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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边受着这种混乱思绪的侵袭,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然后一阵纯身体上的恐惧使我痛苦地站起来。我看到,或是感觉到一个灰白色的、大而无形的东西从黑暗中出现,然后不断慢慢地向我靠近。可这种模糊的印象并不能说明我目前的状况,因为这种神经性的印象确实难以描述,甚至是深不可测;它似从我意识深处的天性中冒出来,我们狭隘的观念和想象是无法将其束缚的,如同史前巨大的生物要在现今生存的物种之间找寻一个位置。

我忘记了,命运敲我们的门那会儿,就说明了我们能够接受它,而如若必要,还可将它扔下楼;相信我们的弱点,否则,事实也许容易被命运的外衣所遮蔽。

不久后,我摆脱了这种不适感,穿好衣服出门。

这样一来,敌对的命运似乎自我们相识那天起就已注定,并且威胁着逼近,直到现在——正如斯蒂芬森说的——“敲着我们存在的门”。而他肯定能进去;那个强者的威胁并不是徒劳无功。

那是一个雨雾迷蒙的清冷黎明。咖啡店的门都还关着。我的头晕眩而沉重,还伴随着太早起床所致的下沉感,同时还得空腹行走一个多小时。

我是多么稳妥地躺在我的幸福之中!然则我发现事实上自己如今正在担忧着危险的降临,而此时明净的阳光之上总有阴影悬停。我仍记得那封可疑的信件是怎样将我从初吻的醉人幸福中惊醒。我突然又感到了在尚导时,听到明娜的信落入邮筒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我第一次独自去她家拜访时,就有一种嫉妒感将我笼罩,而现在它又如鬼魅般出现。另外,我还没来得及享受重聚的欢喜,它就因明娜的悲伤而变得苦恼,他责备的信又引起了我愚蠢的嫉妒,或是不甚愚蠢的恐惧;我是怎么频繁地求她不要回那封信,可她还是回了,她带着独有的宿命论语气说:“我必须回!”这种语气似乎也对我有所影响。第二天,她写好信给我看,我们一起坐在“哥洛莎花园”的小山上,看着远处的百合岩,那时就有一朵孤独的暗影爬上我们的心头,就像回顾一座失去的天堂那样吗?

最终,我发现一家通风又干净的咖啡屋。我坐在角落里,还不待我开口,侍者就自顾建议我喝“苏打水”。

这危险不只是有可能,而是实际存在的;它在我之上,而我在其重压下呻吟,就如同被噩梦缠绕。

“咖啡。”我断然要了咖啡。

我是多么稳妥地在躺在幸福之中!而现在,一个陌生人明确地告诉我,他要将它从我身边夺走。而我是怎么想的呢?我是把他当做一个可怜的傻瓜朝他大笑或是逃避他吗?不,我还和他吵起来,好像我的幸福真的需要捍卫一样;更糟的是,我还真的和他商定了怎样在以后表现得最好,这样就等于我认同了他获胜的可能性,并且承认我已不再拥有这等幸福,而是首先要赢得它。

可火还没生起,所以我不得不等一下。我有一种身在旅途之感,但并不愉快,而是犹如周旋在各个旅馆间、奔走着坐早班火车那种仓皇失措的感觉。去旅行,离开这儿!……明娜昨天就是这么想的。后来,我几度劝说她——可现在,如果我们已经启程,她就坐在我旁边,我们让出租车载我们去赶早班车,我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我们会去哪里呢?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儿!

可如复仇女神一般的可怕事实是——这种忠贞将会自食其果:正是她对旧感情的忠贞激起了旧感情与新感情——和我建立的感情——之间的争斗。

然而现在不可能了,即便是我有钱也不行。斯蒂芬森的坦白,已经成功地让我瘫痪;很可能这就是他的意图,尽管他尚未察觉我们曾密谋离开。阻止我离开的并非我的自尊心,而是因为斯蒂芬森会抗议我的行为,这让我感到厌恶;更甚的是我害怕以欺骗的方式获得我的至宝;又更甚者,我会因为对她不公平而充满罪恶感。在我而言,逃走只是意味着明娜在考虑之后,仍喜欢斯蒂芬森。可即便在她同意的情况下,我又有什么权利去阻止这个决定呢?

有什么能比一个忠贞的女人之爱更具确定的拥有感,更加远离危险呢?我感觉明娜是爱我的,我知道她具有——如斯蒂芬森也曾说过的——忠贞的天性。

设若日后证明逃走太过草率;假如她后来发现自己弄错了感情,那种悔已晚之感是何等苦涩啊!不,我们留下来,不管将会发生什么。还有一个内在之音不断低语:“走吧!她肯定还愿意走。”

厄运越是看似不可能,可一旦它在可能的最大范围内出现时,它就越快成为现实,因为既然它已经越过了最宽广的悬崖,就无法怀疑它也有能力战胜更小的裂缝。既然能将其从无变有,又为何不能将其从有变成全部呢?必然之事——那在我们看来不可否认的东西,是存在的,可当我们从根本上对其进行争论,它就会被驳倒;因为那样一来,它们最内在的东西就会和它们的无可争辩性一道消失。

我的渴望与恐惧在催促着我,可我理智判断却在说:“为何这么早去打扰她?我会吓到她,会扰乱她,她需要平静,需要想清楚。此外,那只会说明我自己乱了套;还会让我紧张,甚至显得不可信赖!倘若我不去,她便会单独和他说话;而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的,所以早晚都一样……是的,他们必须谈一谈,该死的,我竟这般为他打算。唉,我要么和她一同逃走,要么停止扮演白眼巨人的角色。”

十字教堂的钟声敲了一下又一下,而我却辗转难眠。有时我的思绪开始飘忽不定,这正是入眠的先兆,可一阵兴奋涌上来,我就又睁大了眼睛。沉重的绝望感占据了我的心,一切都好似无望,不久,眼泪就开始流下。

我决定按往常时刻去理工学院,推迟到晚饭后才去见明娜。

我,彻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