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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祖的第八本日记 金蒂诺的回忆

“可是她丈夫没有死啊。”

“不过我报复了,我强迫这女人和她的绿帽老公也睡了。至少我们得一起遭殃,没人能活着独占这个女人。”

“没死?怎么会没死?”

“天啊!主人!”

“我说了呀,那家伙至今活得好好的。”

“是我干了什么。我上了她,她来了月经。”

“他妈的!不可能!”

“萨丽玛干了什么?”

罗芒·平托不愿意相信。他用手指抓着头发,然后走到窗边。他盯着迎面而来的世界,面容悲伤,就像自由在凝视囚犯的双眼。他想起了生命里最后的日子,一切清晰地重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金蒂诺,你知道我的真实死因吗?就是因为萨丽玛这个臭娘们。”

那一天,罗芒·平托无声无息地来到那一片阴暗的小房子。他深吸着番石榴树浓重的芳香,仿佛要用鼻子咬住那红色的果肉。他站在树下,朝阿卜杜拉·雷马内的作坊张望。不久之后,这位穆斯林要出门了,他会带上铁皮,去邻近的街区焊接。

金蒂诺点了点头。此时,罗芒突然摆弄起他的衬衫和裤子。他找到一块污渍,是干涸的血迹。他开始抱怨:“萨丽玛,臭娘们,会付出代价的!”

罗芒等得不耐烦了,他靠在番石榴树光滑的树干上,恼怒于修车工的磨磨蹭蹭:

“好吧,等你离开这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位长官同志给我叫过来。听明白了吗?”

“你个戴绿帽的,还不快走!”

“是埃斯特旺·约纳斯。主人您不可能认识,他是外地来的。”

阿卜杜拉总算收拾好了行囊。他挑起眉,叫他的妻子过来:

“我谁也不认识,又怎么样?那么现在谁掌权?”

“萨丽玛!”

“别出去,主人。现在可不比你当年了。主人您谁也不认识。”

她来了:她全身裹进一块白布之中,更增添了几许魅惑。女性的某些美是成为女人之后才有的,这些美最为光彩夺目。罗芒·平托自言自语:“一个不怎么孤单的男人怎么就不能占有这些棕色皮肤的尤物?黑女人嘛,愿上帝保佑我。但是这些黑白混血儿是谁生出来的?难道不是我们,葡萄牙人?既然如此,我们当然有权品尝她们性感的肉体。他妈的!萨丽玛落这黑鬼手里可真浪费了。”

“我想出去。我要去周围转一转。”

终于,阿卜杜拉消失在视线之外。罗芒走出树荫,向这栋房子奔去。他没敲门就进来了。萨丽玛正埋头干着家务,被他吓了一跳。他走到她身后,想擦去她胳膊上的一块油污,该是蹭到了车库里的机油。她往旁边一闪,躲过了他:

他是被匆忙下葬的。实际上,公墓里到处都是吃尸体的蚂蚁。当魔鬼揉一下眼睛,它们就会吃下一具尸体,葡萄牙神父这样警告大家。因此,他被安葬在地窖里,这里连老鼠都进不来。他的孀妻去往别处,房子陷入了沉睡。一旦房子没人住,就会显得特别大。

“别碰这块油污,罗芒。我丈夫会检查的,是他给我抹的,为了保证我不偷人。”

罗芒爆出一阵大笑,旧仆听得毛骨悚然。金蒂诺胡乱猜测:这大概是嫉妒维吉妮娅能活吧。而这么多年,他那口棺材在地窖里都长毛了。

两个人都笑了。他仪表堂堂,而且很有地位。他解开混血女人的衣扣,爱抚她的乳房与硕大的臀部。

“我就知道!真是个老不死!”

“太黑了。我们打开发电机吧。”

“维丽吉妮娅夫人?她没死。活得好好的。”

她连考虑都不考虑。发电机噪音太大,一打开他们就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绿帽王阿卜杜拉随时都可能出现。在黑暗中,葡萄牙人紧握住她的手,迷茫的战栗中,萨丽玛缴械投降:

“是的,维吉妮娅夫人,我太太。这操蛋娘们死了吗?”

“罗芒,你答应过我……”

“夫人吗?”

“答应过你什么?”

“杀千刀的,你个婊子养的,我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你。告诉我,我太太在哪里?”

“把我带到……”

白人轻蔑地笑了。他摇着头走开,仿佛在无言地驳斥。他忘记了怎么走路,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正确地迈步。金蒂诺几近温柔地注视着归来的人。很多年里,这个男人藏身于隐秘的领地,行走于冰冷的云中,那里,没有任何人侍候他。死去的那些年里,谁照顾他的生活?还有,他为什么要回来?金蒂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所知:死人自有其启引仪式,我们应该让他们安息。他们正走在通往永恒的路上。这些死人正在学习做个死人。罗芒·平托失去了站立的习惯,在晕头转向中寻找着平衡。死人光着脚,磕磕绊绊地跳着。金蒂诺之前从未见过主人的双脚,它们刚刚苏醒,正在拼读着地面。白白的脚真是羞人:不穿鞋子,看起来就像吓坏了的女人。

“好的,我带,我带。”

“她说主人你不是一个人走的。你有般配的伴儿。”

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玩了多久?罗芒不做过多爱抚,直取萨丽玛的身体。他把女人举到半空,口出调戏之语:正面还是背面?无论她以什么姿势躺在垫子上,他都会赢得赌注。其实,对于他,这女人的正面背面都一样。

“拒绝?为什么拒绝?”

现在,浸身于厨房的昏暗之中,他们扭着身体,如猫一般,为彼此欢庆。萨丽玛除去衣衫,肉体散发着甜香。

“她拒绝了。”

“罗芒,为了让你快活,我该做什么?”

“那个臭女人怎么回答的?”

她一向以穆斯林的方式,侍候她的主人。做爱到最激烈的时候,她总会打断:我这样,你好不好?那天下午,罗芒汗津津地躺在厨房的长椅上被她侍候,她坐在他的腿上,想比平日做得更好。然而,葡萄牙人却几乎没有时间做完:房门发出声响,吓坏了他。他急忙离开,裤子都没提上,差点被后门的台阶绊倒。当他看到小路,才平静下来,看到自己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趁着裤子还没提上,他撒了一泡尿,据说,性交之后撒个尿,可以冲洗干净尿道。他靠在一棵树上,像狗一样释放出尿意。开始时,他感到很惬意,这就像在沙漠之中打开了水闸,滋味真妙不可言!但是,水流淌的时间已经长到不能计数了,他开始焦虑起来。他想停下来,但却不行。一升又一升的水从他的体内奔泻而出,汇成一道洪流,其他人都做不到。现在,出水的地方已经开始疼了,存水的东西在缩小,功能在衰退,但就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金蒂诺笑了,与其说是想笑,不如说是害怕。他知道,如果不做仪式,刚死的人会拒绝离开凡间。他就和夫人提议过:最好搞几场仪式,和主人告别。

“上帝啊!我中了巫术!”

“这么多年,我的脑袋就顶着这破玩意儿。”

“肯定是那个臭娘们给我施了巫术,不然,我不可能一直这样尿尿。”葡萄牙人哭哭啼啼的,话都说不清了。水一直在流,仿佛打开了云朵的天窗。他哀求上帝的帮助。绝望到极点之时,水停住了。筋疲力尽的罗芒·平托赶紧去看他那用力过猛的私处。当他看到那幅情景,他的心都被穿透了:内裤上都是红色的污渍,几乎在滴血。

死人站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用手敲着棺材。

“那婊子来月经了,天打雷劈的!”

“根本没有鞋子,主人。这件东西根本找不到。因此,人们才从死人身上扒。”

他转身往回走,愤怒得发狂。他想惩罚那个混血女人,挖出她鲜血淋漓的心。然而,这男人脚步虚浮,跌倒在地上。他躺在那里,失去了意识。他想呼喊,叫人来救他。但是他的呼喊一冲出口,便化为了水与浆糊。从他的嘴里,流出了第一缕鲜血。

旧日的仆人指了指自己的脚,作为证明。他没有穿鞋,脚上只涂了一层白漆:“这是现在的时尚,主人。我们都这样做,往脚上涂漆。”金蒂诺说。说完,他就感觉到了震惊,因为他竟用了这个词:主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此短的时间里,他又一次变成了附庸。

当他恢复过来时,已是凌晨时分。他步履蹒跚地返回萨丽玛的家。房子还未醒来,丈夫和妻子在睡觉。葡萄牙人大喊萨丽玛的名字。她衣衫不整地来到窗边,惊慌极了,要他安静一点儿。之后,她身披床单,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

“不是我,主人。”

“罗芒,不要吵。你会把阿卜杜拉吵醒的!”

因为这个,他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说什么“人都没法有尊严地死去了”,“刚一蹬腿,别人就开始抢东西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检查,确认衣服、戒指与值钱的东西都在。金蒂诺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说:

他一把抓住她,猛烈地摇晃她,床单掉在了地上。他的嘴里吐着沫子,词语出来之前,粉红色的涎水先流了出来:

“狗日的黑鬼,把我的鞋偷走了。”

“臭婊子,你来月经了!”

他眨巴着眼睛,环视四周。他蜷起双腿,满身是汗。从这粗鲁的举止可知,他在阴间停留时,从未遇上任何一位神祇。

“我不知道,罗芒,后来我才发现。”

“我的鞋呢?”

他听都不想听。迷信执着地盘踞在他脑子里,和不洁状态中的女人欢好会遭受天谴。葡萄牙人也相信这些非洲的诅咒:血在他的体内奔流,就要冲出身体。

十年后,当金蒂诺的手指掐着点燃的火柴走下地窖,他依然可以感觉到棉花田熊熊燃烧的气味。桌子上,一枚旧油灯接受了火苗,照亮了整个房间。金蒂诺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一切都很干净,一切各安其位。家具在黑暗中呼呼大睡,棺材还摆在地窖中央,仿佛无法治愈的痼疾。金蒂诺·马苏亚以一种业已忘却的仆人姿态,用手拂去灰尘。突然,一阵喧哗冻住了他的神经。他张望了一下,尽管他根本不想看到:死人,他原来的主人,从停尸床上坐了起来。罗芒·平托,殖民者的子孙,消失了十年之后,又一次回到了这栋房子。他保持坐姿,仿佛回归耗费体力。之后,他开始查看起自己的脚:

“现在,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安东尼奥·罗芒·平托,不会一个人去死。”

事情发生在金蒂诺决定去老房子的那一天。他曾作为仆人在这里工作。他想去看看主人有没有剩下什么财物。他并没有使用“偷”这个词。也许可以用“收归国有”。财产收归国有,给原住民造福。他撬开门窗,进入了这幢老宅子。他一进入,便感觉到一种亵渎坟墓般的负罪感。因为就在这栋房子里,在地窖里,埋葬着罗芒·平托,一家之主,房子的所有者,也是他的主人。他死在独立时动荡的岁月里,那一段时光对于这个殖民者不啻于一场灾难。他是怎么死的?没有确切的说法。有人说,他死于天谴,因为他和情人在经期做爱,从她那里沾到了血。的确,这个男人对黑人女性有特殊的癖好,他的身体急不可耐地渴求着她们。而且,从这个偏好里,他获得的快乐确实远远多于不快。还有人说,葡萄牙人看到他的棉花田全烧着了,才死了过去。是他在田里点的火。“如果不是我的,我也不给其他人留着。”他疯子一般地大喊,手上的火把在熊熊燃烧。看到棉花田变成了火海,葡萄牙人的心碎了。在他轰然倒地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如石。葡萄牙人的死亡有着无数个版本,是聚会时津津乐道的话题。无论如何,这位山后省[1]人死于奇异的力量之手。也许他不是一次死亡的受害者,而是几种不同的死亡。

葡萄牙人下达了命令:她必须引诱丈夫,和他做爱,以熊熊燃烧的欲望唤醒他。她要变成一个急不可耐、马上解决、毫不拖延的女人。

“肯祖。”他接受了建议,然后开始讲述。他的故事值得记下。

“我之后会做的,罗芒……”

“是肯祖。”我纠正他。

“之后不行!必须现在。我会在窗子边上看的。”

“异乡人,我会告诉你我的故事。”

“罗芒,别这样。我们的孩子还很小……”

他同意了。其实他也想逃离。他向我坦白,一个鬼魂在纠缠他。鬼魂?是的,是殖民时期他主人的亡灵。

“你进去,给我把那家伙弄醒!否则,我永远不带你离开这里……”

“带我去丛林吧。作为交换,我带你去法丽达登上的那艘船。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

萨丽玛泪水涟涟地走进屋内。她梳理头发,喷上香水,把一切准备停当。在镜子中,她还看得见趴在窗户上的罗芒。然而,她没有注意到,葡萄牙人的手臂虚软地垂了下来,他的身体沉下来,在窗户玻璃之后倒下。

接下来,他不断威胁我们。等明天,我们就会知道挑衅权力的代价有多大了。埃斯特旺·约纳斯砰地关上门,离开了这里。金蒂诺逐渐恢复了神智,开始大哭起来。他喝得太多了,以至于眼泪里都有一股酒味。随着涕泪流出,他越来越清醒。我看着我的同伴,甚至为他从醉酒中醒来而难过。同样的酒,昨天让他勇猛无比,今天就把他扔进了沟里。我把他召唤回现实,因为再没有其他时间能约他一起前往欧吉妮娅栖身的难民营了。我给他准备了好处。这年头,又有谁能无私地帮人?

死人离开了窗户,仿佛想远离那些痛苦的记忆。他的表情属于不要求任何东西、也不想重新开始的人。金蒂诺甚至为葡萄牙人感到难过。当听到萨丽玛的丈夫没有死时,他深受打击。为了安慰他,金蒂诺提供了更多解释:也许那女人给他看的不是真血?他知道,当女人们不想侍候急不可耐的丈夫时,会采取一些小伎俩。她们会装成来月经,甚至不惜割破腹股沟。

“我知道这种巫术,不可能是这里的人干的,只能是你派人干的。我并不在乎这些乱力怪神。但这是政治行为,是敌人干的,是对国家象征的滥用。”

“你会明白的,她骗了你,主人。”

我断然否认。管理官已经听过了卡洛琳达的说法。他妻子为晚归辩解,说在海滩上看到一沓钱。她弓身去捡,却再也直不起腰。就这样,她被钱绑住了,几个小时不能脱身。

但是,葡萄牙人不想听了。他靠在窗台上,仿佛在学习重生的技艺。那张苍白的脸步入了黎明,从对前生的回忆中恢复过来。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上没上过卡洛琳达?”

“算了,哥们!我们现在谈点重要的事。告诉我:法丽达在哪里?”

阿巴卡尔一件件出示着证据:废了的钱,一片一片的,还滴着水。他们把那一坨黏答答的东西向我扔来。金蒂诺迅雷一般捡起残币,想把它们拼好。他用两只手数钞,嘴里不断念出数字。他的眼睛半睁半闭,遨游在财富的碎片里。埃斯特旺·约纳斯告诉属下他要单独和我待会儿。他一直沉默不语,待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发问:

金蒂诺的双眼睁大了,都鼓了出来。法丽达?不知道,这个女人早就离开了。罗芒坚持问她的下落。金蒂诺嗓子一颤,怪声怪调地说:

“不是这样的。”

“我不能提这个女人的名字。维吉妮娅夫人不让。”

“我太太看到你撕碎了钞票,扔进了海里。”

“那都是我死之前的事了。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卡洛琳达指着我。接着,她垂下了眼睛,再不肯面对我。寂静岿然不动,压迫住气氛。我记起,我还拿着卡洛琳达的项链。如果搜我的身,就真的没救了。因为恐惧,我蹲了下去。在警察的护送下,管理官的妻子沿着走廊离开了。埃斯特旺·约纳斯说:

“没人知道她在哪。”

“没错,就是他。”

死人伸了个懒腰,仿佛眷恋着死亡:“上帝啊!我多想梦见法丽达啊!你不知道那具小小的身体让我有多快活。”但是,他突然变了腔调,开始骂人、威胁人。

他说话时连嘴皮都不动,看起来真气坏了。卡洛琳达低着头出现了。她抬起头,眼神笃定,在指控我:

“你要是不和我说实话,我就拖着你去地狱。”

“去把我太太叫来!”

仆人吓坏了,躲着不让主人碰到他。他看着罗芒,就像玉米看着石碾。他慢慢后退,碰着了椅子。

他指着我。阿巴卡尔往前一挺肚子,准备发言。但是,管理官一扬眉毛,咬牙切齿地发布了命令:

“主人,我发誓。真的谁也不知道,连她儿子都不知道。”

“想都不要想。这些人有办法对付冷冻。我不想把事儿搞大。谁知道呢?这个人……”

“她儿子?这又是什么?这女人有个儿子?”罗芒·平托很想知道,在金蒂诺的身边打着转儿。“告诉我,哥们。我想知道。”他一把薅住仆人的衣领。金蒂诺被举到半空里,他抬起双手,示意投降,央求罗芒把他放下来。

“长官,放冰箱里吗?”

“主人,我会告诉你的,包括细节。其实是这样的:只有您的妻子维吉妮娅夫人才知道全部。她全程参与,而我不过是道听途说。”

很长时间过去了,绳子几乎要嵌进我们的肉里。最后,管理官埃斯特旺·约纳斯终于在随从的簇拥下来到了我们面前。里面有几位是部门负责人,都穿着制服。他们无言地注视着我们,仿佛我们身上集中了世间所有的罪孽。阿巴卡尔·鲁伊索尼奥缓缓地说起了话:

“金蒂诺,你听着。我求你一件事:去找维吉妮娅夫人,让她来见我。”

“二十四根!和一天中的小时数一样!肯祖,你发现了吗?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数起来都一样。”

“哎呀,主人。和她说话费劲着呢。”

他紧闭着眼皮,仿佛害怕想法通过眼睛逃走。之后,他数起肋骨来,一根又一根。他痒得笑起来,数不下去了,就重新开始。

“为什么?她耳朵聋了吗?”

“今天是星期日,明天也是。”

“主人,我可解释不清楚。反正没人能和她交谈。”

我背着金蒂诺走在路上。我的脑子很乱。现在这种情况说不清也道不明。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这个年月,想关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我们在管理处前停下,手被绑了起来。金蒂诺还是云里雾里,完全搞不清状况。他没头没脑地说:

之后,葡萄牙人对他说:“只有牵着活人的手,我才能离开这里。你陪我去,我会补偿你的。”

“和我走!背上这个混蛋!走啊!快点!”

“我不行,主人。”

就在那一刻,一支手枪映入我的眼帘,我吓了一跳。看到这枪,我的肝儿都在颤。这位老战士在所有人面前威胁我:

之后,如雨一般的威胁降了下来,把他吓得要死。不去的话,就拿火、刀、鞭子伺候。“就像餐具无故消失的那次一样,我会揍死你。现在只会更狠:经过这场死亡之旅,我学到的手段,连魔鬼都不会。”

“他没有多少重量。”

“就是这样,葡萄牙人的鬼魂一直纠缠着我,直到今天。”

“你背得动吗?”舍塔尼问我。

在管理处的牢房里,想起葡萄牙人的威胁,金蒂诺犹自颤抖不已。他讲完了这个故事,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冒汗。其实,在逃离这里的紧迫性上,我们两个并不一致。但是,我们却都被捕了,都在遭罪。绳子很紧,我们胳膊碰着胳膊。金蒂诺坐在我身边,就像夜里睁眼白天做梦的猫头鹰。我们睁大眼睛,任时间流逝。突然,一阵响声传来,我们大气都不敢出。有人正踮着脚尖向我们走来。是卡洛琳达。她不发一语,蹲下来解开了绑住我们的绳子。我们依然捆绑于惊吓之中。这是个圈套吗?我和金蒂诺满腹狐疑地往外走。他对我有了信任,建议我一直向前,不要回头。但是我不得不回头。我返回牢房,卡洛琳达还留在那里。她靠在墙壁上,站立着。我打开她的手,放入我一直携带着的项链。她摇摇头,表示拒绝。是作为信物送给我了吗?我接受了,不多废话。

我拉着金蒂诺的胳肢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空虚的胳肢窝。我一个人驮起这个醉鬼的整个身躯。

“为什么你拿我来撒谎?”我问。

“帮我把他放下来。”他同意了。

“因为我不希望你离开。”

舍塔尼不信任地看着我。他的脸在抽动,鼻孔在喷气。他在笑吗?

“但是我不会离开的,卡洛琳达。”

“请原谅,同志。但是,我可以照顾我的朋友。”

“我不信。没人会留在这里。你走吧,你不属于这里。”

那一刻,我才看清是舍塔尼在架着金蒂诺。现在,他身穿制服,金蒂诺瘫在他的胳膊上,连同口水,吐出几个单词或音节。我得救出金蒂诺,这个醉鬼对我很重要。

“那么为什么要放我出去?”

“不要管,最好不要卷进去。”

“为了让你走得远远的,去连你自己觉得不可能的地方。现在,你走吧,不要回来。”

我走出牛棚,阳光照得我发怔。我返回酒吧,想找到金蒂诺,求他和我一起去丛林。在酒吧的院子里,有一群人在吵吵嚷嚷。一个男人扶起金蒂诺,用力架着他。金蒂诺无力反抗,他的脚步跟不上腿,一路踉踉跄跄、磕磕绊绊。路是那个男人选的,反正,对于一个醉鬼,哪个方向都可以。我准备上前要个说法,这时,一只胳膊善意地阻止了我:

之后,她轻轻地推开我,但是我拒不从命,在她面前流连不去。现在,她扬着脸,悲伤得如同开败了的花瓣,在我眼中她真是独一无二。我的心盈满了爱。我知道,人们在每一个女人身上,都会想起另一个女人,一个并不存在的女人。但是卡洛琳达却给了我一个甜蜜的谎言,那是无法计数的爱:两个人,一男一女,加起来便是无限。她靠近我,抚摸着我的胳膊,上面还留有绳子让我受苦的痕迹。在微微的悔意里,她的手掌摩挲着我。这一刻证明了一件事:生活中最美好的是永远不会到来的那些。

我醒来时,已是上午时分。卡洛琳达已经走了。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物品,发现卡洛琳达掉了一根项链。我拾起这件饰品,把它收好,准备将来还给她。

[1] 葡萄牙原行政划分中的北部省份,因为穷苦,该省的人多移民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