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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似乎昨晚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匆忙地穿过繁忙的街道,罗伯特还一边给她指出他们见到的不同兵团的制服,给她讲他们最近的光辉事迹。好几次他向认识的军官敬礼时,安都感觉,等他们走过时那个男人的目光还是狐疑地在她身上逗留。

“这么说,你准备好了?我发现我有一个表姐在巴斯,你可以跟她待一起。我从没想到她这么早就从伦敦回来了,但她就在这儿,而且她丈夫还主动提出今晚要款待我们一半的军官。我们来得正好。”

他们走到市中心一片时髦的地方,在一座高大的独立楼房外边停了下来。罗伯特兴高采烈地敲着门,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仆过来开门,他脚穿一双带扣的鞋,头上戴着打了粉的白色假发,长着一张长长的苦瓜脸,等看清来者是谁,他的嘴角才挤出淡淡的笑容。

她悄悄地从车里走出来,站在士兵中间独自守候,不去理会中士那双责备的眼睛,直到罗伯特终于出来了。他很放松而且笑容满面。

“罗伯特少爷!”

因此,她静静地坐着,低垂着头,感觉如此绝望,如果他们这样看她,她也不可能从这些陌生人那儿得到什么帮助。她必须回到父亲身边。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这是个双重屈辱,大家都认为她是罗伯特的情妇,还有她自己有贼心却没贼胆的屈辱,她知道自己蠢蠢欲动想要去做错事,却不敢去做,因此,她白白背负恶名甚至还不能取悦于他。

“西米恩!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跟部队一起来的,一切都很突然,没有提前告知。我表姐,或者主人,她丈夫,在家吗?”

“知道跟着当兵的跑是什么下场了吧。”

“您的表姐玛丽安在家,罗伯特少爷,但是阿什利先生去城里了,不过他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呃,姑娘!你要找的人是我吗?”

“这样更好,我只要见到表姐就行了。西米恩,这是我的朋友安·卡特小姐,是我从叛军手里救下的,一定要好好款待她。”

“她看起来不太高兴,是不是?”

“我知道了。”这个男人上下打量着安,苍白的眉毛微微上挑,透着一丝吃惊。“我这就去通报阿什利夫人,请您到这边稍等片刻,先生。”

“可怜的姑娘,你看到她的衣服了吗?”

他将他们领进一间宽敞的屋子,墙上镶嵌着防护板,有一扇窗户可以俯瞰大街,还有一个大大的壁炉,两把雕花的木椅,一张桌子,周围有数把凳子和长椅。

“士兵的情妇,一定是的。”

仆人一出去,安就质问罗伯特:“罗伯特!你为什么要给他讲那些?你并未从任何人那里解救我!”

罗伯特让她坐在马车里在一家客栈外等候,他听说丘吉尔爵爷在这家客栈便走了进去。置身于这么一大群城里人中间感觉似乎很奇怪,他们跟军队毫无关系。一时间,她有逃走的想法,但又看到了从旁边经过的大多数人瞧她的眼神,还听见他们和身边人嘟哝的一些话。

“没有吗?我看见你的时候你不是在树林里一丝不挂地游荡吗?”

安对士兵们漂亮的制服外套和整齐的操练印象深刻。但他们脸上没有她记忆中陶顿那些士兵们脸上的热切的光芒和决心。他们只是该干什么就按部就班干什么而已,由于训练已久他们做起来驾轻就熟。他们对城市的主要兴趣似乎在于搜寻啤酒坊,或者是那些咯咯傻笑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姑娘们,她们还一边装模作样不去理睬大兵们对她们的注视。

她的脸红了,他脸上颇具讽刺的自信让她没了底气。“你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的。”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便到了巴斯,与皇家军队的其他人汇合。就像安记忆中的陶顿那样,城市生气勃勃而且热闹非凡。但在此处,窗户上没有绿色的树枝或者新教的经文,只见到正规军和国民军的旗帜。四处可见男男女女来去匆匆地采购或售卖、组织派对、观看各种活动,好不开心。

“我知道,但我觉得如果我们把情况稍微改一下,你在这个家里会更受欢迎的,毕竟,我想,他们是国王的忠实支持者。所以……”

“那么,你父亲就是个勇敢的傻瓜,像蒙莫斯公爵一样,但与其说蒙莫斯勇敢,不如说他蠢,如果真如斯迈斯所言,仅仅几个骑兵就让他放弃了布里斯托。”罗伯特耸了耸肩,眼里有一丝尴尬和怜悯。

“但是……”

“我父亲不会逃跑的。”安记得父亲决定去莱姆的那天晚上,还有在那之前的晚上,他提及此事的时候。她记得这个决定做得如此郑重,他是多么确信这是正确的决定。她记得伊斯雷尔·富勒说过的话。“那些为服务上帝而献身的人会得到拯救,但那些放弃他的事业的人将永远迷失。”当她想到自己将置身于何处时不禁颤抖了一下。

“罗伯特!真是太让人开心的惊喜了!”一个女人突然闯了进来,欢天喜地地在罗伯特的脸颊两边各吻了一下向他表示欢迎。她的个头比安略矮一点,肤色较深,卷曲的黑发被扯成一个个小圈散落下来,这使她看起来活泼可爱。她的脸像孩子般柔软,略施粉黛,左脸颊上贴着人造美人斑。她身穿富丽堂皇的蓝色缎子长裙,领口裁剪得很低,正好遮住丰满的胸部,胸前装饰有一串珍珠,这些无不在昭告天下,在物质财富方面,她的地位要远远高于安,如果豪宅和男仆还不够让这显而易见的话。

他的笑声有些尴尬。“据尼克·斯迈斯所言,叛军似乎并没有充分利用他们的机会,是不是?我几乎要为你的父亲感到难过了,虽然他确实开枪打了威尔·丹弗斯,但也许他足够明智,看到局势的发展方向,能早些离开,不要等到最后。”

“玛丽安,这是克里顿的安·卡特小姐,我有幸将她从叛军手中救出来。”

“你觉得这很快会结束吗,罗伯?你真的认为有那么容易吗?”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小溪,声音平淡,尽力掩饰心里极度的恐惧。在陶顿短暂的幸福时光后,事情转变得太快。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保皇派骗人的谎话。

安战战兢兢地行了个屈膝礼,与此同时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面前看着她的这两张脸有多像啊。玛丽安的脸上没有雀斑,而且更活泼一些,但也有相同的略带热诚的蹙眉,然而即刻就化作欢迎的微笑。

“光看看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安。但你是对的,这不是女人待的地方。看,我在巴斯有些朋友。我们再过几个小时就到那儿了,我会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直到这一切都结束了。这比跟着军队要好多了。”

“那我就不知该先向谁道贺了,是祝贺你英雄救美呢,还是要庆幸卡特小姐找到这样一位气宇轩昂的侠客!亲爱的,你看起来又累又饿。你们走了很远的路吗?他没有强迫你一整天都骑马吧?”

“你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坐车里颠簸,我全身的骨头都要晃散架、颠成碎片了,难道这不是伤害吗?”她将手按在背后,小心翼翼地向后弯腰,希望一切还正常。几双眼睛盯着她,她转过头不去看他们,轻蔑地朝下游望去。“还有,让我的身体被你那些骑兵们饿狼般的眼神射穿。”

“是的,夫人。嗯,差不多吧,也就是说……”其实,安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玛丽安的话就已经连珠炮弹般地喷射出来,根本停不下来。

“这点我同意。但我的命令是尽可能地照顾好你,确保你不要再受到两边军队的伤害。这点我已经做到了。”

“罗伯特就是那个样!当我告诉他很多次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可他总是还要再翻一座山。而且我想,在部队情况肯定会更糟糕,他会把你当作他的一个骑兵,毫无疑问!坐下,我亲爱的,坐下,我这就按铃叫人端些点心来。”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一群雨燕猛然向河面俯冲,一只接一只的昆虫进入它们的视线,它们也随之急剧地改变方向。

安紧张不安地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生怕她身上那件借来的蓝裙子会把美丽的织锦坐垫弄脏了,因为过去几天下着雨,裙子都溅上了泥点。罗伯特的表姐在一把椅子旁边拉拽挂在墙上的一根绿色流苏长绳时,她惊讶地跳了起来。她什么也没有听见,但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仆就再次出现了。

“命令!罗伯,这是胡说八道。关于蒙莫斯的军队,我知道的,你们也都知道。而且,如果你们让我离开的话,我向他们透露你们的消息只会更少。”

“给我和这两位可怜的赶路人上热巧克力,西米恩!再拿一些泰勒太太店里的蜂蜜蛋糕。罗伯特你知道吗,这是我们在伦敦最想念的东西了——泰勒太太的厨艺。你爱怎么说你的白厅街巧克力店和咖啡店就怎么说,但他们谁都比不上我们的泰勒太太!”

“我得服从命令。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命令都那么令人讨厌。”一丝嘲讽的笑容在他严肃的脸上闪过。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玛丽安。但如果我晚上要来看你的话,恐怕现在就不能留下来品尝了。我得去确认我的人都平平安安地在兵营安顿了,还有补给都正常卸下了……”

“根本没有必要强迫我奔波。”

“但你才刚刚到的!你不能这样大事小事什么都管吧!”

“我的小姐在战车里待得怎么样?抱歉,我不得不强迫你在路上奔波。”

“我亲爱的玛丽安,你知道,我们正处于战乱时期。”他将手按在她的肩头,就像一个慈爱的兄长一样低头看着她,而其实她要比他年长。“我今晚会再来参加你的宴会,但其实我现在来是为了给你介绍可怜的安,再求你给她找个房间过夜,也许还要再借她几件衣服,这样,我就可以让费弗沙姆爵爷所有的军官都眼红去了。”

正午时分他们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吃了点面包加奶酪。道路在那个地方涉过一条小溪,金凤花与荷花在漩涡中飘浮着。见他们到了,一只苍鹭抑郁地飞走了,一只往下游方向飞去的翠鸟瞬间就闪开了,只看见一团绚烂的蓝色。她心怀感激地下了车,罗伯特过来与她交谈。她注意到他脸上的雀斑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变得更深了,她突然渴望伸出手来开玩笑地摸摸它们。但有太多双眼睛盯着。

“衣服?嗯,我不知道有没有,她比我要高大一点……但我肯定能找出点什么来。”

她感觉自己就像这些花儿一样既无用也多余;不过是人们一时兴起就捡起来的东西,之后,就被没完没了地拖着,直到她完全魂飞天外。她恼怒地将头发从面前拨开。那天晚上,她曾觉得她对罗伯特的激情又重新燃起,将对家庭的忠诚与责任抛之脑后。就在那个傍晚,与罗伯特共度未来的念头似乎又变成一个可以实现的美梦;而现在,这看起来也只是个梦,只是夜里各种想法的混杂,仅此而已。她无法感受什么,只觉身心疲惫,还有对父亲的极度担忧,不知他现在跟着那个可怕而又无能的领导在哪条道上流浪。

安感觉这个小女人现在看她的眼光要挑剔了许多,不仅是在评估她的身材,还有衣服上的泥点,以及从客栈老板娘那儿借的已经磨破了的蓝裙子。她想起了街上那些过路行人的眼神。

她一半的时间似乎都是在车上度过的。第二天早上科尔内·斯迈德离开了,咔嗒咔嗒又急切地回到战场。安可怜巴巴地爬上草料车。他们在通往巴斯的泥泞而陡峭的路上颠簸着,安无精打采地坐在那儿,对身边夏日的勃勃生气无动于衷。雨已经过去,灌木篱墙上长长的青草在阳光下散发着蒸汽,各种鲜花竞相吐艳引来繁忙的昆虫。罗伯特为她摘了其中最美的花束,有红艳艳的剪秋萝、勿忘我、知更草,还有雏菊,但它们摆在她身边,却无人理睬,它们在高温下逐渐枯萎。

“这么说,罗伯特,你不仅仅只是英雄救美,是吗?嗯……”

罗伯特说话时略有怨恨,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大多数的刺激之处。当他们离开查德时,约翰·丘吉尔已带着大多数的龙骑兵和他的骑兵队快马加鞭向北骑去,柯克上校带着他的丹吉尔步兵紧随其后,他们要在巴斯附近与费弗沙姆爵爷汇合。与此同时,罗伯特却带着一小队骑兵来保卫行动缓慢的草料车,并且在路上要尽可能多地搜寻粮食。这是项必要的任务,但根本不是他喜欢做的,尽管他怀疑,他们是为了让他有更多时间跟安待在一起才这么安排的,因为安也得坐马车跟他们一起走。

“是的,玛丽安。”罗伯特犹豫了,略有尴尬。“我和安是旧相识了,这是事实。但她需要一间屋子过夜,这纯粹是出于好心。她已经在我们部队待太久了。你不会让她在你屋檐下却连顿饭都不肯招待吧,玛丽安?来点小刺激也无伤大雅,干吗不找点乐子呢?”

“谢天谢地。我宁愿早点动身,不然又有什么人给我捎信来,要我溜达到伦敦给他捎带些桔子。”

“确实如此。”对罗伯特的尴尬,玛丽安的眼里闪着怀疑而有趣的光芒。但她转过头来看着安时,脸色倒挺友好,好像他们在共同玩弄一个很有趣的阴谋。“房间你会有的,我亲爱的,好衣服也会有的。现在,你走吧,罗伯特,回去玩你军人的游戏吧。我和安要边喝热巧克力边聊一聊,再看看我们该怎么做。等你回来肯定都认不出她来。”

“看样子,他是在走上断头路。说正事吧,罗伯。丘吉尔爵爷的命令。你要带着供给车队继续行进,今晚到巴斯与他见面,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及时跟主力部队汇合以便给他最后一击。当然,要先祝贺菲茨哈丁爵爷高尚的国民军对一名赤手空拳的传令官取得如此激动人心的胜利。”

“我……我只要些朴素的衣服就可以了,阿什利夫人。也许,一件干净的裙子就可以了。”安几乎感觉害怕说话,她的命运就这样利索地被别人决定了,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但现在罗伯特走了,她觉得应当说点什么。而且,她有种不安的感觉,认为情况可能会发展得比她预期的更复杂。

“不会吧!这不可能是真的!”罗伯特盯着他,嘴巴大张,接着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太不可思议了。那个信使满脸放光,对此反应洋洋自得。“但这人到底想去哪儿?”

“别担心,亲爱的,这正是我最擅长的。”玛丽安不说话了,在她身边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友好地注视着她,一副同谋者的样子,安感觉自己被盯得脸都红了,于是尴尬地低下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哦,不,罗伯,等等。”科尔内·斯迈德热切地捋着胡须,还在回味当时的情景。“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而且考虑到巴斯这座宏伟的城市的重要性,他的精锐部队竟然就只是由一名传令官组成的,他单枪匹马骑到城墙上,紧接着说了大量花言巧语,大意是如果他们不即刻打开城门,他一个人就可以在他们头顶上方将城市放火烧了。因此,英勇的国民军,展现了他们对战争规律如此透彻的了解,当即就开枪打死了他;于是詹姆斯·蒙莫斯,灰头土脸地又带着他的军队走了。”

“这么说,我表弟罗伯特发现了一朵乡间野玫瑰,是不是?看来,毕竟不是所有的刺激都只能在伦敦找到。给我讲讲你们那惊险刺激的营救,亲爱的。”

“嗯,这可够他们受的了。冒雨行军整整一夜还要接着去攻打一座城市,这可真是个壮举,即便打的是国民军。”

安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曾是如此不识天高地厚,竟然还想着罗伯特会要娶她。整个形势真是大错特错。她对于身处这样的豪宅应该如何表现只有模糊的概念,而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显然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如果她在此,在这位夫人家里受到欢迎,显然,这不是作为一个未来的新娘。她只是玛丽安和罗伯特游戏里的玩物而已。然而,如果她将实情和盘托出,她只会令他难堪,而且可能会沦落到孤身一人流浪街头,或者又跟士兵们混在一起的地步。

“千真万确。他们的精锐部队从正面对它发起进攻,但城里的菲茨哈丁爵爷的国民军立即开火予以回击。”

幸好西米恩端着食物进来免去了她的为难,托盘里有几杯热巧克力和一盘蜂蜜蛋糕,他将甜点一一摆在她们身旁的小桌子上。等他离开之时,她已恢复镇定并做出决定。真相对玛丽安又有何影响?她并不因为安本人而对她有兴趣,而是像罗伯特一样,她只是对游戏感兴趣而已。也许,并不是只有他们俩想玩游戏。

“什么?他们从几百英里外的布里斯托逃走,第二天就试图攻占巴斯?”罗伯特吃惊地从壁炉边的躺椅上一跃而起。

“我被士兵们抓住了,阿什利夫人。我和三个朋友一起出去,我们走到树林里的时候他们就来了,接着就……就抓住我们了。这太可怕了!”她捂住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这倒不全是在演戏。玛丽安·阿什利同情地安慰着她,并递给她一条香喷喷的手绢。

“就是叛军攻占巴斯的如意算盘也落空了。”

“很抱歉,阿什利夫人,我不应该哭。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宁愿不要再谈起那件事。无论如何,过后我一个人在树林里,接着罗伯特和他的兵就来了并发现了我。”

“什么消息?”虽然不愿说话,但她迫切地想知道。与她父亲有关吗?

“但他为什么要把你带到巴斯来?你的家人一定非常焦急地想知道你的下落?”

“但如果你父亲不幸跟我们的江湖骗子朋友詹姆斯·斯科特,也就是蒙莫斯公爵在一起,我只能对你表示同情了,卡特小姐。恐怕我还有更糟的消息要告诉你。”

“我……是的,我肯定他们一定是的,阿什利夫人。但……丘吉尔爵爷腾不出人手来送我回家,而且罗伯特又不愿让我一个人独自上路回去,他怕我又被袭击。”这是她为故事编的第二个谎言。但这故事似乎吸引了玛丽安。她饶有兴味地微笑着,显然觉得它既刺激又有趣,而不是令人悲伤。安注意到她左边脸颊上的人造美人斑,好奇它是怎么一直待在那儿而不会掉下来的。

罗伯特于是向他介绍,并尽可能地解释她为什么会在军队里待着。安呆呆地看着他夸张地向自己鞠躬。

“太善解人意了!就这样,他发现了一位可怜的乡下姑娘,然后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面!看来,我的小表弟从这次叛乱中收获不少啊。告诉我,卡特小姐,你觉得我表弟怎么样?”

“哦,天哪,罗伯,他们说你还带了位小姐随军跟着你,但我从未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尤物!你一定要立即介绍给我!”

“他是个好人,阿什利夫人。”

安静静地坐着,听他们在笑,这笑声跟前一个晚上她自己和罗伯特的大不相同。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怎么想这个消息有多么糟糕,她不假思索地感觉到自己非常不喜欢这个陌生人,这个年轻的科尔内·斯迈斯,金发碧眼,相貌堂堂,五官都很大。她尤其不喜欢他说话时矫揉造作地捋着唇上的胡须,生怕人们注意不到贴着他白皙皮肤上的金色毛发似的。看见她后,他又捋了下胡须,轻轻吹了声口哨,赞赏地扬起了眉毛。

“确实如此。但我指的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讲,姑娘。比如,你觉得我表弟英俊吗?作为他表姐,这让我很难判断。”

“不,罗伯,那个时候饭都有点烧糊了,都烧了一晚上了。如果碰上的话,我是想跟我们的朋友詹姆斯·斯科特好好聊聊,都是想当国王的人了,还把给朋友准备的晚餐都烧糊了,这是很没礼貌的,而且朋友还没到就先跑了。”

安感觉自己的脸又红了,于是尴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就像某次在父亲面前同样的表现,恰恰凸显出她的单纯。“我……不知道。”

“我不信!那你都做什么了,坐下来吃他们的晚餐?”

但玛丽安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你不觉得他的雀斑有些破坏了他的脸吗?而且,他看起来总是正儿八经的,我是这么觉得的。我更喜欢男人脸上再坦率些,再开心点,比如,就像丘吉尔爵爷一样。你不会说罗伯特就跟他一样英俊吧?”

“绝对是真的。但他们是夜里在那儿,早上走的。我们在一家客栈发现有一个房间里都已经摆好桌子准备吃晚饭了,盘子和餐巾都准备好了,门边还有十五双靴子。我自己还拿了一双,还是很好的西班牙皮子呢!”

“不,我想不会吧。我也不肯定。我没有想过这个。”事实上,她也真没有。玛丽安说话的时候她感到一种强烈的、防护性的嫉妒。她从未想过要像这样将罗伯特与别的男人进行比较,好像他是画廊里的一张画似的。她爱他的脸因为他长的就是这个样子,这是他的一部分。这样去想他似乎将他变成了一个物件,一张墙上的画,而不是一个人。“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他。”

“整个军队?老兄,按你的话讲,你们所有兵力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四百人!费弗沙姆也不过就多上几百人,就这么点人还去保卫整个布里斯托!”

玛丽安突然大笑了起来。“哦,但是你必须!你看起来多么严肃啊,就像他一样!男人就这样想我们的,所以我们当然也能以相同的方式看他们了?”

“是的,但当我们一发现出事了,便立马去营救他了。费弗沙姆派他去吓唬叛军,但他们几乎把所有的骑兵都派出来对抗他了,人数是他的三倍,因此他就陷入了困境,直到我们从后面攻击他们。但他们之后跑得很快。整个军队在天亮之前就全都离开了。”

“也许吧。但只想那些是爱慕虚荣。面孔是心灵的窗户。”

“但你说帕克有麻烦了?”罗伯特在壁炉架旁边半躺着,眉头紧蹙,仔细盯着那个信使。

玛丽安吃惊地扬起了眉毛。“呀呵!这么说你也是个清教徒!你不会是像那些伪善的狂热分子一样,也秘密集会,或者做什么类似的事情吧?肯定不会的,要不,你落在蒙莫斯的兵手里应当是安全的。”

“我们的确有可能被俘,如果叛军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骑兵的话。但他们只有女人骑的马,还有些老马和拉马车的马,那些马从来没有听见过子弹怒射是什么样的动静。我们很快就把他们一切为二了,之后便把他们军营痛扁了一顿——当时那些步兵们还在做晚饭呢!我亲自砍下了一个人的脑袋,就在他的炖锅边上!”那个高大的、面容光洁的年轻骑手一想到这里就大笑了起来。

“我的家人每周末都去教堂做礼拜的,阿什利夫人。”安的声调平平的,她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这真是奇怪,半真半假的话也可能就是谎言。她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女主人,她似乎因此相信了她的话。

“但他们没有给你们派个护卫队吗?你们可能会在伏击中被俘的!”

“本就该如此。但你不会将一点点涂脂抹粉的装扮就看作是恶魔的发明吧,而不是当作你所说的‘窗户’的装饰?”

“帕克?我亲爱的先生,我们连蒙莫斯在那里都不知道,更别说帕克了!我们只是偶然遇见他们的,纯属意外。”

安对这显而易见的问题莞尔一笑。“不,我从未思考过这点。而我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尝试。”

“这么说,你不知道帕克的军队在那儿,还有你的?”罗伯特·波尔给信使递了杯酒,急切地等着听消息。安突然感觉一阵寒冷,似乎那个人将门对着冬日的寒风敞开着,而不是六月里温暖湿润的清风,随风飘来的还有浓郁的花香与喧嚣的鸟鸣。

“那么,也许你尝试的机会来了。快点喝完热巧克力,姑娘,接着我们再看看能找点什么帮你打扮,好让我表弟今晚成为他同僚们羡慕的对象。这是你仅能做到的一点小事,来报答他对你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