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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号

“那是你的照片,我亲爱的,你知道就是穿着舞会礼服的那张。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然后我吞吞吐吐地说:‘是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她非常漂亮;你以后把我介绍给她。’

“然后我开始再次恳请他:‘啊!先生,出去!请您出去!我的丈夫很快就回来了!他就是这个时候回来!我向您发誓您误会了!’然而他十分平静地回答我:‘得啦,我的美人,我再也受不了这些废话了。如果你丈夫进来的话,我会给他五法郎,让他到对面的酒馆喝一杯的。’然后他看见放在壁炉架上的拉乌尔的照片,问我:‘这是你的……你的丈夫?’‘是的,就是他。’‘他看起来是个英俊的家伙,但是却让人讨厌。那么这是谁?你的一个朋友?’

“就在这时,五点钟的钟声响了;拉乌尔每天五点半回来!如果他在另一个走之前回来的话,想想看会发生什么吧!于是……于是……我完全不知所措……完全……我想……我想……那个……那个……最好的办法就是……是……尽可能快……摆脱这个男人……越快越好……你也明白……这个……这个……必须如此……我屈服了,亲爱的……否则他不会离开的……因此,我……我锁上了客厅的门……就这么回事!”

“然后他把我推进去,关上门,我仍然站在他面前,惊恐万分,他搂住我的腰,亲吻我,把我带到依然开着门的客厅里。接着他就像一个拍卖商那样开始打量一切,继续说道:‘天哪,你的房子可真够豪华的,太豪华了。你现在一定非常倒霉,才会做窗口生意的!’

小个子的德·雷纳东侯爵夫人开始大笑起来,疯狂地笑了起来,头陷在枕头里,笑得整张床都在晃动。等她稍微平静一点以后,她问道:“那么……那么……他长得英俊吗?”

“但是他开始笑了起来,亲爱的,他回答:‘上午好,亲爱的。你也很清楚,我非常清楚你的小把戏。你结过婚,这就是说你想要四十法郎而不是二十法郎。你会得到的。只管带路就行了。’

“是的。”

“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怎么办?他马上就要按门铃了。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想,我应该去接见他,然后告诉他是他误会了,恳请他离开。他会同情一个女人,一个可怜的女人的。于是我冲到门口,刚好就在他准备按响门铃的时候,我打开了门。我非常愚笨地结结巴巴地说:‘请离开,先生,请离开,您误会了,严重误会了;我把你误认成了我的一个朋友,你和他长得非常像。可怜可怜我吧,先生。’

“可是你抱怨吗?”

“你无法想象当时我的心情是怎样的!我想我是发疯了。啊!我是多么害怕!只要想想看,他会和仆人们说话!和那个完全忠心于我丈夫的约瑟夫说话!约瑟夫一定会认为我已经和这位先生认识很长时间了。

“但是……但是……你没明白,我亲爱的,他说……他说……他明天还会来……在相同的时间……可我……我怕得要命……你不知道他是多么任性和固执……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怎么办呢?”

“所以我开始挑选起来。我想挑一个长得英俊的,非常英俊的人。突然我看见了一个头发金黄的高个子,长得十分漂亮的小伙子出现了。我喜欢金黄色头发的男人,这你也是知道的。我注视着他,他也注视着我。我微笑,他也微笑;我做了那个动作,啊!但是几乎没做出来;他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然后就进来了,我亲爱的!他从屋子的大门进来了。

小个子侯爵夫人在床上坐起来思考着;接着她突然说:“叫人把他抓起来。”

“然而,对于我来说,当我非常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我是非做到不可的。因此我对自己说:‘我就试一次,只对一个男人试一次,只是看看会怎么样。我会发生什么事呢?任何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们交换一个微笑,仅此而已,我会否认知道这个,肯定会的。’

小个子男爵夫人一下子发呆了。她结巴着说:“你说什么?你想干什么?把他抓起来?以什么理由呢?”

“我对自己说,如果我对他们发暗号的话,他们能明白我、一个正派女人的意思吗?我突然被向他们发暗号的疯狂欲望控制住了。我渴望,是孕妇有的那种欲望……一种可怕的欲望;你是知道的,是那种我们无法抵抗的欲望之一!我偶尔会像那个样子。这种事情多么愚蠢,你不这样认为吗?我相信我们女人有着猴子的灵魂。别人曾告诉我(这是一个医生告诉我的):猴子的大脑和我们的非常相近。当然我们总得模仿某些人。在我们新婚的头几个月里,我们爱我们的丈夫,模仿他们,然后是模仿我们的情人,我们的女友,我们的忏悔者,如果他们心地友好的话。我们模仿他们的思考的方法,他们说话的方式、用词、手势,他们的一切,这真太愚蠢了。

“这个非常简单。去找警察局局长;告诉他,有一位先生跟踪你已经有三个月了;昨天他无理地闯上楼到你家里来;他还威胁你他明天还会再来,你要求法律的保护。他们就会派两名警察把他抓起来。”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走到我这边的人行道上来了,她那边一个人也没有;太阳已经转了方向。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到来,有年轻的,老的,有黑人,白人,有头发灰白的,也有头发花白的。我看见有一些人很英俊,确实非常英俊,亲爱的,远比我的丈夫或者你的丈夫,我的意思是你从前的丈夫好得多,既然你已经离婚了。现在你可以自己挑选了。

“但是,亲爱的,如果他说出来……”

“可怜的姑娘,她那以后再也拉不到人了,没有任何人上钩。她运气的确不好。用这种方法来挣钱吃饭确实非常可怕,但有时候又很有趣,因为在街上遇见的那些男人中间确实也有些是相当好心的。

“他们不会相信他的,你这个小傻子,只要你非常巧妙地把故事讲给警察局长听,他们就会相信你的,你是一个无可指责的上流社会妇女。”

“我走到镜子前面去试试。我亲爱的,我做得比她好,好得多!我欣喜若狂,又回到窗户边去了。

“噢!我怎么也不敢那样做。”

“我问自己:‘她是怎么做的,能让别人那么迅速、准确、完全理解她的意思?除了她的眼神以外,她是不是还加上头部姿势或者手部的动作?’于是我拿起我看戏用的望远镜,观察她的过程。噢!她的方法很简单:首先是瞟一眼,然后是一个微笑,接着是头部的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意思是:‘您上来吗?’但是这个动作是那么轻微,那么模糊,那么谨慎,确实需要很多技巧才能做得像她那样成功。于是我问自己:‘我想知道,这个同时既大胆又优雅的从下往上抬头的小动作,我能做得和她一样好吗?’因为她的动作确实很优雅。

“你必须那样做,亲爱的,否则你就完了。”

“有时候她会突然关上窗户,然后我看见有位先生走进去了。她勾住了他,就像一个渔民钓了一条白杨鱼似的。于是我开始看着表。我发现他们一起待上十二到二十分钟,从来不会再长。最后,她确实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这个蜘蛛精!还有这个家伙长的是那么丑陋。

“但是想想看他会……他会侮辱我的,如果他被抓住的话。”

“你想象不到看着她忙着干这种事情是多么有趣,然而,毕竟,那是她的行当。

“非常好,你就有目击证人了,他将会受到处罚。”

“他们的眼神回答:‘我没时间’,或者是:‘改天’,或者:‘我连半分钱都没有’,或者:‘给我滚开,你这个贱人!’

“什么惩罚?”

“突然我注意到,有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也坐在窗户边;我穿着淡紫色衣裳,你是知道的,就是我那件漂亮的淡紫色外套。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她是个新房客,刚刚搬过来一个月;因为这个月一直在下雨,所以我还没有看见过她。但是我马上就看出她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女孩。最初,看到她和我一样待在窗口,我感到非常惊愕和厌恶。然后,因为能够去观察她,所以这逐渐让我产生了兴趣。她伏在窗台上,注视着男人们,所有或者说几乎所有的男人也看着她。简直可以说,当他们走近这所房子的时候,好像已经通过某种手段被预先通知似的,就像狗嗅到猎物一样,因为他们突然抬起头,迅速和她交换一个眼色,一个相互会意的眼色。她的眼神说:‘来吗?’

“赔偿损失。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必须冷酷无情!”

她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是昨天白天发生的,大约在四点钟……或者四点半的样子。我说不出具体的时间了。你是熟悉我的房间的,你知道我的那间小客厅,我通常总是待在里面,向外看着圣拉扎尔街。我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坐在窗口看过往的行人。火车站附近一带是非常令人愉快的,那么忙乱,那么充满生机……总之,那就是我喜欢的!所以,昨天,我坐在那张放在窗口的矮椅子上;窗户是打开的,我心里什么也没想,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你一定还记得昨天的天气是多么好!

“啊!说到赔偿……有一件事让我非常烦恼……确实非常烦恼……他在壁炉架上给我留下四十法郎。”

接着,她拉住她朋友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放在那包着女人心脏的结实、滚圆的身体上,对男人来说,时常有了这个身体就足够了,他们不会再去探究里面是怎么回事。然而她的心确实跳得很厉害。

“四十法郎?”

德·格朗热里夫人开始哭起来,流下了那种让女人更加妩媚的可爱而晶莹的泪珠;她没有擦眼睛,以免把眼睛揩红,结结巴巴地说:“啊,亲爱的,我遇到的事太糟糕了,真是太糟糕了。我整夜都睡不着觉,一分钟也睡不着;你听见了吗,一分钟也睡不着。你摸摸我的心,它跳得多厉害。”

“是的。”

她进去了,然后她们相互亲吻拥抱;小个子侯爵夫人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而贴身女仆打开了窗户,让新鲜空气和阳光进来了。等到女仆离开房间后,德·雷纳东夫人才继续说道:“那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么一点?”

“进来吧,亲爱的。”

“是的。”

那个小个子的男爵夫人脸色十分苍白,精神紧张不安,她回答说:“我必须和你谈谈。我遇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那也太少了。要是我会感到丢脸的。嗯?”

“你这么早来,出了什么事情?”她问道,“现在还不到九点钟。”

“嗯!我该怎么处置这笔钱呢?”

她被蓝色小客厅里传来的大声喧哗声吵醒了。她认出来那是她的亲密女友,小个子的德·格朗热里男爵夫人,因为女仆不允许她进入她女主人的房间,所以她们争执起来了。于是小个子的侯爵夫人起床,打开门闩,把门向后拉开,伸出她的脑袋,仅仅露出藏在一团云雾般的金色头发里的脑袋。

矮小的侯爵夫人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她用严肃的声音回答。

矮小的德·雷纳东侯爵夫人还在她关着门的、香气四溢的卧室里睡觉,床铺柔软、低矮,柔软的细麻布被单像蕾丝一样舒服,像亲吻一样温柔。她一个人安详地睡着,是离婚女人那种幸福而深度的睡眠。

“亲爱的……你应当……你应当用它为你的丈夫买件小礼物……只有那样才算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