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讲了我认为是真实的情况。”
“你是把我女儿叫作妓女了,小子?这就是你所说的她内心的魔鬼吗?”
“但这不是真的,汤姆!你知道这不是的!”因为受此震惊,安的声音高亢狂野,亚当感觉在外面大街上肯定都能听见。
“我的意思是她……就是她会妨碍我们作战,因为担心她的安全,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如果我总在担心她跟我们这边的男人或者跟敌人干什么,就不能专心为主工作。”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说话的时候既困惑又尴尬。之后,他抬起眼,脸色阴沉,一脸的不屑。
“我知道你是怎么引诱我的,任何一个良家妇女都会耻于这么做的。”
“你是什么意思,小伙子?”亚当的声音不自然地平静而亲切,他已经怒不可遏,但心底还有些寒彻心扉的疑虑,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安紧紧盯着汤姆,一语不发。他犹豫了片刻,但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
“我引诱你?”
“我出来是要毁灭魔鬼的杰作,只要给我看见了。他现在就在我们当中,卡特先生,但你就是熟视无睹。其他人可都看见了,那些虔诚敬神的人们,他们听伊斯雷尔·富勒的话,每天研究主的作为并且向他祈祷的人,都看见了。这是我们头领内心里的恶魔拒绝给予我们胜利,却使他们沉沦于骄傲与虚荣。甚至你女儿身上都有恶魔,卡特先生!”
“我不想当着你父亲的面这么说你,但主知道,事实就是如此。这样的行为只能是那些捉住你的天主教徒教你的邪恶花招,等你学会了,再派你回来用它传染我们!”汤姆带着一腔怨恨,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些话,好像他真的被传染了一样,之后,他就突然转身不看他们两人,又开始紧张地拨弄那块木头。
“托马斯·古德柴尔德!不许你那样说我女儿!”亚当站起身子,但还没站直,想了一想还是坐了下去。他将手抚过眉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再次开口说话。“你这是怎么了,小伙子?你现在看什么都不对劲——战争、蒙莫斯国王,现在连安都看不顺眼了!我们在陶顿的时候,你还很高兴她在那儿。你父亲若亲耳听到你这样说话都不会相信。你过去可是我们的中流砥柱,可是现在你似乎更有可能毁灭我们!”
亚当与安沉默地坐着,他们都被这通爆发惊呆了,谁也不敢看着对方。终于,亚当打破了沉寂,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悲哀,似乎他的一生都被荒废了。
“汤姆!”安刺耳的声音里透着痛苦,但他没有理睬她。“男人若是为上帝而战,应该保持灵魂的纯洁,不应受到女人的诱惑和干扰。听听你父亲的话,姑娘,一个男人为了你的安全竟然很高兴撤退。这像打仗的样子吗?很可能蒙莫斯带我们来这里就是因为他看上了什么像你一样的娼妇!”
“这话是真的吗,安?”
“我又没有叫她来!她根本就不该在这儿——好好的军队里带个姑娘在后面拖着裙子跟着,像什么样,就像是魔鬼的妖妇似的。”
她转过身看着父亲,拼命地去搜寻他的目光,寻求他的理解,但他只是低头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木头,就像以前在查德一样,她又被那种可怕的男性间的同谋孤立开来,独自承受着内疚。
“我不是来讨论这个的,汤姆。而且,至少这对安是更安全的;你应该对此高兴才是。”
“我只是……他是我的未婚夫,父亲!”
“我怎么高兴得起来?一整天都在行军来逃离我们应该战斗的敌人,这就是让上帝祝福我们伟业的方式吗?”
“你只是什么?你还没有结婚呢,丫头,你应该知道这点的!”
“你现在看着不怎么高兴。”
“问他。他知道不单是我一人的事。”
“没有吵架。”
亚当转向汤姆,他的脸色阴沉得像个行刑的刽子手。“你抱怨的魔鬼的杰作到底是什么?”
“汤姆?”
汤姆说话的时候眼睛低垂着,好像他要说的实在是太可耻了,不能公开承认。
“没什么,父亲。我们根本没有为什么事吵架。”
“她……她让我以为,我会很快在下一场战斗中死亡,而且……还有如果我死了,我们……她就不会再跟我有夫妇关系了,就像丈夫与妻子那样。所以,她就没脸没皮的,主动把她自己献给我,就在树林那里!”他抽噎着高声说完了,好像他自己被人强暴了一样。
“那你们争吵什么?”
“那你都做什么了?”
她的谦卑让亚当大吃一惊,在家里他们曾为此吵过无数次,竟然还会发生。而且汤姆眼里内疚不安的神情更令他忧虑。
“这是恶魔的诱惑!”
“对不起,父亲。你说的对。都怪我——是我叫汤姆跟我走的,这样……这样我就可以暂时离开部队一会儿。”
“而你接受了这个诱惑!”安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哦,是的,父亲,他做了!他跟我苟合,而且还相当粗暴!根本不用诱惑,你就脱掉了马裤,是不是?”
隔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安在等汤姆开口,但他什么也不说,因此,最后不得已,她只好代他开口说话,她小心地低着头看着桌子,脸被头发半遮半掩着。
“安静点,安!”亚当生气地敲着桌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丫头?我自己的女儿呀!我自己的女儿竟然是个妓女!”
“也许,在家里是没事,在那儿,大家都知道你订婚了。但我要汤姆在这儿照顾你,是因为我们身处几千人的大军之中,他们都不认识你,我不觉得让人看见你跟任何一个男人在树林里单独散步对你的名声与安全算是尽责。”
“但我只是跟汤姆,父亲——我们已经订婚了!”
“你什么意思,父亲?在树林里走一走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你不是跟我学会那样亲嘴的!”汤姆说道。“你是从别的男人那儿学会魔鬼那一套的——从以前跟你鬼混的那些天主教徒和拜神像的那些人那里学的!跟罗伯特·波尔学的!”
“昨晚有人看见你们从弗罗姆城外的树林里回来。我很吃惊,你竟然会认为这是一个适合一起散步的地方。”
“不是的!”她看着父亲寻求他的支持,但他的眼神严厉而疏远,逃离到深刻而不可接近的悲哀之中。“我没有……”
“谁告诉你的?”汤姆终于吱声了。
“安静点,安。撒谎只会更加危及你的灵魂,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再听到你跟其他男人做了或者没有做什么。你跟汤姆玷污了自己就已经够我受的了!”亚当停了下来,将手抚过眼睛,他在搜寻适当的话好继续讲下去。“我从未想到在我活着的时候竟然听到我的女儿曾跟男人表现得如此……如此不知羞耻。你的责任是抵制诱惑,而不是刺激它。”
从他们俩的反应可以看出,这并非无中生有。安的脸红了,汤姆抬起头来,不再看着木块了,眼神四处游移,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但恋人间的争吵不应有什么可怕的,亚当心想。
“是的,父亲。”她绝望地低下头。抗争是徒劳无益的。
亚当也看了眼汤姆。“看来你们是吵架了。我听到关于你们俩吵架的传言了。”
“还好,像你所说的,你们已经订婚了,只要战事一结束你们就尽快完婚。这样也许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你的丑事。”
“我有你和汤姆来照顾。”这句话是在对汤姆发问,他坐在那儿没有抬头,眼睛阴郁地盯在一块木头上,他已经坐那儿一晚上了。当他刚来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想跟她单独说话,但他就只是坐着削木头,时不时瞥她一眼,脸上一副深奥阴郁的神情,让她不敢深究。
“但是,她把这些娼妓的花招带到了上帝的军队里,要是现在我不想娶她了呢?我只答应娶一个老实本分的姑娘,不是一个……”
“目前来说,我想是的。但如果机会来了,我还是会送你回去。部队可不是正经女孩待的地方,你知道的。”
“你现在就得娶她,汤姆!”亚当打断了汤姆的话,没让他说出那个可恨的字眼。“你别无选择。你承认了你在不应该的时候屈服诱惑跟我女儿睡了;现在你必须为此负责,照顾她和孩子,如果她怀上的话!”
“没有,父亲,我怎么会收到呢?我的意思是我在路上走不安全。我在这儿要安全多了。”她微微一笑,正如她所愿,她看见他严厉的面容稍稍变得温和了一点。
“但这可能不是我的孩子!如果她还跟一些拜神像的天主教人睡了,找他照看去!”
“不安全?你是指什么,丫头?”他眼前突然有一个可怕的景象,他看见他的家被掠夺焚烧,玛丽和孩子们被剑指着驱赶了出去。“你没有收到家里的坏消息吧?”
“哦,汤姆,我从未跟别人干过这种事。你是第一个,上帝会帮我作证!”
“但这不安全,父亲!”
“但是,怎么帮……?”
“主会派人来的。”她的脸上阴云密布,他看出自己的错误。“不,安,这不公平。主送你到我的身边,我很感激,真的。而且我也肯定其他那些可怜的家伙也一样。但我还是宁愿送你回家。”
“你听到我女儿说什么了,托马斯。我相信她,你也应该相信,哪怕是为了你自己心灵的安宁。她可能是犯下罪过了,如你所说,但你也跟她一起犯下罪过,如果你现在要抛弃她,你的罪责要远远大于她的。我不认为你的父亲或者伊斯雷尔·富勒在这件事上会支持你。上帝作证,汤姆,如果你此后抛弃我的女儿并且玷污她的名誉,就像你玷污她的身体一样,我会保证你再也没胆量踏足克里顿!”
“哦,父亲!我更宁愿在这里,我对你大有用处,我肯定!如果不是我在这儿,你受伤的时候谁会照顾你?”
安事后记得父亲当时言之凿凿,句句铿锵有力,看起来如此光辉高大,而比较之下,汤姆则被此阵势吓住了,脸色阴沉。
“不,当然没有,但我希望收到了。”他手心向下压在桌子上,仔细地查看着伸展的手指。“我希望收到的是你跟你母亲在家里平安无事的消息。”
“问问你的良心,汤姆,看看除了主的愤怒,你还能否在心里找出点他的爱心与慈悲,因为我们都是罪人,你知道的;你和其他人都是。”
“家事,父亲?你收到家里的消息了吗?”
“但不是我们所有人都会得到救赎。”汤姆瓮声瓮气地嘟囔道。亚当起身站了一会儿,很是吃惊,自己的恐惧竟然出自这个小子之口。但他正在气头上不容他犹豫过长时间。
等他走了,亚当看着这小两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汤姆很快地瞥了他一眼,就闷闷不乐地垂下眼睛。他那双大手还在削那块木头,它已经在他指间被削成长矛的刀片形状了。安镇静地看着她父亲,脸略微有点发红,接着就走到桌子的另一头,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救赎是由上帝之手掌控,小子,而且最好就是那样。我们的任务是,按照他的戒律尽量过好我们在这个世上的人生,不论下辈子会发生什么。在我看来,现在你们俩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这间屋里静静地坐着,尽力去恢复弥补你们丢失的某些东西。我希望,至少我能让你们平安地单独待一会儿。我以后还会跟你谈,汤姆,看看你的决定是什么。”
那位瘦高的白发医生若有所思地吸了口烟,一双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看着亚当和汤姆。“亚当,如果一个男人出去打仗还要为家庭矛盾烦恼,这真是太糟糕了!”他站起身,将烟管在壁炉那里倒空了,站起身面带微笑地俯视着他们三人。“但如果你要占用我的护士,我就不得不去照看我那些可怜的病人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他离开后他们又坐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像被意外关在一间牢房里的陌生人一样。汤姆呆呆望着墙壁,安看着他,不知道他们结婚后是否也会像这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否能够忍受下去。也许,她想,如果你一直坐着不动,时间久了心就会变成石头,就不再会感到痛了。或者,爱与希望会因为缺乏使用而变质,变成憎恨与绝望,就像葡萄酒变成醋一样?她从来没有像爱罗伯特那样爱过汤姆,但直到昨天,她还以为他们至少还能结婚,还能做朋友。她从没有恨过他,直到现在。现在因为他的背叛,她只想伤害他。
“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粗鲁无礼,尼古拉斯老兄,但我有些家事要跟这俩年轻人谈一谈。你知道这家有没有小点的房间,或者会客室,好让我们退下谈点私事?”
他紧张地拨弄着他一直在刻的那个木块,就好像她不在一样。
安帮着那家主妇收拾桌子,年长的男人们则取出他们长长的陶土烟管心满意足地抽起烟来。汤姆在拿刀子削一块木头。亚当和尼古拉斯·汤普森聊了一会儿这天的进程和伤员的状况,之后,安回到了房间,正用借来的围裙擦手。亚当说道:
“你不想娶我了,是吗?”为了摆脱无聊,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机会在那天晚上来了。部队到达谢普顿马利特,他们向东行军的路上曾经过此地,战士们大多都免费住到居民家里,他们首先选择的就是家里的男人都参加了国民军的人家。好好享用了一顿家常晚餐后,亚当来到隔壁一条街道的一户人家里,医生和安被分配在那家住着。因为要照看伤员,他们才刚吃完饭。亚当很高兴看见汤姆比他先到那里,但那小子阴沉的表情让他感觉自己不受欢迎。
“是的。但看来我不得不。”
那么,这小子昨晚为什么撒谎说没见到她?他们为什么一起出城?当他叫他照顾好安的时候,他的意思可不是那样的。我应该把她送回家,亚当想。无论她多么擅长照顾伤员,部队可不是正经女孩子待的地方。但她既然在这儿,他就有责任确保她不受伤害。他叹了口气,知道得尽快跟他们俩谈谈。
“是的。那么每个晚上,我都会为你心痛,我会悄悄告诉你,我是如何跟别的男人乱搞的,还有他们做的时候都跟我说什么了。要不要我跟你讲讲罗伯特·波尔?”
但是如果他们是因为婚姻问题,或者是因为她在皇家军队的遭遇而争吵呢?一想到这儿,亚当就生气地紧握着枪把。亚当知道,汤姆嫉妒心极重,他很可能不会相信安给他们讲述的事情经过。她和其他女孩们被龙骑兵威胁,她说道,在那之后,那位年轻的军官罗伯特·波尔为了保护她而将她囚禁起来。在西蒙不幸受伤以后又遇上这事,要不是他就好了!安发誓说他行为端正,没有什么不轨之处,但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有什么不轨,她又怎么敢说出来?而且,她说话的时候,满脸通红——那是因为她对此问题感到尴尬所致吗?被那个浪荡公子单独保护了两三天,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许,汤姆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大蠢蛋也许还会觉得安配不上他了!亚当一想到这里不禁心惊胆战!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什么事发生,那也不是安的过错。而且无论如何,在所有人中,汤姆理应对她有信心。
“不!”他惊恐地怒视着她。
也许是因汤姆对蒙莫斯的怀疑而吵架,如果是这样,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因为汤姆正需要有人给他重塑信念,而且自从她回来以后,安对于他们必须打胜的信念似乎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哦,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讲,汤姆,让你明白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再帮助你适当地忏悔自己的罪过。你知道,当我为他张开双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事让他心烦。昨晚,当他问汤姆安的情况如何时,那小子面红耳赤,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之后,就说他没见到她。当时,亚当将此归结为是害羞,但今早约翰·斯普拉格却说看到他们俩一起往城里走,看起来好像吵架了似的。
“闭上你的嘴,你这个肮脏的娼妇!”他站起来狠狠地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结果,她朝一边倒下,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她不得不抓紧了它才没让自己摔下去。透过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她怨恨地怒视着他,脸颊上感觉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前面汤姆高大的身影,正扛着长矛向前行进。为什么他如此讨厌这个小子?难道他当初选错了这个女婿?汤姆的信仰本应给他力量,像刚开始一样;亚当记得这孩子在莱姆、布里德波特,还有查德的时候还很勇猛而果断,他当时站在他身边感觉自己如此脆弱不堪。在菲利普的诺顿村时他的勇气也没受影响——要不是汤姆,他也许已经丧命。但这种对蒙莫斯的王位继承权,以及对他的领导能力的持续怀疑正在毒害这个孩子的心灵,而更糟的是,这使得怀疑与恐惧在其余人中蔓延开来。不是怀疑他们的行为在上帝眼中是否正当,而是怀疑蒙莫斯的行为是否正当。
“如果我们要结婚的话,你不许跟我说像那样的话,绝不允许!这些话根本不是基督教妇女说得出的!”
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暴露自己。他惊讶地回忆,在菲利普的诺顿村时他竟然没有在任何一个时刻说出他害怕,甚至在那个龙骑兵的枪瞄准自己时和自己向他怒吼要他开枪时都没有。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害怕;他们总是匆匆忙忙地在室外集合、进行火枪操练,而且是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向前行进,结果,等他们有时间感受什么,战斗已经全部结束。要是下一场战斗早点来就好了,趁他还没有对他的头领和上帝丧失信心,又开始怀疑之前……
“那么你就会殴打我来制止?我们将有一个多好的基督徒的婚姻,就像一个伪君子。”
当然,不管他本人是否是上帝的选民,这都是他选择的军队,亚当想道。他在这一切当中的责任之一就是要跟他的朋友们一样;只要到时候不退缩,那就没人会知道他灵魂深处有多少恐惧与怀疑。没有人会告诉他的孩子们,说他们的父亲不在上帝的选民之列,而将被打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与炼狱中煎熬。
“管教老婆是做丈夫的责任。”
尽管一团混乱,亚当还是很高兴,他的体力恢复了,而且还有喜人的阳光,没有阴雨连绵,因此,他并不怎么介意向哪里行进。暂时,他可以将战斗的重大决定留给领导们和上帝去做。他觉得他大多数好友——尤其是约翰·斯普拉格和威廉·克莱格——都跟他一个想法。等战斗的时间到了,他们会确保他们的火枪都是干净的,火药是干燥的,而且目标是明确的——至于其他的,就全交给上帝负责了。
“不是每一天,汤姆。而且,从现在开始我每天都会提醒你这点。我父亲要是看到我每天都有新的瘀伤,他会很不高兴的。”
相反,在这儿,他们正轻快地退回到谢普顿马利特,而且连一个皇家士兵都看不见。罗杰·撒切尔曾试图鼓劲暗示说,这是给费弗沙姆爵爷使的花招,将他打发到歧途,对此,只有一两个人笑了笑。但,如果给敌人虚晃一招,把他夹在你们和伦敦之间,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约翰·斯普拉格曾这么问。罗杰挠挠头,说他不知道,但也许他们是前去与新兵汇合。但人们觉得这不大可能,因为他们以前有过类似经历。也许,威廉·克莱格说道,也许是他们头领发善心,不让他们顶着太阳行军;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在中午就应该安营扎寨,或者转身回去,而不是一下午都在向西行进。
“那他就不该强迫我们结婚。真他妈是魔鬼在作弄人!”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大步走到窗户前,一拳砸向窗户上面的橡木横梁,然后前额靠在一小块窗格上以此冷静下来。
亚当不知道下一场战斗何时打响。早上当他们发现自己出了弗罗姆一路向西行进,而不是像预期的那样,向东前往沃明斯特时,已经不止汤姆一个人发出沮丧的怨言。昨晚,约翰·克莱普从骑兵团那边过来,带来消息说已有几支小分队被派到东面去沃明斯特、朗利特与伦敦的路上找住处、买武器和招募新兵。罗杰·撒切尔和埃文斯中士都一致赞同,警告他们所有人在行军时要准备好战斗,因为费弗沙姆爵爷不会让他们一仗都不打就轻而易举进到威尔特郡平原上。
安揉着脸上的瘀伤,叹了口气,尽力止住泪水。当她从菲利普的诺顿村的山上冲下来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时,心里想到的可不是这番景象;当她尽力去爱汤姆以重建他的勇气时,想到的也不是这样的情景。如果她的将来会像这样,这根本不值得为之一搏。
这可能不算他听过的最好的布道,亚当过后回想,自从他们行军避开敌人,牧师不得不绕过经文的前一部分‘你们今日将要与仇敌争战’。所以,他还没有激发起那种坚定不移的神情。以前,伊斯雷尔·富勒在艾克斯敏斯特附近的小树林秘密集会点讲道时就常常带着这种神情。但在行军过程中这也很难做到,因为你常常要避开地上的沟沟坎坎,或者得走到灌木篱墙里给沿线送信的骑兵让路,同时还得继续你的论证思路,并且声音要足够响亮,以便能盖过行军中的脚步声、皮带的吱吱声,还有花粉病人的喷嚏与咳嗽声。威廉·克莱格的花粉病最严重;今天,温暖的阳光和密不透气的灰尘让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结果中午休息时,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就像走了二十英里的路,而不仅仅是十英里。亚当希望作战时不要离克莱格太近,并且还做了个简短的祈祷,希望他能在战斗之日结束病痛的折磨,这样就能为他们的大业更好地战斗。但同以往一样,他怀疑自己的祷告是否会应验。
“也许,最终一切都将成泡影,汤姆。如果军队打败了,反正你也没法活着娶我了,也许,我们应该为此向上帝祈祷。”
偶尔,由埃文斯中士浑厚的男中音起头,会有一首圣歌高声唱起;在这天的早些时候,他们断断续续听到一些部队随行牧师的布道,扯着嗓子在讲《申命记》第二十章上的经文:“因为耶和华你们的神与你们同去,要为你们与仇敌争战,拯救你们!”在布道的间歇与高潮,亚当和其他人时不时低沉地回应一声“阿门”。
她一开口说出这些话就后悔了。它们太残忍了;这是很危险的亵渎神明,不仅包括汤姆在内,还有父亲和所有克里顿的男人们,在他们周围的城里那数以千计的诚实善良的人们,他们正为了蒙莫斯国王冒着生命危险。但已经来不及收回这些话了。汤姆听见了这些话,转过头,他的脸痛苦而轻蔑地扭曲着。
但任何事都要胜过在漆黑的雨夜坐在马车里剧烈地颠簸一路到弗罗姆。他为那些可怜的伤员感到难过,今早,安和尼古拉斯·汤普森将他们抬上马车。如果等这天过完,他们的伤口没有撕裂,骨头没有脱节,则实属万幸。亚当很高兴自己能回到行军队伍当中,有朋友围绕在周围,听到他们那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看着队伍前后数以千计的人与马踢起的薄雾般的尘埃,一只只云雀在云朵上方歌唱,他感到心里很踏实。
“我知道你是与魔鬼一伙的。只有天主教的娼妇才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不在乎你父亲会说什么,我绝不会娶你。你是个娼妓——一个天主教的淫妇!”
约翰·斯普拉格已将亚当头盔上的凹痕用榔头砸平了,而且现在绑着绷带戴起来也合适,因而在行军中它也不像以前那样动来动去地摩擦他的头皮。起初,亚当对火枪与支架的重量吃了一惊,还以为是谁跟他开玩笑,给他枪管里放了铅球才那么重,但行军几个小时后他也就习惯了。只是他的腿还会颤抖,走久了绊了一下时还是会站不稳。
他好像忽然对什么有所顿悟,轻蔑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看她有什么反应,然后猛然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就走到大街上去了,留下她一个人独自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