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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律

“我们周日午夜前回来。只要你准备好,随时可以走。”

“不是明早出发吗?”

“哦,好吧。我先去跟罗斯道个别。”

“是的。”我赞同道,然后扭过头,“准备好了吗,埃美特?”

“没问题。”以罗莎莉现在的心情,道别应该非常简短。

她不高兴地噘着嘴,不过还是分享了我需要知道的信息。周一早上。没人会伤害贝拉。

你真的疯了,爱德华。 他边想边朝后门走。

“什么时候来?”我问。

“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贾斯帕的这个所谓的兄弟和他的小吸血鬼爱人跟我们不一样,他们还是按惯常的方式猎食。不能让他们待在贝拉周围。

“能再给我弹一遍新曲子吗?”埃斯梅问。

爱丽丝看见我的表情,皱起眉头。“他们从不在这儿猎食,你是知道的。”

“只要你想听。”我答应道,尽管有点犹豫——我不想跟随曲子到达无法回避的终点,而这个终点让我体验到一种陌生的心痛。我想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瓶盖,稳稳地放在空的乐谱架上,稍微感到了一点儿安慰——这是她说愿意 的小小纪念品。

我咬紧牙齿。是第一次,贝拉搬来后的第一次。她的血那么香甜,吸引的不止我一个。

我自顾自点点头,开始弹奏。

她冲我翻了个白眼。“冷静,爱德华,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来。”

埃斯梅和爱丽丝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发问。

“彼得和夏洛特要来福克斯 ?”我气愤地对爱丽丝说。

“没人告诉你不要玩弄食物吗?”我朝埃美特喊道。

“怎么了,爱德华?”埃斯梅感觉到我肩膀的紧张,问道。

“哦,嘿,爱德华!”他大声回答,冲我挥挥手,龇着牙一笑。熊趁他分神,挥起结实的熊爪,像耙子一样扫过埃美特的胸膛。锋利的爪子撕碎了衬衣,划过他的皮肤,发出刺耳的声响,像刀子划过钢面。

“彼得和夏洛特下周来访!他们会来这附近。很不错吧?”

熊听到这尖厉的声响,疯狂地吼叫起来。

“什么,爱丽丝?”贾斯帕问。

啊,见鬼,这是罗斯送我的衬衣!

我看到了她的预见,双手在琴键上僵住了。

埃美特冲着激怒的野兽吼了回去。

“哦!”爱丽丝突然说,“贾斯帕,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在附近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看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说真的,我有点在意她看待贝拉的方式。罗莎莉居然认为那个女孩不起眼。她怎么能这么想?实在让我无法理解。毫无疑问,完全是嫉妒使然。

不过,埃美特很快就结束了战斗。他不躲闪,熊爪再次挥来,想打掉他的脑袋,却在击打的瞬间被弹了回去,猛兽向后晃了几步。埃美特大笑,熊大吼,他边笑边朝熊咆哮。熊站立起来,比他高出一个头。埃美特猛冲过去,他们的身体扭在一起,倒向地面,压断了一棵成年杉树。熊的怒吼终止于汩汩的血流声中。

我又强忍住想笑的冲动。

几分钟后,埃美特慢跑到我等他的地方。衬衣彻底毁了,不仅被撕破,还沾满了鲜血和植物汁液,以及一层熊毛,他那一头黑卷发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的脸上笑开了花。

罗莎莉受到了极度的冒犯,因为我竟会觉得一个不起眼的人类女孩比她更有吸引力。

“这家伙太厉害了,我几乎能感觉到它在抓我。”

罗莎莉相信,如果连她的 美都无法让我拜倒,那么这世上肯定没有谁的美能吸引我了。自从我救了贝拉的命,她就凭敏锐、好斗的直觉,还有我自己都没发觉的兴致,猜出了我对贝拉的感情,并因此怒不可遏。

“你真是个小孩,埃美特。”

我以为旧怨早已过去,她也早已释怀。她确实释怀过……直到有一天,我终于为某个人的美貌心动,而这是她的美貌没法办到的。当然,我理应意识到她会因此恼怒,要不是太专注于别的事,我大概早就意识到了。

他看了一眼我身上平整、干净的白色纽扣领衬衫。“看样子你没追上那只美洲狮?”

贾斯帕和卡莱尔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已经有了爱人,而我毫无牵绊,却始终不为她所动。

“当然追上了,我可不像野人一样吃东西。”

以这种需要为前提,她被我冒犯到也就不足为奇了。她指望所有的男人都欣赏她的美貌,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欣赏。倒不是说她想拥有 ——绝非如此,真正惹恼她的是我不想拥有她。

埃美特发出标志性的轰轰笑声,说:“我希望它们更厉害一些,这样才更有意思。”

我在想,如果罗莎莉不总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她的生活和性格会有什么不同。如果美貌不总是她最大的优势,她会不会更快乐?更有同理心?不那么以自我为中心?算了,想也没用,过去已成定局,而且她总是 最漂亮的那一个。当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她就已经生活在美貌带来的聚光灯下。她并不介意,恰恰相反,她最喜欢的就是被人仰慕,即使失去生命以后,这一点也从未改变。

“没人告诉你必须和食物搏斗。”

我自己刚领教过嫉妒的威力,对她稍有一点儿同情。那是一种极度难受的感觉。当然,她的嫉妒纯属小家子气,比我小气一千倍,有种损人不利己的态势。

“话是没错,可是我还能跟谁搏斗呢?你和爱丽丝作弊,罗斯从不愿意弄乱发型,如果我和贾斯帕真的 打起来,又会惹埃斯梅生气。”

弹奏熟悉的乐曲不需要十分专注,我想到了罗莎莉,想到她还在车库里无地自容地扭动,不禁笑得合不拢嘴。

“生活处处不容易,不是吗?”

“谢谢你,亲爱的。”她又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埃美特朝我龇牙一笑,稍微转移重心,突然摆出进攻的姿势。

她发牢骚的语气引得我发笑。“献给你的,埃斯梅。”我说道,然后开始弹奏她最喜欢的曲子。这首无名曲赞美的是她和卡莱尔之间的爱情,也是我见证多年的爱情。

“来吧,爱德华,关上你的特异功能,就一分钟,公平竞争。”

“可是我想知道 嘛。”

“读心术可不是说关就关的。”我提醒他。

“别闹,爱丽丝,爱德华这么做很绅士。”埃斯梅指责道。

“不知道那个人类女孩怎么能让你听不见的。”埃美特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她能给我一些建议。”

她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耳朵。

我的好心情全没了。“离她远点。”我咬紧牙齿低吼道。

“不行。”

“小心眼儿,暴脾气。”

她咯咯直笑,然后叹了口气。“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取笑罗斯,但我料到你不会说。”爱丽丝说。

我叹了口气。埃美特来到石头旁,在我身边坐下。

爱丽丝笑出声,弹起了《全心全意》的主旋律。我咧嘴一笑,为她配上简单的和声,之后又为她弹了一曲《筷子》。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好过,不过我真的很努力让自己不那么 像个没心没肺的浑蛋。可是,我好像天生就是这样……”

“行了,妈妈,我都脸红了。”我开玩笑道。她的话虽然不太真实,但确实让我打起了精神。

他在等着我为他的笑话发笑,还做了个鬼脸。

她肯定会回应你的爱, 她突然想,这个思路出乎我的意料,如果她够聪明的话。 她笑起来。不过,真没想到还有这么迟钝的人,竟然连你的魅力都看不出来。

总是这么严肃。又在烦恼什么?

埃斯梅仍然满心欢喜,过了这么久,我的心终于被打动了,虽然结局有可能是悲剧。她曾以为我会永远孤身一人。

“在想她。嗯,准确地说,在担心她。”

我叹了口气。每个母亲都这样看自己的儿子。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在这里呢。 ”他大声笑起来。

也许你是世界上最有能力应付这个困境的人。你是我们当中最优秀、最聪明的一个。

我又没理睬他的笑话,不过回答了他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有多脆弱?有多少可怕的事会发生在人类身上?”

我无奈地笑了笑。

“没怎么想过,不过,我懂你的意思。我第一次猎熊的时候,也完全不是熊的对手,对吧?”

爱情并不总是那么容易。

“熊……”我喃喃自语,往已经够长的灾难清单上又添加了一项,“她就是那么倒霉,不是吗?城镇里要是有野熊,当然会直奔贝拉而去。”

“谢谢。”我轻声说,真希望我能相信,真希望我的幸福是唯一重要的事。

埃美特轻声笑道:“你说话简直像个疯子,你自己应该听得出来吧?”

埃斯梅抚摸我的头发。会好的,爱德华,会有一个最好的结果。你注定会得到幸福!孩子,这是命运亏欠你的。

“想象一下,如果罗莎莉是人类,埃美特,她有可能碰上熊……被车撞……被闪电击中……摔下楼梯……生病——染上一种疾病 !”

我按下最后一个音符,头低垂在琴键上方。

这些话连珠炮一般涌出来,说出口是一种解脱——整个周末它们一直在我的心里翻腾。

爱丽丝的声音高过了曲子,带着它去往别的地方。我能看见尾声了,我能看见这首乐曲必将如何终结。熟睡的女孩本身就很完美,任何改变都是错误而悲哀的。乐曲朝我期待的方向飘去,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爱丽丝的声音也降低了,变得庄严肃穆,这是在烛光熠熠的大教堂里、在它带有回音效果的穹顶之下才有的音色。

“火灾、地震、龙卷风!呃!你上次看新闻是什么时候?难道没看见 他们的种种遭遇?盗窃、谋杀……”我咬牙切齿,想到她会被另一个人类伤害,我一下子愤怒至极,甚至无法呼吸。

埃斯梅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噢,噢!就此打住,孩子。她住在福克斯,没忘吧?顶多就是被雨淋淋。”他耸耸肩。

“对,完美。”我说。

“我觉得她的运气特别差。埃美特,我真这么觉得。有证据可以证明,世界上那么多的地方可以去,她偏偏来到这样一个城镇——吸血鬼 占据了相当可观的人口比例。”

她抓住了感觉,跟着唱起来。

“没错,但我们是素食主义者。这应该是好运,不是霉运吧?”

我把她的高音部加到和声里——为了融合所有声部,我的双手在琴键上飞了起来——稍稍调整,和声又有了新的方向。

“她的气味呢?绝对的霉运。更倒霉的是,她的气味吸引了 。”我愤怒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再一次对它们充满厌恶。

“我喜欢。”我低声说,“这样呢?”

“除了卡莱尔,你的自控能力是最强的,这又是好运。”

爱丽丝留下贾斯帕自己动脑筋,来到琴凳旁,挨着我坐下。她用风铃般的高音即兴唱出一首无词歌,比我的主旋律高出两个八度。

“面包车那次呢?”

这段旋律确实 有故事!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一个个音符就轻松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故事讲的是一个熟睡的女孩,她躺在窄小的床上,黑发浓密蓬乱,像弯曲的海藻一样铺在枕头上……

“那只是个事故。”

“摇篮曲……”她自言自语地重复。

“你应该看见了,埃姆 [1] ,面包车一次又一次朝她轧过去。我发誓,那感觉就像她有磁力一样。”

“我想,这是一首……摇篮曲。”桥段总算顺畅了,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力,自然而然引向下一乐章。

“但是有你在,这是好运。”

“背后有什么故事吗?”她问,声音里透着笑意。这件事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快乐,我深感内疚,不该这么长时间不碰音乐,我太自私了。

“是吗?被一个吸血鬼 爱上——对人类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倒霉的事吗?”

“还没有。”

埃美特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女孩的样子,觉得索然无味。说实话,我看不出她有什么魅力。

“太动听了,有名字吗?”埃斯梅问。

“呃,我也看不出罗莎莉有什么魅力。”我粗鲁地说,“说实话, 她太让人费神,再漂亮的脸蛋也不值得。”

这曲子扣人心弦,却不完整。我反复尝试一个桥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埃美特轻声笑起来。“你该不会告诉我……”

我照她说的做,她站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上。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埃美特。”我说着谎,脸上突然挂起大大的笑容。

我的手指又停下来了。“继续弹。”埃斯梅催促道。

我看到他想做什么,及时躲开了。他想把我推下石头。石头在我们之间裂开一道大缝,发出巨大的爆裂声。

埃美特沮丧地低吼一声。

“作弊。”他抱怨道。

“一点儿都不清楚。”我撒了个谎。

我等着他再次进攻,但他的思绪转变了方向。他又在想象贝拉的脸,这一次她的脸更白,眼睛变成了鲜红色。

“怎么回事?”埃美特问我。

“不。”我说,声音哽咽。

“怎么了,罗斯?”埃美特在她身后叫道。她没转身,腰杆挺得笔直,直奔车库,然后扭动着钻到她的车下,好像要把自己埋在那里。

“这样能消除你对灾祸的担心,不是吗?而且,你也不会想杀死她。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我又强忍住笑。

“对我来说,还是对她来说?”

你敢说一个字,我会把你当狗一样宰掉。

“对你。”他干脆地回答,语气里带着当然 的意味。

我背对着罗莎莉,重新开始弹奏,努力不让笑意在脸上蔓延。她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愤怒胜过尴尬,但也非常尴尬了。

我苦笑道:“答案错误。”

“别停下,爱德华。”一阵紧张的气氛之后,她鼓励我说。

“我就不介意变成吸血鬼。”他提醒我。

埃美特和贾斯帕也转身盯着我,我听见埃斯梅心里的疑惑。她瞬间来到楼下,来回扫了一眼我和罗莎莉。

“罗莎莉介意。”

罗莎莉转身瞪着我,又窘迫又愤怒,眼睛直冒火。

他叹了口气。我们都清楚,只要能再次做回人类,罗莎莉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放弃。放弃一切,甚至包括埃美特。

音乐戛然而止,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一声尖锐的愉悦笑声,在我用手捂住嘴前,先跑了出来。

“是的,罗斯介意。”他低声承认。

罗莎莉的问题总是和虚荣有关。

“我不能……不应该……不会 毁了贝拉的人生。如果换成罗莎莉,你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受呢?”

就在这时,她疏忽了,藏在心底的愤怒全被我听见。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这么生我的气,为什么杀死伊莎贝拉·斯旺完全不会让她良心不安。

埃美特考虑了一下。你真的……爱她

爱德华又开始作曲了? 罗莎莉想,满怀怨恨地咬紧牙齿。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埃姆。突然之间,这个女孩成了我的全世界。没有了她,我看不出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我任由旋律向新的方向延展,用低音和声跟随着它。

而你不打算改变她?她不可能永远活着,爱德华。

埃斯梅满意地舒了口气,坐在最高一级阶梯上,头靠着栏杆柱。是一首新曲子。真好听。太久没听到了。

“我明白。”我叹息道。

我加了一段和声,让主旋律穿梭其中。

还有,就像你之前说的,她很脆弱。

爱德华又开始弹琴了。 埃斯梅高兴地想,脸上绽放出笑容。她从绘图台旁站起来,轻快地走到楼梯口。

“相信我,这我也明白。”

我弹起今天在车上钻进我脑子的一小段曲子,欣喜地发现,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听得多。

埃美特不喜欢拐弯抹角,委婉的措辞不是他擅长的。他反复纠结,不想显得太冒昧。

楼上,埃斯梅停住笔,歪着脑袋仔细听。

你能触摸她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爱她……难道不想,嗯,触摸她?

我轻轻弹了一遍上行音阶,测试音高。音准依然完美。

埃美特和罗莎莉拥有强烈的肉身之爱。他很难理解,一个人的爱怎么可能 不包含那个方面。

进门通道旁摆着一架精美的三角钢琴,我走过去坐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到羞愧。

我叹了口气。“我连想都不敢想,埃美特。”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探出脑袋,用口型向贾斯帕暗示埃美特的后面几步棋——埃美特背对她坐在地上。贾斯帕不露声色,吃掉了埃美特最厉害的骑士。

啊!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埃斯梅在楼上忙着制作一套规划图。她总是在设计新建筑,也许我们的下一个或者下下个新家会用上。

“不知道。”我轻声说,“我正努力想办法……离开她,只是不懂怎样才能离她远点。”

就在他们的墙角边,爱丽丝打开了电脑,我听见显示屏的开机音乐。她正在为罗莎莉设计时装,罗莎莉平时都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勾画,给出剪裁和色彩的意见,不过今天罗莎莉没有加入这项工程。她闷闷不乐地躺在沙发上,调换平板电视的频道,一秒钟二十个台,没有停顿。我听见她在犹豫要不要去车库调试她那台宝马。

我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意识到留下来是正确的 选择——至少在彼得和夏洛特到来时是这样。比起我不在,有我在她暂时更安全。虽然难以想象,但在这段时间里,我是她的保护者。

埃美特和贾斯帕开始下一种精心设计的国际象棋。他们把八张棋盘拼到一起,平铺在玻璃后墙上,而且还自己制定了一套复杂的规则。他们不让我玩。现在只有爱丽丝愿意和我一起玩游戏。

这个想法让我心生焦虑。我着急想回去,想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护她。

爱丽丝钻进后座,我们飞速回家。路上空无一人,几分钟就到了。我们几个一起进屋,开始了各自的消遣。

埃美特留意到我的表情变化。你在想什么

我很沮丧,哪怕听到一点点思绪也好,就可以知道她的状态——确定她是不是很开心,或者至少很安全。

“现在,我恨不得跑回福克斯,看看她怎么样了。”我有点难为情地承认,“不知道我能不能忍到周日晚上。”

我开车跟着她来到贝拉家。雨点像数百万个小锤子一样砰砰坠落,声音太大,贝拉的人类耳朵可能听不见卡车发动机的轰鸣。我望向她的窗户,她没有到窗边往外看。也许她不在那儿。我没有听到任何思绪。

“别呀!你不能 提前回去。让罗莎莉好好冷静一下。求你了!就算为了我。”

我叹了口气,把钥匙给她。

“尽力吧。”我不确定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等,反正也不会太久了。”

埃美特拍了拍我口袋里的手机。“只要你担心的事有一点点迹象,爱丽丝一定会打电话的,她跟你一样对这女孩很敏感。”

“这不表示……”

这一点我无法反驳。“好吧,但我绝不会待到周日以后。”

“我只看到我在……”她说的话让人费解,这是她的老习惯,“你必须告诉我原因。”

“赶回去也意义不大,反正都是太阳天。爱丽丝说周三前都不用去学校。”

爱丽丝跳到我这边的车门旁,伸手要贝拉的卡车钥匙。

我僵硬地摇摇头。

我也不喜欢贾斯帕的反应。和埃美特一样,他也觉得贝拉很美味。这个美味对他们的诱惑力不及对我的千分之一,但是他们觉得她的血香甜,光这一点就足以令我不快。而且,贾斯帕的控制力很差。

“彼得和夏洛特知道要守规矩。”

其他人都到了。罗莎莉立刻察觉到了气味,凶巴巴地瞪着我,还没消气。我想知道她到底在生什么气,但听到的全是咒骂。

“我不管,埃美特。就贝拉那种运气,很可能在错误的时刻误入树林……”我不敢往下想,“我必须周日回去。”

“放轻松,孩子,我只是随口一说。”

埃美特叹了口气。真是个疯子

他话音未落,我嘴里冒出一声低吼,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反应。

周一凌晨,我爬上贝拉卧室的窗户,她正在熟睡。我带了机械润滑油——彻底向左肩上的恶魔投降了——窗户静悄悄地为我让了路。

他又吸了口气。“嗯,她确实很美味,不是吗?”

她的头发平顺地铺在枕头上,可以看出她比我上次来时睡得安稳——双手合十枕在脸下,像个小孩子,嘴巴微微张开。我听见她的气息在嘴唇间慢慢进出的声响。

“那还用说?”我嘟哝道。

能够再次来这里,再次看见她,对我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安慰。如果不这么做,我恐怕无法真正安心。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感觉什么都不对劲。

越来越离奇了。

但这并不代表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就什么都正常了。我叹了口气,然后吸气,让干渴之火沿着喉咙灼烧。我离开这团烈火太久了,一段时间缺少疼痛和诱惑的磨炼,使得火势越发猛烈。更糟糕的是,我担心自己想跪到她床边,看看她读的是哪些书,我想知道她脑子里的故事。而我担心的不只是嗜血的欲望,我担心自己一旦靠近她,还想靠得更近。

我沉下脸。

她的嘴唇看上去柔软而温暖。我想象着用指尖触摸它们,只是轻轻地……

“哦,又是那个女孩?”

这正是我必须避免的错误。

他更疑惑了。这时他吸了口气,闻到了车里的气味。

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她的脸,想抓住每一个变化。人类的表情总是在不停地变化,我生怕漏掉任何细节。

我轻轻笑道:“照顾病人之类的。”

我觉得她看上去……很累,好像周末没有睡好觉。难道出去约会了?

啊?

我暗自苦笑,这个猜想竟让我如此沮丧。她约会了又怎么样?我并不拥有她,她不属于我。

“我在……做好事。”

是的,她不属于我!沮丧再次袭来。

哈。吓着你了。这可是头一回。 埃美特一边想,一边迅速坐到座位上。“高孚夫人肯定以为你嗑了药,你最近太反常了。今天去哪儿了?”

“妈妈……”她轻柔地低语,“不……让我来,求你了……”

副驾驶的门突然打开,我吓了一跳。

她的眉间出现了紧张时才有的小沟,特别深,形状像个小小的V字。无论贝拉的母亲在她的梦里做了什么,显然都让她担心不已。她突然翻身朝向另一侧,眼皮一下也没跳动。

我盯着自己苍白的双手,厌恶它们的坚硬、冰冷和非人类的力量……

“对,对。”她轻声说,然后叹了口气,“ ,太绿了。”

有没有都不重要,我试图说服自己。

她的一只手抽搐了一下,我发现掌根有几道浅浅的、还没愈合的刮痕。她受伤了?看得出来不是什么重伤,但还是让我不安。考虑到伤痕的位置,我推测她一定是绊倒了。综合各方面的因素,这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

我对贝拉的爱一开始是纯粹的,现在却变得复杂。我渴望触摸她,她也有相同的感觉吗?

她又向母亲恳求了几次,模模糊糊地提到了太阳,之后睡得更平静了,也没有再翻身。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无法对照,无法比较。

令人安慰的是,我再也不必为这些小小的谜题而烦恼了。我们现在是朋友 ——或者,至少是试着做朋友。我可以问她周末的事——问问海滩怎么样,问问深夜到底做了什么让她看起来这么疲惫。我可以问她手受伤的事,等她证实了我的推测,我还可以嘲笑一番。

更加困惑的是,我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是个人类——就我回忆所及,真正是人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感觉。那时候,我满脑子装的是士兵的荣耀,第一次世界大战占据了我的大部分青春期。离十八岁只差九个月时,流感突然爆发。我对那段人类时光只有模糊的印象,随着时间飞逝,朦胧的回忆变得越来越不真实。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母亲,一想到她的脸庞,还能感觉到久远的心痛。我隐约记得,她是那么憎恨我心驰神往的未来,每天晚餐祷告时都会祈求“可怕的战争”早日结束。我的回忆里再没有别的渴求,除了母亲的爱,没有别的爱让我眷恋。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 掉进海里了,想到这儿我轻轻笑了起来。不知道出游玩得开不开心。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我,有没有像我想念她一样地想念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双手托着脑袋。

我想象她在海滩上沐浴着阳光,但想象是不完整的。我自己从没去过第一海滩,只是从照片上知道了它的样子。

我对她的追求是站不住脚的。当触碰都是一种冒险,我又能和她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呢?

那个美丽的海滩离我家不远,跑一小段距离就到了,但我从来不去是有原因的,一想起来就有点忐忑不安。贝拉出游一天的地点是拉普西,有条约禁止我去那里。当地有些老人仍然记得卡伦一家的故事,不仅记得,还深信不疑——我们的秘密在那里暴露了。

我极度渴望成为一个普通的男人,这样就能把她拥在怀里,而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这样就能恣意创造有关自己的幻想,而幻想的结局不是我的手沾满她的血,不是我的眼睛里倒映她的血光。

我摇摇头,没什么可担心的,奎鲁特人一样受条约的限制。就算贝拉碰上一两个老智者,他们也不可能透露什么。再说,谁会突然谈起这样的话题呢?对,奎鲁特人也许是我唯一 不用担心的事。

这是个错误的问题。正确的问法是,我应不应该 希望贝拉像那样被我吸引。回答是否定的。因为我连人类都不是,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太阳升起来了,我恨太阳,它提醒我未来几天都无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什么现在要出太阳?

我希望贝拉被我吸引吗?就像女人被男人吸引那样?

我叹了口气,钻出了她的窗户。天还不够亮,没人能看见我在这里。我打算待在她家旁边茂密的树林里,目送她去学校。进了树林之后,我惊讶地发现,林中狭窄的小路上竟残留着她的气息。

吸引是一个无解的困局。我已经无可救药地被贝拉吸引。

我迅速跟上去,内心充满好奇。小路越往前走越黑,我越来越担心,贝拉来这里 做什么?

我退缩了,从白日梦中抽身出来。在杰西卡幻想这些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会发生什么。

她留下的痕迹突然终止了,周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离开小路,朝蕨丛走了几步,那里有一棵倒下的树。她摸过树干,可能在那里坐过……

如果是有关贝拉 的幻想呢?我搂住她柔弱的身体,让她紧紧贴着我的胸膛,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拂开她浓密的头发,露出她绯红的脸蛋。我的指尖滑过她饱满的嘴唇,我的脸靠向她的脸,我的嘴感受到她呼吸的热气。我越靠越近……

我在她坐过的地方坐下,朝四周看了一圈。她可以看到的只有蕨丛和树林。当时可能在下雨——树上的气味本来就不浓,还被雨水冲掉了。

我的呼吸加速,喉咙中的一团烈火上下窜动。

贝拉为什么一个人——完全可以确定是一个人——坐在昏暗潮湿的树林深处?

尽管如此,我想起了那些曾让我反感的幻想,如果把幻想中杰西卡的角色换成贝拉……

我想不通,但是和其他的疑惑不一样,我不能在闲聊时问出这个问题。

我拿她的反应和别人的做比较,比如接待员和杰西卡·斯坦利的,但是比较不出任何结论。同样的特征——心跳速度和呼吸方式——既可以代表恐惧、震惊或焦虑,也可以代表心生好感。其他女人、男人也一样,看见我的脸,本能的反应肯定是恐惧,感到恐惧的人远远超过有好感的。贝拉不太可能有杰西卡·斯坦利以前的那种想法,更何况她很清楚我有问题,虽然不知道问题到底是什么。她碰到过我冰冷的皮肤,然后猛地缩回了手。

对了,贝拉,我在树林里追踪到你的气息,那是从你房间出来以后的事——只不过是轻微的私闯民宅,不必担心,我是去……打蜘蛛…… 嗯,真是不错的开场白。

我不知道贝拉有没有被我吸引(她内心的沉默会持续下去吗?一直折磨着我直到我疯掉?或者有一个终点,总有一天我能抵达?)。

我永远也无法知道她在这里想什么、做什么,我懊丧地咬紧牙齿。更糟糕的是,这多么像我对埃美特描述的场景啊——贝拉独自在树林里游荡,她的气息召唤着那些能用感官追踪到它的人。

这是个难以思考的问题。它有太多的面,有太多不同的含义和层次。它和爱情不一样,却又不可捉摸地和爱情牵连在一起。

我哀叹一声,她不仅有霉运,还招霉运

吸引。

还好,她现在有了一个保护者。我会守卫她,让她远离伤害,只要我觉得有必要,多久都可以。

她的气味仍飘荡在车里。我没开窗,任由它向我袭来,故意让喉咙灼烧,试着习惯这种感觉。

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希望彼得和夏洛特能待得久一点儿。

回到学校,最后一节课还没结束,我得再等等。这样也好,我有事情要想,正需要独处的时间。

[1] 埃姆是埃美特的昵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