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出发了?今晚吗?但天正下雨呢。我们不是打败他们了吗?”这在亚当看来毫无意义,他的头晕得厉害,因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哦,是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伙计,”约翰·斯普拉格愉快地说道,“我们将他们赶跑了,主将他们就像谷壳一样吹跑了。但现在看来,我们又要准备行军了。”
“公爵那么说的。”汤姆的声音冷漠而痛苦,与约翰·斯普拉格截然相反。“转过身连夜逃跑,而且还是冒着这该死的大雨。我们才刚刚把五十个或者更多的天主教的叫花子们送到地狱,其余的都冒雨逃回巴斯去了!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什么,战斗还没有结束吗?枪声都已经停下来了。”
“那些大炮都怎么样了?就没打一场像样的仗吗?”
“一定尽力,卡特先生。但我们现在要归队了。”
“已经够像模像样了!你也瞧见了,亚当,不是吗?要不,你怎么会躺在这里?”约翰大笑着,试图忽略汤姆的阴郁。
“这不是女孩子待的地方,”亚当说道,转头的时候又缩了一下,“汤姆,现在她在这里你就得多操心她的安全了。”
但汤姆就是高兴不起来。“就是那样,卡特先生,你一切都看见了。我们将他们赶出小路回到田里,天主教的余部又上来组成战队与我们对阵,就像你见到的那样。我们那会儿就该打败他们。但公爵在那儿……”
“不管怎样,亚当,无论起因如何,你都会很高兴她在这儿的。这儿好歹就像个家一样,是不是?而且,她还是医生的好帮手呢。”
“到那时他还在。接着,韦德上校告诉撒切尔先生我们要战斗,然后他就去见公爵,接着发生了什么事?什么都没有,这算怎么回事!我们就那么站着一直等,与此同时,他们将大炮抬上来互相乱射一气。然而,就在我们等待的时候,天又下起雨来。于是他们收拾收拾就回家了。就像在布里斯托一样。”
汤姆看起来很木讷,也很疲倦,对约翰的幽默一点也不买账,反而有些恼怒。“不,我不知道。她说什么是从皇家军队那里逃出来,但我根本没听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是他们在雨中逃跑,不是我们。你别忘了,小子。”约翰·斯普拉格那股子坚定的乐观劲儿现在变成了懊恼,他对汤姆动摇人心的阴郁很是不满。
约翰·斯普拉格大笑起来。“如果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是我女儿。也许小汤姆能告诉我们。”
“那么,要是他们在逃跑,我们为什么不追击,或是继续待在这儿?他为什么还要让我们今晚向南行军,嗯?这是因为,他就是个懦夫,肯定是这样的!”
“安?哦,对了。”亚当在屋子里找了找,发现她已经走了。他无助地摇着头:“她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已经送她回家了。”
这满腹怨言惊得亚当目瞪口呆,要比他的伤口还令他心痛。他亲眼看见了敌人逃跑的情形,也听到了胜利的欢呼。也许,他想,也许他又在做梦,这些话是从他的内心深处冒出来的,不是出自汤姆之口。但约翰也在怒视着汤姆,他一脸的震惊,就跟亚当的反应一样。对他们两人而言,这是他们心底见不得光的恐惧,他们害怕汤姆的话是对的,这使得他们对此更加无法承认。
“医生说如果他不发烧就没事。你家姑娘给他找干衣服去了,愿上帝保佑她。”
约翰·斯普拉格终于受够了。
“他会好起来吗?”
“闭上你的嘴,汤姆·古德柴尔德,如果你除了显示你的无知外,就没有别的用场能用上它。公爵——确切地说是我们的新国王——参加和打胜的仗,比你做的鞋子都多。你知道,打胜仗不仅仅是走到对方阵地那儿用长矛捅他们一下那么简单。这要靠脑子和经验才能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样你才能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抓获大量的敌人,就像我们今早干的那样。如果他下午没有战斗,并且想让我们晚上行军,那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什么好的理由的,你们这样的毛头小伙是理解不了的。”
“迈克尔·泰勒,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我们一路追逐敌军,就在越过田野的时候,他肩上中弹了,于是他就被留在雨水里等死,足足有三个小时。他叫唤的时候汤姆发现了他。”
“那么,为什么韦德上校想让他战斗?他可是够有头脑和勇气的。我们为什么不拿下布里斯托?为什么我们今晚还要冒雨退走,跟一伙儿毛贼似的?由于缺觉,有些战士都已经掉队了。这些在你看来都是有道理的吗?”
“没有。”亚当想起他的梦不由地畏缩了一下,用手摸了摸头来掩饰过去。“我想,只是有点擦伤而已。你们带来的人是谁?”
“你无权质问,汤姆。”亚当说道,只要头上的伤痛允许,他就一定要尽可能说得坚定些。但他知道,一开口,他的话就大错特错,它们违背了他们所为之战斗的独立精神。但汤姆的恐惧——也是亚当的,大家每一个人的恐惧——必须得到控制以及压制。
“亚当!怎么样了,老伙计?好家伙,你还没去见上帝呢?”约翰·斯普拉格兴高采烈地在黑暗中仔细地打量着他。
“我出来是为了主而战,不是为了那个皇家的杂种,他只想着王冠,而且又没有胆子为此战斗。”汤姆倔强地嘀咕道,“我开始有点希望我根本就没有来。”
就在那些人帮着将伤员抬到床上时,他认出了他们,那是矮小﹑强壮的约翰·斯普拉格和高大、瘦削的汤姆·古德柴尔德。亚当努力坐起身子想要呼唤他们,无奈头又痛又晕,于是他又不得不无力地躺了回去。但是他们看见了他,便走了过来。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小子,最好闭上你的嘴,”约翰·斯普拉格回敬道,“这样的言论现在就是背叛。”
就在他四下环顾的时候,案桌上那个男人突然剧烈地尖叫起来,并不停地挣扎着,他的两个战友尽力把他压住。之后,医生用镊子夹出一颗子弹给他们看了看,然后“咣当”一声扔到托盘里了。安一边帮助他清洗和包扎伤口,一边柔声细气地跟他说话来安抚他。
“那么,如果继续向前是背叛,那么往回走也是背叛。”
他支起肩膀环视着这个黑乎乎的大厨房,十来个像他一样的人靠墙躺在临时的草床上,一些人已经睡着了,还有一些人缠着绷带正在呻吟着。才一会儿,厨房变得更加昏暗了,似乎已经到了黄昏。在一个角落,几根蜡烛的火苗不断跳动着,在那火苗的映照下,尼古拉斯·汤普森高大的身影正俯身对着案桌上那具苍白的躯体,旁边有两个将他抬来的男人在帮忙。还有个姑娘也在那儿——那是安!她穿着那套奇怪的棕色骑装,就是在他梦里穿的那件。他想问她怎么会在那儿,但浑身上下有气无力,根本喊不出声来,于是便又虚弱地躺回草铺上了。
这两个人在亚当床铺上方怒目而视,最后,年轻人先转过头朝一边看去。他们一时间沉默不语,接着又帮忙将亚当和其他伤员抬到马车上。当马车在黑夜里一路颠簸,周围的人们有的哀嚎,有的奄奄一息,雨水从上方的帆布渗漏进来,亚当心想,这看起来哪里像打了胜仗啊。
亚当被落在他脸上的水惊醒了,但这一次安并不在那里。水是从梁架上的茅草那儿滴下来的,他可以听到屋外雨水持续落下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