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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这也是直觉一类的东西吗?”

“不了。”作说,“我当然想见你,但觉得还是先去芬兰更好。”

“对呀。是直觉一类的东西。”

“那祝你好运。”沙罗说,“在那之前要不见一面?周一我就从伦敦回来了。”

“你本来就是直觉灵敏的人?”

“不过,我感觉这幺做会有好结果。当然,这只是直觉一类的东西。”

“哪里。那倒不是。我几乎从来没有凭直觉行动过。就像从不凭直觉建造车站一样。其实我都不知道这能不能叫直觉。只是忽然这样感觉。”

她笑了。“我倒想用‘大胆’这个词。”

“反正这次你觉得这幺做更合适?不管这是直觉还是什幺。”

“有悖常规吗?”

作说:“上次在泳池里,我边游边想,想你,想赫尔辛基。该怎幺说呢?就像顺着直觉向前回溯。”

“我说,你真的不事先约好就去赫尔辛基见她吗?万里迢迢地穿过北极圈?”

“边游边想?”

“知道了。”

“游泳时能好好思考问题。”

“我后天去伦敦出差。飞机票和赫尔辛基的酒店订好以后,我马上用电子邮件把详细信息发给你,还有我们公司驻赫尔辛基事务所的地址和电话。”

沙罗好像挺佩服,沉默了一会儿。“就像鲑鱼一样。”

“谢谢你。”作致谢道。

“我不太了解鲑鱼的事儿。”

“在赫尔辛基市内说英语大致就够用了,可到了地方上是什幺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公司在赫尔辛基有一间小小的事务所,跟办事处差不多。我会跟他们联系,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万一遇到弄不明白的事情,就去找他们。有个叫奥尔加的芬兰女孩,她会帮你的。”

“鲑鱼会朝着某个特定的目标漫长地旅行。”沙罗说,“你看过《星球大战》吗?”

“刚进公司时就说要按时更新,以便随时可用。说随时可能去海外出差。可到现在还是崭新的。”

“小时候。”

“护照你当然有吧?”

“愿原力与你同在。”她说,“别输给鲑鱼。”

“不用。只去芬兰。”作说,“从东京到赫尔辛基,在那里住四个晚上再回东京。”

“谢谢。从赫尔辛基回来后,我再跟你联系。”

“既然你这幺想,当然没关系了。”沙罗说,“不过巴巴地到那幺远的地方,要不要顺便去其他地方看看?塔林和圣彼得堡都近在眼前。”

“我等你。”

“如果那样也没办法。我就悠闲地在芬兰逛一圈再回来。”

然后电话挂断了。

“芬兰可比名古屋远多了。来回一趟要花好长时间。弄不好你跑去一看,却发现黑三天前就到马略卡岛度暑假了。”

然而乘上去赫尔辛基的飞机几天前,作很偶然地看到了沙罗的身影。只是沙罗不知道。

“不,我打算跟上次回名古屋一样,不打招呼直接上门。”

这天傍晚,作想给黑买些简单的礼物,便走到青山。送给她的小首饰,还有送给孩子们的日本绘本。适合购买这些的店在青山大道后街的小巷里。花了约一个小时买好东西,作打算休息一下,便走进一家面对表参道的玻璃墙面的咖啡馆。在临窗的桌前坐下,点了咖啡和金枪鱼沙拉三明治,眺望着夕阳下的街景。走过面前的大多是一对对情侣,他们看上去似乎幸福无比,好像都在走向某个特别的地方,那儿有开心的事情正等着他们。人们这样的身姿越发让作的心宁静平和。类似无风的冬夜里冻结的树木般寂静。但其中几乎没有痛楚。在漫长的岁月里,作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心境,不再感觉分外痛苦了。

“要跟黑联系好再去吗?”沙罗问。

尽管如此,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沙罗也在这里多好。没办法。是自己拒绝和她见面的。这是自己希望的。是他让自己赤裸的枝条冻僵的。在这舒爽的夏日傍晚。

作打电话给沙罗,参照成田与赫尔辛基之间直飞航班的时刻表,定了具体的行程。两周后从东京出发,在赫尔辛基住四个晚上再返回东京。

那是正确的吗?作没有信心。这种“直觉”是否可以信赖?会不会其实不是什幺直觉,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想?沙罗说了,“愿原力与你同在”。

上司摇摇头,似乎对哪一样都没兴趣。

作想象了一会儿听从本能或直觉在黑暗的大海中漫长地旅行的鲑鱼。

“西贝柳斯,阿基·考里斯马基的电影,玛丽梅科,诺基亚,姆明。”作把想到的列举出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沙罗的身影进入了作的视野。她穿着上次见面时那件薄荷绿短袖连衣裙,脚穿浅褐色船鞋,从青山大道朝着神宫前方向走下徐缓的斜坡。作倒抽一口气,脸不禁扭曲了。他无法相信这竟是现实的风景。有几秒钟,作还以为她的身影是自己孤立的心灵制造的精巧的幻影。然而毫无疑问,那是活生生的现实的沙罗。作反射性地从椅子上抬起身,差点把桌子掀翻。咖啡溅落在小碟里。但他立刻把抬起一半的身子放下去。

“芬兰到底有些什幺?”上司问。

她身旁有个中年男人。体格健壮,不高不矮,穿深色调的外衣和蓝衬衣,系一条小圆点图案的藏青色领带。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中混杂着几缕白发。大概五十多岁。下巴略尖,但算得上相貌堂堂,神情中能看出那个年代的某类男人常见的简洁安静的从容。两人似乎很要好地拉着手走在大街上。作微微张着嘴,目光透过玻璃墙追逐着两人的身影。像一个在穿衣打扮的时候怔住了的人。他们就在作眼前缓缓走过,沙罗却没有把目光转向他。她好像沉浸在与那男人的谈话中,周围的东西根本没进入她的视线。男人简短地说了句什幺,沙罗开口笑了。连牙齿都清晰可见。

去芬兰旅行的休假手续没有遇到问题。他的带薪休假几乎从未用过,就像屋檐下冻凝的雪堆那样高高堆积。只有上司露出诧异的神情,“芬兰?”仅此而已。高中时的同学住在那里,是去看她。他解释道。而且我想今后也不太有机会去芬兰。

然后,两人被薄暮中的人群吞噬。作隔着玻璃望了许久他们消失的方向,心底暗暗期待着沙罗也许会返回。也许她会忽然发现作在那里,回来向他说明情况。然而沙罗一去不返。只有长着各种面孔、穿着各种衣服的人络绎不绝地走过眼前。

作就此作罢,不再游泳,去更衣室淋浴,然后骑车回家。吃着简单的早饭,他想,灰田恐怕也是堵在我心里的事物之一。

作重新坐回椅子上,喝了口冰水。留下来的只有寂寂的悲哀。胸膛左侧仿佛被尖利的刀具割伤,剧烈疼痛,温乎乎的还有流血的感觉。那大概就是血吧。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疼痛了。也许是大学二年级的夏天被四位好友抛弃以来头一次吧。他闭上眼睛,如同让身体漂浮在水面,在那疼痛的世界里漂流片刻。有疼痛感还算好。他试图这样想。真正不妙的是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明明知道认错了人,作的心跳却怎幺也平静不下来。他坐在泳池边的塑料椅子上,久久地望着素不相识的人游来游去。恰到好处的美丽泳姿。整体上跟灰田很相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不溅起水花,也没有多余的声响。肘部优美流畅地划向空中,从拇指开始静静地依次入水。不慌不忙。这种泳姿基本的主旨是集中精力保持平静。但不管泳姿多幺相似,那都不是灰田。不久男子结束游泳,爬上池边,脱去黑色泳镜和泳帽,用毛巾哧哧地擦着短发走开了。他长了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感觉跟灰田完全不同。

种种声音混成一体,在耳鼓深处形成叮的一声尖锐的噪音。那是在深邃无际的沉默中才能听到的噪音。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自己五脏六腑中发出的。每个活着的人都有这种固有的声音,但几乎没有亲耳听到的机会。

那不是灰田。他戴着泳帽和泳镜,看不清长相。但仔细一看,说是灰田的话身材太高了,肩膀上的肌肉太多,脖颈的形状也不一样,而且年纪还轻。应该还是个大学生。灰田现在应该过了三十五岁。

睁开眼,他觉得世界的形状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塑料桌子,简洁的白色咖啡杯,吃剩一半的三明治,他左腕上戴的全自动豪雅旧手表(父亲的遗物),读了一半的晚报,街道两旁的景观树,对面商店不断变亮的橱窗。一切看上去都显得有些变形。轮廓模糊,没有正确的立体感。比例尺也有误。他连做几次深呼吸,让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

作停下来,爬上池边,坐在起跳台上等待游泳的人转身游回来。

他内心的痛楚并不是忌妒带来的。作知道忌妒是什幺。他曾在梦中栩栩如生地体验过,虽然只有一次。那时的感觉至今依然留在心里。他明白那是何等令人窒息,何等无可救药。然而此刻的感受并非那样的苦楚。仅仅是悲哀。仿佛孤零零地被遗弃在幽暗的深深洞穴中的悲哀。但说到底那只是悲哀而已。那里存在的不过是物理性的痛楚。作甚至对这一点感到庆幸。

没错,就是灰田的脚底,作心想。大小和形状都很相似,简洁有力的打腿方式也相同,就连在水中打出的气泡形状也一样。和脚的动作很像,气泡也是又小又软,十分放松。他曾在大学的泳池里一直游在灰田身后,望着他的脚底。就像在夜间公路上驾车的司机紧盯着前面车辆的尾灯。脚底的形状鲜明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最令他痛苦的不是沙罗与别的男人手牵手走过街头,也不是她接下去或许会跟那个男人发生关系。想象她在某个地方脱去衣服,跟别的男人上床,对作来说当然残酷。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把这番情景赶出大脑。但沙罗毕竟是个三十八岁的独立女子,未婚,是自由之身。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就像作有作自己的人生。她有权跟喜欢的人去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

不久,他发现同一泳道游在前面的男子的脚底似曾相识。跟灰田的脚底一模一样。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呼吸节奏紊乱,鼻子呛进了水,花了一点时间才让呼吸稳定下来。肋骨的牢笼中,心脏怦怦地发出硬而急的跳动声。

对作来说,最大的打击是当时沙罗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和那个男人说着话,整张脸绽放着欢笑。她和自己在一起时,脸上从来不曾浮现如此坦率的表情。一次都没有。不管在什幺场合,她展现给作的表情永远是冷淡内敛的。这比任何东西都严峻无情地撕裂作的心。

作就这样浮想联翩,以不致呼吸紊乱的节奏在二十五米的泳池中往返。从侧面微微仰起脸,短促地吸气,在水中缓缓吐出。随着距离的增加,这种规律的循环逐渐自然起来。单程所需的划水次数也变得完全相同。他委身于这样的节奏,只需计算转身次数即可。

他回到家,便开始做去芬兰的准备。反正动手干活就不必胡思乱想了。话虽如此,也没有那幺多行李。几天的换洗衣物,装盥洗用具的小包,几本飞机上看的书,泳衣和泳镜(这两样不管去哪儿总放在包里),折叠伞,就这些。全都装进随身的挎包里。连照相机都没带。照片能有什幺用处?他想寻找的是血肉之躯的人,是鲜活的话语。

沙罗是他罕见地想追求的人。虽说没到坚信不疑的地步,但他被这位年长两岁的女子深深吸引。每见她一次,这种念头就变得更加强烈。现在为了得到她,作愿意牺牲许多东西。他很少有如此强烈却自然的感情。但不知何故,紧要关头总是好事多磨,于是障碍出现,阻遏了水流。“慢慢来好了,我可以等。”沙罗说。然而事情没那幺简单。人每天在不断移动,每天改变所在的位置。谁都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幺。

准备完,取出久未听过的李斯特《巡礼之年》。拉扎尔·贝尔曼演奏、一套三张的LP。是十五年前灰田留下的。他几乎只是为了听这套唱片,才依然留着老式唱机。把第一张唱片放上转盘,唱针落在第二面上。

的确,多崎作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该得的都得到了,没有不足,从未体味过想要却得不到的苦涩。然而想一想,也一次都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历尽艰辛才到手的喜悦。高中一年级邂逅的四位友人,恐怕是他得到过的东西中最有价值的,但说那是他依据自身意志作出的选择,不如说是上天所赐,是自然而然地降临身边的,而且很早(同样与他的意志无关)就失去了,或者说被收走了。

《第一年:瑞士》。他在沙发上坐下,闭上眼聆听音乐。《Le Mal du Pays》是这套曲集的第八支曲子,在唱片上位于第二面起首。他常常从这支曲子开始听,听到《第二年:意大利》的第四支曲子《彼特拉克十四行诗第47号》。至此,唱片这一面播完,唱针自动抬起。

三十六岁,乍看是在优雅地享受单身生活。身体健康,没有赘肉,也从不生病。一般人大概都觉得这是没有摔过跟头的人生。母亲和姐姐们也都这幺看。“你呀,单身生活过得太舒服了,所以才不想结婚。”她们对作说,于是不再提起相亲的事。同事们也都这样想。

《Le Mal du Pays》。这支宁静忧郁的曲子,让裹着他的心的形状不定的悲哀一星一点现出轮廓。宛如潜藏在空中的透明生物,因为表面附了无数细蒙蒙的花粉,整体形状静静地浮现在眼前。而这一次,最终显现出了沙罗的形象。身穿薄荷绿短袖连衣裙的沙罗。

基本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不善于交际,但并没有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平时也能配合周围的人行动。不会主动追求异性,但一直不缺交往对象。独身,长相不难看,行事低调,衣着整洁。自然总有人凑过来,或是有周围的人把熟识的女子介绍给他(沙罗就是这幺认识的)。

心口的疼痛再次复苏。不是剧烈的疼痛,只是关于剧痛的记忆。

多崎作走过了一帆风顺、没有太大问题的人生之路。许多人这幺认为。毕业于着名工科大学,进电气化铁路公司就职,从事专业技术工作。表现在公司里一直广获好评,深受上司信赖。经济上也没有后顾之忧。作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在市中心交通方便的住宅区拥有一居室公寓,没有贷款。几乎不喝酒,也不抽烟,没有什幺乱花钱的嗜好。不如说他几乎不花钱。不是刻意省吃俭用或过着禁欲式的生活,只是想不出把钱花在哪里。既不需要汽车,衣服也是有那幺几件就够穿。偶尔买些书和CD,但也花不了几个钱。而且不爱去外面吃饭,更喜欢自己动手做。床单也是自己洗,甚至还自己熨。

不是没办法吗!作说给自己听。不过是原本就空无一物的东西,再次变回空无一物的状态。又能找谁诉苦?大家都跑到他这里,确认他是何等空无一物,之后又离去。在他们身后,空无一物或者说更加空无一物的多崎作再次被孤零零地抛弃。仅此而已,不是吗?

没准真是这样,作想。

尽管这样,人们还是不时留下小小的纪念品。灰田留下了《巡礼之年》精装版唱片。他大概是有意留在作家里的,绝不是单纯的遗忘。作喜欢这音乐。它联系着灰田,也联系着白。不妨说它是将已然离散的三个人连为一体的血脉。虽然纤细脆弱,但那里还流淌着鲜红的血。是音乐的力量使这一切成为可能。作每次听这音乐,尤其是倾听《Le Mal du Pays》时,关于他们两人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有时还觉得他们此刻仍在自己身畔,正静悄悄地呼吸。

这天早晨作游着泳,几乎一直在想沙罗。浮想起她的面庞,她的躯体,想到没能成功地跟她合为一体,还想起她说过的几句话:“有些还无法理解的东西堵在你心里,阻挡了原来自然的水流。”

他们两人都在某个时间从作的人生中悄然离去。连理由也没说。无比唐突。不对,不是悄然离去。说将他割舍、弃于不顾恐怕更接近事实。不必说,这刺伤了作的心,那伤痕至今犹存。但归根结底,真正负伤或者受到损害的,与其说是多崎作,不如说是他们俩吧。作最近常这幺想。

“还没有。”作回答。

我是个没有内容、腹中空空的人。作心想。但正因为这样空无一物,哪怕是暂时的,也有人在这里寻觅到栖身之地。就像夜间活动的孤独的飞鸟,在某处无人居住的空屋的屋檐下,寻觅白昼安全的休息地。飞鸟们大概是把那空空如也、微暗寂静的空间当作理想之地。如此看来,也许作应当为自己的空洞感到喜悦。

“你在天上飞过吗?”沙罗问。

《彼特拉克十四行诗第47号》的最后一个乐音在空中消失,唱片结束,唱针自动抬起,唱臂水平移回唱臂架。然后他再次把唱针在同一面的开始处放下。唱针沿着唱片沟槽游走,拉扎尔·贝尔曼重新演奏起来。无比纤细,无比优美。

“游泳时心情舒爽极了,仅次于在天上飞。”他曾经对沙罗说。

连续听了两遍这一面的音乐,作换上睡衣上床。随即关掉枕边的台灯,再次感谢自己心中只有深切的悲哀,而不是沉重的忌妒。那东西无疑将夺走他的睡眠。

游泳缓解了身体积蓄的疲劳,松弛了紧张的肌肉。在水里,他感觉比其他地方都平静。他每周游两次,每次半小时,保证身体与精神的稳定平衡。而且水中也是适合思考的地方。和坐禅很类似。只要适应运动节奏,就可以让思绪在脑中无拘无束地漂游。就像把狗狗放进原野。

不久睡意来临,环抱住他。只有短短几秒,他全身却感受到了那令人怀念的柔软。这也是他那个晚上感谢过的极少的东西。

周末,作去健身馆的游泳池游泳。从他住的公寓骑十分钟自行车就能到那儿。他的自由泳节奏固定不变,一千五百米游三十二到三十三分钟。遇上更快的人,便让到一旁让对方游到前面。跟别人比拼速度不是作的性格。这天也一如平日,找了个泳速和自己相似的游泳者,跳进同一条泳道。那是个瘦削的年轻男子。身穿黑泳衣头戴黑泳帽,戴着泳镜。

在睡眠中,他听到了夜鸟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