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明娜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赫兹先生还为此感到不安,他还因为把我们置于危险境地而自责。我还没有想到,我要在没经你同意之下花你的钱,如果你的钱不够,那还会置你于尴尬的境地。这些都很不对。可最坏的是——你在说起那个幸运的错误时,我竟没有勇气坦白,反而继续对我亲爱的朋友说谎。所以,我非常厌恶自己。”

我解释了一番,可她又迅速接下——

“可你为什么不敢‘坦白’呢?”

“你在取笑我!你打我几下都要好些!娶一个会说谎并且像这样欺骗你的妻子很好吗?……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对吗?”

“那时,我可能不敢这样做,可现在我必须得说了。尽管我也决定一直不说出来,或者,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噢,可能你不能完全理解!可我们单独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不是吗——因为那时我们确实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不过这总比在挤满人的船上或是沉闷的火车上好。那火车总是拥挤不堪,很讨厌,你知道吧!还有——”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还将脸靠在我的膝盖上,“晚上时候,我们如此亲近,不是有点——那么一点点——甜蜜吗?”

“就是这样吗?”我笑着打断她。

我朝她躬下身子。

“就是昨天晚上。没能搭上渡船是我的错。我清楚地知道小汽船出发的时间比我告诉你们的要早,我装作——”

“你敲墙的时候。”

“那么,究竟什么事呢?你还什么都没告诉我呢。”

“嘘!”她惊呼道,还一边把手指放在唇上,奇怪而有些惊恐地看着我。可她的表情又突然变得愠怒。

“好好想想!”她继续说道,脸上带着心碎般的表情,“你肯定想不到我会这么坏……你知道了以后,说不定会认为我总是这个样子。”

“可你还那么冷静地说房间在不在同一层楼没什么关系。”

“猜不到,我向你保证。”

“那是在服务生面前,亲爱的。”

“你不知道吗?你猜不到吗?”

“是的,是的,我明白。”

“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时候?”

她跳起来,突然匆匆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像一个软软的球击中了我的脸。

“不,不,你先听我说。昨天我太可恶了……我骗了他们,也骗了你。”

“你不再生气了?”

“明娜,你说什么呢?快起来,亲爱的!”

我扶她坐在我旁边。

“哈拉德!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可是你要保证不生气……不,或许你不用保证,也许你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

“不再?明娜,我向你保证,我压根儿就没有生气。”

验过票后,我关掉了窗户转过身来,正为没人打扰我们而高兴,这时,明娜站了起来。火车的一阵摇晃使我倒在了软垫上,明娜也突然跪倒在我脚下。我笑着地想要扶起她,可她脸上那惊恐而哀求的表情使我停下来。

“可你真该生气的,是的,你就该生气的。”

火车摇动得厉害,我们的肩膀总会碰到一起,我拉着明娜的手,可她并未作任何回应,而且不怎么说话。我想把她拉过来靠着我,可她躲开了,同时羞答答地指着车窗,上面映射出了列车员的身影。

“噢,别胡说了!现在,我知道了那不是偶然而是你的意愿后,更感甜蜜了。”

然而,我们很快发现这就是我们要坐的那趟,而幸亏我们给了丰厚的小费,得以为自己在二等车厢找到座位。灰色的枝叶和灌丛的影子从雾气弥漫的玻璃窗上飞划而过,一滴滴水珠也相继滑落。

“真拿你没办法,你肯定会惯坏我的,我都不敢想象结果会怎样!”

这趟迷雾中的旅程如此混乱,因此船在轻撞河岸后停靠下来之时,我们仍然十分茫然,还以为又回到了尚导。我们站在月台上,一辆去德累斯顿的火车在“噗噗”声中缓缓进站,我们还想着这是要去博登巴赫的那趟列车。

明娜说着温柔地揽过我。“看,天气真清爽,不管怎样,我们今天一定会很愉快。”

这种对于危险的害怕比所有未来的梦让我们靠得更近。可也就是造成这种害怕的迷雾用它一阵阵彻骨的寒气驱散了我们的害怕。对于咳嗽和感冒的恐惧湮没了浪漫的惊恐,连带携手共亡的愿望也一并湮没。

透过窗前弥漫开来的白雾,依稀可见果树的树冠、冷杉的树梢,以及有着明亮天窗的屋顶轮廓,而近地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就像画里刚开始成形的幻灯。

可我暗自问道:这个小汽船真的不会翻吗?在易北河中,人很容易就会被淹死——就像在大西洋中一样。

这一切之上是一团黑影——那是百合岩的高台,它像悬浮的空中岛屿;迷雾如溪,沿粗糙的岩边流动;岩石的紫色裂缝狭长而幽暗;无数的冷杉尖指向天空,而天空透着蛋白石般的淡蓝色彩。

“当然不会!”我向她保证。

“我们今天做些什么呢?”我问,“明天下午我们要去接赫兹夫妇,可在那之前我必须要见到你。”

“千万不要撞船。”

“是啊,我们得抓紧时间——‘我们的阿兰胡埃斯之旅就要结束了。’[1]那么,后天你真的要走了吗?”

明娜走近我,手搭在我肩膀上。

“是的,亲爱的明娜,不得不走啊!假期结束了,我的女房东已经把我住的屋子租给别人了。”

船刚从栈桥出发,河岸就被湮没在了迷雾中,令我们不禁觉得自己置身于大海之中。只见细小的浪花像鱼鳞一样泛着光朝我们荡过来,迷雾如蒸汽般弥漫在水面上。烟囱里冒出乌黑的煤烟,散落到甲板上。汽船的鸣笛不绝于耳,时而长长地嘶鸣,时而短暂地尖叫和叹息。间或会有另一辆汽船的鸣笛或长啸随之附和,紧接着就会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幽灵般滑过。

“一周后我也如小鸟般自由了……我想想,我要带孩子们出去走走。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来林间小道见我,折道左走就是,你知道,就在学校后面。我会过来和你会合。”

我们到达时,汽船正要出发。

火车呼啸着停下来。我们已经到莱森了。

我们走出旅馆时还看不清教堂,广场另一边的房子也只能隐约可见。路面很滑,使得明娜差点跌倒,于是抓住了我的手臂。两个清洁工在乳白色的晨光中笨拙地移动。理发师的招牌像飘浮的月亮,下方是一扇玻璃门,门“叮当”一声被人踢开了。远处角落的杂货店里传来阵阵杂糅的香味,时不时地迎面袭来。

我们走下渡口,只见迷雾如蛛丝飘散,太阳在湿润草地上闪烁着光芒。

我发现明娜早已在旅馆的小起居室里等着我了。她从一个失去光泽的咖啡壶里倒出咖啡,我们像一对新婚夫妻一样坐在茶几旁,而托盘上碗里的蜂蜜正像是蜜月的标志。屋子里非常昏暗,窗户上雾气蒙蒙,像挂着窗帘。像这样不同寻常地早起,让我感到头昏脑涨、焦躁不安。

[1] 席勒,《唐·卡洛斯》(Don Carl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