话,大多都是对福克斯的抱怨,声音闷闷不乐。只有一次,她叹息道:“回来。”一只手抽搐着张开,像是无声的恳求。我心存奢望,但愿她梦见了我。

西雅图终归只是她拒绝我的借口。真不该开口问。我是怎么想的啊?肯定是因为那个怪胎卡伦。

第二天,也是太阳囚禁我的最后 一天,学校里和头一天差不多。贝拉似乎比昨天更沮丧,我怀疑她会取消计划,因为她看起来没有购物的心情。不过,她可是贝拉,她会把朋友的快乐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我又能呼吸了,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肤色被衬托得十分完美,像鲜奶油一般。

“我觉得这样不好。”

放学后,杰西卡说好去接两个女孩。

她会对他说愿意吗?

我回家取车,发现彼得和夏洛特在家里,于是决定让女孩们先出发个把小时。如果按限速跟在她们后面,肯定是一场煎熬,想想都觉得可怕。

痛苦、愤怒和嫉妒还是像上周一样强烈,丝毫不减。我多想飞速穿过校园,快到人眼无法察觉,然后一把抓起她,从那个男孩身边偷走她。此时此刻我是那么恨他。

所有人都聚在大客厅。我向彼得和夏洛特送上了迟到的欢迎,心不在焉地为自己的缺席道歉,吻了吻夏洛特的脸颊,握了握彼得的手,他们俩都察觉到我的失神。我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大家的交谈中,一找到合适的时机,便抽身来到钢琴旁,开始静静地弹奏。

“迈克……”

奇怪的家伙,上次见面时,他是那么正常、那么友好。 夏洛特想。她的个头儿跟爱丽丝差不多,头发白金色。

笨蛋,这也不是一个问题。

像往常一样,彼得的想法和她的完全同步。

“嗯,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什么的……论文可以晚点再写。”

一定是动物惹的祸,不吸人血最终还是让他们疯了。 彼得推断道。他头发的颜色和夏洛特的一样浅,而且他俩头发的长度也几乎一样。他俩太像了,除了体形——彼得和埃美特差不多高。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常常这样想。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

何必费神跑回来呢? 罗莎莉嘲讽道。

“哦”是什么意思?她会答应吗?等等,我好像还没真正问过她。

啊,爱德华,我不忍心看他这么痛苦。 埃斯梅的好心情全被担忧给毁了。她应该担忧。她为我设想的爱情故事每时每刻都在向着悲剧的方向奔去。

短暂的沉默。

今晚在天使港玩得开心,什么时候我能跟贝拉说话了,通知我一声。 爱丽丝高兴地想。

“哦。”她说。

你也太可悲了吧,竟然错过昨晚的球赛,就为看别人睡觉。 埃美特在心里抱怨道。

“我本来打算约你出去的。”

过了一会儿,除了埃斯梅,没人再想着我了。我仍然轻轻地弹着钢琴,不想引起注意。

他终于提到正题了。我的牙齿咬得死紧,这力度能把花岗岩咬成粉末。就算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勇气直接问出问题。

我很长时间都没理会他们,只让音乐带走我的焦虑。只要那女孩离开我的视线,我就感到痛苦不安。后来,道别的气氛越来越浓,我的思绪才又回到他们的交谈上。

她提醒他周三要交论文,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看来她已经写完了。他忘得一干二净,又要牺牲不少空闲时间。

“如果见到玛丽亚,代我问声好。”贾斯帕有点谨慎地说。

迈克花了一分钟酝酿勇气,净谈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是玛丽亚将贾斯帕和彼得变成吸血鬼的,贾斯帕是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彼得更近一些,是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我们住在卡尔加里的时候,玛丽亚去看过一次贾斯帕。那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探访,我们不得不立刻搬家。贾斯帕委婉地请她以后保持距离。

“只有在阳光下才这样。”她说。他把那缕头发别到她耳朵后面,她稍稍往后缩了一下,我满意极了。

“恐怕一时半会儿见不到。真要见到了,一定转达问候。”彼得笑着说。玛丽亚无疑是危险分子,她和彼得之间的感情谈不上有多深,毕竟彼得在贾斯帕的叛逃中起了重要作用。贾斯帕一直是玛丽亚的最爱,至于曾经打算杀掉他的事,在玛丽亚看来是可以忽略的细节。

我一只手搭在一棵小云杉上,看到他用手指捏起一缕她的头发时,我不小心将整棵树都拔了起来。

他们握手告别,准备离开。我让指尖的音乐渐渐淡出,草草收尾,然后匆忙起身。

他发现了她头发的变化:“我以前从没注意到,你的头发有点红。”

“夏洛特,彼得。”我边说边向他们点头。

看吧,她喜欢我。不喜欢的话,不会笑成那样。我敢说她想和我一起去舞会。不知道西雅图有什么事对她那么重要……

“很高兴又见到你,爱德华。”夏洛特有点迟疑地说。彼得只是点头回应。

她跟他打招呼,热情程度足以让他欢喜,让我忧愁。

疯子! 埃美特冲我骂道。

阳光耀眼,我只能躲在树林的阴影中旁观,这种无力感令我痛苦。

笨蛋! 罗莎莉同时开炮。

迈克发现她时,她正像以前那样在纸上胡乱涂鸦,这让迈克为自己的好运欣喜若狂。

可怜的孩子。 埃斯梅想。

贝拉似乎想抓紧时间享受阳光,很早就到了学校,坐在很少有人用的野餐长椅上,等着第一声铃响。她的头发在阳光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透着微红的光泽,超乎我的想象。

爱丽丝的语气带着指责。他们一直往东去西雅图,根本不会靠近天使港。 她用看到的幻象向我证明。

我不得不对迈克·牛顿产生一点点敬意,他比我料想得更有勇气。他没有轻易放弃,没有灰溜溜地自舔伤口,他决定再尝试一次。

我假装没听见。我的借口已经很站不住脚了。

周一早上,我偷听到一段对话。这段对话本来有可能让我的信心受到打击,让无法在她身边的时光变成酷刑。没想到这一天到最后反而成了我的幸运日。

坐进车里,我放松多了。罗莎莉为我加大了发动机功率,那是在去年她心情比较好的时候,强劲的轰鸣声让人感到安慰。飞驰是一种解脱,因为我知道,轮胎每奔跑一英里,我就离贝拉更近一些。

不能上学的日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难熬。不过,阳光似乎让她很开心,我也就不再那么有怨念了。

[1] 休·格兰特(Hugh Grant,1960— ),英国演员,在李安执导的电影《理智与情感》中扮演男主角爱德华·费拉尔斯。

贾斯帕的客人待在福克斯的那两个大晴天,我没怎么跟他们打照面。我回家只是为了让埃斯梅放心。其他时间,我的存在更像幽灵,而不是吸血鬼。我流连于看不见的阴暗处,追随我爱恋、痴迷的对象。透过别人的思想看到她、听到她。那些人真幸运,能够在阳光下走在她身边,手背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她对这种触碰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的手跟她的一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