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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槲鸫的窝巢

“我不想把这儿弄得像园艺师设计出来的花园一样,一切都设想、修剪、拾掇得整齐划一的,你说呢?”他说,“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让它们疯长野长,纠结在一起,随风飘荡呢。”

他开始走过来走过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树木、围墙和灌木丛。

“咱们可别把它弄得太规整了,”玛丽急急地说,“要不就不像秘密花园了。”

“我来告诉你你会怎么样吧。”迪康说,露出了他那讨人喜欢的笑容,“你会变胖,会像狐狸崽一样贪吃,会像我一样跟知更鸟对话。啊!我们会有许多好玩的事儿可做的。”

迪康站在那里直挠他那满是锈红色头发的脑袋,像是想不通弄不懂似的。

“要是你愿意来,”玛丽说,“要是你肯帮我使它重新活过来,我会——我还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呢。”她不知所措地说道。唉,像这样的一个能干的男孩,你还能帮他做什么事呢?

“这是个秘密花园,明摆着是的。”他说,“可是怎么像是十年前封闭之后除了知更鸟还有谁进来过似的。”

“你想让我来,我每天都可以来的,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他坚定地说,“这是我所遇到过的最最好玩的事情了——躲在这里,让一个花园重新苏醒过来。”

“可是门是锁上钥匙是埋掉的呀。”玛丽说,“没人能进来的呀。”

“你愿意再来帮我干吗?”玛丽乞求地说,“我自己一定做好我做得了的事。我可以挖土和拔野草,并且干你让我干的一切活儿。噢!来吧,迪康!”

“那当然是的。”他回答说,“可是这地方有点儿怪。我怎么觉着这儿那儿有修剪过的痕迹,肯定不是十年前干的事。”

“这儿要干的活儿有的是!”有一回他说,兴致勃勃地环顾着四周。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玛丽说。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活儿始终没停下来过,玛丽紧跟着他,用叉子或是泥刀在帮忙。

迪康细细察看一根嫁接过的玫瑰枝子,摇了摇头。

“会着凉的可不是我这种人,”他得意扬扬地笑着说,“我生下来后还从没着凉过呢。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娇气包。不管在什么天气下,我都能在荒原上撒腿疯跑,就跟野兔子似的。俺娘说我十二年来吸足了新鲜空气,所以凉气压根儿挤不进来。我结实着呢,就跟一根白山楂木圆头短棍似的。”

“对啊!怎么可能呢!”他嘟哝道,“门是锁上的,钥匙是埋了的。”

“那你就一次都未曾着凉过?”玛丽问道,很惊讶地盯着他。她从未遇到过这样有趣的男孩,或者说是这样了不起的男孩。

玛丽小姐一直觉得,不管她活多少年,她都将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花园开始重获生命的那一个早晨。自然,花园那天早晨的确像是因为她,才重新获得生命的。当迪康为了种下花籽开始在清理地面时,她记起了巴兹尔为了嘲笑她而冲着她唱的那支歌。

“那味儿对你再好不过了。”他说,一边很成人气地点了点头,“对人最有好处的就莫过于肥沃、干净土壤的香味了,要说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那就只有雨水浇淋在正生长的新作物上时所发出的气味了。有好多回我单挑下雨天进入荒原,躺在一丛灌木底下,听细雨洒在石南上的滴答声,我把那气味吸了又吸。俺娘说,我的鼻子尖都变得像兔子的一样,会颤动了。”

“花儿中有模样像铃铛的吗?”她问。

“我比以前胖些了,”玛丽说,“也有力气一些了。我原来老是觉得累。不过我松土的时候倒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我喜欢闻翻土时从那里发出的那股土腥味。”

“山谷百合像得很。”他一边回答说,一边用锄头锄地,“还有吊钟花,以及风铃草。”

“对于你这样瘦弱的一个小女娃来说,干出的活儿真是不算少了。”他说道,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咱们种上一些吧。”玛丽说。

他从一处清出来的地方跑到另一处。

“这儿已经有山谷百合了,我见到的。它们长得太密集,咱们得把它们分开一些,不过这种花多的是。另外那些花种下去第二年才能开花。不过我可以从我们家茅屋旁的园子里给你移植过来一些的。你干吗要种这些花呢?”

“你做得很对。”他说,“让花匠把着手教你也不过就是这样。它们会像故事里的杰克的豆梗那样飞快往上蹿的。它们是番红花和雪花莲,这边是水仙。”他转过身子指向另一丛苗芽,“那可是黄水仙。啊!会让人看也看不够的。”

于是玛丽就告诉他关于在印度的巴兹尔跟他那些兄弟姐妹的事,又说她多么恨他们,他们又怎么给她起了“倔乖乖”这样的外号。“他们总是围着我跳舞,一面对着我唱——

迪康走过去在近处跪下,他原来就很开阔的笑容更是变得满脸都堆着笑了。

玛丽小姐倔乖乖,花园真能造出来?银铃铛、花贝壳,金盏花儿插起来。

“我是一点儿不懂的呀。”她回答说,“不过这些苗芽那么的小,四周围的草又是那么密集,那么强壮,苗儿们都像是连气儿都透不过来了。所以我才给它们清理出一些地方。我连它们是什么花草都不清楚呢。”

我就偏偏记住了这首歌,并且总纳闷是不是真有什么花儿很像铃铛。”

“嗨,我还以为你对园艺的事一点儿不摸门呢。”他简直都喊出声来了。

她稍稍蹙起了眉头,狠狠地把抹刀往土里插进去。

“是我干的。”玛丽说。

“其实我也不比他们倔到哪里去。”她说。

那正是玛丽给绿苗芽清理出的小片空地里的一片。

迪康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正围着最大的嫁接玫瑰中的一棵勤奋地干着,这时迪康见到了什么,惊讶地叫了起来。“嗨!”他喊道,指着几尺外的那片草地,“这是谁干的?”

“唉!”他说,在他把肥沃的黑土块敲碎时,玛丽看到他在把泥土的香气深深地吸进肺去,“在有花香鸟语的环境里,有许多友好的野物在你身边跑来跑去,筑它们自己的巢,打它们自己的洞,啼鸣歌唱时,人也好像再没必要犯倔了,你说对啵?”

他们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树,从一丛灌木走到另一丛灌木。他很有力气,使起刀来又很有巧劲,懂得该怎样把干死的枝子除掉,又能分辨清哪些枝子看上去已无希望其实内里还蕴藏有绿色的生命。半个小时之后,玛丽认为她自己也学会怎么分辨了,当迪康劈开一根貌似毫无生气的枝子,她看到了再微弱不过的一丝湿润的绿意时,她会快乐地压低声音喊叫起来。铲子、锄头和叉子都非常合用。迪康做给她看,在他用铲子在树根周围挖土,把土抖抖松好让空气钻进去时,她应该怎样用叉子配合。

玛丽正捏着花籽跪在他的身边,抬眼望着他,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

“要是它绿生生的还有点儿汁液,那就算是很欢实的了。”他解释道,“要是木芯处干巴巴的还很容易折断,像我方才砍下的那一枝那样,那就是死掉的了。这儿准是有一坨很大的树根,因为上面长出了那么多的活枝子。要是把死枝子都清掉,把土好好松一松,再把管理工作做好,那就——”他停住话头,仰起头来看看高处那些攀缘与悬垂的树枝——“今年夏天玫瑰花就会开得跟喷泉出水似的了。”

“迪康,”她说,“你真的跟玛莎说的一样好。我喜欢你,你就算是那第五个人了。我从来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五个人的。”

他话还没说完玛丽早已蹲下来了,全神贯注地盯着。

迪康蹲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就跟玛莎擦炉栅时跽坐的姿势一模一样。玛丽寻思,他的样子真好玩和讨人喜欢,蓝眼睛圆圆的,脸颊红扑扑的,鼻尖往上翘,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哪!”他得意扬扬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木芯那儿还是绿的。你瞧呀?”

“你喜欢的只有五个人?”他说,“另外那四个是谁呢?”

他跪下来,用小刀把那根没有生气的枝子一劈到底,一直快到接近地面处。

“你母亲和玛莎。”把伸出的手指扳下两个,“还有那只知更鸟和本·韦瑟斯达夫。”

“它们都已经长野了。”他说,“不过最最壮实的那些却皮实地活了下来。纤弱的挺不过去了,其他的那些倒是往四面八方伸延,最后都简直变成了树精。瞧这儿!”他将一根粗粗的显得干巴巴的灰色枝子拉下来。“别人说不定以为它是根死枝子,可是我可不信——不会连根上都是死了的。我可以切开低一些的地方看看。”

迪康哈哈大笑,结果只得把胳臂挡在嘴巴上好把声音压低。

她激动得都有点儿气喘吁吁了,迪康也跟她一样激动。他们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树,从一丛灌木走到另一丛灌木。迪康手里拿着那把小刀,一见到她会感兴趣的东西就指给她看。

“我知道你认为我是个古怪的男孩,”他说,“不过我倒认为你才是我所见到过的最最古怪的小姑娘呢。”

“我很高兴它那么欢实!”她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我希望它们全都活得欢实。咱们绕着园子兜一圈,数数看有多少棵是活得欢实的。”

此时,玛丽做出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向他提出一个问题,这是她以前做梦也没想到会向别人提出来的。而且她还试着用约克郡方言来说,因为那是他的语言,在印度,要是你会说当地话土著人总是非常高兴的。

“它跟你我一样,活得欢实着呢。”他说。玛丽记得玛莎跟自己解释过,“欢实”也就相当于“很活跃”或是“很起劲”的意思。

“你喜欢我啵?”

“是这一根吗?”她说,“这根枝子真是活的吗——真的是吗?”迪康那老张着的笑口咧得更大了。

“对呀!”他坦诚地回答道,“我喜欢的呀。我实在是很喜欢你,那只知更鸟也一样,我相信!”

玛丽怀着一种热切、虔敬的心情,自己也去摸了摸。

“那么就是两个了。”玛丽说,“喜欢我的有两个了。”

“这棵树有许多死枝子是应该剪掉的。”他说,“树上有好多旧枝子,不过也有一些是去年新长出来的。喏,这就是一根新枝。”他碰了碰一根枝子,它看上去呈棕绿色而不是那种干巴巴的死灰色。

接下去,他们开始干得比原来更来劲,兴致也更高了。玛丽听到庭院里的大钟敲响了她该进午餐的钟点,不由得吃了一惊,而且也感到很遗憾。

他走向挨他最近的一棵树——那是棵很老、很老的树,树皮上爬满灰色的苔藓,不过它却支撑着帐幕般的一片缠结的枝子。他掏出一把厚厚的折叠小刀,打开了其中的一叶刀片。

“我必须得走了。”她悲哀地说,“你也得走了,对不对?”

“啊!不!不会的——它们不会全死掉的!”他回答道,“你瞧这儿!”

迪康笑了笑。

“会有玫瑰花开吗?”她悄声问道,“你能看出来吗?我寻思它们没准全都死了呢。”

“我的午餐很简单,我随身带着呢。”他说,“俺娘总是让我兜里揣上些可以充饥的东西。”

玛丽小姐不知不觉间又把手按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从草地上把外衣捡起来,从一个兜里掏出用一块干净的蓝白花粗布帕子卷起的一个小包。那里有两片厚厚的面包,中间还夹着片什么东西。

“啊!春天到来时这儿会有许多鸟巢的。”他说,“这真是全英国筑巢最安全的地方了。绝对不会有人走近的,而且还有安巢最稳当不过的纠结的树丛和玫瑰丛呢。我真弄不懂,荒原上那么些鸟儿干吗不上这儿来筑巢呢。”

“平日间大都是除了面包再没有别的了。”他说,“不过今儿我还要到一片厚厚的肥咸肉呢。”

他停住话头,环顾周围那张灰色树枝缠成的可爱的网,那双圆眼睛显出一种奇特的喜悦。

玛丽觉得这样的一顿午餐有点儿怪,不过迪康似乎已经在等着享用了。

“玛莎告诉过我,有一个从没进去过人的花园。”他回答道,“我们老是琢磨那会是什么模样的。”

“快跑回去吃你的饭吧。”他说,“我会比你先吃完。动身回家以前还会再干上一气儿的。”

迪康点了点头。

他背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喔!我倒忘了!”玛丽说,她感到紧张了,赶紧用手将嘴捂住,“你是听说过这个花园的吧?”她平静些后又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我会把那只知更鸟叫来。”他说,“我把那圈肉皮留下给它啄啄。鸟儿们最爱吃点儿有油的东西了。”

“咱们说话声音得轻点儿。”他说,“否则别人听见了会起疑心的。”

玛丽几乎都不愿意离开他了。突然之间,她觉得他似乎是林中的一个什么小精灵,等自己再进园子时就会消失不见的。看起来他太好了都不像是真的了。她慢腾腾地朝园门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住脚步重新走回来。

她说话声音很大,迪康对她做了一个手势。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你都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吧?”她说。

“你是不是听说过它的情况?”玛丽问道。

迪康已经咬了一口夹肉面包,他那红扑扑的脸涨得鼓鼓的,不过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安慰人的笑容。

“我从来没想到会见到这个地方的。”他终于开口了,发出的是极轻的耳语。

“要是你是一只槲鸫,指给我看你的窝在什么地方,你以为我会去告诉别人吗?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你放心好了,你会像一只槲鸫一样安全的。”

足足有两三分钟他站着环顾四周,玛丽则盯着他,接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动起来,动作甚至比玛丽初次发现自己置身于园中时还要轻。他那两只眼睛似乎要把所见到的一切都收摄进去——那些灰色的树木、那些爬在树上又从枝条上悬垂下来的灰色藤蔓、那些围墙上和草丛中的攀缘植物、那些置放有石凳和高石瓮由常绿树构成的凉亭。

她拿得准自己肯定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