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暮光之城:午夜阳光 > 邀请

邀请

我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把泰勒·克劳利当成了竞争对手。在我看来,他确实平庸乏味、毫不起眼,可是谁知道贝拉的喜好呢?说不定她就喜欢平凡的男孩。

我希望他能赶上她,原因有两个。如果——正如我猜测的一样——贝拉不喜欢这样受人关注,我特别期待看看她的反应;如果相反——她等的正是泰勒的邀请——那我也想知道这个结果。

想到这里,我皱起眉头。我永远不可能成为平凡的男孩。我居然自以为有机会获得她的爱,真是愚蠢透顶。她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人物?

泰勒在我身后,几乎是一路飞奔赶来,生怕贝拉开车走了。他比另外两位更勇敢,也更自信。他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向贝拉示好,是因为尊重迈克的优先权。

反派人物根本配不上她。

她听到了,立刻转过身。我眼睛直视前方,强压住笑意,不让嘴唇抽动。

我应该让她顺利逃离泰勒,但可恶的好奇心又一次阻止我做出正确的选择。万一泰勒错过现在的机会,之后当我不在场的时候跟她联系,我连结果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把沃尔沃开进狭窄的车道,挡住了她的车的去路。

我这时候正好经过贝拉身旁,听见她舒了一口气。我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埃美特他们正朝这边走来。他已经向其他人描述了我的奇怪举止,他们一边慢慢走,一边盯着我,想弄清楚我在做什么。

埃里克垂头丧气地走开了,一心想逃到车上,却走错了方向,离他的车越来越远。

我从后视镜看着那个女孩。她没有直视我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我的车尾,好像恨不得自己开的是一辆坦克,而不是生锈的雪佛兰。

“没问题。”她答应道,然后咬住嘴唇,好像后悔给他留下空子。我心里一阵欢喜。

泰勒匆忙跳上车,开到她的车后排队,为我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庆幸。他冲她招手,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她没有发现。他等了一下,然后下车,假装不慌不忙地凑到她的副驾车窗旁,敲了敲玻璃。

“哦,”他嘟囔道,视线不敢往她鼻子上方移,“好的,那就下次吧。”

她吓了一跳,疑惑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摇下车窗,似乎费了不少力气。

他之前已经听说了,但还是忍不住感到失望。

“抱歉,泰勒。”她说,声音有些不耐烦,“我被卡伦堵住了。”

“谢谢邀请,可惜我那天要去西雅图。”

她冰冷地说出我的姓。

这个可怜巴巴的男孩不像迈克·牛顿那样惹人烦,但我对他的窘境没有丝毫同情,直到贝拉温柔地回复他。

“哦,我知道。”泰勒说,没有因为她的坏心情而退缩,“既然都堵在这里了,我正好问你一件事。”

“嗯,是的。”他伤心地表示赞同。

他自以为是地咧嘴一笑。

“我觉得应该是女生选择舞伴。”她说道,听上去有点慌乱。

她显然明白了他的意图,脸一下子白了。我暗自欣喜。

她终于抬起眼来。是惊讶,还是高兴呢?埃里克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我无法从他的脑海中看见她的脸。

“你愿意请我参加春季舞会吗?”他问,脑子里完全没有被拒绝的念头。

“呃,我只想问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春季舞会吗?”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我那时候不在城里,泰勒。”她对他说,声音里的不耐烦依然明显。

“什么事?”她边问边打开车门,没有看见他惊慌的表情。

“对,迈克说过了。”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紧张。

“那你为什么……?”她开始发问。

埃里克大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移动。“嗨,贝拉。”

他耸耸肩。“我以为你只是给他留点面子。”

我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担心。万一她偏偏喜欢这种又高又瘦又难看、皮肤不太健康的少年,怎么办?说不定她之前对他的友好并不完全出于无私?

她的眼睛直冒火,很快又冷静下来。“抱歉,泰勒。”她说,听起来一点儿歉意也没有,“我是真的要出城。”

“嘿,埃里克。”我听见她友好地打招呼。

我有点意外,她平时总是优先照顾别人的需要,在舞会这件事上的态度却如此决绝。这股强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看到了那个在等她的男孩,我发现她突然全身紧绷,愣住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松了口气,继续朝前走。

泰勒接受了她的理由,自信心丝毫没受影响。“那好吧,我们还有毕业舞会。”

贝拉正走出体育馆,我找了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等着。当她接近埃里克设下的埋伏时,我开始大步往前,同时控制好步速,以便在最佳时间经过他们旁边。

他大摇大摆地回到车上。

这孩子的脑子彻底坏掉了。 他想想就觉得好笑。

我留下来看这场戏是对的。

他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但很快耸耸肩,点了一下头。

她脸上惊恐的表情太珍贵了。这个表情告诉我一个事实,一个我本不该这么渴望知道的事实——她对这些想要追求她的人类男性完全没有感觉。

“你在这里等着其他人,好吗?”我低声对埃美特说。

而且,她的表情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滑稽的东西。

这场戏我一定得看看。

我的家人都到了。他们觉得奇怪,我竟然一改平常那副怒视一切的凶相,正笑得前仰后合。

埃里克已经就位,就靠着贝拉的卡车,她不可能躲开他。泰勒的课因为布置作业拖堂了,他心急火燎,想赶在她逃走之前截住她。

什么事这么好笑? 埃美特想知道。

我并没有琢磨太久。只要是跟那个女孩有关的想法,我都特别敏感。有些人的脑子里响起贝拉的名字,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是那些不该被我视为情敌的人类,听说迈克被拒,埃里克和泰勒心里别提有多满意,他们准备出动了。

贝拉气愤地轰了几下油门,发动机轰鸣。我摇摇头,她的样子又好像恨不得开的是坦克了。

我们朝沃尔沃走去,我边走边琢磨这个词,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期待什么

“走吧!”罗莎莉厌烦地抗议道,“ 不犯傻,就别犯傻了。”

有所期待?这就是别人眼中我的样子?

她的话并没有惹恼我,我还沉浸在快乐中。但我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快下课了我才注意到埃美特。他很好奇——埃美特不太能感知其他人的各种情绪,但他发现了我的明显改变——长久以来挂在我脸上的阴郁竟然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费尽脑筋来解释这种改变,最后得出结论,我看起来有所期待

回家的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跟我说话。我时不时想起贝拉的脸,一阵阵发笑。

看来我无法对那个女孩视而不见,这一点是显然的。我是否因此别无选择,只能杀死她呢?这不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未来。肯定还有别的选择,实现某种完美的平衡。我试图找到一条出路。

刚拐进车道——周围没有别人,我开始加速——爱丽丝毁了我的心情。

西班牙语课在恍恍惚惚中度过。高孚夫人从不在意我走神——她知道我的西班牙语比她好,给我充分的自由——任我随意神游。

“这么说,我可以和贝拉说话了?”她突然问。

我看着她离开,直到愤怒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

“不行。”我厉声反对。

“不客气。”我的声音还因为之前的恼怒有些嘶哑,我正打算清清嗓子再说一遍,她已经直起身,迈着重重的步子朝下节课的方向走去。

“不公平!还在等什么?”

“谢谢。”她冷淡地说。

“我还没有做任何决定,爱丽丝。”

她刚弯腰就看见了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把书递还给她,小心不让我冰冷的皮肤碰着她的。

“无所谓,爱德华。”

这里没有人看我。我瞬移到她旁边,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堆烂摊子,我已经把书收拾整齐。

在她的脑海中,贝拉的两种命运又变得清晰可见。

她僵硬地往前走,根本不看路,脚绊到门框边,所有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她没有弯腰去捡,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犹豫这些书值不值得捡。

“认识她有什么意义呢?”我嘟囔道,顿时郁闷起来,“如果我会杀了她的话。”

尽管我很恼火,但她的愤怒中有某种东西缓解了我的烦恼。我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的愤怒变得有点……可爱。

爱丽丝犹豫片刻,承认道:“你说得有道理。”

她猛地把头扭过去,又咬紧牙关,脸涨得通红——这次是因为愤怒。她使劲把书一本本摞起来,然后用力往怀里一抱,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朝门口走去。

我以九十英里时速拐过最后一个急转弯,一脚急刹,轮胎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停稳了,离车库后墙只差一英寸。

她的思维方式简直莫名其妙,令人无法理解!她肯定不是按照其他人类的方式思考的,这肯定就是她内心沉默的原因。她完全是另类。

我跳下车,罗莎莉得意地说:“祝你跑得开心。”

一番好意竟被她曲解,我窝了一肚子火。“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今天我不奔跑,我要去猎食。

“我知道 你后悔。”她顶了一句。

其他人计划明天猎食,但我忍受不了现在的干渴。我放纵自己暴食,捕捉了太多的猎物,吸食了过量的血液——能在一年中这么早的时候碰上一头大黑熊,算我走运,另外还有一小群麋鹿。我撑得难受,为什么还不够?为什么偏偏她的气味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强烈得多?

“你觉得我后悔救你?”

不光是气味——她身上像是有某种标记,让她注定遭受灾难。她来福克斯不过几周时间,已经两次差点死于非命。在我看来,就在此时此刻,她都有可能再一次步入死亡之路。这次会是什么呢?陨石砸穿屋顶,把她压死在床上?

她怎么会这样 想?救她是我遇见她以来做过的唯一理智的事,也是我唯一不觉得羞愧的事,它让我为自己的存在感到高兴。从第一次闻到她的气味开始,我就在不断地搏斗,想让她活下去。在这样一团糟的情况下,我做了件好事,她怎么能产生怀疑?

我不能再猎食了,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陨石和它所有可能的同盟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就很难抹去。我试图理智一些,试图考虑所有能想象出来的灾难发生的概率,但是没用。女孩来到一个城镇生活,城镇的永久居民中居然有一定比例的吸血鬼,这样的概率有多大?其中一个吸血鬼居然被她深深吸引,这样的概率又有多大?

我惊呆了。

万一她夜里出事了,怎么办?万一我明天去学校,所有的感觉和感情都集中在她应该出现的地方,可是她的座位却空着,怎么办?

“后悔没让那辆愚蠢的面包车压扁我!”她厉声说。

突然间,这种风险变得难以忍受。

“后悔?后悔什么?”我追问道。

唯一能让我确信 她平安无事的办法就是,在陨石砸向她之前,有人及时拦住。我要去找那个女孩,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紧张和兴奋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我惊讶地盯着她,她怎么知道我后悔?

午夜已过,贝拉家的房子漆黑、安静。她的卡车停在路旁,她父亲的警车停在车道上。附近没有任何有意识的思想。房子东面紧邻树林,我在树林的黑暗中观察着房子。

“可惜你没早点认识到这一点。”她气愤地说,“不然不会这么后悔。”

除了自己之外,我没有发现任何危险因素……

我想起自己之前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就在食言之前。她眯起眼睛,牙齿紧咬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咔嗒声。我皱起眉头——她显然也想起来了。

我仔细听,辨认出房子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两个平稳的心跳声。看来一切正常。我靠着一棵小铁杉的树干,开始等待陨石坠落。

我尽量在安全范围内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警告。“我们不做朋友更好。”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一定能领会到这层意思,“相信我。”

等待的问题在于,在等待的过程中大脑得到了释放,就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臆想。陨石显然只是一个比喻,代表所有可能出岔子的低概率事件,但不是所有危险都会拖着一道闪亮的火光划过天际。我能想象出许多毫无预兆的危险,说不定它们会悄悄溜进漆黑的房子,说不定它们已经在房子里了。

她睁开眼,眼神中仍带着警惕。“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这些担忧荒唐透顶。这条街没有天然气管道,不可能发生一氧化碳泄漏;我想他们也不太可能经常用煤;奥林匹克半岛几乎没有危险的野生动物,任何大一点儿的动物我应该都能听见;周围没有毒蛇、蝎子和蜈蚣,只有几只蜘蛛,对健康的成年人来说完全不致命,更何况室内不太可能有这种蜘蛛。的确很荒唐,我知道 ,我知道 自己失去了理智。

“对不起。”我对她说。她无法想象这句话有多诚恳。可惜的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只能就一些小事道歉。“我知道,是我太无礼了。不过,这样更好,真的。”

可是,我太焦虑不安了,无法将这些阴暗的想象抛出脑外。假如能看见 她……

我决定,用事实回答。从现在开始,我要尽可能对她坦诚。我不想一直被她怀疑,尽管赢得她的信任是不可能的。

我决定靠近看看。

又该怎么回答她呢?

只花了半秒钟,我已经穿过院子,来到了房子侧面的最高处。楼上这扇窗应该是卧室,可能是主卧。早知道从背面开始就好了,那样不会太显眼。我一手抓住窗户上方的屋檐,悬吊在半空,透过玻璃看进去,我的呼吸停止了。

说真的,这不是人类正常的谈话方式。她为什么这么做?

是她的房间。我看见她睡在一张小床上,被子掉到了地上,床单缠绕着双腿。当然,她非常平安,理智的那部分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平安……但不平静。就在我看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不安地翻动,一只手臂搭在了脑袋上。她睡得不安稳,至少今晚是这样。难道她感觉到了危险在靠近?

她闭上眼,切断了我了解她感受的最佳路径,事情更麻烦了。她慢慢深吸一口气,没有睁眼,说道:“那你想要怎么样,爱德华?”

我看见她又翻了个身,不禁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我跟那些恶心的偷窥狂有什么两样?我好 到哪儿去,甚至比他们还要糟糕得多。

“不,也不是。”我回答。

我松开指尖,准备落下,不过在此之前,我又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如果我能忍住,就不会按她以为的意思开始跟她说话。我会尽力忍住的。

还是不平静。她的眉毛之间有一道小沟,嘴角往下撇,嘴唇颤抖,接着分开了。

我不确定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我是真的 开始和她说话了吗?按照她理解的意思?

“好的,妈妈。”她轻声说。

“什么事?”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生硬,“你又开始和我说话了?”

贝拉在说梦话。

她等着我往下说,但我只是盯着她,观察她的表情。为了拼命压制住嗜血的欲望,我每隔一定时间就有规律地轻轻吸入一口气。

好奇心又被点燃,战胜了自我厌恶。这么长时间了,我努力想听见她的思想,但始终没有成功。这些毫无防备、毫无意识说出来的心思,实在令人难以抗拒。

我提醒自己,她完全有理由怀疑我,也应该怀疑我。

再说,人类的规则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我一天不知要打破多少规则。

她没有立即看我,犹豫了一下才转过身,脸上写满了戒备和怀疑。

我想到我们一家人为了想要的生活而伪造的大量文件;我们靠假名字、假背景、假驾照才能上学;卡莱尔靠假的医学证书才能当医生。有了假文件,我们几个外表年龄几乎一样的成年人才能合理地成为一家人,而不会显得奇怪。当然,如果不想拥有短暂的稳定生活,如果不想拥有一个家,这些统统没有必要。

“贝拉?”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我的意志力碎了一地。

还有我们的生活费用问题。虽说内幕交易法不适用于超自然界,但我们的做法肯定有违诚信。将遗产从一个伪造身份转移到另一个伪造身份名下,同样也不合法。

左右为难之际,和她共度的短暂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响起,她开始收拾东西,没有再看我一眼。我有些失落,但也不能奢望什么。事故发生以来,我对她的态度不可原谅。

再就是那些谋杀

我奋力挣扎,身体里的怪物不耐烦地低吼。

我们并非完全不在意人命,但很显然,谁也没有因为杀人而受到人类法庭的惩罚。我们掩盖了罪行——这又是一种犯罪。

可是,我又离不开她。爱丽丝说得一点儿没错。

所以,我何必为了这小小的罪行深感内疚?人类法律从来对我不适用。而且,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非法入室了。

不,不,不,我不能这么做。她是如此脆弱,如此善良,如此珍贵,不应该被这样对待。我决不允许自己撞碎她的人生、摧毁她的人生。

我相信自己能做到万无一失,那头躁动不安的怪物已被牢牢拴住。

她没有迎向我的目光,紧张地用手指缠着一缕黑发打转。纤细的手指,纤巧的手腕——它们是那样脆弱,好像我呼出一口气就能将它们折断。

我会保持安全距离,不伤害她。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来过。我只想确认她平安无事。

怪物蠢蠢欲动。

这些都是借口,是左肩上的恶魔给出的邪恶理由。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我的右肩上没有天使。我本来就是噩梦般的角色,那就按本色行事吧。

她的头发挡住了脸,但我还是能看见她的脸颊变成了深红色。

我试着打开窗户,窗没有锁,因为长期不用有些卡住了。我深吸一口气——只要待在她身旁,我就不会再换气——慢慢地把玻璃窗往旁边滑。每当金属窗框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我的心里就一阵慌乱。终于,窗子开到足够大,我轻松地钻了进去。

既然失败是必然的,就没理由再坚持我所期望的第三种未来。我索性再次扭过头,盯着那个女孩。

“妈妈,等等……”她轻声说,“走斯科茨代尔路更快……”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的房间不大——有些杂乱,但很干净。床边地上堆着一摞书,书脊都没有对着我;CD唱机不贵,旁边零散地放着几张CD,最上面是个透明的光盘盒;成堆的文件围着一台电脑,这电脑看上去像博物馆里的古董科技产品;木地板上散落着几只鞋。

现在,懊恼和愧疚伴随着嗜血的欲望一起燃烧。如果我会流泪,此时我的双眼里一定噙满泪水。

我特别想上前看看书名和CD名,但还是决定不再冒险。远处角落里有一把旧摇椅,我走过去坐下。焦虑缓解,阴暗的思绪退散,我的脑子也清醒了。

那头怪物欢喜至极,比以前更加凶猛。它愿意接受这种“双重未来”,因为能有一半机会得到它垂涎已久的东西。第三种未来不牢靠,单凭我的意志构建,如今已经坍塌——偏偏是被脆弱的嫉妒摧毁——怪物离它的目标更近了。

我以前真的认为她相貌平平?我想起第一天,男孩们那么为她着迷,而我对他们的痴迷嗤之以鼻。可是,当我想起他们脑海中她的脸,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美。那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啊。

干渴灼烧我的喉咙——肌肉紧绷起来,嘴里满是毒液——想要吸食她的血液的欲望在我的身体里蔓延。我闭上眼,试图集中注意力。

这一刻的她——蓬乱的黑发围着白皙的脸蛋,身穿一件满是破洞的旧T恤衫和一条旧运动裤,睡梦中面容恬静,饱满的嘴唇微微张开——美得让我窒息。或者说,要是我在呼吸的话,会让我窒息,我自嘲地想。

“克雷布斯循环 [2] 。”

她再没说话,也许梦结束了。

我差点大声问出这个问题,就在这时,班纳先生点了我的名字。我从他脑子里找到正确答案,朝他那边扫了一眼,同时迅速吸了口气。

我盯着她的脸,想找到一条通向未来的可行之路。

你在想什么?

伤害她是行不通的。这是否意味着我唯一的选择是再次离开?

我从她眼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嗜血的欲望让它们变成了黑色。距离上一次猎食已经差不多两个星期了,今天可不是放松意志的最佳时间。不过,她似乎并没有被我的黑色眼睛吓着。她始终没有移开视线,皮肤渐渐泛起柔和的粉红色,十分迷人。

现在没有其他家庭成员和我争论。我的离开不会让任何人陷入危险,不会引起怀疑,不会让任何人联想到过去的事故。

我有些冒昧地紧紧盯住她,想从那双清澈的棕色眼睛里读出她的心思,但这只是徒劳。她没有移开视线,眼睛里充满的是疑问,而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又像下午一样犹豫不决,似乎没有一条路行得通。

这一刻,我没有感到懊恼、愧疚和愤怒。我知道它们很快会回来,但就在这一刻,我体验到了一种奇怪而紧张的兴奋,好像我打了胜仗,而不是败下阵来。

一只棕色的小蜘蛛从壁橱门边爬出来,一定是我的到来惊扰了它。流浪汉蜘蛛,拉丁学名Eratigena agrestis ,从大小看是雄性幼蛛,以前被认为具有危险性,最近的科学研究证明它的毒液对人类没有影响。不过,它咬人还是很疼的……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住它。

班纳先生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拉回来。她慢慢睁开眼,立刻看向我,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她盯着我的眼睛,一脸困惑的样子,这个表情在我心头萦绕太久了。

也许我应该让这个小东西活下去,但一想到她会受伤害,我就无法容忍。

真是让人着急又着魔啊。

突然之间,我的所有想法也变得难以忍受。

她闭着眼,双手托着脸颊,防备似的拱起背。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要把什么念头抛出脑外。

她家的蜘蛛,我可以全部铲除;她可能碰到的玫瑰刺,我可以全部拔掉;她周围一英里范围内的超速车,我可以全部拦住。但是,有一个任务我永远无法完成,那就是让我改变现在的样子。我盯着自己石头一样的、苍白的手——不同于人类的怪异——陷入了绝望。

我自己扭过头去看她的脸,这是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次。允许自己这么做,真可谓是一种强力的解脱。我想,这么做就像是用冰块按住疼痛的烧伤处一样,让痛苦突然停止。

无论她喜不喜欢这几个男孩,我都不能奢望和人类男孩竞争。我是反面人物,是噩梦,她怎么可能不这么看我?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害怕,会退缩,就像恐怖片里的受害者,惊声尖叫着逃走。

我忍受不了。

我还记得第一节生物课上的她……我知道那才是她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他垂下眼帘不看那女孩,我也无法从他的脑子里看到她的面容。

我太傻了,竟然想象邀请她参加那个愚蠢的舞会,甚至觉得她会取消仓促安排的行程,答应和我一起去。

“嗯,你说得对。”迈克小声咕哝,灰心丧气的样子连我都差一点儿就要同情他了。不过还是差了一点儿——我是不会同情他的。

命中注定,她说愿意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别人,一个温暖的人类。我也不可能——当她说愿意的时候——找到那个人,杀了他。因为不管他是谁,她都值得拥有他,值得和她选择的人一起享受幸福和爱情。

她担心杰西卡的感受,再次煽起了我的妒火。西雅图之旅显然只是拒绝的借口——她是单纯因为对朋友的忠诚才拒绝迈克·牛顿的吗?她那么无私,这样做不足为奇。其实她心里是很想答应的吧?抑或两种猜测都不对?她另有心仪的对象?

为了她,我应该做出正确的决定。我无法再装作只是有可能 爱上这个女孩。

“抱歉,不行。”贝拉有些生硬地说,“你不该让杰西 [1] 等下去——太没礼貌了。”

其实,我是否离开对她来说真的不重要。贝拉永远不可能像我期望的那样看待我,永远不可能把我当作一个值得爱的人。

迈克的声音像是在哄孩子,真令人讨厌。“你就不能换个周末去吗?”

一颗死亡的、冰冷的心会破碎吗?我感觉我的心会。

好奇心不再像以前那样可恶——现在,无论什么事,我都一定要找到答案。很快,我就会找到这条新信息背后的原因。

“爱德华。”贝拉说。

“那个周六我要去西雅图。”她回答。

我愣住了,盯着她没有睁开的眼睛。

“为什么不去?”迈克粗鲁地问。他竟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我直冒火,强忍住怒吼的冲动。

她醒了吗?发现了我在这里?她看上去 睡着了,可是说话声那么清楚。

听到她的话,我终于从懊恼和愤怒中解脱出来。无论迈克还是其他对贝拉感兴趣的人类,我将他们视为情敌都是错误甚至危险的,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成了我的情敌。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不安地翻动身子,侧躺过来——睡得很熟,还在做梦。

“没有。”女孩带着一丝幽默说,“我根本不参加舞会。”

“爱德华。”她温柔低语。

我是在嫉妒。

她梦见了我。

疯狂的嫉妒占据了他的内心——嫉妒任何一个让贝拉更倾心的人——也给我的情绪下了明确的定义。

一颗死亡的、冰冷的心会再一次跳动吗?我感觉我的心会。

“你是不是已经邀请了别人?”迈克突然问。他瞟了我一眼,好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对我产生怀疑。我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破绽——脑袋歪向贝拉那边了。

“留下来。”她叹息道,“别走,求求你……别走。”

此时此刻,她将看到未来旋转扭曲,又变得支离破碎。她会因此高兴吗?

她梦见了我,不是噩梦。在梦里,她想让我和她待在一起。

爱丽丝说得对,我不够强大。

有一种感觉涌向全身,我绞尽脑汁想用言语形容它,但没有一个词能承载它的重量。好长一段时间,我淹没在这种感觉的汪洋中。

迈克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换作别的时候,我一定会非常开心,但此刻,我仍迷失在情绪的余震中,因为屈服于痛苦和愤怒而懊恼不已。

等我浮出水面,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

“迈克,我觉得你应该答应她。”贝拉温柔地说。

从前,我的生活是没有休止、一成不变的午夜。对我来说,它必须也必然永远是午夜。而现在,我的午夜里怎么会升起太阳?

我无法理解这种情绪——混杂着痛苦、狂怒、渴求和绝望。我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找不到一个词来定义它。

在变成吸血鬼的时候,我用灵魂和人类的生命换来了永生。在变身的剧痛中,我被实实在在地封冻。我的身体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成了石头一样的东西,永恒不变。我的人格也按那时候的样子冻结——性格、喜好、憎恶、情绪、欲望,一切都被固定下来。

这份愤怒,极度渴望暴力地宣泄。这个不起眼、不够格的男孩也许不是贝拉将来说愿意的对象,但我恨不得一拳头打碎他的脑壳,让他成为未来那位的替代品。

其他人也一样,我们都是被封冻的“活化石”。

不仅仅是痛,还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改变发生在我们身上,那是一件罕见却恒久的事。我看见卡莱尔经历过,十年之后,罗莎莉也经历了。爱情赋予了他们永恒的改变,永远也不会褪色。卡莱尔遇见埃斯梅已经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但他看她的眼神始终和最初相遇热恋时一模一样,而且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

想象她的未来让我痛苦,这痛苦让我回忆起了变身时的剧痛。我被痛苦彻底吞噬。

我也会永远这样下去。在我无止境的余生里,我会永远爱着这个纤弱的人类女孩。

我像之前一样,再次看见了她的人生——上大学、工作……恋爱、结婚。我看见她挽着父亲的胳膊,身穿轻薄的白纱,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伴随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缓缓往前走。

我凝视着她熟睡的脸庞,感觉到对她的爱一点点渗入石头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对迈克没说出口的问题,那个女孩也许会答应,也许会拒绝,无论现在怎么回答,未来的某一天,她一定会对某个人说愿意。她可爱又迷人,男人们不可能不心动。无论是在这平庸的人群中找一个,还是等到以后离开福克斯再说,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说愿意。

她睡得安稳多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这一刻,我看见了未来,比爱丽丝看见的任何未来都更清楚。

我开始细细思量。

贝拉迟疑了一下。

我爱她,所以我要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可以离开她。我知道现在还做不到,但我会一直努力。也许我能做到的是将未来引向另一个方向。

“我在想……嗯,你是不是打算邀请我。”

爱丽丝只看见了贝拉的两个未来,我现在对两个未来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迈克没有听出贝拉语气中的那丝解脱意味。他的脸涨得通红——对于突然怒火攻心的我来说,这张脸就像暴露的猎物——他又看向地面,开了口。

即使爱她,我还是有可能错杀她。

这是什么意思?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气冲上心头,我握紧了拳头。

不过,我已经感觉不到那头怪物了,身体里完全没有了它的影子。也许爱情让它永远安静了下来。如果我现在杀了她,绝不是有意的,纯粹是可怕的意外。

“为什么要考虑?”她问道,语气中带着反对,隐约还有一丝丝解脱。

我必须非常小心,丝毫不能放松警惕,控制住每一次呼吸,时刻保持安全距离。

他慌忙找寻合适的答复。“哦……”他犹豫不定,差一点儿转身逃走,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我告诉她,我还得考虑考虑。”

我不会犯错!

“太好了。”贝拉立刻热情地回答。迈克原本以为她会失望,他细细品味着她的语气,内心活动实在令人发笑。“你和杰西卡一定会玩得非常开心。”

第二个未来我也终于弄懂了。一直以来我都对那个幻象感到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贝拉也囚禁在这种活死人的永生中?现在——对这个女孩的渴望让我彻底沦陷——我终于明白了,因为不可饶恕的自私,我会请求父亲帮忙,请求他拿走她的生命和灵魂,这样我就能永远拥有她。

“对了,”他眼睛盯着地面,对女孩说,“杰西卡邀我去春季舞会。”

她不该受这份罪。

他又坐到我们桌旁,习以为常到毫无顾忌的程度。我想象他的身体砸到对面墙上发出的声响,强大的撞击力足以砸碎他的大部分骨头。

我看见了第三种未来。只要我掌握好平衡,或许能走过这条细钢丝。

胆小鬼。

我能做到吗?既和她在一起,又能让她保持人类身份?

迈克陪贝拉来上生物课,一路上都在酝酿勇气。我一边等他们进来,一边听着他的思想斗争。那男孩懦弱得很,明明对舞会满怀期待,却不敢在贝拉表示对他有好感之前表现得太期待。他不想成为被拒绝的对象,所以希望女孩能主动迈出第一步。

我固定住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再一口,又一口,让她的气味像野火一样灼烧全身。房间里充满了她的香味,每个角落都塞得满满的。痛苦中一阵阵眩晕感袭来,我奋力抵挡。如果将来要经常接近她,我必须习惯这种感受。我又深深吸了一口灼烧的空气。

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我以前最鄙视高中的无聊闹剧,如今却一门心思陷了进去。

我看着熟睡的她,一边思量,一边呼吸,直到太阳从东边的云层后升起。

女生择伴舞会的日子临近了,他特别期待贝拉请他做舞伴。可她迟迟没有开口,这使他坐立不安。现在他又陷入了尴尬的局面——看到他为难,我格外开心——因为杰西卡·斯坦利刚刚邀请了他。他不想答应,仍然相信贝拉会选择他(从而证明他是所有追求者中的胜利者),但他也不想拒绝杰西卡,担心最后两头落空,连舞会都去不成。他的犹豫让杰西卡很受伤,她猜到了背后的原因,脑子里装满了对贝拉的怨恨。我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本能的冲动,只想把我挡在她和杰西卡愤怒的想法之间。我现在更熟悉这种冲动了,而这只让我感到更加挫败,因为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回到家,其他人刚去上学。我躲开埃斯梅探询的目光,迅速换好衣服。她发现我脸上闪着异常兴奋的光,既担心又松了口气。我长久以来的阴郁令她十分难过,现在看起来阴郁消散,她欣慰了许多。

迈克·牛顿打算和贝拉约会。

我跑去学校,比家人晚到了几秒钟。我站在路边茂密的树林里,爱丽丝肯定知道,但他们没有掉头。等到周围没人注意,我漫不经心地踱出树林,来到停满车的停车场。

今天又是痛苦的一天,像平常一样,比头一天更痛苦。

拐角处传来贝拉卡车的轰鸣声,我在一辆萨伯曼后面停住,站在这里能看见她,而她看不见我。

我没耐心再聊下去,就屏蔽了她的想法。我的心情不好——比表现出来的更焦虑。贾斯帕拥有感知和影响他人情绪的独特能力,能感觉到我散发出的烦躁,只有他知道我有多压抑。但他不理解坏心情背后的原因——加上我最近脾气一直很糟糕——他完全没当回事。

她开进停车场,皱着眉头朝我的沃尔沃瞪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个离我的车最远的位置停下。

她轻轻哼了一声。

她可能还在生我的气,这也在情理之中。但想起她和我之间的情感连接,竟然有点不习惯。

“我觉得这样做非常有意义。”

我想嘲笑自己,或者踹自己一脚。如果她压根儿不喜欢我,我那些思量和计划全都毫无意义,不是吗?她很可能只是随随便便做了个梦而已。我真是个自不量力的笨蛋。

我承认,你比我想象得强大。你已经把未来搅得一团糟,无法感知。希望你能对此满意。

不过,对她而言,不喜欢我更好。我不会因此停止追求和尝试,但我期待听到她的拒绝 。这是我欠她的,我欠她的不止这些,我还欠她一个不能告诉她的真相。我要尽可能多地告诉她真相,尽可能警告她。如果她确定我永远不可能成为她说愿意 的那一个,我会离开。

她噘起嘴。爱丽丝渴望和贝拉成为朋友,就像她预见的那样。说来也奇怪,她竟如此惦念那个不认识的女孩。

我静静地往前走,不知道怎么接近她最好。

“别掺和,爱丽丝,”我低声说,“不可能发生的。”

是她给我提供了一个好机会。她从驾驶室出来,车钥匙从手指间滑落,掉进一个深水坑里。

爱丽丝叹了口气。真希望……

她弯腰去捡,我抢先一步,没等她的手指碰到冰冷的积水,我已经把钥匙捡了起来。

我开始关注起朝我看的次数。令我高兴的是——虽然我不该感到高兴——随着时间过去,频率并没有下降。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心里好受多了。

她吓了一跳,直起身子,我背靠着她的卡车。

三月的一个周二,爱丽丝提醒我们:“贝拉马上要看向爱德华了,表现得自然一点儿。”其他人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变换坐姿。

“你是怎么做到 的?”她质问道。

她时不时从远处望着我,让我的痛苦有所缓解。当然了,她可能只是在琢磨,我到底是怎样一种异类。

没错,她还在生气。

这事差点把我逼疯——甚至更严重,差点粉碎我的决心——好在她有时还像以前一样盯着我看。不是我亲眼看见的,因为我不允许自己看她,但爱丽丝总是提醒我们贝拉的一举一动。她知道的太多了,可能仍有后患,其他人还是很谨慎。

我把钥匙递过去。“做到什么?”

好了,最后一个酷刑,也是最痛苦的:贝拉的冷淡。我不理她,她也不理我。她再也没有试着和我说话。就我所知,她也从没想过我。

她伸出手,我松手让钥匙掉进她的掌心。我深吸一口气,吸入她的气息。

她在想什么呢?她是否乐意接受他献的殷勤?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她解释。

迈克并不总是把我当成情敌。事故过后,他曾担心我和贝拉会因为共同的经历而拉近距离。结果显然恰恰相反。之前他担心我对贝拉情有独钟,而我现在对她像对其他女孩一样视而不见,所以他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

“贝拉,你观察不够仔细,可不是我的错呀。”话里带着揶揄,差不多是一个玩笑。还有什么是她没有观察到的呢?

这些宽慰人心的发现并没有让我对那个男孩产生好感。他看待贝拉时充满占有欲的目光——好像她是一件待购的商品——还有他对她粗鄙不堪的幻想,都一样激起我的愤怒。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自信,因为他觉得贝拉似乎更喜欢他,而不是他眼中的那些情敌——泰勒·克劳利、埃里克·约克,有时甚至还包括我。生物课上课前,他总是来我们桌旁,坐在她边上说个没完,见她笑脸回应,越发说得起劲。我告诉自己,她那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微笑。尽管如此,我常常靠想象自娱自乐,想象着反手将他扔得飞过教室,一直砸在对面的墙上。这应该不是什么致命伤吧……

我的声音像抚摸一样轻轻包裹着她的名字,她听得出来吗?

值得宽慰的是,他从未留意到她的那些小举动、小泄露。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她,只是在脑子里创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贝拉——一个和他一样普普通通的女孩。他没有看到她有别于常人的无私和勇敢,也没有听出她话语中隐含着非同一般的成熟。他更没有察觉出,当她提到母亲时和一般孩子提到父母时的表现正好相反,她就像是家长提到孩子——关爱,宠溺,有点小开心,充满保护欲。对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她装作很感兴趣。他没听出她声音里的耐心,更想不到这份耐心背后的善意。

她瞪着我,一点儿也不欣赏我的幽默。她的心跳加速了——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移向了下方。

这里正好说到了最出乎意料的酷刑:迈克·牛顿。谁曾想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无聊透顶的人类会让我如此恼火?坦白地说,我多少应该感谢他。不感谢别人,就感谢他。因为他不停地让那个女孩说话。我从迈克引发的他俩之间的交谈中,增加了不少对她的了解,但迈克的帮忙只会点燃我的怒火,我不希望揭开她秘密的那个人是他。

“昨晚堵我的车是怎么回事?”她问,没有看我的眼睛,“我以为你应当假装我不存在,而不是来烦我。”

因为这些小事,我的清单上增加了最重要的一项,也是所有优点中最直抵本质的一条,虽简单却珍贵。贝拉是个善良 的人,她的所有其他品质都可以归结到这一点——友好、谦逊、无私、勇敢——她从骨子里透出善良。除了我,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虽然迈克也和我一样,时刻观察着她。

她还是非常生气,看来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弥补她。我想起自己曾下定决心要坦诚。

她经常是这样子——从不迈出安静的舒适区,除非察觉到别人有需求;只要朋友间的火药味稍微浓一点儿,她立刻转换话题;如果老师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她会向老师道声感谢;为了让两个好朋友的储物柜靠得更近,她宁可让出自己的柜子,换到不那么方便的地方;她对伤心的人微笑,而这种特别的笑脸不会在那些快乐的朋友面前显露。不管是她的朋友还是爱慕者,从来没有人留意到这些小事。

“那是为了泰勒,不是为我自己,我不想让他错过机会。”我笑出声来。一想到她昨天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发笑。我光想着保证她的安全,控制身体的反应,没有多少精力来控制情绪。

很明显,她之前连动漫展在哪里都不知道,加入闲谈只是为了解救被群嘲的埃里克。这件事说明了她的性格——我一直在完善这份清单——可惜再也无法知道她会为自己选择什么地方了。迈克也一样不满意,但他似乎没意识到她的真正目的。

“你……”她倒抽一口气,突然停住了,好像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来了,又是那个表情。我强压住笑意,她已经够冒火的了。

“啊,没错,圣地亚哥当然更近,不过肯定也要两天时间。”

“而且,我没有假装你不存在。”我说完了。我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像开玩笑似的。我不想再吓着她,所以必须保持轻松,掩盖住强烈的感情。

似乎只有我注意到贝拉恍然大悟的瞬间。

“这么说,你确实 想烦死我?因为泰勒的车没把我撞死?”

“圣地亚哥应该更近一点儿吧?”

一股怒气迅速涌上心头,她怎么能真的这样以为?

“如果愿意每天开十五个小时的话,”她确定地说,“两天就够了。”

我没理由感到被冒犯——她并不知道我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也不知道我曾为了她和家人争吵,更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改变。但我还是很气愤,情绪不在控制范围之内。

“嗯,从这里开到凤凰城要多久?”

“贝拉,你太荒唐了。”我愤怒地说。

“不知道。”贝拉说。

她脸涨得通红,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觉得两天能开到吗?还是三天?”埃里克问。

我的愤怒对她不公平,内疚感随之而来。

埃里克开始计算票价,比较住酒店和睡车里的花费。杰西卡和劳伦重回之前的聊天,迈克闷闷不乐地听埃里克和贝拉说话。

“等等。”我恳求道。

贝拉愣了一下,迅速瞥了一眼劳伦的表情,立刻提起兴趣。“是啊,真希望能去,但是可能太贵了吧?”

她没有停住脚步,我跟了上去。

“我们真应该去,”埃里克兴奋地对贝拉说,“当然,等我们攒够钱以后。”和贝拉一起去动漫展!比动漫展本身还要好……

“对不起,这么说不礼貌,但不代表我说得不对。”她认为我希望她受到伤害确实很荒唐,“不管怎么样,这么说不礼貌。”

呃,拜托。 劳伦心里想。

“能不能别来烦我?”

杰西卡和劳伦皱起眉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拒绝 我吗?这就是她想要的?在梦里喊我的名字,这事真的毫无意义?

迈克马上转变态度。“我的意思是,有些装束还是很酷的,莱娅公主什么的。”早知道我就不吭声了。

我清楚地记得她叫我留下时的语气和表情。

“不对,那里很酷。”贝拉坚持道,“也是我想去的地方。”

如果她现在拒绝……也好,那就这样吧,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贝拉的声音打断了嘈杂,她提高嗓门,不再是平时怯生生的声音。

放轻松, 我提醒自己。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果真如此的话,我得给她留下最适宜的回忆。我会扮成正常的人类男孩,最重要的是,我会给她一个选择,然后接受她的答案。

“你永远也找不到女朋友。”迈克对埃里克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结果被你打乱了思路。”我突然想到一个逗她的点子,又笑出声来。

泰勒翻了个白眼。

“你是不是有多重人格症?”她问。

杰西卡暗自发笑。“谁说不是呢?”

看上去肯定是这样。我的情绪极不稳定,各种各样的情感在身体里交汇。

“真是个呆子。”劳伦低声奚落。

“你又犯老毛病了。”我指出。

还有一次午餐时,杰西卡和劳伦聊到有生之年最想去的梦想之地。杰西卡选择了牙买加,但她听到劳伦的回答是法属里维埃拉,立刻感觉被人占了上风。泰勒也加入进来,选了阿姆斯特丹,心里想的是著名的红灯区。其他人都开始各抒己见。我迫不及待地等着贝拉的回答。迈克(他喜欢里约)正打算问她,埃里克激动地冒出了一句“动漫展”,餐桌上顿时笑开了锅。

她叹了口气。“好吧,想问什么?”

想到贝拉对生物的掌握程度,我甚至觉得这次小组作业的成绩能帮塔拉过关,至少她这门课能及格。结果恰恰如我所料。

“我在想,下周六……”我看见她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又强压住笑意,“你知道的,就是春季舞会那天……”

塔拉总受其他同学的排挤,贝拉是不是注意到了?除了善良,我找不到别的原因解释她的主动,更何况还有她那羞怯的本性挡在面前。我想象着她这么做会有多么不自在,我敢肯定,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承受这份困扰。

她终于直视我的眼睛,打断我说:“你是在搞笑 吗?”

从来没人给这孩子一次机会,贝拉太好了——比这帮食人魔善良。

“请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塔拉的生物确实要挂科了,班纳先生正在考虑她的情况,贝拉的选择让他既惊讶又感动。

她默不作声地等着,牙齿咬着柔软的下嘴唇。

这也是我迫切想要问她的问题,但我不会用这种口气。

这样子让我一时间走神。遗忘已久的人类本性被唤醒,生出了奇怪而陌生的反应。我竭力摆脱它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迈克还没消气。“你为什么这么做 ?”

“听说你那天去西雅图,不知道你想不想搭便车。”我提议道。我发现,仅仅了解她的计划是不够的,最好还要共享她的计划。万一她答应了呢。

贝拉摇摇头,低声说:“别担心,她漏掉的我会补上。”

她茫然地盯着我。“什么?”

贝拉回到座位上,迈克冲她愤愤地抱怨:“她是个瘾君子,什么也不会做的。我看她的生物要挂科了。”

“你想搭便车去西雅图吗?”单独和她待在车里,这个想法让我的喉咙一阵灼烧。我深吸一口气,习惯就好了。

“随便。”塔拉回答。

“搭谁的便车?”她疑惑地问。

塔拉通常必须由班纳先生分配到组。贝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好意思地问她愿不愿意加入她和迈克一组,塔拉的反应看上去惊讶大于欣喜。

“当然是我的。”我慢慢地说。

迈克找了贝拉,这一点儿也不稀奇。出人意料的是,对于小组的第三个成员,贝拉有她坚持的人选——塔拉·加尔瓦兹。

“为什么?”

只不过……她偶尔表现得不像一般人。比如说吧,生物课上,班纳先生布置小组作业,他的惯例是让学生自由组合。像每次小组作业一样,求胜心强的学生里有两个胆子很大的——贝斯·道斯和尼古拉斯·拉哈里——立刻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我耸耸肩表示同意。他们知道我会高质量完成我的那一部分,如果他们的没做完,我也会代劳。

我找她搭伴就这么不可思议吗?她一定是以最坏的可能性来解读我过去的行为了。

好奇心是最持久的酷刑。有个问题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脑子:她在想什么? 她有时轻柔地叹息;有时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起一缕头发;有时重重地放下书,力气比平常大;有时迟到了,匆忙冲进教室;有时不耐烦地用脚轻敲地面。她每一个被我用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举动,都成了令人疯狂的谜团。当她和别的同学说话时,我分析她的每一句话、每个语气。她表达的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吗?还是说一些她认为应该说的话?在我听来,她常常试图说一些听者期待的话。这让我联想到自己的家人和伪装的日常生活——我们可比她擅长多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假装呢?她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一个人类少女。

“这个嘛……”我尽可能轻松地说,“我计划接下来几周去西雅图。说实话,我不确定你那辆卡车能不能开到。”比起一本正经地解释,还是开玩笑比较安全。

嗜血欲望是最原始的酷刑。我已经习惯,在上生物课时完全不呼吸。当然了,总有例外的时候——如果必须回答问题,我需要呼吸才能说话。每一次品尝到女孩周围的空气时,我的感受都跟第一次一样——烈火、欲望、野蛮暴力拼命想要挣脱出来。这种时候,哪怕保留一点点理智和克制都难上加难。就像第一次一样,我身体里的怪物在咆哮,随时要猛扑而出。

“我的卡车好得很,谢谢关心。”她的声音里仍然透着惊讶。她又开始往前走,我紧跟上去。

前两类很熟悉:她的气息和内心的沉默。更确切地说——问题本来就出在我自己身上——是我的嗜血欲望和好奇心。

没有明确地拒绝,但也差不多了。她是出于礼貌吗?

在这样的地狱中一天天熬下来,我把酷刑归为了四类。

“你的卡车一箱油能跑到吗?”

不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她,我就借别人的眼睛来看。我的思绪几乎全部绕着她转,仿佛她就是我大脑的引力中心。

“我不明白这关你什么事。”她抱怨道。

回避她是我所能承受的极限。我可以假装不理她,不朝她看,我可以假装对她没兴趣,但是她的每一次呼吸、说的每一句话语仍然牵动着我。

她的心跳和呼吸又开始加速。我还以为开玩笑能让她放松下来,也许我又吓着她了。

我不想毁了贝拉的未来。如果注定要爱她,最起码能做的不就是回避她吗?

“浪费有限的资源跟每个人都有关。”我的回答听上去自然而随意,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同感,她内心的沉默总是让我有种挫败感。

可是,我必须忍受痛苦。

“说真的,爱德华,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你不想跟我做朋友。”

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天比一天难熬。我想不通——我一直等着痛苦过去,等着这场抗争变得容易,或者至少不会变得更难。这应该就是爱丽丝预言里所说的,我无法离开那个女孩。她已经发现,我越远离她,痛苦就越深。

当她说出我的名字时,我浑身一阵战栗,好像又回到了她的房间,听见她叫我留下。真希望我能永远活在那一刻。

我爱她吗?我觉得不爱,至少现在还没爱上。但我忘不了爱丽丝瞥见的未来幻象,我知道,爱上贝拉是件很容易的事,就像把自己交给重力,自由下坠一样简单。让自己不爱她,就像对抗重力的拉扯,攀登悬崖峭壁那样,艰难无比。

而此时,只有诚实一条路可行。

这段奔跑成了我每天的习惯。

“我说的是我们不做朋友更好,不是我不想。”

那天下午一放学,扮演完人类的角色,我又像头一天一样奔向西雅图。似乎只有离地飞奔,让周围的一切变成朦胧的绿色,才能稍稍缓解我的痛苦。

“哦,谢谢,一切 都解释清楚了。”她讽刺地说。

她再也没有跟我说话。

到了餐厅的屋檐下,她停下脚步,又直视我的眼睛,心跳得厉害。是恐惧,还是愤怒?

我的下巴朝她那边挪了一英寸,眼睛仍盯着教室前面不动。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把脸扭向正前方。

我小心地斟酌措辞。“你不跟我做朋友更……明智 。”她必须明白 ,拒绝我是为了她好。

不行,一眼都不行。想要改变未来,决不能这么做。

我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的眼睛深处像融化的巧克力。我完全放弃了保持轻松 的想法。“但我厌倦了,不想再刻意回避你,贝拉!”这句话像一团火焰,燃烧着从我的嘴里冒出来。

就一眼,就看看她的眼睛,看看在那里能否找到答案……

她的呼吸突然停了一秒钟,在这短短的一秒钟里,我心慌意乱。我是真的吓着她了,不是吗?

这些问题直刺而入、不断拧绞,像每次呼吸时的嗜血欲望一样袭来。

这样也好,我会收下拒绝 ,然后试着去承受。

为什么?这个改变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忘了?以为全部情节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她真有可能原谅我的食言?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西雅图吗?”我直白地问。

“你好,爱德华。”回来上课的第一天,在上生物课时,她和我打招呼,声音愉快又友好,跟我们上次说话时相比,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点点头,心里咚咚直跳。

一想到会伤害那个女孩,我就备受煎熬。我安慰自己,跟我的痛苦相比,她的伤不过像针刺一般而已——不过是被拒绝后的轻微刺痛。贝拉是人类,她发觉我是不一样的,我是不正常的,我是可怕的。如果我不理睬她,假装她不存在,她也许不会觉得受伤,反而会松一口气。

愿意。 她对 说了愿意。

我以为第一天是最难熬的。一天下来,确实 难熬,但我还是估计错了。

就在这时,我感到深深的内疚。这会让她付出怎样的代价啊?

爱丽丝说我不够强大,无法离开那个女孩。我会证明她是错的。

“你真该离我远点。”我提醒她。她听懂我的话了吗?她会逃离我所警告的未来吗?我就不能做点什么,把她从 身边解救出去吗?

我下定决心改变未来,这不是一项容易的任务,但我别无选择。

放轻松, 我冲自己大喊。“上课见。”

除了我自己。

我马上意识到我们上课时见不到。她彻底搅乱了我的思绪。

为了让埃斯梅开心,也为了保护其他人,我留在了福克斯。我又回归到以前的日程,猎食的次数不比其他人多,每天去上学,扮演人类,每天留神听卡伦一家的新消息——什么新消息也没有。那个女孩完全没有透露自己的猜疑,只是一遍遍重复相同的故事——我当时站在她旁边,一把将她推开了——最后,热心的听众都厌倦了,不再追问细节。没有危险,没有人因为我的草率行为受到伤害。

我迅速离开,集中注意力不让自己飞跑起来。

我现在凡事都做到得体,再小的细节也处理妥当。没人能抱怨我逃避责任。

[1] 杰西为杰西卡的昵称。——编者注

高中,不再是炼狱,完全成了地狱。酷刑和烈火……没错,这两样我都在经受。

[2] 即三羧酸循环,是需氧生物体内普遍存在的代谢途径,因为在这个循环中几个主要代谢物是一含有三个羧基的柠檬酸,所以叫作三羧酸循环,或以发现者汉斯·阿道夫·克雷布斯(Hans Adolf Krebs)的姓名命名为克雷布斯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