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贝拉说。
“稍微躺一下,孩子。”哈蒙德夫人说,“会好的。”
“经常这样子吗?”护士问。
我忍住笑,原来贝拉就是那一个。
“偶尔吧。”贝拉承认道。
她点点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总有那么一个。”
我假装咳嗽来掩盖笑意。
“她只是有点头晕,生物课在测血型。”我安慰哈蒙德夫人。
护士注意到我。“你可以回去上课了。”她说。
柯普女士赶紧去开医务室的门。贝拉又睁开了眼,看着柯普女士。医务室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听见了那位老护士心里的震惊。一放下贝拉,我就立刻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我的身体太兴奋、太渴望,肌肉紧绷,毒液涌流。而她是那么温暖,那么芳香。
我直视她的眼睛,充满自信地撒了个谎。“老师让我陪着她。”
“她在生物课上晕倒了。”我解释道,扼制住她失控的想象力。
嗯,不知道……哦,好吧。 哈蒙德夫人点点头。
柯普女士惊讶地跳起来。“天哪!”她仔细看了看我怀里脸色苍白的女孩,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招对护士挺奏效,为什么对贝拉就不起作用呢?
我们到了医务室前面的校办公室,门开着一英寸的缝,我用脚把它踢开。
“我去拿些冰给你敷额头,孩子。”护士在我的注视下有些不太自在——正常人应有的 反应——说着离开了房间。
“而且不是你自己的血。”我又加了一句,嘴巴咧得更大了。
“你是对的。”贝拉闭着眼低声说。
她闭上眼,紧紧抿着嘴唇。
什么意思?我迅速得出最坏的结论:她接受了我的警告。
“这么说,你看见血晕倒了?”我拐着弯笑话她。
“我通常都是对的。”我说,尽量让声音保持愉快,但听上去有些变味了,“这一次又对在哪里?”
“把我放回人行道上。”她说,嘴唇发白。
“逃课有益健康。”她叹息道。
“你的样子真吓人。”我对她说,止不住地咧嘴笑。她没什么毛病,只不过有些头晕反胃。
啊,又松了口气。
迈克在我们身后大声抗议,我就当没听见。
她不说话了,缓慢地吸气、呼气,嘴唇渐渐有了血色。她的嘴巴有点失衡,上嘴唇比下嘴唇饱满得多。我盯着她的嘴巴,有种奇怪的感觉,想要靠她更近一些。这可不是什么好念头。
“放我下来。”她要求道,声音虚弱。从表情看,似乎又有点尴尬。她不喜欢表现出软弱,但她的身体毫无气力,我怀疑她根本站不住,更别说走路了。
“你刚才有点吓到我了。”我说,试图重新开始对话。不知为什么,气氛安静得让人难受,听不到她的声音让我感到孤单。“我以为牛顿拖着你的尸体,要去树林里埋掉。”
她突然睁开眼,一脸诧异。
“呵呵。”她回应。
我把贝拉从人行道上轻轻地抱起来。面对不得不触碰她的困境,我既兴奋又害怕,既感激又懊恼。我只碰她的防雨外套和牛仔裤,让我们的身体尽可能保持距离。我以这样的姿势大步向前,急着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换句话说,送到离我远一点儿的地方。
“说真的,我见过比你气色还好的尸体。”这是大实话,“我还在发愁要为你的死报仇呢。”这也是大实话。
我才不想站在这儿跟笨蛋争论。
“可怜的迈克,他肯定急疯了。”她叹了口气。
迈克紧咬牙齿。“不,这应该是我的事。”
一阵怒火袭来,不过很快被我浇灭。她的担心完全是出于同情。她心肠软,仅此而已。
“我带她去,你可以回教室了。”我不屑地说。
“他绝对恨透我了。”我对她说,想到这儿就觉得开心。
“我打算带她去医务室,可她不想走了。”迈克说。
“你不可能知道。”
彻底轻松的感觉让我笑出声来。她没有危险。
“我看见他的脸了,能看出来。”观察他的面部表情,或许真能让我发现许多线索来做这个判断。我之前在贝拉身上做的大量练习,显然磨炼了我观察别人表情的技术。
“不能,走开。”她咕哝道。
“你怎么会看见我?我记得你逃课了。”她的脸色好多了,透亮的皮肤已经完全看不出青色。
“贝拉,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在车里听CD。”
我跪到她身旁,迈克在我旁边来回走动,对我的介入愤恨不已。
她的嘴巴抽动了一下,好像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回答让她吃惊不小。
我放松下来,又开始呼吸,品尝空气中的味道。啊,我能闻到迈克·牛顿的针刺伤口有细微的出血。要是换作以前,这对我来说是美味。
哈蒙德夫人拿着冰袋回来,她又睁开了眼睛。
“我想她是晕倒了。”迈克说,既担心她又怨恨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连手指都还没扎呢。”
“敷在这儿,孩子。”护士边说边把冰袋放到贝拉额头上,“你看上去好多了。”
我僵在原地,屏住呼吸。气味是一回事,流淌的血液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觉得没事了。”贝拉说着拿掉冰袋,坐了起来。这是当然,她不喜欢被人照顾。
测血型。
哈蒙德夫人抬起满是皱纹的双手,颤巍巍地朝女孩伸过去,看样子是想推她躺下。就在这时,校办公室通向医务室的门开了,柯普女士探身进来。跟她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鲜血的气味,只是淡淡的一股。
我看见迈克脑海里闪现的回忆,生物教室的画面一闪而过。贝拉头靠着我们的桌子,白皙的皮肤开始发青。一滴滴红色的液体涂抹在白色卡片上。
迈克·牛顿在她身后的校办公室里,我们看不见他。他拖着一个胖男孩,仍然一肚子火气,恨不能把胖男孩换成我身边的女孩。
我能听见她的心跳了,还有均匀的呼吸。就在我看着她的时候,她更用力地闭紧了眼睛。我心里的恐慌稍微缓解了一些。
“又来了一个。”柯普女士说。
“怎么回事?她受伤了吗?”我问道,想把他的思绪拉回到重点上。用人类的速度走路简直快把我逼疯了,真后悔刚才出现时不该引起他的注意。
贝拉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不想再成为关注的焦点。
我疯狂地扫描迈克的脑海,意识到了他的震惊。他脑子里全是对我的恼怒,我无从知道贝拉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是他伤害了她,我会立刻让他消失,哪怕是他身体上极其微小的碎片也永远别想被找到。
“拿好,我不需要这个了。”她把冰袋递还给哈蒙德夫人时说。
我的整个身体变得比冰霜还要冷。这一切好像验证了我之前想象的荒唐场景——她一离开我的视线……
迈克半推着李·斯蒂芬斯,吭哧吭哧地进了门。李一只手举到脸旁,血还在往下流,一直流到了手腕。
我喊她名字的时候,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哦,不。”这是提醒我该离开了——似乎也是在提醒贝拉,“去外面的办公室,贝拉。”
“贝拉?”我叫道。
她抬眼望着我,有些意外。
我差一点儿把车门拽下来。
“相信我,走吧。”
一百码之外的地方,迈克·牛顿正扶着贝拉在人行道坐下。她的身体软弱无力,毫无反应地倒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眼睛闭着,皮肤像尸体一样苍白。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快要关上的门,冲进了校办公室。我跟在她身后,距离只有几英寸,她的头发飘起来,轻轻拂过我的手。
她会晕过去吗?我该怎么办? 是惊慌失措的迈克。
她转身看着我,还有一丝疑虑。
就在创作灵感喷涌而出的时候,一股焦虑的思绪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竟然听了我的话。”这可是头一回。
我放了最喜欢的舒缓CD——就是第一天听的那张——但是德彪西的音符并没有在耳边停留太久。有别的音符钻进了我的脑子,那是一小段舒心又迷人的曲子。我调低音响的声音,专注于脑子里的音乐,把玩着这段小曲,直到它演变成更完整的和声。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空中移动,敲击着想象中的钢琴键盘。
她小巧的鼻子皱了起来。“我闻到血味了。”
等她走了,我把瓶盖放进口袋——作为这场重要谈话的纪念品——然后冒雨朝车子走去。
我惊愕地盯着她。“人类不可能闻到这么淡的血味。”
她迟疑了片刻,我期待她最后还是留下来。可是铃声响起时,她匆忙离开。
“嗯,我能。就是这种味道让我不舒服,闻起来像铁锈……和盐。”
“那就再见吧。”我说道,又尝试着放轻松,盯着旋转的瓶盖。请保护好自己。请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直直地盯着她,脸僵住了。
她是我的对立面。
她真的是人类吗?她看上去 像人类;柔软的身体像人类;气味像人类——呃,确实比人类更好闻;举止动作也像人类……算得上像吧。但是,她不像人类一样思考,对事物的反应也和一般人类不同。
“好吧,我要去。”她说。我并不吃惊,她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总是做正确的事。
除了人类,还能有别的选项吗?
确切地说,是有益人类的身心健康。人血外溢的时候,吸血鬼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班纳先生今天安排了测血型,爱丽丝已经逃掉了上午的课。
“怎么了?”她问。
因为我不想杀了你。 “偶尔逃逃课有益身心健康。”
“没什么。”
“为什么?”
这时,迈克·牛顿打断了我们。他走进办公室,满脑子都是怨恨、粗暴的想法。
“我今天不去上课。”
“你 看上去好多了。”他粗鲁地对她说。
她猛地站起来。我正担心她听见了无声的警告,她却说:“我们要迟到了。”
我的手直抖,想要教他懂点礼貌。我必须拿捏好力度,不然真会要了这臭小子的命。
快跑,贝拉,快跑! 我实在没法大声说出这句话。
“让你的手一直放在兜里,别拿出来。”她说。有那么一秒钟,我竟错乱地以为她在对我说话。
我把瓶盖当陀螺一样转起来,眼睛看着瓶盖而不是她,心里在嘶声呐喊。
“已经不流血了。”他一脸不悦地回答,“你还回去上课吗?”
我朝桌子对面伸出手,装作去拿她的柠檬水瓶盖子,她并没有躲开我突然靠近的手。她是真的不怕我,只是还没开始怕而已。
“你在开玩笑吧?一回去我又得掉头到这里来。”
我当然是坏人。我不是正在为她高看了自己而欣喜若狂吗?如果我真是好人,就应该离她远点。
太好了。原以为会错过和她共度的一整节课,现在反倒有了额外和她相处的时间。我显然不配得到这么好的礼物。
“你错了。”我低声说。
“对,我想也是……”迈克嘟哝道,“这个周末去吗?海滩?”
“但不是坏人。”她摇摇头,轻柔地说,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不,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什么?他们俩有安排?我僵立在原地,怒火中烧。还好,是集体出游。迈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受邀的人,计算人数。虽然不止他们两个人,我还是忍不住生气,一动不动地靠着柜台,控制住冲动。
我无法回答她。这是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最后时刻吗?她现在会逃走吗?在她离开之前,我能不能告诉她我爱她?或者,这句话会让她更害怕?
“当然去,我说过要去的。”她向他保证。
“你很危险?”她猜测道,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这么说,她也对他说了愿意。嫉妒在灼烧,比嗜血的欲望更痛苦。
“真的吗?”我问,竭力按捺内心的痛苦。
“十点,在我爸爸的店里集合。”绝不邀请卡伦 。
她终于听懂了。
“我会准时到的。”她说。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嘴唇微微张开。“哦……”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明白了。”
“那体育课见。”
我应该对她诚实。我仍然保持微笑,尽量让我的话听上去不带威胁。“如果我不是超级英雄呢?如果我是坏人呢?”
“待会儿见。”她回答。
“为什么?”
他带着一肚子火,拖着脚步朝教室走去。她看上那个怪胎哪一点了?没错,他有钱,我承认。女生都觉得他性感,我可不这么认为。他太……太完美了。我敢打赌,他爸爸给他们做了整容手术,所以他们个个又白又美,根本不是纯天然的。他的样子还有点……吓人。有时候他死死盯着我,我发誓他想杀了我。真是个怪胎!
“建议你不要做这种尝试。”我说,顿时玩笑的心情全没了。
看来迈克也不是完全没有感知力。
到那个时候,她就会逃走。
“体育课。”贝拉轻轻地重复道,更像是一声叹息。
“总有一天我会弄清楚的。”她保证道。
我看过去,发现她又因为什么事不开心了。我不确定为什么,但显而易见的是,她不想和迈克一起上下一节课。我完全赞成这个想法。
我紧紧闭上嘴唇。
我走到她身边,弯腰凑到她脸旁,嘴唇感受到她的皮肤散发出的热气。我不敢呼吸。
“你不该笑,记得吗?”
“我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低语道,“去坐下,显得憔悴一点儿。”
“氪石 [1] 也对我不起作用。”我立刻补充——免得她问一些叮叮咬咬 的事——她认为我是超级英雄,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她照我说的坐到一把折叠椅上,头朝后靠着墙。柯普女士从我身后的医务室出来,回到办公桌前。贝拉闭着眼,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看上去又像要晕倒一样。
“该死。”她叹息道。
我转身对着接待员,嘲笑地想,希望贝拉能看仔细了,这才是人类应该有的反应。
“没有。”
“柯普女士?”我叫道,说服人的语气再次上线。
“没有放射性?”
她的睫毛扑闪,心跳加速。冷静点! “什么事?”
“不是。”
真有意思。雪莉·柯普之所以心跳加速,是因为她觉得我的外表迷人,并不是因为害怕。我已经习惯了人类女性的这种反应,她们和我们相处久了,适应了我们的存在……但是,我还从没想到用这个理由解释贝拉的心跳加速。
“不是蜘蛛?”
我喜欢这个突然的想法,太喜欢了。我露出关切的、抚慰人心的笑脸,柯普女士的呼吸声越来越大。
“你连边都没沾到。”
“贝拉的下一节是体育课,我觉得她还没有完全恢复。事实上,我认为应该马上送她回家。你能帮她请个假吗?”我盯着她空洞的眼睛,享受着自己的眼神在她心里引发的大骚乱。贝拉会不会也……
这让我更轻松了,我又可以跟她开开玩笑了。
柯普女士大声咽了口唾沫才回答:“你也需要请假吗,爱德华?”
“抱歉,我只能猜到这么多。”她不服气地说。
“不用,我要上的是高孚夫人的课,她不会介意的。”
“这可没什么创意。”我批评道,同时试图掩盖再次出现的解脱感。
我不再关心她在想什么,而是专注于一种新的可能。
漫画?难怪她觉得我会笑。
嗯。如果贝拉也像其他人类一样觉得我很迷人,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是,贝拉的反应什么时候像其他人类一样过?我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嗯,那好吧,你是被一只带有放射性的蜘蛛咬了吗?”
“好的,没问题。早点好起来,贝拉。”
让我惊讶又满意的是,这一次的努力终于奏效了。
贝拉虚弱地点点头——有点演过头了。
“拜托,就告诉我一个小小的推测吧!”我央求道,声音温柔,一点儿也不吓人,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
我被她拙劣的演技逗乐了,问道:“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想让我再抱一次?”我知道她想自己走,她不想表现得柔弱。
我又试了一次。
“我自己走。”她说。
“呃,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问道。看她的样子迷迷糊糊的,该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又猜对了。
嗯,这可不是我期待的反应。
她站起来,停顿了片刻,好像在确认身体平衡。我为她撑开门,我们走进雨里。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一片茫然。
我看着她,她闭上眼,仰起脸迎着细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在想什么?这个举动似乎有些不合常理,我立刻意识到为什么我会觉得它陌生。正常的人类女孩不会像这样仰起脸迎着细雨;正常的人类女孩一般会化妆,即使是在这样潮湿的地带。
我再一次拿出说服的本事。我深深地凝望她的眼睛——对着那么幽深的眼睛,很容易办到——轻声说:“拜托了。”
贝拉从不化妆,也不需要化妆。化妆品行业每年从女人身上赚取数十亿美元,因为她们想拥有像她这样的皮肤。
“不,你会的。”她似乎非常确定,但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谢谢!”她笑着对我说,“不用上体育课,生病也值了。”
“就一个推测,我不会笑的。”
我凝视远处的校园,想着怎样才能延长和她共处的时光。“不用谢。”我说。
她占了上风。
“你去吗?我是说这周六?”她听上去抱着期待。
“你自己也没有遵守承诺。”她反驳。
啊,她的期待减轻了嫉妒的刺痛。她想和我在一起,而不是迈克·牛顿。我想答应,但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比如说,这周六会出太阳。
“你只承诺回答一个问题,并没有限定条件。”我理论道。
“你们具体去什么地方?”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冷淡,好像答案根本不重要。迈克提到了海滩 ,那里不太可能躲开阳光。另外,如果取消和埃美特的约定,他肯定会生气。不过,只要有办法和贝拉在一起,这也拦不住我。
她涨红了脸。“这个不行。”
“去拉普西,第一海滩。”
“告诉我一个 你对我身份的推测。”
这就没办法了。
“就一个。”她答应道。
我掩饰住失望,朝她瞟了一眼,撇嘴笑道:“我真的觉得没人邀请我。”
“能换我提一个问题吗?”我期待地问。
她叹了口气,已经放弃了期待。“我刚刚邀请了你。”
“谢谢。”她说着抬起头,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自己也松了口气,看着她的表情直想笑。
“我和你这一周还是不要再刺激可怜的迈克了,我们可不希望他崩溃。”我在脑子里想象自己刺激可怜的迈克的画面 ,真的是无比享受。
“听起来不错。”我表示同意。
“迈克,笨迈克。”她又带着拒绝的意味说道。我笑了。
她想要一个预警?这么说,被我无视一定是件坏事。我笑了。
她准备从我身边走开。
“我只是在想……”她慢慢地说,眼睛盯着柠檬水瓶子,小指头沿着瓶口边画圈,“下次你决定为了我好而不理我时,能不能事先提个醒?我也好有个准备。”
我连想都没想,下意识地伸出手,从她身后抓住她的外套。她猛地停了下来。
我等待着,好奇心一如既往地极度膨胀。
“你以为你要去哪儿?”我有些不高兴,甚至生气她就这样离开。我还没有和她待够。
“不是什么大事。”她保证。
“我要回家。”她说,显然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因为这个不高兴。
“那得看是什么事。”
“我保证要把你安全送回家,你没听见吗?你这个样子,我会让你自己开车?”我知道她不喜欢这样 ,我在暗示她的柔弱,但我需要为西雅图之行做好准备,看看自己能不能和她一起待在封闭的空间里。这段路要短得多。
她想要我做什么?要我说出不能说的真相——我永远也不想让她知道的真相?
“什么叫这个样子?”她问,“我的卡车怎么办?”
“能帮我个忙吗?”她问道,突然又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会叫爱丽丝放学后开走。”我小心翼翼地把她往后拉向我的车。很明显,往前 走对她来说很困难了。
她垂着眼睑,噘起嘴唇。我等待着。
“放手!”她说,身体扭向侧面,差点摔倒。我伸手去扶她,不过没必要,她已经站稳了。我不应该找理由触碰她。我不禁又想起柯普女士对我的反应。还是留到以后再想吧,眼下要考虑的事多着呢。
“也不饿。”我说。我绝对不饿。
我照她说的放开手,但立刻就后悔了——她绊了一下,撞到副驾驶车门上。我必须更加小心才行,必须顾及她的平衡能力。
“不饿,你呢?”她看着我们之间空荡荡的桌面。
“你太蛮横 了!”
“你不饿吗?”我问。
她说得对。我的行为毫无道理可言,她用的词够客气了。她现在会拒绝 我吗?
她移开视线,打开柠檬水,匆匆喝了一口,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桌子。
“门开着。”
我凝视她的眼睛,又试着听她的内心。
我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车外,雨越下越大,我知道她不喜欢寒冷和潮湿。她浓密的头发被雨水浸透,颜色越来越接近黑色。
“对,不包括你。”她怎么事事都是个例外?“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完全可以自己开车回家!”
“当然不包括我。”
当然可以,但我渴望和她在一起,这种渴望是前所未有的。它不像嗜血的欲望那样急切和饥渴,而是一种不同的体验,一种不同的需要,一种不同的痛苦。
“我没说错。我告诉过你,读懂大多数人的想法其实很容易。”
她打了个冷战。
她用冷淡的一句话否认了和他的关系,听着真是痛快极了。
我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朝她侧过身。“请上车,贝拉。”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反正你说错了。”她的声音冷淡。
她眯缝着眼睛,我猜她在犹豫要不要逃走。
“你的男朋友似乎觉得我对你的态度不好,他在犹豫要不要过来制止我们的争吵。”我倒希望他过来试试。我又笑起来。
“我还会把你拖回来的……”我说笑道,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猜对。她脸上的惊愕告诉我,猜对了。
“怎么了?”她问道。
她僵硬地扬起下巴,打开车门钻进来,头发上的水滴到皮椅上,两只靴子摩擦着发出嘎吱的声响。
我盯着贝拉,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对她公平。就在这时,迈克·牛顿的脑子里在无声地咆哮,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他的愤怒和粗俗是那么幼稚,我又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完全没这个必要。”她说。
当然了,她完全有理由生气。
我觉得她看起来更多的是尴尬,不是真的生气。我的举动太过分了吗?我以为 这是在开玩笑,我只是表现得像一个坠入爱河的普通少年。可是,万一我领会错了呢?她有没有被强迫的感觉?我意识到她完全有理由这么觉得。
“我不喜欢双重标准。”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怎样在二○○五年像一个正常的、现代的、人类的男人那样追求她。作为人类,我只学会了我那个时代的习俗。多亏了我的特殊能力,能够了解现代人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可是当我尝试着表现得自然、现代的时候,似乎一切都不太对劲。也许因为我既不正常也不现代,更不是人类。我也没有从家人那儿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们之间的恋爱跟正常沾不上边,更别提“现代的”“人类的”这两个要求了。
“你有点小脾气,对吧?”
罗莎莉和埃美特是经典到老掉牙的一见钟情的故事。他们一刻也没怀疑过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罗莎莉看见埃美特的第一眼,就被她生命中未曾有过的单纯和诚实所吸引,她需要他。埃美特看见罗莎莉的第一眼,就像看到了女神,从那以后从未停止过膜拜。他们之间从没有充满疑惑和尴尬的第一次对话,也没有等待接受或拒绝的煎熬时刻。
这是我听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我又要在清单上增加一项她的新特质了。
爱丽丝和贾斯帕的结合就更不正常了。在他们第一次相遇前的整整二十八年里,爱丽丝一直知道她会爱上贾斯帕。她看见了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未来几年、几十年、几百年。贾斯帕呢,感应到她在漫长等待中的所有情感,感应到她那纯洁、笃定和深沉的爱之后,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对他来说那感觉一定像海啸一般。
她继续说道:“更绝的是,那个人还做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事情——头一天在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救了你的命,第二天又拒你于千里之外。他还从来不解释为什么,尽管有承诺在先。这么一比,我的保留真的 一点儿也不烦人。”
比起其他两对,卡莱尔和埃斯梅可能稍微正常一点儿。埃斯梅很早就爱上了卡莱尔——这一点让他很意外——但不是通过什么神秘的特异功能。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认识了卡莱尔,被他的温柔、智慧和超凡的英俊外表所吸引,产生了依恋的情感,这种依恋一直伴随着她的人类时光。生活对埃斯梅并不友好,一个善良男人在她的心中留下的美好回忆是无法取代的,这没什么奇怪。经历了变身的痛苦折磨,她醒过来,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她的心已经完全交给了他。
我冲她皱起眉头,意识到她说得没错,心里一阵烦乱——我确实对她不公平。她无法知道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忠诚和身份的限制,但这一点改变不了她看到的不公平。
我当时在场,提醒卡莱尔准备好应对她可能出现的反应。他预感她会因变身而震惊,因疼痛而失神,因新身份而恐惧,就跟我之前的反应差不多。他预计必须向她解释并道歉,然后安抚和补偿。他知道,她很可能更希望死去,他在她不知情、没同意的情况下做出了选择,她很可能因此鄙视他。然而,她毫不犹豫地拥抱了这种生活——与其说是生活,不如说是拥抱了他 ——他完全没有这个准备。
“不,我不觉得 这有什么烦人的——有些人总是说一些难懂的话,就为了让你彻夜琢磨他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拒绝告诉你他的想法……和这种人相比,我的保留有什么烦人的?”
在那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为一个恋爱的对象。浪漫的爱情和他的身份格格不入——他是吸血鬼,是野兽。我向他透露了实情,改变了他看待埃斯梅的方式,也改变了他看待自己的方式。
我的抱怨触动了她心里的某个东西,她眼睛闪烁着光芒,说起话来也比平时流利得多。
更重要的是,选择 救一个人是非常需要勇气的事,不是任何喜欢用理性思考的个体能轻易做出的决定。卡莱尔选择了我,在我苏醒之前,在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已经感受到和我之间的情感纽带。责任、担心、温情、怜悯、希望、共情……这些表现背后的自然天性我从未体验过,只在他和罗莎莉的脑海中听说过。在我还不知道他名字的时候,他已经是我的父亲了。而我,轻松又本能地投入到了儿子的角色中。我对他的爱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我总把这个归因于他作为人的品质,而不仅仅因为他把我变成吸血鬼。
“知道吗?这样真的 很烦人。”
到底是出于这些原因,还是仅仅因为卡莱尔和埃斯梅命中注定要在一起……就连我这个什么都能听到的人也不清楚。埃斯梅爱他,他很快发现自己能回应这份爱。从惊讶到好奇,再到察觉,最后到恋爱,转变在短时间内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幸福。
唉,不知道答案是最难受的事。她的推测为什么会让她觉得丢人?
即使有一些尴尬的时刻,也很快能够轻松化解,在一点点读心术的帮助下全部消除。他们的爱情从没遇到像我现在这样难堪的境地,也从没像我这样毫无线索、不知所措。
她摇摇头。“太丢人了。”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这些并不曲折的恋爱故事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贝拉刚刚关上车门。我赶紧打开暖气,这样她会舒服一点儿,然后我把音乐调低到背景音量。我朝出口开去,用眼角余光看着她。她的下嘴唇倔强地往外噘着。
我笑着鼓励道:“不打算告诉我吗?”
突然,她好奇地看着音响,愠怒的表情不见了。“《月光曲》?”她问。
我决定用说服的语气试试,这一招用在一般人身上总是很奏效。
古典音乐爱好者?“你知道德彪西?”
她不说话,脸颊变得绯红。我能感觉到她脸颊的温度。
“不算太了解。”她说,“我妈妈总是在家放古典音乐,我只知道我喜欢的几首。”
不管她的猜想是什么,都不可能比事实更糟糕。
“这首也是我喜欢的。”我盯着外面的雨,细细琢磨,我和这个女孩竟然有共同之处。我还以为我们处处都是相反的。
我顿时松了口气,轻声笑起来。“有什么推测吗?”
她看起来放松了许多,像我一样盯着雨,眼神彻底放空。趁她走神的短暂时间,我开始练习呼吸。
“没有。”她承认。
我用鼻子小心吸气。
“有结论了吗?”我尽量装作满不在乎地问。
气味浓烈。
她当然想知道。她脑子机灵,那么明显的事,我不能指望她毫不在意。
我紧紧抓住方向盘。雨水让她更好闻了,我没料到这种可能性。我的舌头在刺痛中期盼着这个味道。
我脸上保持微笑,五官定格不动,但惊慌在身体里肆虐。
我厌恶地意识到,那头怪物还没死,只是在等待时机。
“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
我试着吞咽,想缓解喉咙的灼烧感,但是没有什么用。怒火随之冒上来。我和女孩独处的时间够少了,看看费了多大功夫,才换来这额外的十五分钟。我又吸了口气,强压住各种反应。我一定要变得更强大。
她迎视我的目光,呼吸加速,脸颊泛起红晕。我吸了口气,尝到空气中那两抹微红的味道。
假如我不是这个故事中的反面人物,现在会做什么呢? 我问自己。我会怎样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
“你在想什么?”我问。终于说出口的这一刻,我感到了无比的快慰。我已经不记得肺缺氧的滋味,也许吸入氧气的解脱感跟我现在的感受有点像。
我会更多地了解她。
好奇心让我备受煎熬。
“你母亲是怎样的人?”我问。
她垂下眼帘,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柠檬水瓶子。
贝拉笑道:“她和我长得很像,她更漂亮。”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
我表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说,只要我……不聪明,我们就能试着做朋友?”她慢慢地说。
“我的性格太像查理。”她接着说,“她比我更开朗,更勇敢。”
我不确定她的意思,但抱歉地笑了笑,猜想一定是我不小心冒犯过她。
更开朗,我信。更勇敢?不一定。
她眯起眼睛。“关于我的智商问题,你也发表过明确的看法。”
“她没有什么责任感,有点古怪,厨艺水平变幻莫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声音变得伤感,额头皱了起来。
如果她领悟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可以想象自己会有多么痛苦。
就像我之前观察到的一样,她的语气不像孩子,更像是家长。
“是的,那是因为你从没听进去 。”我又变得非常严肃,“我还在等你相信这一点。聪明的话,离我远点。”
我在她家门口停住车,后悔地想,我该不该知道她的住址。没关系,应该不会引起猜疑,这是个小地方,况且她父亲还是个公众人物。
她的心跳加速。“这话你说了很多遍。”
“你多大,贝拉?”她一定比同辈人年龄大,可能上学比较晚,或者留过级。不对,她这么聪明,留级的可能性不大。
等待她的反应的过程中,我的内心被撕扯成两半——我希望她最终能听懂,可她要是真听懂了,我又会痛苦而死。真够戏剧化的!
“十七。”她回答。
我笑道:“好吧,我们可以试试看。不过,我先提个醒,对你来说,我并不是个很好的朋友。”
“你可不像十七岁的人。”
在她看来,我就那么不喜欢她?
她笑了起来。
“或者不是。”她小声说,样子有点尴尬。
“怎么了?”
我想了一下,喃喃道:“朋友……”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词,它太……普通。
“我妈妈总说我一生下来就是三十五岁,一年比一年更像中年人。”她又笑起来,接着叹了口气,“唉,总得有个人当大人吧。”
“那好,直接一点儿说,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这些解释了我的疑惑。道理很简单,母亲的不负责任造成了女儿的早熟。她提前成长起来,成了照看别人的人。这就是她不喜欢被人照顾的原因——她觉得照顾人才是她应该做的。
太好了,这样她才会留下。“我就期待这个样子。”
“你自己也不像三年级的高中生。”她的话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来。
“放心,我一句也没听懂。”她安慰我。
我皱了皱眉头,仔细观察她,而她正在更仔细地观察我。我换了个话题。
我为此庆幸不已,真是十足的自私。“和你说话,我总是说得太多,这是个问题。”不过和其他问题相比,这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你母亲为什么和菲尔结婚?”
“我又听不懂了。”
她犹豫了半天才回答。“我妈妈……心理年龄很小。我想,菲尔让她感觉更年轻。不管怎样,她疯狂地爱上了菲尔。”她一脸宠溺地摇摇头。
“对,放弃做好人的努力。”显然,也放弃了假装随意,“我现在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在乎结果如何。”这下够坦诚了,让她看清我的自私,也让她警惕起来。
“你赞成吗?”我好奇地问。
“放弃?”她疑惑地重复。
“有关系吗?”她反问道,“我希望她快乐……菲尔是她需要的那个人。”
“我告诉过你……”我提醒她,“我厌倦了自己总是刻意回避你,所以放弃了。”我努力保持微笑,想要同时保持诚实和随意,真的很难办到。
要不是我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这样无私的看法肯定会让我感到惊讶。
“没有。”我知道这肯定是假话,她的声音变调了,暴露了她的伪装,“事实上,是很吃惊……为什么突然这样?”
“这么做非常大度……我很好奇。”
我看见她的表情忍不住发笑。“你好像很担心啊。”我不应该 觉得好笑,她确实应该担心。
“什么?”
贝拉大声咽了一口唾沫。
“你认为她会同样大度地对待你吗?不管你选择的人是谁?”
“我可没打算把你还回去。”我自己也不确定这是开玩笑,还是说实话。待在她身边,让我的思绪乱成一团。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我问出口的时候再也无法装作不在乎。真的是愚蠢啊!竟然想象有人赞成我和她女儿交往,竟然想象贝拉会选择我。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能挺过去的。”
“我……我认为她会。”她结结巴巴地说,在我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是在害怕吗?我又想起了柯普女士。还有什么线索?睁大的双眼可以代表两种情感;扑闪的睫毛倒是不太像害怕;贝拉的嘴唇张开着……
“看来你的朋友们很生气,因为我把你偷走了。”
她恢复了平静。“毕竟她是家长,还是有点不一样。”
她身后各种各样的声音冲我大喊大叫,很难不去理会——正好我也想换个话题。
我打趣道:“肯定不会让你选择太恐怖的。”
我松了口气,笑起来。“我知道。”
“你说的恐怖是什么意思?满脸穿孔,遍体文身?”她冲我咧嘴一笑。
见我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她说:“知道吗?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只是一种定义。”在我看来,最不恐怖的定义。
她没起身,只是盯着我,等待着,好像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的定义是什么?”
为什么说这些?我想至少是因为诚实吧。也许她能听出话里直白的警告,意识到应该尽快起身离开。
她总是问一些错误的问题,或许也是完全正确的问题。不管怎样,都是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嗯……”我迟疑了一下,“我想通了,反正要下地狱,不如做得彻底一点儿。”
“你觉得我 会很恐怖吗?”我问她,努力挤出一点儿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说:“这可不太寻常。”
她仔细想了一会儿,声音严肃地回答我:“嗯……只要你想,也可以 很恐怖。”
她拉开椅子坐下,眼睛一直盯着我,看上去有些紧张。我等着她开口。
我也变得严肃起来:“你现在害怕我吗?”
“今天可以和我坐在一起吗?”我问她。
这次她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不怕。”
好好体会灼烧的感觉吧, 我平静地想。
我笑起来更轻松了。我知道她没有完全讲实话,但也不是刻意撒谎,至少她还没有害怕到想要逃走。如果我告诉她,她正在和一个吸血鬼交谈,不知她会有什么感觉。我想象着她的反应,内心一阵恐慌。
她在我对面的椅子后停住,犹豫不前。我深吸一口气,这次用的是鼻子,而不是嘴巴。
“好了,现在轮到你讲讲家人了吧?你的故事肯定比我的有趣得多。”
她快靠近的时候,我做好准备,一遍遍默念,要坦诚,放轻松 。
恐怖得多倒是真的。
地上是平坦的油毡,什么障碍物也没有,但她打了两个趔趄才来到我的桌旁。说真的,我以前 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爱摔跤?可能是太过关注她沉默的内心了。还有什么是我没发现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谨慎地问。
这差不多是另一种“我愿意”。
“卡伦夫妇收养了你?”
“可能是生物作业需要帮忙吧。”她不确定地小声说,“嗯,我最好过去看看。”
“对。”
“他是在叫你 ?”杰西卡粗鲁地问。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你的亲生父母呢?”
我用手指示意她坐过来,她看上去相当震惊。我决定再逗逗她,冲她眨了眨眼,她张大了嘴巴。
这个问题不难,我连谎话都不需要编。“他们很早就去世了。”
她脸上不再有伤心的痕迹。我恣意想象,她以为我提前离开学校了,所以才不开心。想到有这种可能,我笑了起来。
“抱歉。”她轻声说,显然担心伤害到我。
我得感谢杰西卡——虽然她此时的怨气更重了——贝拉猛地抬起头,眼睛四下搜寻,直到和我的目光相遇。
她担心我。虽然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关心,还是让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爱德华·卡伦又在盯着你。”我听见杰西卡说,“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一个人坐。”
“我不怎么记得他们。”我宽慰她,“卡莱尔和埃斯梅做我父母已经很久了。”
人类真是脆弱得要命!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担心。
“你很爱他们。”她推测道。
她买了一瓶饮料当午餐,没有别的。这就够了吗?不需要更多的营养?我以前从没关心过人类的饮食。
我笑着说:“是的,世上再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人了。”
如果真是这样……但愿我能给她这个机会。不可能,跳舞需要的身体距离太危险了。
“你真幸运。”
她看上去那么……伤心 。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好好安慰她,只不过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得到安慰。杰西卡还在没完没了地聊着舞会。贝拉是因为错过舞会而难过吗?好像不太可能。
“我知道。”就父母这一点来说,我的好运是不可否认的。
贝拉刚进门,眼睛立刻看向我家人坐的那张桌子。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目光移向了地面。她没有发现我坐在这里。
“你的哥哥和妹妹呢?”
我等待贝拉的到来,同时透过一个一年级学生的眼睛跟着她。那个学生在杰西卡身后,正往餐厅走。杰西卡唠叨着即将举行的舞会,贝拉没有回应,其实杰西卡也没给她机会回应。
再让她问太多细节,我就不得不说谎了。我瞟了一眼时钟,和她共度的时间结束了。我既失落,又松了口气。疼痛剧烈,我担心喉咙里的灼烧感会突然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将我吞没。
我点点头。班纳先生的安排真叫我恼火。之前上生物课,我坐在贝拉旁边却假装不理她,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偏偏今天的课我又不能和她一起上,实在是又痛苦又讽刺。
“我的哥哥和妹妹,还有贾斯帕和罗莎莉,如果要站在雨里等我,一定会很不开心。”
别忘了今天的生物实验, 她提醒我。
“啊,对不起,你该走了。”
我又叹了口气。
她没有动,她也不想结束我们共度的时间。
行,你就犟吧,反正只是时间问题。
疼痛其实没有那么难受,我想。但是,我应该有责任心。
她沉下脸,很快又笑起来。
“你大概也希望卡车比斯旺警长先到家吧,这样就不必告诉他生物课的事了。”我回想起她在我怀里尴尬的样子,忍不住咧嘴一笑。
“别瞎掺和。”我压低嗓门说。
“我相信他已经听说了,福克斯没有秘密。”提到城镇的名字,她明显带着一丝反感。
我现在可以和贝拉说话了吗?
我一听大笑起来。确实,福克斯没有秘密。“祝你在海滩玩得愉快。”我看了看倾盆的大雨,知道雨下不了多久,却满心期待它下个不停。“真是享受阳光浴的好天气。”没错,周六会是好天气。她可以尽情享受。她的快乐已经成为最重要的事,比我自己的快乐还要重要。
爱丽丝笑容满面,牙齿亮得刺眼。
“明天见不到你吗?”
疯了,疯了,可怜的孩子。
听到她语气中的担忧,我很高兴。可是我再不忍心,也不得不让她失望了。
埃美特翻了个白眼,摇摇头。
“见不到,我和埃美特要提前过周末。”我懊恼自己做出这样的约定。我可以爽约……可是现在这种时候,猎食对我来说多多益善,再说,如果我不展现一下变得多痴迷,家里人恐怕又要为我的行为担心了。我还不是很清楚自己昨天晚上到底发了什么疯,确实需要找到一种控制冲动的方法,也许拉开一点儿距离会有所帮助。
祝你好运, 他迟疑地想。
“你们打算做什么?”她问,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满意我的回答。
贾斯帕冲我浅浅一笑,走了过去。
越高兴,越疼痛。
我和罗莎莉的关系向来紧张——她第一次听见我说话,我就得罪了她,从那以后每况愈下——最近这几天,她的脾气似乎比平时还要暴躁。我叹了口气。罗莎莉什么事都以自我为中心。
“我们去山羊岩荒野保护区徒步,就在雷尼尔山南面。”埃美特早就盼着熊出没的季节了。
笨蛋!
“哦,好吧,玩得开心。”她敷衍地说。她的冷淡又让我一阵窃喜。
罗莎莉气冲冲地经过我旁边,连瞟都没瞟我一眼。
我盯着她,一想到要说再见,哪怕只是暂时的分别,就感到痛苦不已。她这么温柔,这么脆弱,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太冒失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然而,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最糟糕的事就是待在我身边。
我的家人进来了,看见我独自坐在一个新的位置,他们并不吃惊。爱丽丝肯定事先告诉他们了。
“这个周末能帮我一个忙吗?”我认真地问。
我期待能亲眼看看她,等待中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终于,下课铃响了。我快步走进餐厅,想占一个合适的位置。我是最早到的几个人之一,选择了一张经常没人坐的桌子。有我坐在这儿,恐怕更没人来坐了。
她点点头,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严肃。
我又笑了起来。
放轻松。
她现在可是毫无优雅可言。她走在地毯上,被自己的靴子头绊了一下,不偏不倚倒在座位上,这一切都被瓦纳先生看在眼里。
“你可别生气。有一类人像磁铁一样吸引事故,你似乎就属于这类人。所以……千万别掉进海里,别被车撞到,或者其他什么的,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点特别好笑。从美国历史课去英语课的路上,我忍不住大声笑起来,几个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但一看到我露出来的牙齿,立刻转移了视线。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呢?也许是她安静时的样子太过优雅,还有昂着头的姿态,脖子的曲线……
我无奈地朝她笑了笑,但愿她不会看出我眼里真正的悲伤——不管她在那里会发生什么,我都不希望她离开我后过得更好。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没错,她经常保持不了平衡。我还记得,第一天她撞到了桌子;事故发生前她的脚在冰面上打滑;昨天她绊到门框。太奇怪了!他们是对的,她确实 笨手笨脚。
快跑,贝拉,快跑。我太爱你了,这是为你好,或许也是为我好。
让我惊讶的是,贝拉一天里摔了好几跤——绊倒她的要么是人行道上的裂缝,要么是落在地上的书,不过多数时候是她自己的脚——被我偷听的那些人都觉得她笨手笨脚 。
我的玩笑惹恼了她,肯定又是我哪里出了错。她瞪着我,怒气冲冲地说:“我会尽力帮这个忙。”然后跳进雨里,使出浑身力气把车门甩向身后。
当然不是迈克·牛顿的眼睛,我再也受不了他那些恶心的幻想了。也不是杰西卡·斯坦利的,她对贝拉的怨恨实在让人气愤。只要可以,安吉拉·韦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很友好,待在她的脑袋里很放松。有时候,老师们也可以提供最佳视角。
我紧握着刚从她外套口袋里拿出来的钥匙,深吸一口她留下的气息,开车离开。
我一整天都透过别人的眼睛跟着她,几乎没有留意自己周围的事。
[1] 氪石是DC漫画《超人》系列中的一种假想矿物,它长久以来被设定为超人众所周知的弱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