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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帘幕

护士一来,他就发布命令了。

“按铃叫人吧。”科林说。

“我要我的轮椅。”他说,“玛丽小姐和我想去看看楼里空着不住人的那些地方。约翰可以把我一直推到画廊跟前,因为去那里有几级台阶要上。然后他可以退下让我们自己活动,需要的时候我会再叫他的。”

“我正是这么考虑的。”玛丽说,“没有人敢跟踪我们。那儿还有画廊,你可以在那儿跑来跑去。咱们还可以做体操。那里面有一个专放印度东西的小房间,有个柜子,里面满是象牙雕成的像。还有各种派专门用途的房间呢。”

那天上午,连下雨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男仆把轮椅推到画廊后就按吩咐退下了,两个人留了下来。科林和玛丽快乐地相视而笑。等玛丽确定约翰的确是在往楼下用人房走时,她就让科林走下轮椅。

“一百个房间从没有人进去过。”他说,“这听起来几乎像是又一个秘密花园了。咱们去看看怎么样。你可以推我的轮椅让我过去,没有人会知道咱们去哪儿的。”

“我打算从画廊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科林说,“接着我要蹦跳,最后再做鲍勃·霍沃思的体操。”

科林在他的沙发上吃惊地坐直身子。

这些他们全都做了,而且还玩了许多别的游戏。他们看了墙上的一幅幅肖像画,也找到了那个穿绿缎子长裙,手指上架着一只鹦鹉的相貌平庸的小姑娘。

“总有一百来个从来都没进去过人。”玛丽说,“有天下雨,我走到那里看了好多间。根本没有人知道,虽然差一点让梅德洛克太太发现了。我回自己屋时迷路了,在你这边的走廊口停了下来。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你哭。”

“所有这些人,肯定都是我的亲戚。”科林说,“他们生活在很久以前。那个鹦鹉姑娘,我相信,必定是我的一个曾曾曾姑奶奶。她跟你还挺像的呢,玛丽——不是像现在的你,而是刚来那阵的你。你现在胖多了,也好看多了。”

“总有上千个吧,我想。”他回答道。

“你也一样呀。”玛丽说,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科林。”她开始神秘兮兮地说,“你可知道这幢楼里有多少个房间吗?”

他们来到那个“印度房间”,玩起那些象牙大象来。他们找到了那个用玫瑰红锦缎装饰的闺房,也见到了老鼠咬通的靠垫上的窟窿,不过小耗子都长大跑掉了,窟窿里空空的。他们去看了更多的房间,有了更多的发现,这都是玛丽初次出巡时未能见到的。他们发现了新的走廊、拐角、台阶和楼梯,还发现了一些原先未曾见到的古老图画,那是他们所喜欢的,还见到一些古旧用具,那是他们连其用途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的。这真是一个饶有奇趣、让人开心的上午呀,让人有一种在自己所住的宅子里和一些陌生人同游的感觉,同时你又感到自己与他们之间相距千里,对两个孩子来说这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奇体验呢。

玛丽的奇思异想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出来的。

“我很高兴我们来了。”科林说,“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住在这么一座硕大、怪异的老宅门里。我喜欢这儿。以后每逢下雨天我们都要来这儿逛。我们总会找到新奇的角落和新奇的东西的。”

“我希望我的父亲能够回家。”他说,“我要自己来告诉他。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们不能再长时期隐瞒下去了。老让我躺着装病,我真受不了,而且,我也太不像病人了。我真希望今天没有下雨。”

那天上午,除了得到那么些收获之外,他们还带回去一副再好不过的好胃口,等他们回到科林的房间准备吃饭时,他们再也做不到将午餐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

科林自己也哧哧地笑了。他能想象她们各自都会显现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既为他的狮子吼感到震惊,又为他能站得如此笔直而大为惊讶。

护士把托盘端回楼下时,她重重地往餐柜上一搁,让厨娘卢米斯太太看看那些碟子、盘子都给吃得多么干净,简直是连洗都不用洗了。

“护士会一路小跑赶来,梅德洛克太太也会气急败坏地奔过来,她们会认定你准是疯了,她们会派人去把医生请来的。”她说。

“你瞧瞧!”她说,“这幢宅子整个儿就是一个谜,而那两个孩子更整个儿的是谜中之谜。”

玛丽迥乎寻常地咯咯笑了起来。

“要是他们每天都是这么个吃法,”那个力气最大的年轻男佣约翰说道,“那么毫无问题,少爷现如今的体重肯定是一个月前的两倍。看来我也该在什么时候辞掉这份差使了,落下肌肉劳损的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呀。”

“现在我是一个真正的男孩了。”科林这样说过,“我的腿脚、胳膊以及我整个身体都充满了法力,所以我静不下来。它们任何时候都想干点儿什么。玛丽,知道今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想干什么吗,当时天色还早得很,鸟儿们刚开始在外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切都似乎因为欢乐而禁不住要叫出声来——即使是我们不能真正听到它们声音的树木等也是这样的——我直想跳下床来吼上几声。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你想后果会怎样!”

那天下午,玛丽注意到科林的房间里有了一些新的变化。这件事头天她已经发现了,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想这可能只是个偶然的事件。她今天仍然是没有吭声,不过她坐着直直地盯看着壁炉上方的那幅图画。她能看到它了,因为现在帘子已经拉到一边去了。这就是她注意到的那个变化。

不过即使碰到阴雨天气,也不能说玛丽和科林日子就过得很憋闷。有天早晨,雨水无止无休地泼洒下来,科林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因为他是必须得坐在他那张沙发上的,如果站起来走来走去,那就太危险了。此时,玛丽忽然生出一个主意。

“我知道你想让我告诉你的是什么。”科林说,此刻玛丽盯看了已经有好几分钟了,“你肚子里有什么话想让我说,我全猜得出来。你是在纳闷干吗把帘子拉到边上去了,对吧。我以后要一直让它那样。”

当那男孩能像另外两人一样地行走、奔跑和除草时,园子角落的鸟巢便被一种巨大的安详满足感所笼罩了。为蛋所引起的恐惧已经成为历史陈迹。知道你的那些蛋像存在银行保险库里一样安全,你时时刻刻还能看到那么些有趣的事情在不断发生,这就使孵蛋成为一种最佳享受。逢到阴雨天,孩子们不能进花园,快当母亲的那只鸟有时还会觉得怪憋闷的呢。

“为什么呢?”玛丽问道。

又过了一段时期,那个男孩开始能跟别人一样地行走了,可是三个孩子又做起别的出格的事情来了。他们会站在树底下,晃动他们的胳膊、腿脚和脑袋,那动作既非走路亦非奔跑与坐定。他们每天都抽一些时间出来做这些动作,知更鸟怎么也无法向它的爱侣解释清他们在干什么和想达到什么目的。它只能说,它敢肯定,蛋壳里的宝宝倘若也这么干,要想飞是绝对办不到的,不过既然那个鸟语说得这么流利的孩子也跟他们一块儿做,那么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危险动作,这一点当鸟爸鸟妈的大可不必担忧。自然,不管是公知更鸟还是母知更鸟,它们都从未听说过摔跤冠军鲍勃·霍沃思的大名,也不知道他还有一套体操法,可以让肌肉鼓得跟小山包似的。知更鸟跟人不一样,它们的肌肉从小就得到锻炼。如果你不得不为了每一顿的口粮到处飞寻的话,你的肌肉自然是不会萎缩的啦。(萎缩,懂不懂,那意思就是由于老是不用而导致功能丧失。)

“因为现在看着她笑已经不再使我生气了。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我睡到半夜醒来,看到月光特别明亮,好像房间里充满了魔法似的,月光使一切都变得那么神奇。我觉得我不能再静静地躺着了。我爬下床来朝窗外看去。房间里很亮,有一片月光照在帘子上,我不知怎么的觉得应该过去拉那条绳索。画里的那个女的在看着下面的我,她好像是在笑,因为她很高兴我站在那儿。这就使得我喜欢对着她看。我要看到她什么时候都在那样地笑着。我想也许她以前就是个懂得魔法的人。”

有一天,那知更鸟忽然想起,小时候父母教它学飞的时候自己也差不多这样干过。它曾飞上短短的一段距离就不得不停下休息。它忽然想明白了,原来这个男孩是在学飞呀——更准确地说,是在学走。它把这一点告诉它的爱侣,它们蛋壳里的小宝宝羽毛长出来后说不定也会这样做的。爱侣听了心放宽多了,它甚至很感兴趣,还趴到窝边去窥看那男孩,并从中获得很大的快乐——虽然它心里总觉得自己的宝宝一定是更加聪明,一定学得更快。接下去它会很偏心眼地说,人跟鸟宝宝比起来总是更为笨拙,学什么都要慢上许多,而且飞这一招,那是绝大多数人都永远无法真正掌握的,你什么时候能在空中或是树梢上撞见人呀。

“你现在真的非常像她。”玛丽说,“有时候我想,你也许就是由她的精灵变成的一个男孩。”

当那男孩开始自己行走甚至可以移动得稍快一些时,知更鸟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是在一段长时间之内——或者说在知更鸟感觉中已经过了一段长时间——他仍然是鸟儿焦虑的源泉。他的行动规律跟常人的不一般。他好像非常喜欢走路,但是他会出鸟意料地坐下来或是躺下来,过上一会儿之后又让鸟狐疑不安地再次爬起来,迈开步子再走。

这个想法深深打动了科林。他想了又想,然后慢慢地回答玛丽。

不过一开头对另外那两人倒是不可不防。首先,那男孩不是用自己的腿脚进入园子的。他是坐在一个带圆圈的物件上由别人推进来的,而且他身上还盖着野兽的毛皮。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另外,当他开始站起来到处走动时,他的动作也是怪里怪气的,跟常人不一样,而且似乎还离不开别人的帮助。那只知更鸟总是一动不动地隐藏在浓密的树丛里紧张地窥看这幅图影,小脑袋一会儿侧向这一边,一会儿又侧向那一边。它寻思这样的慢动作可能意味着他准备要往前扑杀了,就像猫常常会做的那样。猫在准备出击时总是趴在地上非常缓慢地匍匐前行的。有几天那知更鸟一天里总要跟它的爱侣把这事唠叨上好几遍,可是后来它决定不再说了,生怕爱侣惊慌过度对孵蛋不利。

“如果我真的是她的精灵——那我父亲就会喜欢我了。”他说道。

起初那知更鸟警惕忧虑地注视着玛丽和科林。出于某种神秘的原因,它知道对迪康倒无须防范。在它那露珠般明亮的黑眼珠第一眼见到迪康时,它就明白这不是外人,而是一只没有鸟喙和羽毛的知更鸟。他会说知更的语言(那可是单独的一种语言,跟别的鸟的截然不同)。跟知更说知更语犹如跟法国人说法语一样。迪康自己对这只鸟总是说鸟语的,因此他跟人类说些古里古怪、叽里咕噜的话是无关紧要的。知更鸟认为他对他们说这种难听的话仅仅是因为这两人有点弱智,居然连毛羽族的语言都听不懂。迪康的动作也是知更鸟式的。这些永远也不会是让鸟类又惊又骇的大动作。迪康的话连再笨的知更鸟都能听懂,因此他的在场根本不足为虞。

“你想让他喜欢你吗?”玛丽问道。

秘密花园里鲜花开个不停,每天都有新的奇迹出现。知更鸟巢里有了鸟蛋,知更鸟的爱侣端坐在上面,用自己的毛茸茸的小胸脯和轻起轻落的羽翼焐暖它们。一开头它相当紧张,那只公知更鸟也如临大敌似的监视着。在那些日子里,连迪康也注意着不去靠近那个枝浓叶密的角落,而是耐心等待着,让他无声的神秘咒语潜移默化地起作用,让这对小爱侣在心灵中领会到,花园里并无外人——谁都懂得它们正在创造奇迹,关于鸟蛋的全部柔情万种又惊心动魄还让人心碎的美与严肃的奇迹。如果花园里即使只有一个男孩或女孩不是出自内心这么思想与这么行动,竟会去窃取或损害一枚鸟蛋,那么这整个世界就会在太空中飞旋与趋于毁灭——即使是单单有一个孩子不是按这样的思路去想去做,那么即使在如此金灿灿的春天空气里,也是绝对不可能有幸福存在的。花园里的人全都是这么理解这么感觉的,那对知更鸟爱侣也明白这些人是明白这一点的。

“我过去因为他不喜欢我而讨厌这个想法。如果他渐渐变得有点喜欢我了,我想我应该把魔法的事告诉他。那会使他高兴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