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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这突然的转变让我防不胜防。

“然后你就离开了?”明娜突然问道,然后像小鸟般迅速转过头,眼神犀利地看着我。

“是的,接下来——我就走了。”我吞吞吐吐地说,脸都红了。

“世界还真是小啊!”斯蒂芬森说,“无论直接还是间接,人们总是在马不停蹄地彼此相遇着。”

斯蒂芬森带着强烈讽刺的表情看着我们,犹似在说:“我想我该以一种最好的方式声明一下了。好吧,我不会碍事,别管我。”明娜短暂地瞥了他一眼,他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消失了。

说真的,我该隐瞒见到那个德国音乐家之事,可我终究还是说了,明娜并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窗外。

“告诉我,哈拉德,”她问,手臂前倾着,“那晚在咖啡屋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呢?”

他坐在前座,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窗外,点燃一支又一支雪茄。当他插进一句话或者问关于伦敦艺术的问题,或诸如此类时,明娜就惊讶而生硬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顽劣的孩子,没经允许就胡乱插话。显然这样的待遇惹恼了他,每一次他都尽快沉默。可这也使我困扰;看着他们相爱互敬我是多么痛苦,而看到他们并不幸福的生活如此真实地展现在我眼前,我又是何等心痛。我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做,甚至还在我的面前。

“什么咖啡屋?”

“你帽子上有一片羽毛。”斯蒂芬森说。

“哦,你应该知道啊——波塔……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吗?是的,我看见你了,可那只是在最后;你还记得我嘲笑斯蒂芬森吧,同时也嘲笑其他所有人。”

明娜倒在身后,用手帕捂嘴而笑。

斯蒂芬森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他抚弄着衣领与颈子间的部分,这是他爱做的姿势。明娜离他更远了,同时带着颇为逗趣的笑容看着我。

“哦,呸,”我略带恼怒地叫道,“美女!我还没见过有谁及得上你呢。”

“我不认识其他人——还有——除此之外——”

我尽量遵从她的命令。明娜不住地看我,有时她看得我局促不安;她一直在笑,可总像在想别的事。有时她会取笑——是的,她甚至以那些英格兰美女逗弄我。

“——你不想在那样的场合见到我,你是对的。”

“哦,哈拉德!现在给我讲讲你这几年来的生活吧。一切都还好吧。”

斯蒂芬森现在感到必须为自己辩护了。

吃饭时,我们的谈话很随意而且断断续续。可在马车上,明娜就舒服地坐在角落里,说——

“我不得不说你提到和我们在一起的那群人时的样子非常奇怪。”

明娜看似很吃惊,可并不是因为他,而是他那个方向,就像她惊讶于那边有人说话一般。我们开始上坡时,谈话中止了。明娜上坡有些困难,心悸和呼吸短促使得她不时中途停下来。斯蒂芬森走在我前面几步。她拉着我的肩膀,靠在上面。

“是你——不是我。我受够了。”

“我比较喜欢用勺子吃固体食物。”斯蒂芬森说。

“遗憾的是我也爱莫能助!然而,他们全是最学识渊博之流——”

“你一定要什么东西都用勺子喂你才好吗?”

“不管怎样,我待在那种场合就感到不舒服,事实上,哈拉德也会这样觉得。”

“可你从没告诉我那个时间你在那里。”

斯蒂芬森双唇紧闭,略带敌意地看着她。

“那里有一个古老的锯木厂,我早晨会和孩子们一道去那里喝新鲜牛奶。为何你从不来呢?不过,那时你一定睡得像木头一样——你们男人都这样。”

“你自己最清楚你待在哪里才舒服。”

她继续说笑着,在我看来,有些歇斯底里。

明娜耸耸肩,将手按在胸口,好像忍着剧痛。我想他定是话中有话。我忽而感觉自己就像一位牧师,正陪一个罪犯走上断头台,而我对面坐着的就是警察。

“哦,我的表哥还在那儿!你还记得吗,那一次在林间小道上遇到他?天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希望他眼珠子不要掉出来。”

我的心情难以言喻,可我感到必须不惜一切将此次对话转到一个更加平和的话题。皮尔纳跃然眼前,我问他们是要在那儿过夜,还是去德累斯顿。

我们立刻启程返回。校长站在教学楼的一扇窗前。他远远地探着身子,目光一直追随我们。明娜笑了。

“不,我们在这儿过夜;我们或许还会去波希米亚待几天。”斯蒂芬森回答。明娜几乎整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她突然转身对着我;面无血色,形容憔悴。

“我们的谈话可能会让你听得烦,这么多年来,我们要说的太多了!”她说。

“你会在德累斯顿待几天吗?”她问我时脸上露出请求的神色。我并没有即刻回答她。我难道不该借此机会向她伸出我的手——哪怕伸出一点点?要是我想的话,就不能浪费时间了。

他又勉强地挤出那惯有的礼貌微笑;嘴上堆着笑,眼睛却不然。他明显感到愠怒;可明娜却没注意到,也并不在乎。

“事实上,”我故意说道,“你们发现我坐在‘索菲行宫’的石桌上时,我刚决定我今晚就要前往哥本哈根。”

“空间足够了,”斯蒂芬森说,“这不是四轮马车,何况我很乐意坐在驾车座上。”

最后一句话让斯蒂芬森心神不安地移动了一下,接着,他坐直身子,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一枪算是击中了。尽管我的眼睛已嵌入她的眼——那一刻都不曾离开我脸庞的眼——他的举动还是清楚地映入我眼帘;在她棕绿色的眼眸深处,我看到了越来越明亮的金光。

“你很可能会回皮尔纳吧?那正好,和我们一起坐车。”

“我,知——知道了。”她说,音量小得几近无声,连嘴唇都没动过。

奇怪的是,明娜显然是我们之中最早冷静下来的;她只是呼吸有些急促且慌乱。她的音容笑貌——对,就连她的一举一动,在我们见面时,都展露出最生动的欢乐。

“可现在我当然要改变计划了。我在德累斯顿有许多工作要做,要耽搁一两周;必要的话,还会待许多周。”

“我想你是到德累斯顿来谈生意的吧,哈拉德?”

“我很高兴!”明娜说。

“不,我们就待在萨克森境内。”

斯蒂芬森又用他惯有的姿势来打掩护——他活动在衣领和颈子间的手指——看上去就要说一些酸涩的话,大概是要说诸如我不该因为他们而打乱我计划之类的话;可他再三思量后并没说出口。

“你们是要南行,去意大利吧?”

之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在看到爱人露出的第一阵紧张的欢欣平静下来后,我感到一阵痛苦的绝望。那位太太正和她的丈夫一起欢度旅程!这与我想象中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那个鼓舞我的计划真是大相径庭啊!

我之前提到过我住在贝尔维尤旅馆。于是我知道明娜随时可以和我联系,只要她想。她会的,我如今已确信无疑。这点让我感到舒畅,可我为他们这次奇怪的旅程感到不安。“他们来这儿做什么呢?”我想,“很显然他们不是去波希米亚。”为什么我觉得“显然不是”,我也不知道……

“我以为你在哥本哈根,斯蒂芬森先生。”

马车滚滚,桥梁晃动,

“我还以为你在英格兰呢,芬格尔先生。”

其下,溪流悲伤流淌;

那惯有的惊呼一瞬间掩盖了我们的窘况:“哈拉德,你在这儿?吓了我一跳!”

我再度放下欢欣,

我们还没镇定下来,斯蒂芬森就带着那惊讶而略带嘲讽的笑容向我们礼貌地鞠躬,那表情足够清楚地表达:“这纯属巧合,巧得就如计划好的一般。”

如此狂爱你温柔之心。

我大叫着跳下桌子,明娜也尖叫一声顿在洞穴前——是的,就是明娜,不是幻觉!

我们一过了桥,斯蒂芬森就停下马车。

碎石在轻快的脚步下吱嘎作响。我吓了一跳。这情景让我想起往日时光——那时我坐在那儿,明娜走过来。我彻底而坚决地相信那是幻觉。真的,这些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是往昔的重演——“如果这个幻觉继续,”我想,“我就会见到她,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苍天啊,救救我,我真的要疯了吗,正如我半开玩笑地说,可昨天……”

然后,我和明娜握手,向斯蒂芬森躬身道别,接着匆忙赶去火车站。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当时在我看来是超自然的,而现在我回想起它时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