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餐厅里一个安静的角落给我们找了一块单独的用餐区,别人看不见我们,不管我跟贝拉说什么,她的反应都不会被人看见。我不知道今晚她会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又能给她什么。
为了一张桌子肯花五十美元?不仅帅还有钱。这就说得通了,我敢打赌他的外套比我刚拿到手的工资还贵。他为什么要跟她坐在这儿呀?
关于我,她到底猜出了多少?她为今晚的一系列事件到底想出了什么合理的解释?
她看了一眼钞票,带着我们绕到一堵墙的后面。
“这儿怎么样?”引座员问道。
“当然。”
“完美。”我说。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对贝拉的敌意,便冲她灿烂一笑,露出牙齿,让她好好看清我。
“有更私密的地方吗?”我边问引座员边把那张纸钞递给她。她一开始有些惊讶,随后便捏住了那张钞票。
哇哦。 “嗯……你们的服务员很快就来。”他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也许她一会儿会消失……要不我待会儿用沙拉酱把我的号码写在他的餐盘上吧。 她边想边走,到旁边琢磨去了。
可贝拉对引座员指引的位置没有丝毫意见,已经要坐下了。我看着她摇摇头,她也犹豫了,脑袋一歪,好奇地看着我。没错,今晚她会好奇至死的,坐在人堆里实在不适合我们展开对话。
奇怪,她依然面无惧色。我突然想起好几周前埃美特在学校食堂奚落我的情景。我敢打赌,下次一定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我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一旦涉及个人利益,这样的人就会无一例外变得配合。
我的优势是不是一下子没了?
唉,算了,别帮她,万一他们关系不一般呢? 引座员边想边把我们引到一张大桌旁,那是全餐厅最拥挤的地方。有她在我还能把我的手机号给他吗? 她沉思道。
“你真不应该那样对待其他人。”贝拉打断了我的思绪,语气里透着不满,“太不公平了。”
这些人的眼睛总是被什么东西遮蔽着,看不清事实。这个脑筋如此不发达的女人是怎么被我的外表吸引的,这么轻易就掉入陷阱?可我的外表并不能吸引我身边这个完美的女孩,这是为什么?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点儿也没恐吓引座员啊,尽管我挺想那么干的。“怎么对待了?”
她也许是他的表亲。不可能是妹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不过肯定是一家人。他怎么会跟她在一块儿?
“那样迷惑她们,她说不定现在正在厨房里小鹿乱撞呢。”
哇!这声音多好听啊! “噢,呃,好的。欢迎来到拉贝拉意大利餐厅,请跟我来。”她内心的思绪简直要淹没她说话的声音了。
嗯……贝拉说得几乎全对。引座员此时已经混乱了,正前言不搭后语地和她的服务员朋友们议论我呢,全是她对我自以为是的判断。
“两人座。”见引座员一声不吭,我只好直接催促。
“哦,得了吧,”我没有立即回应,贝拉的语气一下透露出责备,“你得知道你对人们的影响。”
这个晚上似乎该轮到我受人关注了。我一下子注意到这个想法,莫非是因为我希望贝拉也这么看我?我们对猎物来说总是充满魅力,可我以前从未在意过。一般人们对我们一见钟情后立马就会感受到无比的恐惧,除非是雪莉·柯普和杰西卡·斯坦利这样的人,她们那机械式的赞美会冲淡恐惧。
“我迷惑她们?”这话说得挺有意思。用来形容今晚发生的事倒是很贴切。为什么她就没有……
天哪! 引座员的心声太激烈,直接刺进我的意识里。我的天哪,天哪!
“你没发现?”她依然用责备的语气问道,“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随心所欲?”
我和她一起走到引座台那儿,引座员已经在等着了。贝拉看上去依旧镇定自若。我想摸一摸她的手,她的额头,查查她的体温。可我冰凉的手和以前一样,一定会引起她的反感。
“那我迷惑到你了吗?”好奇心迫使我冲动起来。话一出口就无法收回了。
她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可我还没来得及后悔,她就回应了我:“经常如此。”她的脸颊微红。
我为她推开餐厅的门,站在那儿等着。
我迷惑到了她。
“你开玩笑呢。”我说。
我这颗缓慢跳动的心脏一下子因为希望而激动起来。记忆中我的心脏从没这么剧烈地跳动过。
不管是不是,她都得吃东西。
“您好。”有人说话了,是服务员,正介绍自己呢。她内心的声音十分吵闹,比刚才那位引座员还直白,我集中精力屏蔽了她,一门心思地看着贝拉,看着她的脸颊因为血液上涌而变得绯红。我的喉咙发干,但并不是因为她的血闻起来可口,而是因为那血色点亮了她的面容,让她的肤色变得诱人。
那她为什么等她们走了才说?即使看到我处在抓狂的边缘,她也不会真的只是想和我独处吧?
服务员正等着我说话。啊,她会问我们想喝什么。我继续盯着贝拉,服务员不得不满腹怨气地看向她。
“说实话,我不饿。”她说。
“我喝可乐吧?”贝拉的语气仿佛在征询我的意见。
杰西卡的车就在旁边,停在路灯投下的一圈强光下。贝拉仔细看着她们,眉宇间一道皱纹透着焦虑,直到她们都上了车才舒展开,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刚才遇到的险境。杰西卡一边开车离去,一边冲贝拉挥手告别,贝拉也向她们摆了摆手。直到车消失在远处,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向我。
“两杯可乐。”我补充道。口渴,普通人类会有的口渴,是休克的前兆。我希望她能从可乐里获得身体需要的糖分。
我一定要找个办法好好谢谢安吉拉。
不过她看起来很健康,不止健康,她还光彩照人。
“好啊。”安吉拉立即回应道,准备赶紧离开,仿佛那是贝拉希望的。贝拉似乎真的希望如此。“明天见啦,贝拉……爱德华。”安吉拉勉强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我的名字。接着便抓起杰西卡的手,把她拖走了。
“怎么了?”她问我,估计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隐约间,我感觉到服务员已经走了。
贝拉挤眼睛 ?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道。
她可能希望一人独占他。谁不想啊? 杰西卡想道。与此同时,她看见贝拉在挤眼睛。
她眨眨眼,对我的发问感到惊奇,说道:“我挺好的。”
“嗯,没问题,我觉得……”杰西卡热切地看着贝拉,希望在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印证她希望发生的即将变成现实。
“你没觉得头晕、恶心、身体发冷吗?”
“你们介意我今晚开车送贝拉回家吗?”我在贝拉开口之前抢先问杰西卡,“这样你们就不用等她吃完再出发了。”
贝拉更疑惑了,问道:“我应该那样吗?”
况且我想和贝拉独处,只要她愿意跟我待在一起。
“嗯,其实我一直等着你进入休克状态呢。”我笑着看她,等着她反驳我。她可不是那种愿意被人照顾的女孩。
女孩们要是直接回家,就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坏人不会随时跟着她们 。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眼睛略微有些失神。我冲她笑时她就会出现那样的表情。她……莫非被我迷住了?
“我觉得你应该吃点东西。”我反对道。她血糖过低,需要进食,尽管闻起来和平时一样甜美,我苦涩地想道。她的情绪随时可能崩塌,空着肚子没法帮她度过这难熬的时刻。就我以往的经验来说,她还挺容易晕倒的。
我愿意那样想。
贝拉耸了耸肩,看上去是那么轻松。她肯定是受惊过度。“没事,我也不饿。”
“我觉得不会。我一直很擅长应对不愉快的事。”她屏气说道。
你可闭嘴吧! 杰西卡无声抗议道。
她会不会已经习惯了面对不好的事?她的生活一直这么糟糕吗?
安吉拉皱起眉头。“嗯……其实贝拉,我们在等你的时候已经吃过饭了,”她坦承道,“抱歉。”
“不管怎么样,”我说道,“吃点糖和食物感觉就会好很多。”
“呃……可以啊。”杰西卡同意了。
服务员端着可乐和一小筐面包回来了。她把餐盘放在我面前,等我点餐,想和我的眼神相对。我示意她先问贝拉,赶紧屏蔽了她的思想。她的思绪太粗鄙了。
我怎么就不能对贝拉也冲动一次?
“嗯……”贝拉迅速翻看菜单,“我来一份蘑菇馅的意大利馄饨。”
安吉拉就没那么淡定了。真希望我们刚才没吃那一顿。哇哦……真的……哇哦……
服务员转而热切地看着我,问道:“您呢?”
老天哪,他太性感了! 杰西卡想,她的头突然一偏。
“不吃。”
“我跟你们一起吃饭,可以吗?”我出于礼貌问道。其实我早知道她们已经吃过了。
贝拉脸上闪过一个表情。嗯,她一定注意到我从不吃东西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在她身边时,我总是粗心大意。
她一定是惊吓过度还没有恢复,这是对她如此镇定的唯一解释。
我等到服务员走开,只剩下我们俩。
“我迷路了。之后正好碰到了爱德华。”贝拉冲我招了招手。她的语气平静得出人意料,仿佛说的就是事实。
“快喝。”我命令道。
“你去哪儿了?”她问道,眼睛盯着贝拉,眼角却一直瞥着我。
她立即听从我的话,一点儿反对意见都没有。这倒挺出乎我的意料。她将可乐一口饮尽,我便把我这杯也推到她面前。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到底是因为渴还是要休克呢?
杰西卡的思绪已经不再停留在惊讶和怀疑上了。贝拉一直对我有所保留啊。
她喝了一点儿,身体一阵颤抖。
爱德华·卡伦?她是去找他了?可既然她知道他在这儿,又为什么问我们他们家族的事……不,她不可能知道的。 安吉拉这样想道。在她的思绪中,我看到了贝拉问安吉拉我们家人是不是经常缺课,贝拉的表情有些窘迫,一闪而过。
“冷吗?”
哦!哦! 杰西卡内心满是惊愕,怎么会是他?!
“只是因为喝了可乐。”她说,但是又一阵发抖,嘴唇也颤了起来,似乎牙齿在打战。
她们匆匆赶回来,一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我,都停住了脚步,一脸震惊。
她穿在身上的那件衬衫虽然好看,但太过单薄,起不到保暖作用,像皮肤一样脆弱地贴在她身上。
迟到这么久? 杰西卡嘟囔道,不过她看到贝拉没有失踪,也没有受伤,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地。这让我对她增加了不少好感。
“你没带外套?”
贝拉!哦,她是安全的! 安吉拉的思绪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带了。”她看了看四周,表情有些困惑,“噢,我落在杰西卡的车里了。”
她颤抖了一下,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她往她们去的方向迈了一小步,大声喊道:“杰西卡!安吉拉!”她们转过身来,贝拉招招手,将她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希望这一绅士举动别被我冰冷的体温给破坏了。要是能给她穿一件温暖的外套就好了。她看着我,脸颊绯红。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赶紧联系杰西卡和安吉拉吧,不然我还得去找她们,”我迅速命令道,“要是你的朋友们也遇到同样的情况,我可能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没错,下一次我的意志力就没那么坚定了。
我把外套从餐桌这面递给她。她接过来立刻穿上了,又是一阵颤抖。
我等着她走到我身边,与此同时发现她的朋友们正往黑暗深处走去,不由得着急起来。
是啊,要是带着我的体温该多好。
副驾驶的门已经被她推开了一半,我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为她打开车门。唉,以前用这么慢的速度走过去根本不会让我这么沮丧。
“谢谢。”她说。她做了个深呼吸,将长长的袖子拉起,露出双手,又做了个深呼吸。
嗯,这就有意思了。这个夜晚和我原先想象得几乎一模一样——带爱丽丝一起出来,假装碰巧和贝拉以及她的朋友选了同一家餐厅。现在我站在这儿,感觉是要和这个女孩单独约会。只不过这次不算,因为我没给她拒绝我的机会。
今晚是不是就此尘埃落定了?她面色健康,深蓝衬衫下的肤色状态也很好。
先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再不让我今晚一个人度过。就是这个顺序。 “我带你去吃晚饭。”
“蓝色很衬你的皮肤。”我恭维道。其实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要干什么?”她问道,声音里透着惊慌。
她看上去气色不错,但我不想冒险。我把那筐面包推到她面前。
唉,我可没时间弄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包容我的无所不知。我打开车门,也准备下车。
“说真的,”她猜到我在想什么,表示反对,“我不会晕倒的。”
那 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会,一个正常的 人类碰到你这样的遭遇绝对会晕倒。你看上去都没什么反应。”我看着她,实在难以相信她的话,她怎么可能这么镇定?话说回来,其实我也并不希望她晕倒。
但贝拉并没有穷追不舍地把问题说完,她只是摇了摇头,嘴角带着笑意。
“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全。”她解释道,眼睛里盛着满满的信任。我实在配不上这份信任。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贝拉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个错。我刚刚心烦意乱,忘了问她要去哪儿和朋友会合。
她的直觉都是错的,有些迟钝。这是个问题。她没法和普通人一样识别危险。她的反应都是反的。她不赶紧逃跑,反而流连忘返,被本该吓住她的东西所吸引。
今天晚上不适合女孩们在外徘徊。
我该怎么保护她才能让她不被我伤害?我们都 不想看到那个结果。
终于到了那家她原本打算和朋友们见面的餐厅,我这才开始整理思绪。杰西卡和安吉拉已经吃完了,两人都真情实意地为贝拉感到担心。她们已经来到外面找她了,正向黑暗的小巷子寻去。
“这比我的计划要复杂得多。”我嘟囔道。
不,我不准备放弃。但现在还不行!我太想和她在一起了,我不能就此放弃。
看得出来,她在思考我这话的意思,我真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下意识地拿起一根面包棍塞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把头一歪。
如果我永远不和这个女孩产生联系,永远配不上她,如果一切都不可能,我还会不会就这样让她安然无恙地逃脱?应该不会。
“你眼睛清亮的时候,一般心情都比较好。”她轻松地说道。
我没有吭声,只是发动汽车准备将她送回去。我们越靠近市区,我原先的目的就越难达成。我和她曾近在咫尺 ……
她把自己的观察结果说得如此诚恳,倒让我有些震惊。“什么?”
她是不是想离开我?难道她是在担心朋友们的安危?
“你眼珠是黑色的时候,心情都很差,我猜啊。这是我自己的结论。”她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
“杰西卡和安吉拉肯定着急了,按照约定的时间我早该和她们碰面了。”她低声说道,异常镇定,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不是受了惊吓吗?也许今晚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在她身上产生影响。
看来她已经想出一套解释我异常之处的说法了。这就是她会做的事。但与此同时,想到她离真相如此接近,我又感到深深的惧怕。
她什么也没说。她到底理解了多少?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读不懂她的表情。她表情麻木,可能还有些许震惊。唉,至少她没有害怕地叫出声来。至少现在还没有。
“还有什么结论吗?”
“噢。”
“嗯哼。”她又满不在乎地咬了一口面包,好像并不是在和魔鬼讨论魔鬼。
“有时我没法控制自己的脾气,贝拉。”我看着窗外的黑夜,既希望又不希望她听出我言辞里暗含的可怕意味。当然,更多的是希望她不知道。逃跑吧,贝拉,逃跑吧。留下吧,贝拉,留下吧。 “我去追他们,对我来说不会 是什么好事……”光是想象,我就要忍不住弃车而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她的气息沿着喉咙吸入身体,“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我希望你能更有创意一些,都是从漫画书里看来的吧?”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只好扯了个谎。我多么希望她说的是错的 ,错得离谱。
我只能尽我所能给她一个尽量诚实的答案。这是我欠她的。
“哦,不,我不是从漫画书里看来的,”她有些窘迫地说,“但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她的香气充满了我的鼻腔,使我想起自己配不上她的原因——即便经历了这么多,我这么爱她……她依然让我忍不住分泌口水。
“然后呢?”我咬着牙问道。
“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如果她真的害怕,讲话的语气不会像现在这么镇定。
那么多年的努力都没能为我赢得坐在这个女孩身边的资格。我愿意再花七十年去努力,只要不变成杀手,变成什么都行。我深知,如果这一晚我变回以前的我,将永远无法再触碰到她。我要配得上她,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但一想到“放弃”这个词,我就心痛不已。
她犹豫了,咬住嘴唇。服务员端着贝拉的餐盘适时出现了。她把餐盘放在贝拉面前时我没有关注她,她又问我需不需要什么。
一个杀手是配不上贝拉的。
我拒绝点餐,但是又多要了一些可乐。服务员都没注意到两个杯子都空了。
其实我镇定了很多,但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因为我刚刚意识到我没法杀死那个叫兰尼的魔鬼。此刻比主持正义更吸引我的是面前这个女孩。我没法拥有她,但一想到能和她在一起,就让我今晚无法去实施杀戮行动。
“你刚才说了什么?”又只剩下我们俩时,我焦虑地催问道。
“并没有。”
“待会儿上车了我再跟你说。”她压低声音。啊,这不是个好征兆。她不愿意在公共场合把她的猜想告诉我。“如果……”她赶紧又补上一句。
“好点了吗?”她怯怯地问道。
“还有条件?”我几乎是低声咆哮着接上她的话。
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不过我的确有几个问题。”
真希望她的那些威胁听起来别那么疯狂。她就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让我镇定下来吗?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又讽刺又夸张,提示着我此刻最需要什么。
“你问吧。”我答应了,只不过语气透着生硬。
“你听说过?”她狐疑地问道。听起来更生气了,“要是他从脖子以下都瘫痪了,也就不能去参加舞会了。”
她的问题会告诉我她的大致思路。可我该怎么回答她呢?出于负责撒几个谎?还是用真相把她赶走?还是什么都不回答,对她说无可奉告?
“略有耳闻。”我对她说。她不吭声了,我得让她继续说下去。
服务员过来添上饮料,我们沉默地坐着。
啊,起作用了!她那一通胡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终于能控制住自己了,我的心里不再只有报仇和杀戮。
“好了,问吧。”我牙关紧闭,等服务员走后说道。
看到她有时犯错也挺有意思。泰勒的坚持其实和那桩意外无关,她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高中校园里对那些人类男孩有多大吸引力。她不会也不知道她对我的吸引力吧?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天使港?”
“他跟所有人说要带我参加舞会。”她说,声音里满是愤慨,“要么是他疯了,要么就是想弥补上次差点要了我命的事……”她默默加了这一句,“你知道的,他觉得和我一起参加舞会 是道歉的正确方式。所以我想,如果我也威胁一次他的生命安全,我们就扯平了,他也不需要弥补我了。我不想树敌,如果他能放过我,劳伦也会放过我。我也可以对他那辆森特拉搞点破坏。”她若有所思地继续道,“没有了车,他也就不能载任何人去参加舞会了……”
这问题对她来说太容易了,什么信息都不会透露。而我如果老实作答,就会暴露太多自己。还是让她先多说点吧。
“为什么?”我大声问道,其实是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下一个问题。”我说。
没错,我就需要她这样的反应。这就是贝拉,永远出乎人的意料。就跟以前一样,从她嘴里说出的死亡威胁和她太不搭调,甚至很滑稽。如果我内心不是充斥着杀戮的渴望,我一定会哈哈大笑。
“可这是最容易回答的问题了!”
“嗯……”她犹豫了一下,我猜她是在想我为什么会那么要求,她被我的要求冒犯到了吗?接着她继续道,“明天上学之前我要用车撞泰勒·克劳利?”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问句。
“下一个。”我又说了一遍。
“就……”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随便说点什么,让我镇定下来就好。”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我的用词十分糟糕,可实在没空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唯一还能让我坐在车里的原因就是她需要我。我依然能听到那个男人的想法,感受到他的失望与愤怒。我知道他在哪儿,我闭上眼睛,希望能将自己和他的思绪断开。
我的拒绝让她十分沮丧。她的眼神不再看向我,转而落在面前的食物上。她努力思考着,缓缓咬了一口吃的,若有所思地咀嚼起来。
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连解释清楚我的意图都做不到。
她咀嚼的时候,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对比。就在那个瞬间,我看到了手里拿着石榴的珀耳塞福涅 [2] ,她正不幸落入冥界。
“你说什么?”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冥王哈迪斯 [3] 吗?觊觎春光,偷走春光,又拖着它堕入无止境的黑夜。我赶紧摇摇头,想忘记那画面,但没有成功。
“跟我说说话。”我恳求道。
她喝了一口可乐,把食物送进肚子里,最后抬起头看着我。她眯着眼睛,眼神满是狐疑。
可我也没有办法给她十足的安慰,即便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能做。她一定会感受到我身上辐射出的残忍气息,那是一定的。如果我不能安抚内心深处那个蠢蠢欲动的刽子手,只会让她更加害怕。
“那好吧,”她说,“我们假设,当然了……有的人可以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就像读心术一样,你懂的,总有几个特殊的人能做到。”
她会被吓到。
更糟了。
即便此刻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安危——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跟我开什么玩笑呢——即便我敢 肯定我不在她也十分安全,我也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这解释了之前在车里她的那个笑容。她思维敏捷,是第一个猜出我有这个能力的人。除了卡莱尔,那太明显了,一开始我就在他开口之前,说出了他的全部想法。他在我回过神来之前就都明白了。
那我就不能离开她。
这个问题其实没那么不好。显然,她已经知道我并非常人,而且这个能力也不算糟糕,毕竟读心术也不是吸血鬼固有的特质。我就顺着她的猜测往下说吧。
“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憋闷。毫无疑问,她心里的恐惧还没散去。
“那就假设,”我纠正她,“有这么一个 人吧。”
“你 没事吧?”这真的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我最想问的。复仇反而排在第二。我知道这个道理,但胸腔里怒火熊熊,烧得我没法思考。
她忍不住笑了,似乎我这隐约的诚意逗乐了她。“行,那就有这么一个人吧。这能力是怎么使用的?有什么局限吗?这个人……是怎么……在几乎同一时间找到另一个人的?他是怎么知道她遇上了麻烦的?”
“怎么了?”她立即回应道,还清了清嗓子。
“假设?”
“贝拉?”我咬着牙喊道。
“没错。”她嘴唇嚅动了一下,棕色的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迫切。
但首先……
“嗯……”我犹豫地回答道,“如果……这个人——”
比如那个叫兰尼的。他是个暴徒,但所犯之罪显然不如那人深重,我为什么觉得应该严惩他呢?
“我们就叫他‘乔’吧。”她提议道。
当时我没有吸他的血。这不重要。还有很多比他更加奸恶的人等着我动手。
她的这份热情让我忍俊不禁。她真觉得了解真相是一件好事?如果我的秘密都见得了光,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不告诉她?
如果我在地下室发现他时,那两个受害人不在场,可能会是另一番结局。那两个人都是年轻女性,身负重伤。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她们送到医院,却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就乔吧。”我同意了她的提议,“只要乔在平时多留心,就不需要在选择时机上花费太多功夫。”我摇摇头,一想到今天差点错过解救她的好时机,几乎打了个寒战,“这么一座小城,只有你会遇上麻烦。要知道,你今天差点打破这儿保持了十年的低犯罪率。”
那是我距离越界最近的一次,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像对待其他人一样,迅速结果了他的性命。
她嘴角一沉,嘴巴一噘,说道:“我们只是在说一个假设。”
我坚守自己的原则,认为罪恶得到惩罚即可,可那次我犹豫了。让这样的人轻易死去,对他来说无疑是解脱。
看到她恼怒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彻底沉沦于邪恶的人,他享受邪恶。
她的嘴唇,她的皮肤……看起来那么柔软。我想摸一下,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像天鹅绒一样。别想了,我的触摸肯定会让她难受。
可那个极度奸恶之人,他连一丝悔恨的感觉都没有。
“是的,没错。”我趁自己还没有太沮丧,赶紧回到话题上,“那我们不妨称呼假设中的你为‘简’?”
以前我充当法官、陪审团或执法者角色时,捕猎了很多坏人,他们大多数或多或少感到悔恨,害怕被我再次抓到。很多人为了缓解焦虑,或沉溺于药物,或成为酒鬼。还有人在极度焦虑中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矛盾地活着,时而是好人,时而是坏人。
她身体前倾,脸上的笑意和恼火都不见了。
那个人,那个恶心的人,并不是最邪恶的,但一个人恶的程度无法量化,也无法排列先后顺序。他让我想起了那个最奸恶的人,他无愧于这个称号。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声音低沉,迫切地追问道。
我的大脑不停地回放以前狩猎的场景,那都是我想忘记的画面。我现在杀戮的欲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我要不要告诉她实情?如果说的话,又该向她透露多少?
可这样会让她孤身一人,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再次陷入无助。
我想告诉她,我希望配得上她对我溢于言表的信任。
愤怒充斥着我的身体,使我手脚僵硬,完全无法动弹。我像寒冰一样的手渴望即刻解决掉那个攻击她的人。
她似乎能读懂我的心事似的,低声说道:“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她伸出一只手来,仿佛要握住我放在餐桌上的双手。
我带她走了那条没什么车经过的路,也是我下午进行最可悲的监视的那条路。现在树荫把路遮得没有一丝亮光。
我收回双手,我不想让她碰到我冰冷坚硬的皮肤,怕引起她的反感。看到我的动作,她的手也失望地垂了下去。
“不好!”我答道,声音里透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我知道她一定会保守我的秘密,我可以信任她。她是一个很有荣誉感的人,一个完全的好人。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被我吓到,她应该 会被吓到。真相总是伴随着恐惧。
我刚刚 应该还好吧?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再做选择。”我喃喃道。我想起有一次我调侃她,说她太不会察言观色了 。如果当时没有看错她的表情,这话一定是冒犯了她。唉,至少现在我可以纠正那个误判。“我错了,你比我认为的还会洞察人心。”她可能还不知道,在这方面我对她评分极高。
她 想知道我有没有事?
“我认为你一直是对的。”她笑着调侃我。
“你还好吧?”她问道,声音里透着紧张和害怕。
“以前是对的吧。”以前知晓自己在干什么,对自己充满信心。现在一切都变得混乱且未知,但我不愿放弃,因为这混乱意味着我可以靠近贝拉。
她系好安全带,锁扣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那小小的噪声让她差点跳起来,可我载着她违反各种交通规则一路猛开,却没让她有丝毫退缩。我感觉到她正看着我,放松的样子有些古怪。刚才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合理。
“还有一件事我错看你了,”我接着纠正以往的错误,“你不是一块引意外上门的磁铁,这个比喻不够贴切。你是一块引祸事 上门的磁铁。十英里内有危险发生,就一定会找上你。”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到底做了什么惹来这些麻烦?
“系好安全带。”我命令道。仇恨和嗜血的渴望让我的嗓音变得粗哑,这次对血的渴望非同一般。很久之前我就决定不再靠近人血,这个坏家伙也不会改变我。我只是要让他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贝拉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说道:“你觉得自己也属于祸事这个行列?”
我非常想要了他的命,这渴望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屏蔽了我的视线,我的舌尖上漫开一丝苦味,比我嗜血的欲望还要强烈。我的肌肉充斥着冲动和热切的盼望,我必须动手!我必须 杀死他!可是,此刻这个女孩,这世界上我唯一在意的女孩,正用双手紧紧抓着座椅,盯着我看,眼睛里满是奇异的镇定和无条件的信任。为了她,我的复仇计划可以先搁置一会儿。
对于这个问题,最好的回应就是如实回答。“确实如此。”
我甚至没法用车撞兰尼,这会把她吓坏的。
她微微眯起双眼,不是对我有所怀疑,而是在担心着什么。她的嘴唇又弯成那个特定的角度,我只在她面对他人的痛苦时看到过这个表情。她又把手从桌下拿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缓慢将手抬起。我稍稍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英寸,可她视而不见,决意要摸到我。我屏住呼吸,并不是为了屏蔽她的香气,而是被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击中。除了紧张,还有害怕。害怕我的皮肤让她感到恶心,害怕她从我身边逃跑。
我载着她加速离开也是出于这种动机,想让她迅速远离那帮穷凶极恶的歹徒。那帮人则张着嘴,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们离去。她不会发现我那片刻的迟疑。
她的指尖轻扫过我的手背。她那轻柔而又坚定的触摸散发着温度,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简直是愉悦至极。如果我不那么紧张,那感觉一定更加美妙。她触摸着我冰冷如岩石一样的皮肤,我依旧无法呼吸,紧盯着她的表情。
那么我把他们拖走,拖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让她一个人待着?今晚天使港的街头出现另一个坏人的概率几乎没有,可是话说回来,谁也没想到这里会出现第一个坏人呀!她像一块极有魔力的磁铁,吸引着一切危险的东西向她靠近。这是事实,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充当这个角色,其他的坏东西迟早会来填补这个空缺。
她那担心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变得更有情感,更加温暖。
我稍稍想了一下:我不能把她留在车里,自己下车去和四个人单打独斗。难道我要跟她说别看吗?哈!她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谢谢你。”她热切地看着我的眼睛,“这是第二次了。”
接着她抬头看向我,满脸都是信任的表情。我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类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顷刻间,我内心所有暴力的想法都被她瓦解了。
她柔软的手指放在我的皮肤上,仿佛找到了舒服的所在。
贝拉不假思索地跳上副驾驶的座位,猛地关上车门。
我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那我们不要再尝试第三次了,好吗?”
我要吐了……
这话让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要逃跑吗?
我将双手从她的手下抽了回来。尽管她触摸我的感觉十分美妙,我也不想让她多受折磨,让她的不快变成对我的反感。我默默将手藏在桌下。
早就知道这主意不靠谱!她不是一个人。
我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尽管听不见她的心声,但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信任和好奇。就在那个时刻,我意识到我渴望 回答她的全部问题。不仅因为这是我欠她的,还因为我希望她能信任我。
什么情况?
我想让她了解 我。
“快上车!”我低吼道。
“我跟踪你到了天使港。”我脱口而出,都来不及斟酌用词。我知道说出真相的危险,这是在冒险。她那异于常人的镇定随时会变成歇斯底里的爆发,但这担心只是促使我加快了语速。“我从没尝试过跟踪一个人,这比我的设想麻烦多了。可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是你吧。普通人的一天可不需要经历那么多灾难。”
车继续打转,向对面冲去。副驾驶的门朝着贝拉那个方向时,我趁机打开车门。她已经向我跑来了。
我说完了,看着她等她开口。
我的车在街角一个猛烈甩尾,车大灯照向对面。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他们吓得一动不动。那个领头的赶紧往旁边跳,我本可以开过去把他撞死,可这种死法对他来说未免太轻松了。
她笑得更灿烂了。那清澈的黑色眼眸比以前还要深沉。
他正一步步地向贝拉走去。
我承认跟踪了她,她却在一个劲儿地笑。
我脑子的另一部分开始在我做“义警” [1] 的那段记忆里梳理我看到过的恐惧,搜寻猎物们最痛苦的时刻。无论猎物们有多么罪有应得,我都从不折磨他们。可面前这个人不一样,他一定要承担后果。我要让他痛不欲生。其他人只会死,但这个兰尼最后会苦苦哀求我给他一个痛快,我要让他受尽折磨后再让他解脱。
“是不是第一次那辆车向我冲过来时,你就觉得我遇到坏事的概率会很高?你在改变我的命运?”她问道。
我倒想看看当他变成猎物时,他是怎么享受这个过程的。我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待我这种 狩猎风格的。
“那不是第一次。”我看着暗红色的桌布,肩膀因为羞愧而耸起,放下心防,真相便能轻松说出口了,“我第一次遇到你时,那个概率就变高了。”
我离贝拉就剩一个街区了。那个恶人能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咆哮,但他过分专注在猎物身上,丝毫没注意到有旁人逼近。
我说的是事实,一个让我无比恼火的事实。她的生活仿佛一下子被送上了断头台,而我则是那件令人不快的凶器。如她所说,仿佛被命运安排了一样,仿佛她被那残酷不公的死神打上了印记,她会继续受到折磨。我觉得命运是一个人,一个生性善妒、面目可憎的女巫,一个报复心极重的女妖。
这次这个挺勇敢的。更好,她可能会激烈地反抗我。
我想找某个东西、某个人来为此事负责,这样我还能有个出气的对象,可以一劳永逸地毁掉它,让贝拉再也不会遇上任何危险。
可贝拉紧紧抿着嘴,搂着自己。这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会拔腿逃跑。他又惊奇,又有点失望。他喜欢追逐猎物,感受追捕过程中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快感。
贝拉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兰尼慢慢地向贝拉走去,故弄玄虚,空气中的紧张感更强烈了。他等着贝拉尖叫,准备好好享受那一刻。
我抬头看着她,意识到我一直担心的令自己害怕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要不干脆承认我曾经差点杀死她?她与死亡的距离,比离那辆差几英寸就撞上她的车还近。可她的表情依然镇定,眼睛里依然只有担忧。
口袋里的手机振个不停,我没理会。
“你还记得?”
我闯了个红灯,从两条车流中间挤过去,司机们朝我愤怒地按响喇叭。
“没错。”她的声音平缓而有力,深眸里透着自知。
其中一个人紧张地向马路看过去,他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在骚扰女孩。这正好给了我想要的信息,我认出了马路对面是哪儿。
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我想谋杀她。但她怎么没有尖叫?
周围那些人的思绪没有这个人这么肮脏。他们都喝得醉醺醺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被他们叫作“兰尼”的人准备做什么。他们盲目地跟着兰尼,只知道兰尼承诺会给他们找点儿乐子……
“可你还是愿意坐在我对面。”我指出这不合理的矛盾点。
直到听见那吵闹的笑声,我才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我赶忙感应他的周围,绝望地寻找我可以利用的东西。这人握着拳头,向贝拉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是啊,我坐在这儿……为了你。”她的表情变了,多了几分好奇,她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还不是因为你今天不知怎的找到了我……”
他看着贝拉往后退,旁边传来另一个粗哑的笑声。那声音让他很是不满。闭嘴吧,杰夫! 他想道。他很希望贝拉能对他苦苦哀求,这让他激动不已。他已经在想象贝拉哀求的样子,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式求饶……
绝望中我又一次试图探索她被紧紧锁住的思绪,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这不合逻辑啊。刺眼的真相就摆在她面前,她的关注点怎么不在这儿?
“别这样,甜心。”
她等着我说些什么,表情依然只透着好奇。她肤色苍白,这对她来说很正常,我却放心不下。她面前的晚餐几乎一口没动。要是我继续把实话说下去,之后等她意识过来时,可能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了。
“离我远点。”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尖叫。
我只好说出自己的条件:“你先吃饭,我才会说。”
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 那人带着期待轻轻笑了起来。最吸引他的就是贝拉的恐惧,现在正是他最享受的时刻。
她想了想,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了口吃的,这与她之前的镇定自若相差太多了。看来她迫切想得到我的答案,比眼神里流露的还要迫切。
她身后的墙没有窗户,应该是个类似工厂的地方,离人多的购物区较远。我的车咆哮着拐过一个转角,同时超过了另一辆车,向着我希望是正确的方向一路狂奔。等那辆车的司机反应过来朝我按喇叭时,我已经开出去很远了。
“跟踪你……比预想中要难得多。”我告诉她,“一般我只要读过某个人的思绪,就很容易找到他。”
我的怒吼让车身都摇晃了,但这没能使我分心。
我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猜对是一件事,得到印证又是另一回事了。
贝拉的脸连同其他人的脸一起,模糊地出现在这个人的脑海里。贝拉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她僵住了,眼神空洞。我等着她的惊恐爆发,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我知道那些想法大致的来源,可是地址并不清晰。一定,一定有什么东西,一个街道标志、一家店面,或是他视线里的任何一个东西,能告诉我他在哪儿。贝拉依旧躲在阴影里,他的双眼完全定格在她惊恐的表情上。这个人在享受她的恐惧。
但她只是眨了眨眼睛,用力咽了一下口水,迅速往嘴里塞了口吃的,急切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不!”我咆哮道,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怒吼。我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可我到底要去哪儿?
“我跟踪的对象是杰西卡,”我继续说道,每吐一个字都紧盯着贝拉,“也没有特别用心,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只有你在天使港才会遇上麻烦。”我没法不加上最后这句话,她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其他人类并没有像她那样大概率地体验濒死状态?也许她觉得这些事发生在她身上实属寻常?“你不见了的时候我还没注意到。后来我意识到你没和她们在一起,就到在她脑海里看到的那家书店去找你了。我觉得你没进书店,应该是向南面去了……我还知道你会回来的。所以我就在那儿等你,随机搜索大街上走过的人的脑海,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了你,好知道你在哪儿。我没有担心的理由……却奇怪地感到焦虑……”我想起了那惊恐的感觉,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的气息灼烧着我的喉咙,我却感到开心——这痛感意味着她还活着。
这是个陌生男人,但又不是完全不熟悉。以前我好像捕捉过类似的思绪。
只要这灼烧感一直在,她就是安全的。
可是这轻松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我从这个男人身上读到了更多的想法——她躲在阴影里踌躇不前,这个男人却在幸灾乐祸。
“我开始开着车转圈,一边偷听人们的想法。”希望她能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她一定感到疑惑吧,“太阳终于落山了,我可以出去追踪你的脚步了。后来……”
终于,我看到了她。终于,有人注意到她了!
记忆一下子回来了,清晰又生动,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时刻,那种震怒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我赶紧控制住情绪。
啊哈!她总算来了!
我希望他死。他应该 死。我压抑住那股情绪,强迫自己坐在桌边,下巴绷得紧紧的。贝拉还需要我,留在她身边是最重要的。
又迟到了。早知如此我就跟他说……
“之后呢?”她低声问道,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到底是640还是604?
“我听到了他们的想法。”我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话一出口就成了难以抑制的咆哮,“我在那个人的脑海里看到了你的脸。”
我觉得宝宝的耳朵又感染了……
现在我依然知道该去哪儿找到他。他那肮脏阴暗的思想穿过黑夜,拉扯着我向他靠近。
一个人,又一个人……这么多琐碎的想法。
我捂住脸,此时我的表情一定像个狩猎者、一个杀手。我紧闭双眼,想着她的模样以便控制自己。想着她精细的骨架,苍白的皮肤如一层薄薄的保护膜——像罩在玻璃杯上的丝绸,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随时会破碎。她太脆弱了,她需要一个保护者才能面对这个世界。在扭曲的命运的作用下,我成了最接近那个角色的人。
地平线上聚集了大朵大朵的云,再过十几分钟我就能自由行动了,到时候我就能很快找到她。太阳让此刻的我显得极端无助。再等十几分钟,我就能在这个世界上尽享优势,到时候感到无助的将是人类。
我努力向她解释清楚我那暴力的生理反应。
还是找不到,我越来越着急了!我从来没想过她一旦脱离我的视线,离开惯常的行动轨迹——就像此刻一样——会这么难以寻找。
“这很难……非常难……你都想象不出来,光是他们想把你带走这一点,我就很难不要了他们的命……”我低声说道,“我本来可以让你和杰西卡、安吉拉一起走的,可我怕你走了后我会忍不住去找那几个人。”
我只好随机进入陌生人的思绪,通过他们的眼睛向外张望。我敢肯定一定有人见过她。
这是我今晚第二次,承认我有蓄意谋杀的想法。只不过这次是有原因的。
我又在书店和餐厅之间开了几个来回,希望能在路上碰到她。杰西卡和安吉拉已经坐进餐厅里了,正犹豫着是直接点餐还是再等等贝拉。杰西卡一直在催。
我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时候,她很安静。我听着她的心跳声,那声音不太规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沉稳。她的呼吸也平缓起来。
我回到车里,沿着马路缓缓地开,找寻她的踪迹。我在有阴影的地方好几次下车,每次都能闻到她的气息,却怎么也摸不清方向。她到底想去哪儿?
差点就到崩溃边缘了。我得赶紧带她回家……
我只能猜测她过了马路,往南去了。那个地方没什么可看的。她迷路了吗?唉,这倒挺像她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
我会不会跑去杀了那个人?当她完全信任我后,我会不会又变成杀人凶手?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我?
人行道被光明与黑暗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地方,我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她保证等我们独处时,会把她最新推理的想法告诉我。我还可以听吗?我焦急地等着,但这份好奇心最终将面对的结果会不会还不如被蒙在鼓里?
我躲在那点可怜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追踪贝拉的气息。就在快要走进阳光中时,我停住了脚步。
不管怎么样,今晚的她已经了解到足够多的真相了。
“欢迎光临!请问您……”销售员刚开口,我就掉转方向离开了。
我再次看向她,发现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但依旧镇定。
我停好车,从车里钻出去后,刻意走在最深的阴影处。我迈着大步钻进书店,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贝拉的气息。她来过这儿,曾在人行道上走过,但是店里却没有她的香味。
“你准备回家了吗?”我问道。
可我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让我找到贝拉了!
“我准备走了。”她小心措辞,好像只说一个是的 已无法完全表达她的想法。
我把车停在一小片阴影下,那儿正好连着书店的雨棚。太阳还没下山,我真不该这么做,太危险了,要是正好有车经过,将夕阳折射在我身上怎么办?
这真让我沮丧。
果然,书店里没有人,只有柜台后面坐着的一个女人,她的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贝拉不应该会对这儿有兴趣啊,对她这个务实的人来说,这地方显得太新潮了。她可能都不会走进去。
服务员回来了。她在旁边餐区徘徊的时候听到了贝拉这句话,她正琢磨着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我听了听她头脑中想提供给我的东西,差点翻了个白眼。
我很熟悉天使港,径直向杰西卡脑海里出现的书店开了过去,希望不用多久就能找到她。这么想很容易,可我要找的是贝拉,和她有关的事从来就不容易。
“二位还好吗?”她看着我问道。
我开始往市区开去,路上没有几辆车,我的心情逐渐变得焦虑。贝拉自己走了,我可没预料到会有这一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她,我真应该考虑到这一点啊。
“我们准备结账了,谢谢。”我看着贝拉说道。
我看了看地上的阴影。太阳很快就会被云层遮得严严实实,我只要一直待在西边的路上,建筑物投过来的影子就会正好遮住我……
服务员的呼吸一下子变快了,她被我的声音——用贝拉的话来说——迷惑住了。
早知如此,我应该警觉一些的。我错过了什么?贝拉自己一个人走了,她还一直询问关于我的事?安吉拉的注意力转向了杰西卡,杰西卡一直在抱怨迈克有多白痴,我从她身上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听见了我的声音在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类大脑里的效果,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今晚我会吸引那么多人——我比平常少了一些杀气。
“那我们赶紧吧。”安吉拉说。希望贝拉别觉得我们把她丢下不管。之前在车里她对我那么好。不过今天一整天她都有点神伤。会不会是因为爱德华·卡伦?我打赌,她是因为想知道爱德华·卡伦的事,才向我打听他全家人消息的。
这都是因为贝拉。我想让她处在安全的环境里,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那么吓人,而要表现得更像个人。我丢掉了自己的锋芒,蓄意收敛了自己散发的恐怖气息,于是人类更多地关注到了我的外貌。
噢,谁关心贝拉啊? 杰西卡还没开口回答安吉拉的问题,先这么不耐烦地想。“她没事。就算我们去店里退完货再去餐厅,时间也绰绰有余。而且我觉得她还想一个人待着呢。”我从杰西卡的思绪里匆匆抓到了贝拉去的那家书店的名字。
我抬头看向服务员,等她平静下来。现在我知道原因了,觉得饶有趣味。
怎么回事?贝拉没和她们在一起?我透过杰西卡的眼睛看了一圈,又转向安吉拉的眼睛。她们站在一排商店外的人行道上,正准备往回走。贝拉却不见踪影。
“当……当然,给您。”她将夹着账单的夹子递给我,想着在收据后面偷偷塞一张卡片——一张写着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的卡片。
“我不介意回店里一趟,你觉得贝拉找不到我们会着急吗?”
没错,真的挺好笑的。
“也许我该把这条项链退回去,我家里有一条,也能搭配,而且已经花了不少钱了。”我妈肯定会抓狂,我在想什么呢?
我把钱准备好了,立刻将夹子递还给她,这样她就不会浪费时间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打来的电话。
我又窥探了一下杰西卡的心声,她正在为戴什么首饰问安吉拉的意见。
“不用找了。”我对她说,希望小费能抚平她失望的情绪。
我等待落日把影子拉长,这段时间变得十分难熬。我时不时去窥探一下杰西卡的想法。她那带点神经质的声音是最容易被发现的,但我不喜欢在她的脑海里待得太久。我看到了她们准备吃饭的地方,晚餐时天已经黑了,也许我可以去那家餐厅假装和她们偶遇。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着要不要请爱丽丝一起来。她肯定会同意,但也一定会想跟贝拉说话。我还不确定要不要让她更深 一步走进我的世界,毕竟我这一个吸血鬼就够她麻烦的了!
我站起身来,贝拉也准备起身。我想把手递给她,可转念一想,今晚我的运气已经够好的了,别再冒险了。我感谢了服务员,但眼睛从未离开过贝拉的脸。贝拉似乎也为某件事感到好笑。
她对泰勒那自满的设想很生气。我在他的脑海里都看到了,他说的关于舞会的种种都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在声明自己的所有权。我想象了一下那天下午她那震怒又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由得笑出声来。不知道她是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他,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借此把他吓走。后续发展一定会很有意思。
我壮着胆子走到她身边,紧挨着她。我的身体左侧都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的温度,仿佛被她轻抚着。我为她撑着门,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什么感到遗憾。我看着她的眼睛刚想问她,她的眼神看向地面,一脸窘迫的样子。我不好发问,只是心里越发好奇。我们一直沉默着,从我为她推开门到她坐进车里为止。
嗯,看来贝拉在百货商店里不会遇上什么麻烦。让她们先购物吧,等她们买完了我再去和她们会合。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云从西面升起,已经聚集起来。我透过密林能看到几片云彩正努力赶着太阳下山。我渴望看到这画面,甚至前所未有地期待云朵向大地投下阴影。明天上学时我会再次坐在贝拉身边,午餐时独享她的关注。我攒了一大堆问题,正等着问她呢。
我打开空调取暖器——温暖的天气突然中止,车里冷冰冰的,她一定觉得不舒服。她蜷缩在我的外套里,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我厌倦了杰西卡的内心戏,寻找附近的安吉拉——啊,她在,不过正在换衣服。我赶紧离开她的脑海,给她留点隐私。
我一直等待着,刻意不开口与她对话,等路灯渐渐远去。我更觉得这世界上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她不会真那么想吧?她是不是想让我星期六时看起来像头母牛?
我那么做对吗?车里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她的气息随着空调的气流在车内旋转,逐渐增强、加剧。气息的力量越来越大,仿佛成了在车里存在的第三方。它强烈地存在着,迫切希望得到认可。
杰西卡满脸假笑地看着贝拉,眼睛里闪着猜忌。
它占据了我的注意力。我的喉咙又有了灼烧感,不过我能接受,而且意外地还有一点儿适应了。今晚关于我自己,我暴露了太多,比我预计的要多。可她还在,依然心甘情愿地坐在我身边。我欠她的,我必须为她付出点什么。牺牲自己。嗯,这灼烧的感觉就是我的献祭了。
“我还是更喜欢那条蓝色的,特别衬你的眼睛。”
如果我能仅止于此就好了,只付出疼痛,不必再承受更多。可毒液充斥着我的口腔,肌肉也因热切的期盼而紧张起来,我好像在狩猎一般。
贝拉看起来挺生气。嗯……安吉拉说的没错,泰勒太自满了。真不敢相信她还在为此沮丧。至少她还有个能陪着去舞会的备选。要是迈克舞跳得不高兴,再也不约我出去怎么办?万一他去邀请贝拉参加舞会怎么办?他觉得她比我漂亮吗?她也觉得她比我漂亮?
我必须把这些想法赶走。我知道什么能让我分心。
我大致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探听,天使港这里可以逛街买裙子的地方并不多。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杰西卡,她正在一面三折镜前转圈。透过她的眼角余光,我看到贝拉正试穿一条黑色长裙。
“那么现在,”我对她说,担忧着她会对此做出的反应,这担忧正好帮我分担了喉咙的灼烧感,“该轮到你了。”
我确定自己可以从远处听到杰西卡的心声,她的内心活动比安吉拉的激烈得多。我找到她们中的第一个,就能听到第二个人的心声。我打算等太阳西沉再向她们靠近,我先将车停在城外杂草茂盛的车道上,这条路应该少有人来。
[1] 即义务警员。
我叹了口气。
[2] 希腊神话中冥界的王后,主神宙斯和农业之神得墨忒耳的女儿,冥王哈迪斯的妻子。
埃美特做事考虑不周,贾斯帕缺乏自我约束。以前居高临下批评他们的人是我,而现在的我却公然藐视几乎一切规定,让他们的那些过错显得不值一提。以前,我才是那个担负起一切责任的人。
[3] 哈迪斯(Hades),希腊神话中的冥王,为了让冥后珀耳塞福涅留在冥界,骗她吃下了有毒的石榴籽。
当我驱车赶到天使港时,阳光正盛,我没法再往市区开了。日头太大,尽管我的车窗上贴了黑膜,能起到防护作用,我也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继续前进。冒更多 不必要的风险,应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