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知道。”
“这是一首美丽的诗,”赫兹说,“你们知道吗?”
“哦,他们一起读海涅的作品,年轻的心啊,”赫兹惊呼,“真是美妙的时刻!”
明娜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脸色苍白,尤其是在这暴风雨时刻的光线里更显苍白——那光线似乎透过脏而发黄的灰雨渗透了进来。
我们不久就告辞离开。
我爱之深,如斯疯狂!
我们朝“汉诺威大花园”走去。
你温柔的心再度将我驱遣,
雨已经停了。我们走了一小段后,明娜叫道——
同时,赫兹用他孱弱而沙哑的声音大声读了一篇手稿上的内容——
“他刚好有那首诗的手稿,真神奇啊!”
我的惊恐感不见了。
咖啡桌清理干净后,赫兹立即从公文包里拿出海涅的东西。其中包括许多他收发的信件,还有一些校稿、几张小的手稿。我拿起一张校稿,由于桌边太暗,便走到窗前,以便看清被涂抹的一部分。我不经意看向街角,却大吃一惊。我只觉那个瘦高且穿着时髦,同时有着突出的银白色卷胡子的人就是亚克瑟尔•斯蒂芬森,他从街上走过。可又不是,这人比那个丹麦画家高,年纪也比他大,当遇到认识的人摘下帽子时,我甚至看见他是光头。
“没有这样巧合的事。”[1]
谈话从犹太故事渐渐转到犹太人对自由主义文学所做的贡献,主要以海涅为中心。
我们走在美丽平坦的街道上——它处在城市与“大花园”之间,走到一半时我突然想起我们定制的戒指——他们承诺今天下午交货。
我们立刻达成一致往回走,尽管我们又要经过我们走过的城区。店铺并非大型金店,而是明娜所知一个在二楼或是三楼的小店。戒指已经准备好了,一位老妇人把戒指给我们,还说了许多祝福恭喜的话,并叫我们向明娜的“妈妈”转达。
我们吃惊地注视着这位老人,此刻,他看上去更显德高望重——因为他那久远且具家族式特征的回忆。
这等沮丧,亦或是消沉,自提到那首不幸的诗开始,就开始吞噬着我们,而现在都被这神奇的订婚金戒驱散了。天气转而阳光明媚,我们决定去附近的平台享受阳光。
“人们嘲笑这种古老的风俗,觉得它野蛮,”他说,“可其中也许有好的地方。我仍旧如此清晰地记得摩西•迈耶不得不停止发放薪金的那一天。他是两大有钱的犹太商业公司首领之一,和沃尔夫竞争时败下阵来——他们是宿敌。交易市场一片可怕的喧嚣,有人是蓄意的,可所有犹太人都情绪低落。‘沃尔夫会来吗?’人群中到处有人问,可大多数人认为他最终不会看着他的对手接受耻辱。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仪式该进行了;首领就要去敲钟,沃尔夫的马车疾驰而来,只见沃尔夫冲进大厅气喘吁吁地喊:‘不要敲钟;迈耶不要坐上破产椅。’他在关键时刻——显然经过了艰难的挣扎,毅然决定给他的敌人必要的款项以支持他,不让犹太大众受到屈辱;最后,两个老人相拥而泣。”
平台上人潮蜂拥,每逢晴好夏日,便是这般景象。河对岸“维纳花园”的音乐会上传来《瓦尔基里》的终曲,我们停驻下来聆听。距离掩盖了歌声中的瑕疵。在《放弃》这一节中,沃旦之吻带走了布伦希尔德的神力,使她长眠不醒,忧伤的旋律在我们身边此起彼伏。
雨下起来,屋内暗如黄昏。老人讲着——有些口齿不清,还会被咳嗽打断,铜壶周围散发的烈酒的蓝色火焰照映着他白色胡须和湿润的下唇——关于里加的生活,他曾在那里学做生意,待了两三年。在交易时有一个风俗,那就是破产者要坐在一种忏悔凳子上,敲响丧钟,以示精神惩罚。
“我决定去莱森度假的那个晚上就听到了这音乐。”我说。
明娜还被特许打开书桌上的一个抽屉,取出最珍贵的宝藏。那是席勒送给康德的鼻烟盒,一个圆形的大盒子,盒面上印着设计精美的席勒的小像,是格拉夫为席勒所作肖像的摹本。赫兹发现画中人物与我有些相似之处(我是不能和他比的)——尤其是他的长腿和鼻子,这让明娜非常开心,还亲了亲他。
“那是一个幸福的晚上,”明娜接着说,“尽管那时我不知道它,一个陌生人的决定竟能这般彻底地改变某人的一生,真是奇怪。因此,我不认为这些事是巧合。”
在书柜的玻璃门背后,并没有特别醒目的书皮,其中要么是皮面的,要么就是又脏又硬的旧书面,但其下都是原版,其中——在架子中间——是许多歌德的和所有席勒的作品,从《祖特修订版》——其中的《强盗》是画着狂暴狮子的插画,还有题词“在暴君统治下”,到《威廉•泰尔》——上面有席勒的亲笔献词。我们拿出几本书来看,并非出于好奇,因为这个书架并不是第一次向我们敞开,只因我们想让老人高兴。
“于我们两人而言,都是一种祝福,”我感叹,“也祝福那个地方。你看,那晚我就坐在那边,在托尼亚蒙小咖啡厅外面的柱子间。看到了吗?就在那位绅士,不是那位老的,而是那位正起身付账的绅士——”
一张有着八条纤腿的普通书桌倚墙而立,靠着墙的还有一张烟桌和一个书柜;对面有一张书桌,它和康德画像里的桌子一模一样(那张古老的彩色画作又挂回了老地方——书桌上方)。桌子两旁挂着两幅珍贵的油画,那是大小如真人的贝多芬和腓特烈大帝年轻时的画像。其上是几张银版相片,然而,除了闪耀的金属斑点外,人们在上面分辨不出任何东西。
我感到我的手臂突然被人向后拽了一下。
咖啡桌摆在赫兹的书房——他喜欢放在那里。他很少去客厅,而是叫他太太拿着针线活儿到他身边来做。屋子中等大小,里面只有古老的桃木家具,没有舒适的椅子,只有一条刚从客厅搬过来的扶手椅。
那对老夫妇就住在这样一座位于十字路口的房屋底楼。满载的乡间购物车、铁路货车,一切交通工具的隆隆声不绝于耳,很显然,这繁忙的交通产生的噪声使这一对老科尼斯堡商人感到愉快,也让他选择了这个空气清新却略显萧条的地区。
我随她的视线看向我所指的地方。
那天我们听完《瓦尔基里》后,已将近四点,我们开始往旧城中心走去,人们仍能在那儿欢快地看到古老的洛可可式房屋,那种房屋屋顶不规则,其装饰也呈螺贝形。旧城里还可见到巴洛克式风格的小型豪华住宅,壁柱的正面饰以圆形浮雕,而浮雕上是佩戴着头盔和假发的战神和雅典娜。这些建筑之间则是较为普通的房屋,它们的风格不定,可都属于德国风格;温馨的橱窗沿街成排而列,在街角形成六角尖,逐渐削减成精美的尖点——颠倒的锥体,像菠萝皮一般鳞次栉比,然后在下方以一个大节收尾。几家屋子粉饰着花环,或者有石珠帘从窗口垂下;有时还会见到雕刻着矮胖天使的横饰,上面涂了厚厚的颜料,以致不经意看上去整个就像自然枯萎的白菜、蔫了的苹果和脱水的大树枝。
那位绅士付完账,朝我们看过来,立刻就举起他的高丝绒帽。
赫兹太太甚是担心他,她认为我们最好一两个星期后再来,可老人偏不听:“为什么?别因为我,好像我谁也不能见了似的!他们必须明天就来,要是我累了,会让他们走的。因为最近我晚上总是比之前稍早感到疲乏。”他向我解释道。
[1] “Es giebt Keinen Zufall!”——席勒,《华伦斯坦》。
赫兹夫妇如今已从乡下回来。我们轮流去拜访他们;后来,他们希望我们俩在一个下午一起去喝咖啡——这是莱森人的风俗。这位老人在晚上的时候不得不静养。咳嗽和心痛不断困扰着他;他只能在中午起来,即便这样也不是说他感觉好些可以下床了,而是他不肯服输的顽固决心在作祟,医生则希望他不要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