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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你真客气。实在是为了陪你,我就喝一小杯吧。我想你喝酒应该很厉害。年轻人嘛!亲爱的雅格曼喝酒也厉害……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这样。你在丹麦时也喝很多酒吗?”

我拉过一张椅子放在桌旁,当我见她要给我叫啤酒时,我抢先她一步叫了几杯。

我试着在喝酒时开始一个实际的话题,可并未成功。有时候她呆滞无力地盯着我看,也不说话,只是嘟哝着“哦,天哪,没错”。之后她又开始——如德国俗语——“吹得天花乱坠”。显然不是因为相谈甚欢,而是由于不安,尤其是害怕不得不谈到我与明娜关系之事。我感到她不太相信我们之间的关系,大概她认为明娜也和她年轻时一样——对待感情很轻率。有时,她认为我走神了,于是挑剔地看着我,好似在想,“明娜找了一个怎样的人啊”,要是我突然看着她,她就猛地把酒杯放到唇边,致使啤酒洒落在她露着染色痕迹的黑色披肩上。

“啊!对,是芬格尔,请千万别见怪。我是在信中看到的,它们的大写字母很像,我眼睛也不太好,明娜又写得模糊不清……你想是不是?我的好丈夫却字迹分明,他还教写作课,还有拉丁语。哦,我的天,他真的很有学问……明娜也是,受到很好的教育,和我们那时大为不同,可如今的年轻人……你不坐?快坐下来。”

离开啤酒屋时,我要送她回家,可她坚决不同意;我坚持要送她,她就说还要去买些东西。她消失在黑暗的转角处,而我还没来得及允诺,亦或是威胁——我不知她是作何感想——第二天去拜访她。

“是芬格尔。”

次日,我径直从理工学院去到她的公寓。

“哦,是的,明娜在信里提到过——那个好孩子,哦,天哪!……我很高兴……你回来了,腾格尔先生——”

我第二次按门铃时,发现对着楼梯打开的一扇窗户里,小而脏的窗帘被提起一角,而帘后有一双眼睛在向外窥视我,之后窗帘又放下了。等了一会儿,我听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随后雅格曼太太将门打开,她看到我时表情十分惊慌——即便是看到一个征税者,也不致如此。我正要问她为何如此惊慌,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她好像忘了我会来访,或是她认为我仅是礼貌性地说说。我昨晚所见的那条染色披肩裹在她身上,似用来遮盖她的无袖衫,而她的裙子与衬裙极为相像。她边致歉边把我带到客厅,然后就消失了近半小时,“也许她去给我倒咖啡了”。

我向她表明了身份,我想她在信中——

屋子极小,却明亮而欢快,光线也很充足,正对着我之前提到过的庭院。然而,屋内的家具不仅简朴,而且有些已经破损,整个屋子看起来杂乱无章。立式钢琴的琴盖上已布满灰尘,最上面是一沓乐谱,其上放着一个装了半条熏鲱鱼的盘子。对于它是怎样放上去的,我不得而知,因为我很快发现雅格曼太太从不住这间屋,而是一整天都稀里糊涂地待在厨房里——在那儿吃饭、睡觉、看《德累斯顿新闻》。角落里立着一个书架,上面排满了绿封面的书,我立刻认出那便是明娜的古典宝贝——来自严厉姑婆的礼物——要是明娜变卖了或者丢弃了它们,她的鬼魂就会缠着她。其中一面墙的中间有一道门,门上挂着绿毯,门前是一个沙发。绿毯上挂着一幅油画,画面是沙丘下、河湾旁的一部分渔村景色。画面的前景是几个少女坐着织着渔网,同时还与一个城市的花花公子调情——他最显眼的地方就是拿了一个画箱——像极了斯蒂芬森。他向上弯指的食指和她们的笑表明了此情此景别有深意。这些人物的画法老套而庸俗,可也有一些鲜活的描画和对于沙丘上的沙滩、阳光的刻画,整幅画面在小屋里闪着明丽的光辉,与屋内朴素的陈设形成鲜明的对比。任谁都会揣测这幅画的来源。而于我这个早就知道答案的人而言,这又勾起了我对那些宁愿忘记之事的回忆。他定是十分珍惜她和他们的友谊,因为数年后,他还能送她这样一幅成品。可同时,他竟在送给她的画上暗示他和年轻渔妇们调情,真是无礼又轻浮!这会带给这个心中充满对这个丹麦画家的爱,而幻想中又满是海涅的诗歌的女孩什么样的感受呢!《渔家姑娘》和《美丽的磨坊少女》会不断从这幅画中对着她引吭高歌,唤起她对他祖国的强烈向往,这又引发了一种永无止境的嫉妒。他的自视清高和目中无人使他在石头上刻上了他姓名的首字母缩写,他又将那从未走过泥泞之路的闪亮皮靴踩踏在这块石头上。

我招来服务生,结账,顺带问他是否知道一位经常来这儿的、雅格曼家的寡妇。“她就在小屋里。”他说,于是我迅速起身走向她。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不自在地挪动着身子,我走过去向她问好时,她看似很惊恐——就像一个人待在火车隔间里,突然闯进了一个陌生人。

除此外,还有另外两幅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画作。它们一上一下地挂在窗户和写字台之间:一幅是明娜的彩蜡画像,另一幅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铅笔画像,他高额、挺鼻,小小的嘴唇紧闭着——再加上突出的眉毛和深嵌的眼睛,让他看上去苦涩而不快——他头发稀薄,长着大胡子——却并未遮住他干净整洁的小下巴。尤其是下巴和前额和明娜极为相像,我走近一看,唇形也很像;可她的鼻子要更宽而短一些。这幅画画得很传神,像是经过了很好的训练。

然而,我无法想象里屋那位老妇人就是我未来的岳母。明娜说过她们俩有些相像,可我找不到任何相似的地方。她的前额不高,却十分突出,她眼睛也不深邃,嘴唇单薄而缺乏美感,一如她灰白的脸庞。看起来就像是在水里泡久了而变得湿肿的什么东西,这样一种情形——我敢肯定——以前再怎么相似也无法辨认了。

可我无论如何不能苟同于那幅彩蜡肖像。那是一幅只有头与肩的半身像。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光鲜色彩,这让本就被画得过分苍白的脸更为骇人,整幅画面犹如飘浮在蓝雾里,人们会以为那是一个正抽着烟陶醉在烟雾里的年轻女子,只是烟气并不是从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间冒出来,而是从她迷蒙而空洞的眼睛里——这真是一种独创的艺术。多年前的这种迷雾般的画法在此再度流行起来。而这就是他为心爱的人所画的像!所有爱的细节体现在哪里?即便是最小的细节中也应保留有一种唯恐失去的忧虑,因为爱见证了其背后的最伟大一面,画家在作画时忘我地迷失其中,爱的写实主义只有在爱里才能容下爱的理想主义,这种理想主义远非要隐藏个性,而是要将爱置于最清晰和真切的光环中。而这幅画中没有这些。画里的一切都很粗糙,只为了在上面嵌上模糊的潮流,卖弄一种艺术“意图(vue)”,而没有在人性层面进行刻画。我越是看着这幅画,对那个人的恶心感和愤怒感就越强烈——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来描画明娜,他竟如此大胆地用剩余的配色来布置这幅画,他竟把她的爱人当做“物品”,还避开所有的难点——事实上,所有的东西都该被画清楚。就好像,要是他走进这间屋子,我会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到这幅万恶的画前,使劲地摇晃他,并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你真是一头具有现代化和艺术性的残暴蠢驴!看看吧,你这个调色盘的玩家,你调制的色彩是多么鬼魅啊,这就是你眼里,甚至是心中,最美的造物主之作吗?鬼才相信!”而我听到他回答:“你这家伙是谁啊,你又能做什么呢?我至少能为她画一幅肖像,而怎么也能认出是她,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漂亮女孩,艺术家也能从中看出我的天分……Maintenant d vous, monsieur(法语:现在交给你,先生)。不妨拿出你的颜料和画布,带着你‘忘我的’迷失和‘爱的现实主义’去画吧,看你能画出怎样的惊世之作!可是,没关系,还是要试一下:我敢保证,这滋味好受极了。你面前坐着一个甜美的女孩,你可以尽情地看她。她会脸红,你就必须稍微调和色彩了。我建议你把色调调冷一些……”这样的想法让我的嫉恨感越发不可收拾,要不是雅格曼太太端着咖啡出现的话,我真想撕下那幅画摔在地上。

里面有一间小房间的门敞开着。我探身进去,看到一个老妇人坐在门边,她对面的大屋子里挂着一面老式镜子。我看着镜中她的影子,又不想被她发现,于是迅速退身出来,坐在那个读报人身边,可这一举动又一次吓到了他。我假装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报纸,但即便他很是反对,也只是愤愤地嘀咕一声而已。接着,服务生在我面前放了一杯啤酒。

她见我站着,吓了一跳,于是急忙叫我坐在陈旧的桃木桌后面的小沙发上,并将萨克森咖啡放在桌上。她完全变了个样子,身着一条蓝底白斑纹毛棉裙,头戴一顶有着紫丁香色缎带的宽檐帽,得体且庄重。她在我对面的椅子边上坐下,把头凑向杯口,慢慢地抿着咖啡。我早已闻到一股甜香,香味不断浓厚,而后我意识到有人在这覆了垫子的门的另一边抽着某种常见的烟草。雅格曼太太似猜到了我的心思,随即就开始咳嗽——

于是我直接步入小镇中心,不久就走到了灯火通明而又人潮拥挤的施洛斯街。几个老人坐在餐馆里。我一眼看出这是个不会吸引游人的地方,一般都只会有一些老主顾上门。当我走近,一个老人——他面前放着一沓报纸和一个公文包——愤怒地盯着我,好似一条狗怒视靠近它骨头的人一般。一个衣着讲究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绅士对几个堕落的平庸之人讲着皇家剧院最新的丑闻。

“哦,天哪,是的……就是这烟味,它会飘到这里来。我们的租客住在这里,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可他整天都在抽烟,你也抽吗?请不要因为我而犹豫。听人说,烟味和咖啡混在一起很好闻。我们会接收一些租客,不然就无法支付公寓的开支,你要知道,当人们习惯了过好日子……可也有些不便——就像现在——这种烟味。当然有时也会遇到抽烟较少的房客,或者很少待在家的……甚至有根本不抽烟的,可他们也会有其他缺点。哦,芬格尔先生,世上坏人真是多啊!比如,这位房客,他倒是没什么不好,每次都会付房租,尽管有时会迟一个月,可是,天哪,也有从不给房租的。我曾遇到过许多这样的人:他们突然搬走,当然,会许下诺言,说什么会回来付钱……哦,天,真是些坏人,芬格尔先生!”

一个矮小的老妇人,不顾天气炎热,裹着一条羊毛披肩,蹒跚地走进去。这让我想起了明娜口中的她的母亲——将近傍晚时分,她总会去“苏尔卡茨”喝啤酒。这个餐馆的位置我记得尤为清楚,因为早在明娜讲述时我就已经记下了那些有趣的标志。

我又开始盯着那幅恼人的肖像,突然脱口而出:“真是个野蛮的现代艺术蠢货!”雅格曼太太见我盯着那幅画,便立刻开始赞美它。

街角自然就是那个啤酒屋。

“对,你看,那是明娜的画像。真不错,就像照片一样。哦,天哪,真不错!画得真好!他们现在真能干,芬格尔先生!报纸上说,在美国,已经可以拍彩色照片了。天,那些可怜的画家们会怎样呢?他们又去做什么?俗话说:艺术在前行,一浪高过一浪,一种艺术的灭亡也是另一种艺术的新生。对了,那是你的一个祖国同胞画的,他也曾是我们的房客……他叫斯蒂芬森,在这儿住了六个月。”

我起身走到街上,暮色深重。街道一边,院墙上方的浅黑树梢披上了夜的玫瑰色光辉,而另一边,房屋之间却是漆黑一片,楼上灯光闪亮如金,楼下则华灯初上。我漫无目的地走向了明亮的一边。

她讲得很慢,说话也不利索,一会儿又顿住,她边说还边用迟钝的眼睛狡猾地看着我。

最终,一棵古老的接骨木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它长在角落,倚着邻近的庭院,遮住了一条由两三块木板拼成的小长椅——看起来极为古老。我从凉亭挪身到这条凳子上。这于一个想要在正午的热气中打盹儿的老人并不十分舒适,可对于两个并不需要此种舒适的恋人来说,再适合不过了。这浪漫的“Hollunder”(接骨木)!——如今不逢花期,可它也曾开放——为他绽放!我的幸福感和明娜的出现曾将我的嫉妒隔绝在外,而今它却如这灌丛的阴影又将我的灵魂笼罩。我想要完全拥有她,想要看见她小时的模样。我在脑海中想象着这样的画面:她与伙伴们分别,只为了与我相见——将她丰柔的手臂绕过我的颈背,拥住我。如若有前世,这也应该属于我。可现在,就连她的情窦初开都不属于我!另一个人占据了她生命的这段美丽章节,并视之为修饰其虚荣的珍宝。然而,最后,还是我得到了这个宝藏,他则盲目地满足于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这样想,令我宽慰了许多,因这是对我自尊感的一种奉承。

“斯蒂芬森的事我全都知道。明娜都告诉我了,她对我没有秘密。”我说。

其中有一个是属于明娜的声音,透过灌丛,可见她粉红的裙子如陀螺般旋转。她到一个伙伴家去了,因她父亲之故,她不敢在这儿和其他伙伴玩耍。可又一次她在玩耍时差点儿被发现,于是我就想她是从哪一家毗邻的庭院里逃走的呢。我身后是木板——完全阻隔了道路;向左是一个山楂树篱——在一道栏杆后,看起来刚种不久;我对面的栏杆稍高一些,而角落处地面往上抬高,以便树篱容易盘上;此外,这也是从进门处最不容易看到的角落。我仔细地查看着这一切,就像一位史学家仔细地查看法尔萨利亚的地形,以便清楚地了解恺撒的作战战略;我花了不少心思在邻近的房子以及那扇窗户上——明娜朋友的爱人和他的朋友——明娜的第一个爱慕者——曾站在窗前和她们打招呼。

“没有,当然没有!不错,他和你是一国人,还是一位艺术家——当然你也听说了。”她迅速说完,显然因为我听懂她说什么而感高兴,可她又担心我们会继续谈这个话题。

这童趣的嬉戏让我想起了十年前在这儿发生的事。

“哦,是,他很有才华,”她胡乱地说道,“你说得一点没错!”我并没有谈及他的才华。“他人很好,很好相处!他总是准时付给我房租,有时甚至会提前付;不是我要他这么做的,可生活不容易,他考虑很周到。他只抽卷烟——和我们现在这个房客不同。对了,他还是一位画家,也就是说,他来自荷尔斯特茵。他会装饰房子、阁楼还有墙……可斯蒂芬森先生只抽卷烟。那时人们只要一进屋,就像闻到了天主教堂的焚香。对,你去过那儿吗?天,它真的好高,对吧,还有祭台上的蜡烛?对,里面的歌声多美妙啊!像是天使在歌唱。我和明娜一起去过那里。她说他们用拉丁语唱歌;我的好丈夫就是一位杰出的拉丁语学者。另外,我平时都去附近的安娜教堂,那里有一个很好的牧师;一天,他和我握手,还问起了明娜。他为明娜施坚信礼,可不知何故,她不喜欢他。她容易幻想……可也许她是对的,因为坏人太多了。天哪,在坏人间周旋真难,所以才有了宗教。要是我们没有宗教会怎么样呢,芬格尔先生?”

看我起得多么早。

“非常遗憾的是我不常去教堂,可我觉得明娜和我在那一方面——”

绕着桑树跑啊跑,

“哦,天,是啊,你看,都是年轻人嘛!我年轻时……也一样……只顾自己开心。可,在我看来,又为什么非得去呢,又没做什么坏事!”

绕着桑树跑啊跑,

“不管怎样,我也想赚点钱,想尽快结婚。我有个舅舅在英格兰办厂,他希望我过去。”

绕着桑树跑啊跑,

“哦,去英格兰,我就说!我有个姐妹在英格兰待了几年了。哦,天,她讲的事真是吓人!那一定是座可怕的城市——伦敦!到处是烟雾!他们住的房子楼层很高,全家人一起在厨房里吃饭。”

四周寂静一如旷野,唯有马车的“踢踏”声提醒我正身处城镇。小女孩们玩耍的庭院中不断传来歌声——

最终我发现自己无法插嘴引入一个有意义的话题,只能任她尽情地谈论,也不再想阻止她了。开始她发音还算正确,可她越说越激动,明显的地方口音也就冒出来了。她把“wir(维尔)”发成“mr(穆尔)”,把“sein(是)”发成“sind(信德)”,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俚语和俗词;我想到明娜玩笑般地说起德累斯顿方言时,和她母亲极像,连神情都一模一样,真是有趣。最后,如她所愿,我成为了一个耐心而虔诚的听众。

一楼挂着一张装框的退色名片——表明雅格曼教授住在这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按门铃,终无人应答。我不能离开这里——在这美丽的小镇上,这是我唯一能找到与明娜有关联之事物的地方,于是我走出庭院,在凉亭里坐下。

我走时,她并没留我,只是送我到门口,客套而有礼地道别。

庭院三面都与别家相连,而别家的又与其邻近的连在一起——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大庭院广场,广场四周围着低矮的两层小楼。德累斯顿人们在这样的布局之下采获空气和光线,即便古老而狭窄的地方也可以。西沉的夕阳在各色树木上空辉耀,人行道和小草坪静卧在单调的阴影里。几个小男孩在邻近的庭院里相互追逐,另一边也有几个女孩在玩耍;某处,晾晒的衣服在晚风中飘摇;刺槐和漂亮的樱桃树伸展出它们的枝丫,几乎覆盖了整个空间,“der Hollunder(接骨木)”也必不可少——自克莱斯特时代后,人们几乎无法不把它与恋爱场景想象在一起。接骨木并没有开花,可时值八月末,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好啦,如今我已见过我的未来岳母,结果不甚理想,却也并非令人全然不满。因为,我构思了这样一幅未来画面:我将一个所爱的女人娶回家,心中充满欢喜,可岳母的想法总让我不寒而栗,可怕的是还有一大堆的连襟姻兄弟、姑嫂、叔伯等。而今这些显然都不存在;如若明娜不能带给我钱财做嫁妆,她也同样不会带来累赘的亲戚。我明白,明娜已在心中对于母亲有着不寻常却很理智的评判:她性情温和,她宁愿安静地在厨房闲逛,或是在“苏尔卡茨”打个小盹儿,德累斯顿风俗已渗透进她的生活,根本别想把她带去英格兰。设若我的“妈妈”是一位威严的女人,她像母亲一样拥抱我、指责我的坏习惯、为我的前程担忧、为家务事忙得手忙脚乱,甚至让她的女儿尽量和我作对,还要坚持定期去做礼拜!天哪,有了这个祥和的女人,我多么轻易就可摆脱这些!

没走几分钟就到了雅格曼太太住的“热拉咖息”。左邻右舍的房子都是一个样子。穿过敞开的前门,便来到一条刷白了的拱形走廊,走廊通向花园,中间有一个被磨白了的螺旋形石梯,它直通楼上。我驻足在第一个楼梯平台的窗前,往窗外看去——屋内的陈设已让我感到熟悉般的愉快,外面的景致亦然——这使我想起了我住过的几处地方,想起了朋友的家。总之,这就是一座典型的德累斯顿市民之家。

要是我那时写日记的话,那天我肯定会在日记中写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放宽心了,岳母如此随和。”

次日下午五时,我已在德累斯顿了。我放下行李,在我常去的那家餐馆吃过饭后,立刻就想起去见我未来的岳母——并非出于礼貌,也不是要调查什么——只因这样就如同我在间接和明娜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