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是你吗?”
亚当正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不动,已准备好出去。她想他看起来多么瘦小,就是一个小老头。她进来的时候他似乎没有看见她;他似乎退缩在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在那儿,外界的什么都不能触动他。安动情地用两只手抓住他,他慢慢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开始颤抖起来。
“是的。哦,父亲,你都干什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以为你死了,约翰·斯普拉格说你已经死了!”
“你不能待太久。他一会儿就要被带走了。”她迫不及待地进了房间。
“你见到约翰了?他还好吧?他们没有绞死他?”
他耸耸肩,把钥匙递给了安。
“哦,是的,是的,父亲,他还好,他要被流放。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这么鄙视我吗?”
“求你了,让我进去。我必须现在就见到他!”
“鄙视你?亲爱的,你在说什么?安妮,我为什么要鄙视你?”
“还是小心为妙,”他说道,“顺便问一下,我是不是在巴斯附近哪个地方见过你?跟罗伯特·波尔在一起?”
“因为……因为我为了救你所做的事情,当我去找罗伯特·波尔的时候。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父亲,因为我爱你,而且,反正……”
安忍受不了那个男人那样慢腾腾地上楼。在此后多年,她都能依稀记得他靴子的形状、鞋上的灰尘,还有因马刺不合适留下的划痕。在楼梯顶端,他将钥匙插进锁眼,然后停了下来,拔出手枪扣起扳机。
“你把自己卖给了罗伯特·波尔?”
“这个我知道,中士,谢谢你。”
“是的。不是。我只是要求他,最后,他只要这个。他说,他救你不图什么,只是因为爱我,因为我要求他这么做。而且,我跟他上床只是因为爱。”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父亲面前赤裸裸地敞开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他并不理解。
中士不情愿地将钥匙放在他手中。“好的,长官。但我们带他走的时候,她得离开。”
“你在说什么,安?你到底跟这个男人睡了没有?”
“噢,算了,算了,中士,发发善心吧。他毕竟是她父亲。”那位军官离开壁炉边的墙壁,向中士伸出手来要钥匙。“我带她上去。”
“我睡了,父亲,但不是像汤姆说的那样,也不像你想的那样,不是为了救你的命。我不需要为此这么做。我只是要求他,即使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去救你!”
“我说过了,你不能见他!”
亚当仔细地看着她,他的白头发要比以前多了许多,他那张严肃的、饱经风霜的脸和瘦小的身体那么消瘦。他已经不再战栗,而似乎比以往更加泰然自若,似乎立即就了解了周围的一切,还有他内心深处的生命之泉,因而,当这双棕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她感觉他一如既往将她看得真真切切。
“我必须见他!他在哪儿?”她转向楼梯门,见此情形,中士从桌子那儿伸出手来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
“于是,你以为我选择去死是因为我鄙视你?”
中士渐渐明白过来了。“就是楼上那个家伙。那个要被绞死的人。你现在不能见他。”
安木讷地点点头,从他的眼睛里,她看见自己的泪珠闪烁着一丝忧郁的痛楚抑或是惊恐。他生硬而缓慢地伸出干瘦的胳膊来抱她,就好像这动作会给他带来疼痛。
“你们叫他约翰·斯普拉格!那也是为何他会在这儿!你们抓错人了!”
“安妮,我亲爱的孩子,普天之下我唯一有权利鄙视的人就是我自己。我已经了解到这点。”
“这儿没有人叫亚当·卡特,是吧?”那位军官转向那个中士。“没有,除非他是……”
“不……”
“亚当·卡特!那是我父亲,他是这儿的一个犯人!他在哪儿?”
“听我说,亲爱的。我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且我昨晚和今早也不能告诉你母亲;我已经伤她太深了,可怜的人儿,她已经被痛苦与救我的白日梦煎熬得心力交瘁,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但你这会儿在这儿,所以我会告诉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也许这会让你可怜的小脑瓜冷静一点。”
“我怎么会知道……?”他漠然地开口说道,但她将他的话打断。
楼下传来一声大喊令他不由紧张起来,但接着又是大笑声,于是他继续讲下去,只是说得更快了,但还是小心翼翼地。
安从那个犹犹豫豫的士兵手中挣脱,气愤地面对着那位军官。
“第一部分是,以防我没有时间讲完,还是先说,我不会为了你所做的任何事情嘲笑你或者鄙视你。你是我的亲闺女,安,是这一群孩子里的第一个;我对你的感觉只有爱。”
“我父亲!我父亲在哪儿?我必须见他!”
“但……约翰·斯普拉格说……”
“她硬闯进来的……”
“不要管他说什么。我给他说的只是一派胡言,仅此而已,那都是我脑子想到的蠢话,只是为了让他挽回面子,顶替我流放。听我说,安——即便你为了救我,跟那个魔鬼法官睡,那都会是一个更加正当的理由来接受一份相当贵重的礼物,而不是唾弃它。”
安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尽管他言辞严厉,但看起来似乎被逗乐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拒绝,父亲?为什么是你在这儿,原本约翰·斯普拉格应该在这儿的?”
“你搞什么鬼?出去,小子,你不能把你相好的带到这来!”
“我在这儿是因为骄傲,我现在明白了。你知道……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安,就是你母亲试图劝我不要参战的那晚?你下楼跟我们一起坐在家里的厨房,记得吗?”
她猛烈地拉扯着想要脱身,结果他们俩都快摔进屋里了,那儿正好有两名龙骑兵在坐着,一位高个子金发军官正背对壁炉站着。
“我记得。是西蒙受伤的那晚。”
“让我进去!我父亲在里面!我一定要见我父亲!”
“就是那晚。当我说我要去的时候,并非真的是源于宗教,或者是因为热爱那个伟大的古老事业,或者是为蒙莫斯公爵。那是因为对西蒙所遭受的伤害的愤怒以及感到的耻辱,还因为我对上战场也怕得要死,可是我觉得如果不去,人们会笑话我。在以前有另外一场战争,而你还太小,记不得那些事。不管怎样,这一次我去了。但我还是很害怕,怕得要死,安,而且还不止一次想着要逃跑回家。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不知道……”
“哎!你不能进去!”
“但这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父亲!大家一定都害怕了?”
那最初将她打击得不知所措的震惊突然释放出一股疯狂的、不顾一切的能量来。她离开古德柴尔德太太发疯一样沿着皇后大街向前跑去,沿途吓得牲畜鸡飞狗跳,哨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来不及阻拦,她就已经将木屋门撞开了一半。
“是的,他们一定是的!”亚当狠狠说道。“但他们都不会承认这点,他们一个也不会,因为伊斯雷尔·富勒说过,上帝会赋予他的选民以勇气,因此,如果一个人害怕了,他就不是选民。这是谎言,安,绝不要忘了!有许多人都说他们是选民,可是他们都害怕了,就像我们伟大的伪君子富勒他自己,你也见到了!但我相信这个,你明白,所以我只有自己的骄傲可以支撑着我。我骄傲,像他们一样,我也没有逃跑;而且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我内心的耻辱与恐惧。而且我这两样都没有做,你看见了!我没有祈求宽恕,而我完全可以这么做的;也没有像一些人那样临阵脱逃,甚至那个他们以为今天要绞死的约翰·斯普拉格也是这样的。”
“你是说,在法院旁边?他还在那儿?”
亚当微笑着,一丝痛苦的胜利之光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他们昨天下午将他带回城里,可怜的羔羊,全身五花大绑着,还有,他们叫他约翰·斯普拉格,因为他们把他俩搞混了。然后他们一整晚和早上都在这儿搭这个可怕的台子和这些火堆,现在法官到这儿了,你可怜的妈妈悲痛、焦虑得都快疯掉了,可怜的人儿……”
“现在,你明白我的骄傲了吗,亲爱的?因为起初我如此艰难地面对战争的一切恐惧,而当我最后发现自己可以做到的时候,即便我不是上帝的选民,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当时,我觉得自己不值得任何人尊敬,甚至不配自己的尊敬,除非我选择荆棘密布的道路。魔鬼一直带领我走在这条道上,不论被带到哪里,我这么做的时候,感觉越来越好。因此,我将成为一名愚蠢的烈士,只为保留自己的骄傲,直到昨天,我从不去想这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以及它给我带来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温柔地领着安走出了集市,边走边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窃窃私语,似乎已无话可说。
“不,亲爱的。他现在正关在牢房里,就在法院旁边那个小木屋里。你赶快去看他,要不就来不及了!法官现在要在那儿审判威廉·克莱格!”
“你选择去死是因为害怕失去人们的尊重?”
“我父亲?不,我父亲已经死了,古德柴尔德太太!死了!在多尔切斯特就死了!”她开始还低声轻语说着,后来就尖叫着否认。玛莎·古德柴尔德目瞪口呆,然后就像对一个疯子一样轻轻地抓着她的胳膊。
“还有我自己的。我其实并不真正为我过的那种生活尊敬我自己。”
“是你父亲,亲爱的,你可怜的父亲今天要在这儿被绞死!”
“但这是为什么,父亲?大家都尊敬你——村里的、家里的所有人。你是我知道的最受尊敬的人之一。”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但我并不配那种尊敬,我自己很清楚……”
恐惧紧紧攫住了安的喉咙,以至于她说话都困难。
他也许会告诉她那个秘密,那个除了他和他死去多年的兄弟才知道的秘密,但楼下的喧哗聚集起来,于是他知道没有时间了。安站在他和门之间。
“汤姆!安!安,亲爱的,你不该现在到这儿来,你今天不该在这儿待着!”
“他们不能带你走,父亲!他们不能,他们抓错人了!”
一名男子看见了安和汤姆,于是就推了推他旁边站的人,她四处张望着,然后大吃一惊,又接着告诉她身边的人,如此这般一直到突然之间人群的一半都在盯着他们看。玛莎·古德柴尔德跑向前来,伸出双手来招呼他们,一贯干净整洁的白头巾和围裙与她脸上痛苦的烦扰形成怪异的对比。
“安,亲爱的,你以为这能够阻止法官吗?你母亲也去跟他这么说的,但你认为他会听你讲,即便是片刻吗?我选择去死,是太骄傲太任性,但我现在必须面对它!”
绞架上没有人吊着。一大队龙骑兵很难控制绞架台周围脸色阴沉的、一心要看个究竟的人群。一位军官站在平台上,焦急地观望着人群,一个穿着衬衫的壮汉正在调整绞索。在绞架台前面的地上升起一个火堆,上面悬挂着两口大铁锅。安知道锅里会放什么。她在多尔切斯特看过这个准备过程。一锅是滚开的盐水,用来煮死者的头颅和四等分卸下的身体,另一锅里是柏油,用来保存尸体,以便它们能在镇子四周的标杆上示众。还有一堆干草和捆柴,是用来焚烧内脏用的。
他试图越过她,但她挡住他的去路。
桥边没有孩子们在玩耍,河边的洗衣房似乎也空荡荡的,这种情形是很奇怪的。汤姆和安急忙赶到了海豚街,经过一排村舍和一家酿酒厂,那酒厂也人去楼空。在前面老远有一片嗡嗡的愤怒声。他们绕过街角来到了宽阔的集市,看见集市中间架起了一座高高的木质绞架。
“我不会让他们动你!除非他们先杀了我!”
仿佛是魔鬼掐住了安的喉咙,她半跑半走向山下的城里奔去,感觉气都上不来了。就在她跑着的时候,一次一不小心脚底打滑,摔倒在一个凹槽里,将膝盖也磕破了,裙子也撕开了。沉闷的空气将苍蝇纷纷赶出来,落在她的脸上吸着她的汗液。空气里似乎充满了可恶的小恶魔,它们似乎要阻止她进城,否则她可能几个小时前就到了。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不!”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朝自己拉过来,他忧郁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她。
“我怎么会知道?反正,在星期三的大中午,教堂不大可能举行礼拜仪式。”
“听我说,安妮。让我来面对已经够难的了,别挡着路,这会让我更艰难。我不想让任何人受伤,除了我自己!”他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于是将她紧紧抱着,他干瘦的胳膊像铁箍一样环绕着她的后背。“哦,安,我多么爱你呀,亲爱的。绝不要忘了!告诉你母亲我真心爱你们所有人……现在让我走!”
“什么情况,汤姆?”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那个军官跟中士还有另外一个人走了进来。
在教堂上面的灯塔里,钟声开始敲响。
“好了,斯普拉格,或者是卡特,不管你是谁,就这样吧。你的时间已经到了。你的朋友威廉·克莱格还在下面等着跟你一起走呢。”
道路蜿蜒经过舒特庄园一直向下进入山谷,接着又向上到达希尔山的一侧,在那儿他们能清晰地看见一条小溪流向克里顿小镇。它安详地依偎在宽阔的碟形山谷底部,在那儿有众多溪流汇聚成克里河。之后它继续前行与前方的阿克斯河相会。她感到很奇怪,前面她走过那么多的城镇,都只留下模模糊糊的、转瞬即逝的印象,可对这个地方的点点滴滴她却了如指掌。一缕青烟看上去像是从集市上的火堆升起,她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但又不是。在那儿,教堂的后面一根烟囱都没有,除了她能看见的那些。
亚当坚决地将安推到一边,迈步向前。
但他说过他会尽量不跟着杰弗里斯法官来西部。他不想看到皇家军队胜利的结果。
“把他的胳膊捆起来。”
他们来到舒特庄园那威严的大门口——两座巨大的石塔中间有一条城垛拱道,宅院后面是教堂。她想,多么可笑,她竟然还曾痴心妄想要嫁给这样一户深宅大院人家的儿子——即便只是二儿子。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仆牵着两匹马从他们身边经过,轻蔑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的衣服像锦缎一样光滑平整。她壮起胆向外面一间村舍花园里的女人打听,罗伯特少爷是否在家,得到否定的答复。那个女人好奇地盯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安不知道如果答案不是这样,她会怎么做。
“没必要,我不会跑的。”
可是,也许她本应该再给他多点压力,求他也救下约翰·斯普拉格,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罗伯特,见了面又该对他说什么——至少他会听她讲,也许能理解她。等她告诉母亲……她不愿去想这事。
“这是规定。你要被绑在栏杆上,老兄。转过身去。”中士粗暴地推着他转过去,将他的胳膊拽到身后。亚当看见女儿在角落里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两只手僵硬地攥着拳垂在身侧,以防自己去从他们那里把他抢回来,他想,她还是那么像她小的时候,穿着睡衣在黑暗中朝他跑来的样子。他试图微笑。
要是她那天早上在多尔切斯特将罗伯特找出来,查出父亲是坐哪一趟囚车离城就好了!那么,她即刻就会发现那不是父亲,那么……死的人就是约翰·斯普拉格了。但是她救不了他们俩,即便是罗伯特也做不到。
“不要过来,亲爱的。我不想让你看见那个情景。”
有一次,她拼命想要得到帮助与理解,于是试图给汤姆解释,在他面前厘清那一团混乱的思绪和疑问,但他却把结拉得更紧了,他只是紧抓着他认定的那一绺不放手,那一绺罪孽与过失的小辫子,结果,她最后气愤地站起身继续向前走,边走边哭,心里真希望自己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在思想上没有共鸣,有很长一段路程,她要么独自在前面走着,要么就落在他的后面,有意让他们精神上的差距也变成现实中的。
“我爱你,父亲!”
一想到这有可能是真的,她就痛不欲生,虽然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她的作为肯定不应该是一个罪过?她觉得一件因爱而为的事情不能算罪过,那么难道这又是她在欺骗自己?
接着,等他走了,她才突然想起那个军官是谁,是科尔内·斯迈斯,那个给罗伯特送信的人,她一直跟着他在大街上走着,公然祈求他看在罗伯特·波尔的份上让她父亲活着,罗伯特·波尔是他的朋友,而且他答应过她不会让他死的!直到最后他轻蔑地将她推开,就像其他人推开她母亲和威廉·克莱格的妻子那样。
有一两次安难以抑制她的悲痛,于是他们就停下来,绝望地坐在路边,似乎逗留与离开都没有什么意义。但休息并没有带来什么安慰,为了打破沉寂,面对徒劳的一切,她终于和汤姆开口说话了,可是他的话又将她的悲伤化为愤怒。每一次她想要寻求同情,却被汤姆用冷酷的裁决击得粉碎,他说都因为她的罪过,上帝才会判她父亲去死的。亚当是为女儿感到羞耻而死的,约翰·斯普拉格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虽然亚当叫她别去,她还是去看了。她的所见将永远留在她的生命当中,正如国王所预期的那样。在这样的死亡中,毫无尊严可谈,无论是对死者还是观望者,对那些刽子手更是没有。
夜里天下起了雨,风也平息了,大半个天空都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着,随着太阳慢腾腾地爬到顶峰,克里顿北边狭窄、凹陷的小路上逐渐变得湿热起来。迈着沉重步伐走在路上的两个人精疲力竭,在他们四周,到处都是早熟的黑刺李和黑莓,未修剪的灌木篱墙被雨水浸透,上面点缀着一些迟开的花朵,翅膀鲜艳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可他们却毫无心情领略这其中的欣喜。那个男子,身材高大健壮,一袭深色肃穆的衣服,长着一张英俊的面庞,如果能笑一笑的话会更迷人,他时不时摘下那顶清教徒戴的宽边帽恼怒地拍击盘旋在他们头顶上方嗡嗡叫唤的苍蝇;但是他的同伴,一个体格健美的女孩子,身穿一件已褪色的、曾见证昔日繁华时光的棕色骑马装,只是低垂着头走着,一头红褐色秀发半掩着脸,偶尔她会无力地抬起手来遮在头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