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许别人跟他这么说!”科林火气突然变得很大,“如果我身体再次变得不好那只会使他更加失望的——很可能今天晚上我就再度恶化呢。没准我会热度飙升呢。我感到热度此刻就已经在往上蹿了。我不允许你写信给我的父亲——我不允许——我不允许嘛!你是在有意让我生气,你明明知道这对我非常不好。我已经觉得热度在升上来了。我讨厌有人写信报告我的事,议论我的事,就跟我讨厌让人盯着看一样!”
“你并没有发烧。”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长胖也是一种健康的迹象。如果你能这样继续下去,我的孩子,咱们便无须谈论死不死的问题了。你父亲听说了这样显著的进步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别说了,我的孩子。”克雷文大夫安慰他,“没有你的同意什么信也不会写的。你对一些事情未免过于敏感了。你刚有些好转,切切不可以再往后倒退呀。”
克雷文大夫摇了摇头。他捏住科林的手腕,把他的袖管往上捋,摸了摸他的手臂。
他再也不提写信给克雷文先生的事了,在见到护士时他悄悄地告诫她,连那样做的可能也一个字都不要提。
“说不定——说不定是浮肿和发烧吧。”科林说,装出一副沮丧与抑郁的样子,“活不长久的人常常是——跟旁人不一样的。”
“那孩子状态好得出奇。”他说,“他的康复都显得有点儿不大正常。不过,当然啦,他现在这样做是出于他的自愿,过去我们想要他做还办不到呢。但他仍然非常容易激动,千万不要说些会刺激他的话。”
“我倒不这么认为,因为那些食物好像很对你的胃口。”克雷文大夫说,“你在迅速增加体重,脸色也好一些了。”
玛丽和科林非常紧张,焦急地研究对策。而这也就是他们开始有意“演戏”的那个时刻了。
“也许是吧。”科林说,他忽然灵机一动,“没准那是一种不太正常的食欲吧。”
“我没准还不得不来上一次歇斯底里大发作。”科林很懊恼地说,“我并不想这样,我没有遇上过于烦心的事能让我发得出来。也许我根本遇不上什么烦心事儿了。再没什么东西堵在我的嗓子眼里了,我现在想得到的都是让我开心的事儿而不是堵心的事儿。不过要是他们提起要给我父亲写信,我是不能不有所反应的。”
“你好像一整天都待在外面嘛,不过我倒认为对你不至于有什么害处——我真的这么认为。护士说你胃口比以前好得多了。”
他下定决心要减少饭量,可是很不幸,这一宏伟规划他根本贯彻不了。每天早晨他一睁开眼睛就已经感到饥肠辘辘,而他沙发近前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家制面包、新鲜黄油、雪白的鸡蛋、山莓酱和凝结奶油。玛丽经常和他一起用早餐,当他们发现自己坐到了餐桌跟前时——尤其是当一片片煎得发出咝咝声的熏火腿从热烘烘的银罩子底下发出诱人的香味时——两人只好大眼对小眼,一筹莫展了。
“我可不喜欢阿猫阿狗都知道我上哪儿去了。”他回答说,“我去了我爱去的地方。我命令所有的人都回避开。我不喜欢让别人瞪大眼睛盯看。这你是知道的!”
“我想咱们今天这么丁点儿早餐嘛还是应该全都吃掉的,玛丽。”科林到头来还是说道,“午餐咱们可以退回去一些。晚餐嘛可以绝大部分都退回去。”
科林摆出他平时最心爱的那种高高在上、旁若无人的派头。
但是他们最终还是一小口都没能退回去,连空盘子上的汁水都用面包擦得干干净净,这样的景象自然在备餐房那里引起了更多的议论。
“你在园子里待的时间不短呀。”他试探地问道,“你上什么地方去啦?”
“我真希望,”科林吃完了还没尽兴,“火腿片能够再厚一些,一人只配给一只松糕,胃口再小的人也会觉得不够的呀。”
那天上午,克雷文大夫到来时也显得大惑不解。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把科林弄得心烦意乱。
“对于无意活下去的人来说那倒是绰绰有余了。”玛丽初次听科林感叹时这样说道,“但是对于不想死的人那还不够塞牙缝呢。我有时觉得,在闻着从开着的窗子里不断涌进来的荒原花草香味时,我一口气吃下去三只松糕都不成问题。”
“我是不会让她来查的,”科林说,“现在还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着手查究。”
那天上午,在他们在花园里干了两个小时,肌骨刚刚舒展开来时,迪康从一丛浓密的玫瑰花丛后面提来两只铁皮桶,并且显示给他们看,一只桶里是满满的新鲜纯牛奶,上面已结上了牛奶皮和奶油,另一只里是用洁净蓝白花巾包着的好些家制乡村小面包,由于裹得严严实实,到这会儿还热乎乎的呢,这就引来了一阵大大的惊喜。索尔比太太想得多么周到呀!她必定是何等聪明善良的一位太太呀!小面包香极了!新鲜牛奶又是多么的可口呀!
“瞧她瞪大眼睛盯着你的那副模样哟!”护士离开后玛丽说道,“就好像她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必须得查清楚似的。”
“她就跟迪康一模一样,身上是有魔法的。”科林说,“这就使得她会想方设法做出一些事情来——那都是好事。她是个有魔法的人。请告诉她我们非常感激——真是感激不尽哪。”
“也许是的吧。”护士说道,仍然是满腹狐疑地盯看着他,“不过我必须跟克雷文大夫谈谈这件事情。”
他有时喜欢用一些大人的文绉绉的词儿。他觉得这样挺有趣。他如此喜欢,竟然用到了叠床架屋的地步。
“现在呢,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吃的。”科林回答道,这时他见到护士好奇地看着他,突然记起目前自己也许还不宜显得身体太好,于是赶紧补充了一句,“至少是不那么经常倒胃口了。那都是因为呼吸了新鲜空气的关系。”
“请告诉令母,她绝对是个慷慨大度的人,而我们的感激也是无以复加的。”
“你的胃口大有改进呢,科林少爷。”有一天,那位护士说,“你过去什么都不吃,很多东西都不合你的口味。”
可是接下来他又忘了摆谱的事了,只是一头扎进了面包和牛奶。他端起铁皮桶就喝,吃相难看,跟任何一个干了重活,呼吸着荒原空气,两小时之前所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殆净的男孩子没有一点两样。
她说得一点儿也不差,她真要算得上是一位贴心、聪慧的好妈妈了——至于她说那两个孩子在装神弄鬼取乐,那更是说到点子上了。科林和玛丽发现这是最能给他们提供兴奋与刺激的一个源泉。至于要保护自己免得受到猜疑的念头,那还是得之于对此一无所知的两个人呢,一个是那个大惑不解的护士,另一个就是克雷文大夫本人。
这仅仅是许多件同类愉快事情的一个开端。他们逐渐觉察到,索尔比太太那里有十四张嘴要吃饭,要每天再额外管两份饭那是吃不消的。于是他们便请她接受一些他们手中的先令来帮他们买食物。
“他们是两个正在迅速成长的年轻人嘛,这会儿又正值恢复健康,这样的孩子自然跟小饿狼没有什么不同,食物对于他们来说就跟血和肉一样。”索尔比太太说。这时,她笑了起来,那弯弯的嘴角跟迪康的简直一模一样。“噢!他们现在一定是活得很惬意吧。”她说。
迪康又有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发现,在花园外面的公共林地里,也就是当初玛丽发现他对着小动物们吹笛子的地方,有一片深陷的小洼地,在这儿只消把几块石头一垒就是一个挺不错的小行军灶,烤个土豆和鸡蛋什么的一点不成问题。烤鸡蛋可是孩子们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珍馐呀,而滚烫的烤土豆再蘸上些盐和黄油,这道美食连摆在林中大王的御餐桌上都不会显得寒碜——至于解馋和能填饱肚子那就更加不在话下了。你可以买了土豆又买鸡蛋,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而不必感到愧疚,仿佛是从十四个人那里“虎口夺粮”似的。
“啊,娘啊!”迪康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是了不起!你总能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想出绝招来。昨儿个他们还愁得不行呢。他们除了叫用人多多上饭上菜之外就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办法——而他们肚子又总是在咕噜咕噜乱叫。”
每一个美好的早晨,这个神秘的小集团都要在仙帐底下举行魔法接受仪式,在短暂的花季之后,构成仙帐的李树的那些枝叶变得越来越浓密了。仪式结束后,科林总是做他的步行练习,在整整一天中,他时不时还会抽空再练上几回,试验一下他新获得的力量。随着每一天的过去,他身体变得更加强壮了,步子更稳了,能走的地方也更加多了。每天,他对魔法的信仰变得更为坚定了——这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在他觉得自己力气有所增长之后,他又开始试着做这样或是那样的动作,但是那最最正确的练法还是迪康传授给他的。
“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办吧,孩子。”索尔比太太终于顺过气来能说话了,“我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你早上到他们那儿去时提上一桶上好的新鲜牛奶,我再给他们烤上一个脆皮乡村面包或是几只有葡萄干的小面包,就是你们几个小家伙最爱吃的那种。再没有比牛奶、面包更好的东西了。这样一来,他们在花园干活时可以先靠这些解解急,回到屋子之后,再用那些细气的吃食填补胃里的空隙。”
有一天迪康没有来。第二天他到来之后对大家说:“昨天,我上斯维特村帮俺娘办事去了。在‘蓝牛旅店’附近我见到了鲍勃·霍沃思。他算得上是荒原地区身体最最棒的家伙了。他摔跤比赛是冠军,跳高比赛拿第一,掷链球也比谁都掷得远。一连好几年,他都远赴苏格兰去参加比赛。从小他就认得我,跟我挺要好的,所以我问了他一些问题。先生们都管他叫运动员呢。我想到了你,科林少爷,于是我问他了,‘鲍勃,你这一身疙瘩肉是怎么练出来的呀?你这么结实,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呀?’他说了,‘对了,孩子,我用的办法是有点儿特殊呢。咱们这地方来过一个健美表演的大力士,他教过我几招,让我知道怎样锻炼胳膊、大腿以及身上旁的地方的肌肉。’我又说了,‘身子虚弱的人用这样的方法也管用吗,鲍勃?’这时候他笑了,对我说,‘这个身子虚弱的人莫非是你不成?’我说,‘倒不是我,不过我认识一位年轻的先生,他长年生病,眼下刚在好起来,我希望能掌握一些诀窍,帮帮他,让他明白该怎么练。’我没有具体说出名字,他也连一个字都没有问,仍然像我刚才说的那么友好,还站起来向我示范,我一一跟着他做,一直到把全部套路都牢记在心。”
索尔比太太听说两个孩子遇到了这样的困难,简直是乐不可支,她那穿着蓝罩衫的身子笑得前仰后合,迪康也陪着她一块儿笑。
科林一直非常兴奋地听着。
“他们已经在开始发胖了。”迪康说,“他们老是觉得饿,不知道除了吩咐下人端上来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够他们吃的东西。科林少爷说,要是他老让送吃的来,别人就根本不会相信他是病人了。玛丽小姐说她可以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他吃,可是他说要是让她挨饿她会瘦下去的。他们想两个人都快些胖起来。”
“你能做给我看看吗?”他喊道,“你愿意吗?”
“他们笑得越多,对身体也越有好处!”索尔比太太说,她自己也忍不住要笑个没完了,“健康孩子的笑声要胜过所有的良药仙丹哪。这两个孩子一定会双双胖起来的。”
“嗳,当然行啦。”迪康回答道,一边站起身子,“不过他说你一开始做动作要得轻一些,千万别累着自己。做一阵呢就歇上一会儿,要深呼吸,千万别练过了头。”
“科林少爷每回外出都是由人抱下楼放进轮椅的。”他解释道,“他总是对着男仆约翰发脾气,怪这人抱自己时没能轻着点儿。他总做出一副病弱无助的模样,仿佛连脑袋都支不起来了,一直要到我们去到屋子里的人都瞧不见我们的地方,他才会把头抬起来。在将他放进轮椅时他也抱怨个没完。他跟玛丽小姐都觉得这么做有趣得很,在他抱怨的时候她会说:‘可怜的科林!他们真的把你弄得这么疼吗?你怎么弱到了这个地步呢,可怜的科林!’——不过,麻烦的是,有时候他们简直忍不住要大笑出来。等我们安全抵达花园时,他们都要笑得连再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只好把脸捂在科林少爷的垫子里,免得让园丁听到笑声,万一周围真有个园丁的话。”
“我会当心的。”科林说,“做给我看呀!做给我看呀!迪康,你真是世界上最有魔力的男孩了!”
迪康干脆停下了锄草的活儿,蹲坐在自己的脚跟上,准备好好跟她说说。他眼睛里闪烁出调皮的光芒。
迪康站立在草地上,慢慢地做起一套精心设计却很简单实用的肌肉锻炼操来。科林睁大眼睛看着。他坐着也尽可能跟着做了几个动作。很快,他用已经可以站稳的双脚站立起来,轻手轻脚地做了几段。玛丽也开始跟着做了。“煤烟”一直在一旁观看,因为无法跟着做而大为气恼,干脆飞离了树枝,在周围生气地一蹦一跳。
“嗨!”她说,“我说,这两个小鬼倒挺会自个儿偷着乐的哪。他们有得好装假的了,小孩子最爱玩的就莫过于装神弄鬼。再说给我听听他们都干了点儿什么鬼把戏,好孩子迪康。”
从此时起,做操就和练魔法一样,成为他们的日常功课了。每练一次,不管是科林还是玛丽都能掌握更多的动作,这样一来,他们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要不是迪康每天来到时便放在灌木丛后面的那篮食物,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不过洼地里的小行军灶和索尔比太太的充分供应确实是起了很大作用,因此梅德洛克太太、护士和克雷文大夫又开始摸不着头脑了。在肚子里塞满了烤鸡蛋、烤土豆、满是泡沫的新鲜牛奶、燕麦饼、小圆面包、石南花蜜和凝结奶油的情况下,你自然是可以装出早餐不想吃、午餐也没胃口的娇气模样的啦。
还没等迪康说完最后的那句话,索尔比太太早已开心地低声笑起来了。
“他们简直是什么都没吃嘛。”那个护士说,“要是不听从劝告多少吃些有营养的东西,他们会活活饿死的。不过他们脸色怎么还这么好呢?”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不想让人猜测出了什么事。要是大夫知道他发现自己能站起来,就很可能要写信给克雷文先生。科林少爷想先保守住这秘密留待以后自己来说。他想每天都练腿上的法力,一直等到他爸爸回来,到那时他就可以迈开大步走进父亲的书房,让父亲看看他身子是跟别的男孩一样直的。所以他和玛丽小姐都认为最好还是先装得时不时哭哭闹闹,发点脾气,免得别人发现有什么变化。”
“这么好?”梅德洛克太太气愤地喊道,“哼!我都快要让他们活活气死了。他们简直是一对小魔鬼。头天还吃得快撑破肚皮,第二天却对厨娘专门为他们做的美食佳肴扭开脸去。昨天,那么好吃的浇布丁汁童子鸡连一口都不吃——那个可怜的女人挖空心思单给他们烤了一个布丁——居然一叉子没动就退回来了。厨娘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担心他们饿死进了坟墓自己也会落个埋怨呢。”
迪康咯咯地笑出声来。
克雷文大夫来了,他把科林细细地打量了很长时间。护士向他汇报情况时,还把特意留着几乎没有动过的早餐拿给他看,他的表情非常严肃——等到他坐到科林的沙发边上细细审察科林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更为凝重了。他有事被召去伦敦,几乎有两星期没见到孩子了。小孩子家健康开始恢复这个过程往往是很短的。科林皮肤上那蜡黄的颜色已经消失不见,代之而来的是从肉里透出来的一层温暖的玫瑰红,他那漂亮的蓝眼睛变得很清澈,眼底下以及面颊、颞颥那里原来的瘪凹处现在也都丰满起来了。他原来那头发暗、沉重的鬈发如今像是从脑门上健康地蓬勃冒出来的,显得生气勃勃和富于朝气。他双唇更加饱满了,颜色也更加正常了。老实说,以他的气色来假装一个无可救药的病儿,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克雷文大夫用手托着他的下巴,反复思考着他的问题。
“那又是为什么呢?我倒弄不懂了。”
“听说你什么东西都不吃,我感到很难过。”他说,“那是不行的。你会前功尽弃的——你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不久之前,你还是吃得挺香的呀。”
“他们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迪康答道,“随着每一天的到来他的脸都会有新的变化。肉多一些了,轮廓不那么生硬了,连脸色都不那么蜡黄了。不过他还必须时不时发点小脾气。”说着,他还很开心地笑了笑。
“我跟你说过,那样的胃口是不正常的呀。”科林回答道。玛丽当时坐在近旁她的脚凳上,她突然发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她竭尽全力要把它压制下去,结果是几乎把自己噎住了。
“庄园里的人对这样的现象又有什么看法呢——他身体这么好,心情这么愉快,而且再也不怨天怨地了?”她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克雷文大夫说,一边扭过头来看她。
她向儿子问了许多的问题,那双蓝眼睛里充满了沉思的神情。
玛丽做出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样子。
“我的好老天!”她说,“小姑娘来到庄园倒还真是一件好事呢。既是改造了自己也是拯救了那男孩。自己站起来了!我们还都以为他不但有点弱智而且身上没有一根硬而直的骨头哩。”
“我又想打喷嚏又要咳嗽,”她回答说,她既自责又很有自尊心地说,“结果一口气岔在嗓子眼里了。”
于是,在一个美好宁静的黄昏,迪康干脆把整个事情全都对她披露了,包括所有惊心动魄的细节:埋在土里的钥匙啦、知更鸟啦、像死亡一样笼罩着花园的灰色雾霭啦,还有玛丽小姐曾打算永远也不泄露的那个秘密。还有,迪康是怎么来到的,又是怎么让他知道的,科林少爷怎么起了疑心,以及最后的那一幕戏:科林终于被引进了这一神秘地域。另外,还有那几场好戏呢:本·韦瑟斯达夫那张怒不可遏的脸如何从墙头上窥探,科林少爷的力量又如何突然在愤怒之中迸发。这一桩桩一件件,真的使索尔比太太那张清秀的脸一次又一次地为之动容呢。
事后她对科林说:“我实在憋不住了。它自己噗地蹦出来了,因为我当时一下子就想起你把最后一个大土豆吃下去的那副馋相,还有你那大嘴巴朝抹了厚厚一层果酱和鲜奶油的面包狠狠咬下去的那副猴急模样。”
正是在这样的薄暮时分,索尔比太太听说了发生在米塞斯维特庄园的全部故事。最初只让她知道,“科林少爷”现在很愿意和玛丽小姐一起上户外走走了,这样做对他的身体很有好处。没过多久,那两个孩子便同意让迪康的母亲“也参加到秘密里来”。不知怎的,他们全都觉得大妈的“可靠程度是没得说的”。
“那几个孩子会不会有什么秘密渠道得到食物呢?”克雷文大夫问梅德洛克太太。
“娘啊,其实要想作物长得兴旺也没啥难的,你只消实心实意跟它们交朋友就可以了。它们跟小动物没啥两样。它们渴了就喂它们点儿水,饿了呢就喂它们点儿肥料。它们想活下去,就跟我们一样。要是它们死了,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没能尽心照顾好它们。”
“不可能,除非他们能从土里挖出来或是从树上采下来。”梅德洛克太太回答道,“他们一整天待在外面,除了自己几个人谁都见不到。而且如果他们不爱吃端上去的饭食,吩咐一声不就行了嘛。”
她一得空闲就爱到屋子外面去跟迪康聊天。晚饭吃过后,天还能蒙蒙亮上好一阵子,满可以抢时间干上一会儿活儿,这便是她一天中能享受到的闲适时光了。她会坐在粗石头、矮墙上朝四下眺望,听儿子讲这一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她喜欢这段时光。园子里种的不光是蔬菜。迪康时不时会买来些一便士一包的花籽,在醋栗丛中甚至在卷心菜之间栽种一些鲜艳芬芳的花,还用木犀草、石竹和三色堇给这片地镶上边儿。每一年他都把花籽采集回来,有的花根每到春天自己会开出花儿来的,时间一久便形成一个个蛮像样的花簇了。那堵矮墙也可以算是约克郡最漂亮的一个景点,因为迪康在墙的每一道缝隙里都移植了从荒原上挖来的毛地黄、蕨草乃至野菜、野花,使得墙上只有不多的几处,才能瞥见原来的那些石块了。
“好吧。”克雷文大夫说,“只要他们觉得不吃东西也能活,咱们又何必瞎操心呢。反正那男孩已经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了。”
“要不是有迪康的菜园子,”索尔比太太总这么说,“咱们家日子过得还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心呢。什么东西都跟他有缘分呀。他种出来的土豆和卷心菜就是比别人家菜园里的大上一倍,而且吃到嘴里总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那丫头也一样。”梅德洛克太太说,“自打她开始长胖,也不哭丧着脸以后,她变得好看多了。她头发变得浓密发亮,脸上也有光彩了。她原来绷着一张讨债脸,谁都不待见,可现在,跟科林少爷一起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简直像一对小疯子。没准他们就是靠了这个才长肉的。”
秘密花园并不是迪康唯一要出力干活的地方。荒原里他家茅屋附近,有一片用粗石块矮墙围起的土地。每天黎明和暮色苍茫时分,还有科林和玛丽见不到他来的那些日子里,他都会在那里为娘亲栽种和侍弄土豆、卷心菜、芜菁、胡萝卜和药草。在他那些“小家伙们”的陪伴下,他在这里创造了奇迹而且看来似乎永远也不会感到疲倦。他一边松土或是除草,一边吹着口哨或是哼唱着,那都是些约克郡的荒原小调的片段,要不就说说话,跟“煤烟”或是“船长”,或是他的弟弟、妹妹,他正在教他们帮自己干活呢。
“也许是吧。”克雷文大夫说,“那就让他们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