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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祖的第十本日记 死亡营中

“在洞里能睡着的都是幽灵。”金蒂诺评论说。

这天晚上,我们在露天里睡下。我注意到,没有人睡在屋里。所有人都在营地周围挖好了坑。房子不过是牵扯匪徒注意力的幌子。这些坑的位置很偏远,隐蔽得不会引起怀疑。我们在其中一个坑里安顿下来,但是一点都不困。

我们笑了,决定在附近走一走。路上,金蒂诺开始和一个美丽的少女调情。她立在一条窄路上,以闪光的油涂抹身体。月亮照出她身姿的美好。金蒂诺·马苏亚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他偷偷做了一个手势,让我先回去,不要管他。我在所剩无几的树丛中转了转。四周一片宁静,在死亡包围的战争营地,这仿佛是不可能之事。我躺在一个孤独的洞穴中,正准备解除疲乏,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吓了我一跳。

她摇了摇头,笑了。这连恶都算不上。只是母亲在教会孩子生存而已。我倾听着老妇人的话语,这时,我看到云匆匆地赶往高处。一眼没看见,天就黑了下来。营地里阴影弥漫,仿佛难民只配生活在黑暗之中。

“人们和我说你在这里。”

“但是,欧吉妮娅姨妈,一个母亲不该这样干……”

是卡洛琳达。我惊讶莫名,全身颤抖不已。我知道她可能来探访难民营,但我想不到竟会是这个时间。另外,她来难民营做什么?卡洛琳达说出了来意:她只是路过。她在等待一架小飞机,它会给难民营送来药品,并把她接走。

她们无需怀孕,也不用十月怀胎。只要男人命令一声就够了:女人,再生一个!之后就生出了更多的孩子,出世便忍饥挨饿,一如垂死之人。欧吉妮娅不带悲伤地说起这一切。她继续给我讲那些母亲与她们在营中做的事。我才知道,有的母亲竟会偷孩子的食物,半夜里会拿走孩子御寒的毯子。

“你要去哪里?”

“这里的女人想生就生了。”

“我要去城里。”

她的头发是红色的,已经失去了光泽。“我的头已经死了。”她说。因为这死亡,她一贯身穿黑衣。她的眼睛看着四周,但仿佛没有观看任何既已存在的地方。在死亡的臂弯里,生命举手投降。痛苦越多,孩子生的也就越多。

“你丈夫知道吗?”

“是饿的,这火。马上会过去的。”

“不知道。他以为我只是来探访难民营的,明天一早就和小分队一起回去。”

我们一直交谈到日落西山。老妇人向我们讲述了难民营中的情况。她并没有抱怨任何困苦。她知道,战争中受苦最多的是那些不以杀人为业的人。妇女和儿童永远会承受更多痛苦。有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时不时会发生:她的腿开始灼烧一般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苏雷德拉呢?”

“阿姨,这是给您的。”

“那个印度人?他去首都做生意了。阿萨内留下了,一个人重新开店。”

最终,加斯帕尔的问题又解决不了了。现在,谁还能帮助我?欧吉妮娅劝告我冷静,我应该安安静静地等待,不要惊动魂灵。她平静的身姿为我做出了榜样。我慢慢地研究起她。这位老妇人瘦削而干瘪,整个人都架在骨头上。她的手几乎没有重量,但是抬手却让她不堪重负。她指着临时性的草房。我们可以在这里待几日。金蒂诺很快就同意了。他从袋子里掏出一盒鼻烟:

苏雷德拉不在眼前,阿萨内可以更好地隐藏他勾结亚洲人这事了。埃斯特旺·约纳斯本人对这桩生意很有兴趣。但是他有一些奇怪的犹豫。同样奇怪的是他晚上经常造访死者罗芒·平托的房子。卡洛琳达不理解丈夫的行为:他和死人,那些他从前的敌人,勾勾搭搭,还和活人做生意,这正是从前他所反对的一切。

“这个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金蒂诺与他新认识的女孩逛到了我们这个坑附近。我的朋友搞到了一瓶酒,注意力平分给了美酒与美女。我和卡洛琳达一起离开,挥手和他再见。我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卡洛琳达悄悄地和我说:

“哪个难民营?在哪里?”

“你这个朋友不会挑人。那个女人连梦见都不行……”

老妇人告诉我们:这个难民营总遭袭。匪徒喜欢劫掠小孩。因此,人们决定将孩子们转移到另一个难民营。

欧吉妮娅曾经和她说过这个女人。她叫若蒂妮娅,是个有魔力的女人,就连巫医都不用和她通连。这个女孩记得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但是,她把太多灵魂投入回忆,以至于所有人都同她一起想起。曾有一次下起了钱雨,钱币不停地落下,地上一片银白,叮当作响。所有的难民都如猫一般趴在地上,在尘埃中寻找。这并非是若蒂妮娅唯一的幻觉,她接下来的幻想也与现实格格不入。现在,她发誓会有另一场雨降下。刚一打雷,她就跑出家门,冲着天空大喊:

“加斯帕尔被带到另一个难民营了。”

“玉米粉!快下玉米粉!”

“好的。但是,我要去哪里找他?”

难民既信她,又不信她。他们是装懂?还是明明懂,但却装得不懂?因为每个夜晚,他们都把锅放在露天里,锅口朝上,准备接收预言中的面粉。

“不说这对双胞胎了。你就好好地去找加斯帕尔吧。”

“这个女人很危险。提醒你的朋友……”

魔鬼?欧吉妮娅怎么知道那个恶灵的存在?通过卡洛琳达挑唆丈夫对那艘遇难船采取措施这件事。她是想让法丽达去死。没有任何具体的理由,没有任何能让人理解的原因。魔鬼在报复,因为她不是那个被选中活下来的女孩。

当我看到卡洛琳达叹了一口气时,不由得笑了。我们坐在地上,身体几乎紧紧挨住。头上,猴橙树叶沙沙作响,透露有微风吹过。枝条仿佛自己摇动,在向月亮起舞。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金蒂诺和若蒂妮娅已经溜达回来了。他已经步履蹒跚,呼吸中有一股酒味。若蒂妮娅出了一个主意:我们还是去草房睡觉吧,那里有屋顶,而且不受野兽侵扰。我们跟随她来到一个草房,里面堆放着袋子和箱子。

“我还觉得,卡洛琳达的心里有一只魔鬼。”

“这里是存放捐赠物资的地方。”

“您说的对,我什么都不说。”我把项链递了过去。

里面什么都看不到。这里空间很小,我们甚至都睡不开,只能半躺在彼此身上。但这总比睡在露天的坑里要好。金蒂诺还坐着就睡着了。卡洛琳达和若蒂妮娅几乎是立即进入了梦乡。而我依然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我在整顿疲惫,将我的灵魂重新放入身体。我几乎失去了意识,这时候,我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触摸我的胸膛。我以为这是不小心碰到了。屋里太暗了,我没法看清是谁的手。可能是金蒂诺干的,他喝得太多了。但是,那只手并未停下来,它掀开我的衬衫,向我的下半身游去。这是一只女人的手,应该是卡洛琳达的,她想重温我们之间的爱恋。当那只手逡巡到我的肚脐下方之时,我想过阻止。但是我却一动不动,仿佛熟睡不醒。那只手在黑暗中滑动,抓住我的中心,准备在黑暗中玩耍。当我抚摸着那几根手指,不禁产生了怀疑:不像是卡洛琳达的手。手指很瘦,上面涂抹了芳香油。难道是若蒂妮娅?起初,羞耻压迫着我。我怎么可以碰触这个举止疯狂的女人呢?之后,我鼓起勇气,从上面越过了不知是金蒂诺还是麻袋,躺倒在挑逗我的女人旁边。我以绝望之态,解开套在那具无脸之身躯上的罩袍。我的手挤压着她的大腿,在上面滑动。她的臀部在我的手指下变得浑圆。但是她浑身油光水滑,我的手几乎待不住。到了她的胸部,我的手指才得以停住,而不是滑掉。乳房周围的肌肤上有一朵文身,我抓住那里,沿着胸往下走。文身在肚皮上盛放,我抓住它,就像水手紧紧抓住码头的系缆桩。我从未见过哪一具身躯如同这个女人这般扭动。我耽搁不去,仿佛没有尽头。我在周遭皆是死亡的地方做爱,也许正是反常给了我意义。若蒂妮娅(真的是她吗?)突然在潮汐中溢出,她的肉体抽搐不已。她的手指紧紧抓住麻袋,把它扯成碎片。玉米粒散得满地皆是,我感觉它们是从我的体内喷出,我仿佛是一株腹部迸开的植物,任种子散落于外。

“你不该改变两姐妹的命运。她们不该知道彼此的存在。卡洛琳达不能知道我是她的姨妈。否则,她们会有难的。”

早上,我于惊恐中醒来。房门在响,我吓得直跳起来。法丽达,我想是她。法丽达?为什么在惊恐不安之际,这个名字会突然浮现?一束光进入了仓库。有人出去了,没有关好门。我的眼睛早已习惯了在昏暗中视物,在那一瞬间,物品逐渐清晰起来。只有我和卡洛琳达还在草房子里。她已经醒了,正在跪着查看地上的东西。

我很吃惊。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念想?

“看啊!有虫子!”

“现在,把卡洛琳达的这条项链给我吧。”

在麻袋旁边,成千上万的虫子正在偷吃粮食。虫子以巨人的胃口准备清空仓库。这怎么可能?外面饿殍遍野,而这里却有太多粮食腐烂。

我点了点头,承认就是她。欧吉妮娅笑了。她一直心存疑虑。并不是因为卡洛琳达和法丽达长得很像。有一种东西,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见过卡洛琳达,但只是惊鸿一瞥。作为管理官的妻子,她探访过一次难民营。她说会再来,但不知道到底何时,因为这取决于安全形势。

“都是我的丈夫埃斯特旺·约纳斯的错。正因为此,我才会叫他叛官!”

“管理官的老婆?”

卡洛琳达的怒火熊熊燃烧。她的丈夫下达过明令:只有在他到场时,才能将麻袋中的粮食分发下去。这是一个政治问题,为的是让难民看到他有多重要。然而,好几个星期,管理官都不敢踏上那条危险重重的路来探访难民营。因此,粮食便拖着没发下去。

“是一个叫卡洛琳达的女人。”

当我走出草房,光线刺痛了我。阳光一派大好,但又是为了什么?我宁愿仓库的黑暗蔓延至整个营地之中。这样,也许会看不见那些乞讨的胳膊,它们在所有的地方伸开:给我点儿,给我点儿。我只能摇摇头拒绝。但是没有人相信我什么都没有。

“谁给你的这条项链?”她问。

我不想看到这幅情景,便和金蒂诺一起去帮欧吉妮娅砍柴。她躬身驼背,看起来就像她正在寻找的老树。

老妇人仿佛被她看到的刺激到了。她迅速恢复平静,装得从来没有慌过神儿。

“有一天,人们误会了,也会把我当柴砍了。”她开起了玩笑。

“欧吉妮娅姨妈,快看这条项链。”

在树丛中,我抄起砍刀,想让欧吉妮娅的劳作轻省一些。但是她却突然从我手中抢走了刀。我永远忘不了那双死死盯住我的愤怒双眼:

她的双眼盈满了悲伤。甜蜜的回忆从心底涌出,她在静静地回想。她的指头彼此缠绕,也许是在给法丽达编辫子?突然,仿佛一个闪电劈中了我的脑袋,卡洛琳达的项链在我的衣兜里压着我。我很久之前就想弄清这件事了。

“我要自己干活!”

“居然还活着?”

老妇人汗水淋淋,费了很久才砍下一棵树。她的动作大开大合,霍霍生风。她唯一的担心就是我们站得离她太近了。当看到我们没有闪开时,她纠正我们:

“是的,还活着。”

“靠边儿!”

“我的外甥女法丽达还活着吗?”

当我们把砍下的柴绑成一捆时,欧吉妮娅才向我们解释缘由:老年妇女在这里不受欢迎。她们是沉重的负担。她的同龄人都被抛弃了,只有那些还可以干活的人还能得到给养。因此,欧吉妮娅力图承担最重的活儿。她求我们永远不要帮她干活。我们答应了她。她呼吸得愈加缓慢。她太累了,胸部都陷到肋骨里面了。卡洛琳达来了,加入了我们。我们四个躺在草丛中,等待老人家恢复体力。欧吉妮娅躺在我和金蒂诺之间,这样,别人就不会看到她筋疲力尽的样子。她掏出那盒鼻烟,深深地吸了进去。卡洛琳达兴奋地开始讲话。她想出了一个计划:今天下午,营地会接收另一批无家可归者。她看到这批人已经到了,个个披着树皮。到了晚上,所有人都要在蒲桃树下集合,给他们唱欢迎歌。而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将仓库里的粮食分发出去。金蒂诺听得高兴,不由得跳了起来。但是欧吉妮娅却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们,仿佛在揣度我们的想法。之后,她说:

确实,这是一副会让悲伤感到难过的景象。难民营黯淡如地面,伸展开来,就像大地自身的废墟。人们睡在露天中,没有被子,没有食物,没有饮水。难民们以树皮蔽体,如同落满灰尘的植物。欧吉妮娅,法丽达年迈的姨妈,就在这群人之中。我们做了自我介绍,解释了我们的来意。

“这里很多人知道粮食这事。我也知道。但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好像我们更想死去。”

“走啊!去亲眼看看,你简直没法相信。”

“都是饿的。”金蒂诺说。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是金蒂诺回来了。我胡乱编了一些借口。他已经找到了难民营。他向我描述了他看到的情景:成千上万农民靡集于此,个个饥肠辘辘,苦苦等待捐赠物资。绝大多数情况下,等来的只是死亡。他拽着我:

欧吉妮娅露出悲伤的笑容。她打了一个手势,让我们一起回到营地。就在我们马上要走到那棵巨大的蒲桃树下之时,一阵嘈杂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无家可归者正聚集在一个火堆旁。现场一片混乱。欧吉妮娅走过去了解情况。片刻之后,她回来了,告诉我们吵嚷的缘由:

“怎么了,肯祖?你在自言自语?”

“出大事了。今天早上,孩子们开始生火时,锅全都裂缝了。”

“等一等,父亲。不要走,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不要走……”

我不明白。欧吉妮娅姨妈慌张得把鼻烟点到了鼻孔外面。我把金蒂诺拉到一边,希望他给我解释一下。

“生命不喜欢承受痛苦。大地在每一个人的内心中寻找,它要聚集所有梦想。是的,就把它当成梦的裁缝吧。”

“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

“寻找什么?”

“如果锅全裂缝了,说明这天晚上有人做爱了。”

“我的儿子,你不知道。当人入睡时,大地会出去寻找。”

金蒂诺解释说:初到一个地方,比如这里,最初的几天不能做爱。对于刚到的人,这个营地是全新的,充满各种禁忌。若是不肯安生等待,则会带来巨大的灾难。现在,难民营的老人想把犯下不敬之罪的人揪出来。他们怀疑我们,尤其是金蒂诺。人们看见了他和若蒂妮娅在一起,整夜在外交谈。卡洛琳达向我的朋友怒吼:

“但是父亲,我们的土地发生了什么?”

“金蒂诺,你真够可以的。她才不过是个孩子。”

“这样很好,教会人做梦。”

“她是个女人,已经是可以舂玉米的年龄了。”

“可能吧。”

他笑了。金蒂诺一向没有正形,是个心里拎不清的人。我在想我自己。难道是因为传统,卡洛琳达才避开我?现在我才明白前一天晚上她为何如此逃避。无论如何,这种说法宽慰了我。欧吉妮娅命令金蒂诺去找若蒂妮娅,提醒她这样做有什么危险。但是让我意外的是卡洛琳达插了一嘴。

“会有人读吗?”

“要去找她的应该是你。”她指着我说。

“我不知道,父亲。我梦见什么,就写什么。”

“什么?”难道她在黑暗的仓库中觉察到了和那个疯女人做爱的人是我?金蒂诺要卡洛琳达说得清楚一些。

“你成天拿着本子,在写什么?”

“不能再让人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没有人怀疑肯祖。”

“我想回去,我累了。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帮我回去吧……”

我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离开这里。我在围住村子的荆棘丛中找到了若蒂妮娅。她用力抓住我的手,告诉我要记住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了清早一个女孩将趁着微明离开村庄。其实,那个女孩就是她。突然,若蒂妮娅开始旋转,同时发出尖叫。她感到疼痛难忍,一个幻想中的带刺铁丝网将她卷了起来,这样,她变成了一处禁地,没有人能够进入。她在大哭之中解脱了禁锢,并向我展示真实的伤口。她的皮肤被看不见的尖刺扎得鲜血淋漓。我想安慰她的伤痛。因此,她伸出胳膊,环住我的身体。但是,这一次触碰我的却并非是温柔的文身。我真实地感到有铁丝网在扎我,不明不白的尖刺将我团团围住。我挣脱她的怀抱,跑着逃离这里。我返回我们的驻地,连呼救命。但是欧吉妮娅却让我不要相信,她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

“你在世界的表皮下面学到了什么?”

“忘记那一切吧。你看到的并没有发生。”

我认得这声音,正是那个在坦蒂西科海滩偷走了我的世界的幽灵。希波骨问我:

若蒂妮娅变成非人的形状。她想把我带去其他世界。谁让我鬼迷心窍,会以让她成为母亲的方式抚摸她?因为,身体与身体相爱时发出的绝望的叹息,会让一个女人超脱现世,在自身之中栽下无限生灵的种子。发生的一切是一个暗示,让我尽快选择另外的路途。

“我是最后一棵树。砍到我的人,如果是个男人,将会成为女人。如果是个女人,将会变成男人。”

“明天一早你就走吧。”

之后,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这只鸟从中间劈成了两半,爪子零落成片,身体粉碎成灰。我闭上了眼睛:一阵眩晕袭击了我。我抄起砍刀,向这棵树挥去。这一刻,我听到树干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好的。我们今天晚上就走。”

“父亲,不要抛下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祷告……”

“你一个人走。金蒂诺决定留下。他喜欢若蒂妮娅,中了她的魔法了。”

我决定离开这里。然而,就在我要走的那一刻,从树叶中传出一首美妙的歌,牵引睡意走向最近的床边。我的身体重若几百年,连一步也迈不动。我盯着那棵树,梦中我看到了我父亲预言过的那只鸟。那是一只鹭鹰,杀掉所有旅行的鸟,正在叽叽喳喳地叫。我跪下,呼唤着我的父亲。时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父亲应该在喝苏拉酒,在一个没有警察查禁的地方。我喊得非常深入,碰到了内心的角落,那里有我们出生时留下的疤痕。老塔伊姆没有给出死亡的征兆。

这天晚上,营地仿佛在过节。如此的凄惨之中,怎么可以欢庆?我们还没有分发粮食,又为何事而欢庆呢?那一刻,我确信地下存在着力量,灵魂在那里恢复。悲伤达到顶点便是欢喜。人们欢喜于梦到的未来。就在那一刻,我们的计划开始实施。金蒂诺身背麻袋,篝火熊熊,将他照得通亮。当无家可归者意识到那是什么之时,他们发出了一声欢呼。有些人龇着牙,直扑到面粉上。他们直接用手捧着面粉吞下,直至呛得透不过气。女人们规定了秩序。胳膊干净利落地去除了锅、水、柴中的魔法。当男人将鼓敲响之时,面做好了。女孩子们扭摆着腰肢而来,她们的身体因此更显丰满。火光下,她们的肩膀如波浪起伏,一切都看不清了。酒首先被倾倒在沙子上,这是在向祖先致敬。欧吉妮娅摇着我的胳膊,大喊:

那天下午,我们出发去寻找收留欧吉妮娅姨妈的难民营。我们走了好几个小时,从未有过歇息。直到走到一座乱石山,看我已经筋疲力尽,金蒂诺决定一个人往前走。难民营已经不远了,我可以利用空当休息一下。金蒂诺继续上路,带走了我的水壶,等回来时再把它灌满。我坐在阴影里,思忖着我的愿望。现在作战或者纳帕拉玛已经不能给我鼓劲了。我只想生病,希望得一种会抹去心中所有风景的病。我想接受疾病带来的温软。我靠在树干上,任树皮磨蹭着我的脸,期望能听到水声。然而,我乘凉的这棵树是一棵状极可怖白骨累累的树:这是一棵恶魔之树。这种树会发出蛇一般的哭声,以哀声引人和野兽到此。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周围的地全是白的,沙土如此明亮,黑暗大概从不降临。为什么会那样白?因为这里是白骨长眠之地,有被吃掉的走兽残骸,有从这恶魔之树上掉落死亡的飞鸟遗骨。

“战争要结束了,孩子!战争要结束了!”

“放弃纳帕拉玛吧。我们还是去找那孩子吧。”

她加入了跳舞的队伍,转啊,转啊,转啊。我求她休息一下,但她不听。她身体衰弱,感到眩晕,但她依然一边呻吟,一边旋转。

“我两个都想找。”

“停下来,欧吉妮娅!停下来!”

“兄弟,你只能选择一样:你是要找纳帕拉玛?还是要找那个孩子?”

“你没看到吗?我停下来了。大地在跳舞吗?”

只能我一个人去找。我叫醒金蒂诺,让他快点带我去欧吉妮娅那里。法丽达的姨妈是唯一可以给我建议让我找到加斯帕尔的人。我对法丽达的思念越来越强烈。金蒂诺揉着眼睛,要我说得更明白一些:

就这样,如同小女孩的咿呀童言,她让大地开始旋转,这时,她温柔地闭上了双眼。实际上,她依然在旋转,直至倒在地上。我心里感觉不妙,急忙赶到她身边。她的心已经游向另一处海洋,那里正是我父亲的漂流之地。

维吉妮娅无法带我找到法丽达的儿子。因为幻想状态一旦进入就不可能出来。她躲藏于此,活人与死人都找不到她。我想起来了童年时别人给我的忠告。人们说:“你,孩子,要像公鸡一样,炫耀尾巴上的羽毛。羽毛越美,被人吃掉的可能就越小。”维吉妮娅尽情展示着五色斑斓的疯狂。这样,就没有人记得她了。

我环顾左右,只有我注意到欧吉妮娅的死亡。我为她盖上毯子,仿佛她是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离开。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我不想与金蒂诺互相解释。他有权利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择路地步入丛林。我如此专注,以至恐惧未曾来找我麻烦。我向前走,甚至认出了金蒂诺带我走过的路。再往前走一点,就会出现一棵树。就在那里,我和我父亲合力杀掉了一只鹭鹰。我倒在柔软的路边,远离所有的枝条。我实在太累了,前一天晚上,我几乎整夜未睡。睡意立即抵达了我的四肢百骸。为了返回马蒂马蒂,我需要积蓄体力。我想见到法丽达,即便我没有带回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