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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似乎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情,但他并没有将她推开。

“看,我就在这里,汤姆。就现在。我们一定要等到将来吗?”

“吻我,汤姆。我们下一次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

她刚一碰上,他的大手就紧绷起来。即便已订婚,他们之间如此亲密的接触也很生疏。她温柔地抚摸着他手背上的汗毛,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见他厚厚的嘴唇疑惑地张着。她想,真是奇怪,如此强壮的一个人竟然会因恐惧而失去活力,她希望能将他释放出来。她将花束扔到地上,将他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手里,向后斜靠着仰头对他莞尔一笑。

他突然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以为有人在监视着他们,但没有人,只有鸟儿又在树上开始唱起它们的晚祷。他咽了口唾沫,接着就突然向前扑倒,将他的唇压在她的上面。

“至少,汤姆,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

这是一个湿润笨拙的亲吻,他突然而粗鲁的拥抱将她紧紧地贴向他,以至于她的头在肩上急剧向后仰着。但她要完完全全地献出自己,她将自己的唇配合着他的唇贴在一起,她的手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被他紧抱着抬离了地面。

她抬起头看着他,看到他恐惧的黑眼睛里闪烁的激情,接着,他羞愧地将头转开了。于是,她明白她必须做什么了。她颤抖着,就像新娘手捧鲜花站在圣坛上,伸出一只手来牵着他的。

他终于将她松开了。她向后踉跄了几步,于是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她看见他脸上露出震惊与怀疑的神情。可是他不敢说话;他唇上泛起一丝勉强的笑容,接着他的胳膊僵硬起来,那阴郁又回到他的眼中。

一个现成的宗教答案正好来到她嘴边,但她咬住了嘴唇。这是如此明显的事,她记得父亲在当时是如何引用的,‘但凡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只为自己考虑,就算积攒下金山银山,他最终还是一无所有;而他如果能为上帝放弃自己的欲望,则会在天堂享受永恒的快乐’。但这是因为他身上发生的一丝变化使得他自己不能意识到这点。他现在与伊斯雷尔·富勒如影随形,如狗一般的忠诚。如果伊斯雷尔都不能利用宗教重建他的勇气,她当然也无能为力。

“我们进树林里去吧,汤姆?在这儿,也许有人会看见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蒙莫斯没来。如果他来得晚一些,或者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你想想看,安,我们面前有整整一生的日子要过,但现在……我明天可能就会被杀,就因为那个傻子用错误的方式领导着我们,而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似乎还是在梦中一般,因此,一时间她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她说话。之后,他眼里的阴郁变成了希望,僵硬的胳膊也放松下来,她便领着他离开小路进到了树林里面。

她摇摇头。“当别人都走了,你怎么能待得下去,汤姆?”

他们手拉手一起走着,不时低头躲闪着低矮枝头上稀疏的榛树叶,这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克里顿河边的小矮林里玩过家家一样。那时,一直都是她来出主意,来领头,而他则出力气和体能上的勇气。现在,她想要重塑他的士气。可是当他们继续往前走,她却感觉自己没有底气了。这太冷血了,走进这样一片树林里,和一个不爱的男人苟合,即使自己已经跟他订婚。这感觉就是一桩罪孽,但为什么会这样想?上帝当然不会反对的?

“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来的话,我们现在可能已经结婚了。我们就会在那个小木屋里安顿下来过日子了,而且……”

她停住了,正好那里有一棵倒下的树腾出了一块空地,上面长着些青草和蕨类。

“但是什么,汤姆?”

不,这不是违背上帝的罪孽,她意识到。这是背叛罗伯特的罪恶!

“我们刚来的时候,这是对的,安,你知道的。但是……”

“不行……”

他回答的时候仔细地看着她,似乎对他而言,她也变化了不少。

他转身看着她,而她却侧过身去蜷成一团,背对着他,抽泣着,一只胳膊挡在脸上。他扯了扯她的裙子。

他惊讶地看着她,严肃而恐惧的眼睛睁得偌大,她又看到了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悉的男孩,那个保护她的男孩,她帮着解决难倒他的学校作业的男孩。但这个男孩现在是在男人的躯体里面,他的眼睛里有种黑暗与恐惧的东西,某种她在克里顿时偶尔瞥见的东西,但它已经成长壮大了。他同时既是她熟悉的那个汤姆,又是一个独自忍受恐惧的陌生人。她怜悯他的恐惧,但这也让她感到惶恐。

“好了,快点把这拉下来,有人要来了。”

“这么说,你宁愿我们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让他们来吧!我才不管呢!”

安静静地站着,将那一束花轻轻抚过她的面容,感知着周围树林里的寂静。

“但你哭什么呀。是你要的。”

“策略?站成一排等着挨枪子?都是因为他将骑兵的指挥权交给了那个胆小如鼠的格雷,如果狐狸不从他跟前跑开,他都不敢打!哦,安。你不明白吗?当我们被这样的人带领着,还称自己是上帝的军队,这就是自欺欺人。上帝会抛弃我们的!”他又狠狠地向青草抽去,之后,将那根木棍扔开,木棍打着转进了路边的树林里,一只燕八哥受惊愤然飞走了。“我们根本不该拥立他当国王,这是一个罪孽。”

“不是像这个样的。”她将胳膊从脸上拿开,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看起来有点恼火了,但在这股怒气下面,似乎又有点自得自满!

“也许……我听韦德上校说,这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马,因此这才是更好的策略,我想他是这么叫的,叫以静制动。”

“你弄疼我了!”

汤姆用找到的一根木棍狠狠地向树篱里的青草砍去,削下来一些洋地黄和粉色的剪秋萝,安小心地将它们捡起来插进她搜集的一小把花束里,准备将它带回去给汤普森医生照料的病人。

“女人第一次都会疼的。要不你怎么会流血呢,看。”他又把她的裙子掀起来。她退缩了一下,接着就坐起身子,注视着腿上那湿乎乎的鲜血。

“哦,是的,他刚开始表现得还凑合,但也就是银样镴枪头。他为什么不让我们下山,把天主教徒们赶回他们的魔鬼老家?”

“你最好把自己弄干净。”他站起来,走到被砍倒的树那边,背对着她在树干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他来自于一个跟我们不同的世界,汤姆,那就是他为什么总穿得那么漂亮的原因。但他在菲利普的诺顿村战役中还是足够勇敢的,是不是?约翰·斯普拉格告诉我,他就骑着那匹白马站在大家面前,在那儿谁都可能会对他开枪。”

“你……!”但是她太震惊了,一个字也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她盯着他的后背呆呆地看了快一分钟,泪水又涌上眼眶,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来。她抖抖裙子,扯了几把青草来擦干净腿。之后,她又用树叶做了个垫片来防止继续出血,碰到自己的时候,还不由缩了一下。她匆匆忙忙地做着这一切,突然之间,她害怕有人会过来站在汤姆一边,就像那些查德的士兵都站在龙骑兵一边一样。她裙子的边缘也沾上了血;她发疯般用泥巴来揉搓它,希望能将它掩盖住。一定不能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如果出血止不住会怎么样?她能向谁求助呢?

她渴望能跟汤姆推心置腹,让他重拾最初那种牛气冲天、怒不可遏的勇气,是为了克里顿人,而不是为他。

“你弄干净了吗?”她没有回答,于是他转过身来看她。她也回望着他,一动不动。这是童年的结束,她心想。她将他领进树林,就像他们小时候她一直做的那样。现在她是个女人了,可是她却失去了控制能力。他像个陌生人一样注视着她,而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安叹了口气。对于她父亲、威廉·克莱格,或者约翰·斯普拉格而言,他们还比较容易遵从韦德上校的建议。他们虽然很疲倦,但他们打胜了,他们就是这样想的,因此,他们还精神饱满。就拿现在来说,他们才在弗罗姆休息的第二天就已经准备好并且迫不及待地要向伦敦进军了。但汤姆身上却有一种她前所未见的可怕的怨恨,而且,这比蒙莫斯说过的任何话都让她害怕,至少,蒙莫斯在公众场合还会隐藏起他的恐惧,但如果汤姆一直这样说话,这种绝望是会蔓延的,那么,到时肯定所有克里顿人都会被杀,因为他们已丧失了为之战斗的信仰。

一只野鸡在树林里叫唤,远处弗罗姆教堂的钟敲响半点。

“我再也不会相信这套鬼话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父亲为什么要矢口否认呢?做国王不仅仅是穿得漂漂亮亮的朝人们挥挥手。这种事哪个王八蛋不会做,那样就像个婊子一样,就是这么回事!”

“我们最好回去,”他说道,“九点要集合。”

“正因为他不是私生子我们才来的,是不是?他是国王的嫡子,不是吗?查尔斯国王在娶王后之前先娶了露西·沃特。因此,他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她跟着他走出了林间空地回到小路上。他两次帮着她扶住树枝,但他们并没有肢体接触。她已经停止哭泣,并尽力将头抬得高高的,以便能从这混乱中挽回点什么东西;但他的眼睛,就像他的身体一样,在躲避着她,而且他脸上骄傲的神情开始变成黯淡的内疚。他没有跟她说话,等他们慢慢临近城市时,她始终低头看着地面,沉浸在羞耻感和挫败感之中。当最终他们不得不分开时,在拥挤的大街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于是,她匆忙回到自己屋里,希望血迹不要渗透裙子。

“要不是为了那个杂种,我们现在可能正在张罗自己的婚礼呢。”汤姆心情糟糕透了,恶狠狠地俯视着下面的田野和正对弗罗姆大街的屋顶,在那儿,蒙莫斯正骑着白马穿过一群欢呼的战士和市民,由于距离太远,他的身影小如米粒一般,他挥手回应着大家,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们驻足的山坡上长满了花揪树,因此,蒙莫斯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花揪树叶后面了。他们继续在温暖的黄昏漫步,安随手摘下一朵金盏花,花茎在她的指间漫不经心地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