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成了我的爱人。
“她好像回应了我心灵深处那不断模糊的召唤,成了我一生的希望。当对她稍微了解以后,我心里只想着再次见到她,这个念头扰得我心烦意乱;当我的手碰到她的手,心中的快乐是我以前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她的微笑,更是让我欣喜若狂,让我想去奔跑,跳舞,在地上打滚。
“是的,不仅如此,她甚至是我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我不再祈求什么,也不再有什么欲望了。我不再渴望得到任何东西。
“当我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并不是惊讶,不是爱慕,也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而是一种怡人幸福的感觉,就好像我在泡温水浴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着迷,她的声音让我心醉,我看着她,心中充满无限的快乐。我觉得好像我早已和她相识。从她的身上可以看到几分我心灵的影子。
“一天晚上,我们沿着河边散步,稍微走远了点,我们被雨淋了,她得了风寒。第二天,病情发展到肺炎,一星期后她就死了。
“你们听我说,
“在她遭受痛苦的时候,震惊与惶恐让我无法思考,一切都迷迷糊糊。但是当她死后,我彻底被打倒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流泪。
“我爱她,这并不是肉体上的爱欲,也不只是内心和灵魂淡淡的温柔,而是绝对、彻底的爱,是带着压倒性激情的爱。
“葬礼的每个细节更是令人恐惧,我原本那种敏感和强烈的痛苦,此时变得更加疯狂了,成了一种肉体感官上的痛苦。
“法官先生,各位陪审团成员,我没什么要说的。我挖出已经埋葬的那个女人是我的爱人,我爱她。
“当她走了后,当她被埋在土里之后,我的神经一下子恢复正常了。然而接下来却是一连串精神上的可怕的折磨,甚至想到她赐予我的爱情的代价是如此之高。这时,我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并没有理会法庭里一连串的嘘声。刚开始他说话还有点低沉和遮遮掩掩,但是随着辩论的进行,他的话逐渐变得坚定清晰起来。
“当一个人整天想着这件事情,他就会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疯了。你们想想这个吧!有这样一个女人,你爱慕她,她是独一无二的人,因为整个宇宙再没有第二个像她一样的人了。这个女人把她自己奉献给了你,和你达成了一个神秘的组合,我们称之为爱情。她的双眼在你看来好像比太空更加广袤,比世界更加迷人,那清澈的眼眸微笑着泛着温柔。这个女人爱你,当她跟你说话的时候,那声音让你觉得幸福如泉水般涌出来。
库柏代,他没有请辩护律师,站了起来。他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身材高大,褐色的皮肤,五官端正,精力充沛,眼神显得勇敢无畏。
“可是突然间,她消失不见了!你们想想!她不只在你面前消失了,而是永远地消失了。她死了。你们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吗?那就是说她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在任何地方出现了。她的眼睛绝不会再看见任何东西;再也不会有那种声音,也不再有任何类似的声音,用同样的语调说出她曾说过的话。
“被告,对此你还有什么要辩护的吗?”
“人世间再也不会出现和她一样的面孔了。永远,永远都不会了!如果保留了雕像的模型,便可以用它塑造出相同外型、相同形状的物体。但是这个身体和这张脸再也不会出现在世界上了。虽然将来会诞生数百万数千万的人,甚至比这个更多,但是这一个人将来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些女人中了。这可能吗?一想到这儿,我就要发疯了。
然后他严肃地问:
“她活了二十年,只有二十年,然后她就永远消失了,永远,永远!她思考过,她微笑过,她曾经爱过我。而现在什么都没了!她就像秋天里的树叶落下来死去了,和我们在这个世界差不多。现在什么都没了!我想到她的身体,她活生生的身体,是那么温暖,那么温柔,那么白皙和美丽,如今却随着地下的棺木一起腐烂了。而她的灵魂、她的思想、她的爱,又在哪里?
法庭里激起一阵愤怒的波浪。当法官入座后,人群大声叫道:“死刑!死刑!”,法官费了好大劲才恢复了法庭的秩序。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断地想着这具腐烂的尸体,我或许还能认得出她来。这个念头折磨着我。我想再看她一眼。
他被带到法院开庭审判。公诉人提起了以前勃兰特警官类似的极其可恶的行为,并以此开始诉讼。
“于是我带着铁锹、锤子和灯出发了。我跳过公墓的围墙,然后找到她的坟墓,坟还没有完全填好;于是我挖出棺材,掀起一块木板。一阵刺鼻的腐烂恶臭扑鼻而来。啊,她的床,充满鸢尾花香的床!
这个人是城里一个年轻、富有和受人尊敬的律师,他叫库柏代。
“我还是打开了棺材,我提着灯照进去,我看见她了。她的脸色发青、浮肿,可怕极了!一股黑色的液体从她的嘴里流出来。
文森特突然扑向那个可恶的家伙,将他击倒在地,并绑住他的双手把他带到警察局去。
“她!那就是她!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但我还是伸出手,将这张可怕的脸拉向前来。就在这时我被抓住了。
土堆上放了一盏光线微弱的小灯,照着这个令人惊骇的场景。
“一整晚我身上都留着那腐烂尸体的恶臭,那是我心爱的人的气味,就像恋人相拥过,留下的那种女人的芳香。
有个男人把昨天晚上埋葬的一名年轻女子的棺材挖了出来,并把尸体拖了出来。
“你们随便处置我吧。”
那位管理员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不久就看见在马朗维路的旁边,有微弱的火光在闪烁。他悄悄走进墓碑之间,竟然碰到了亵渎死者可怕的一幕。
一种怪异的沉寂压抑着法庭,好像他们还在等什么似的,陪审团则退出商议。几分钟后,当他们返回的时候,被告显得毫无畏惧,甚至好像没有思考任何事情。
他的狗赶在前面,立刻朝着波奈将军林荫道的方向跑去,到了托玛索夫人的墓前,它突然停了下来。
法官宣布通常的程序,陪审团宣判他无罪。
他急忙赶下楼来,看见狗一边嗅着门缝,一边狂吠不已,好像是某些流浪汉在屋子的周围晃来晃去。于是管理员文森特拿起他的手枪,然后走出门去。
他一动也不动,整个房间里掌声四起。
一八八三年七月十七日,凌晨两点半,住在贝希耶墓园边缘一间小屋里的管理员,被关在厨房里的狗叫声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