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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后一个到的是萨罗吉妮·恩格斯。

“好一个团结礼拜日的开端啊!”伯纳德沮丧地想,预见到自己又一次无法获得救赎。要是有时间四处看看不用急匆匆地寻找最近的椅子就好了!他可以坐在菲菲·布雷德洛和乔安娜·狄塞尔中间,而不是盲目地把自己放在摩尔姬娜旁边。摩尔姬娜!福帝!她那两道黑黑的眉毛——或者说,她那道眉毛——在鼻梁上方几乎连成一气。福帝!他的右边是克拉拉·德特丁。是的,克拉拉的眉毛没有连成一片,但是她太胖了。菲菲和乔安娜就非常好,圆润,金发,身材适中……但汤姆·川口那个乡巴佬现在却坐在她们中间。

团结小组主席严肃地说:“你迟到了,下次不能这样。”

接下来,摩尔姬娜毫不含糊地转过头去,与自己左边更爱运动的男士聊了起来。

萨罗吉妮连忙道歉,坐到吉姆·波坎诺夫斯基和赫尔伯特·巴枯宁中间的位置上。团结小组的人员都到齐了,团结圈完完满满没有丝毫缺漏。男人、女人、男人,大家围绕桌子男女间隔坐成一个无限循环的圆圈。十二个人准备合为一体,等着融合到一起,丢掉十二种不同的个性,化成更大的存在。

伯纳德看看她(福帝!摩尔姬娜·罗斯柴尔德!),一脸通红地承认自己没去运动。摩尔姬娜惊讶地盯着他,两人都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主席站起来,画了个“T”字,打开合成音乐,放出轻柔不倦的鼓声,还有近似管乐器和弦乐器合奏出的声音。这是哀婉的第一团结颂歌,旋律简短,萦绕不绝,重复了又重复,一遍又一遍。听到这些跳动节奏的不再是耳朵,而是上腹部;循环往复的旋律中的哀号和打击声萦绕的不再是头脑,而是心怀渴望的慈悲心肠。

左边一个女孩扭过头来问他:“你今天下午玩什么了?障碍高尔夫还是电磁高尔夫?”

主席画了个“T”字坐下来,祈祷开始了。桌子中间是作为奉献品的嗦麻。装满草莓冰淇淋嗦麻的爱杯在大家手中轮流传递,每个人都照例说一句:“为了我的幻灭。”干杯了十二次。之后,随着合成管弦乐队的伴奏,大家开始唱起第一团结颂歌:

感谢福帝!他还不是最后一个。大圆桌周围有十二张椅子,还有三张空着。他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溜到最近的一张椅子边坐下,准备好对后来者皱皱眉头——不管他什么时候到。

福帝啊,我们十二个人,啊,让我们合为一体吧,

大楼底层是福帝日庆祝活动以及社区集体歌咏会堂,会堂楼上一共7000个房间,每层100个,各团结小组每两周在这里做一次礼拜。伯纳德下到33楼,沿走廊急匆匆地往前赶。到3210室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就像水滴汇进社会大河。

“见鬼,迟到了,”伯纳德一眼看见大亨利钟——歌咏会堂的大时钟就暗自道。付出租费的时候,大亨利钟敲响了。“福帝,”金色大喇叭发出低沉的巨大声响,“福帝、福帝、福帝……”一共响了九下。伯纳德朝电梯奔去。

啊,现在让我们一起敏捷奔跑,

每隔一个星期的星期四是伯纳德参加团结礼拜日的日子。早早在爱神会堂(根据第二条款,赫姆霍尔兹最近被选举进了会堂委员会)吃过晚餐之后,伯纳德告别朋友,在楼顶叫了架出租直升机,往福德森社区歌咏会堂飞去。飞机上升了好几百米后向东飞去。一拐弯儿,宏伟壮丽的歌咏会堂就出现在伯纳德面前。320米高的人造白色卡拉拉大理石建筑在泛光灯照射下,闪耀着雪白的光芒,高耸在卢德门山上。楼顶直升机平台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巨大的T字架,在黑夜的映衬下闪着红光,24个金色的大喇叭播放着庄严低沉的合成音乐。

就像你那闪亮的小汽车一样。

2

十二节唱完,爱杯开始第二次传递。这次例话变成“为了伟大的存在”。大家都喝完了,不知疲倦的音乐奏起,鼓点响起,哀号和敲击的旋律让人的五脏六腑为之着迷沉醉。第二团结颂歌开始:

“哦,我想起来了,”列宁娜从浴室回来时说,“范妮·科洛内想知道,你给我的这条可爱的绿色仿摩洛哥羊皮腰带是从哪儿弄的。”

来吧,伟大的存在,社会的朋友,

在演出结束前半小时,他们吞下了第二片嗦麻,现实世界与他们头脑之间已经竖起了一道不可穿透的墙,他们已经完全入瓶。他们走过街道,乘坐电梯来到亨利在29楼的房间。尽管已经完全入瓶,并且吞下了第二片嗦麻,列宁娜仍然没有忘记按照规定采取一切必要的避孕措施。多年深入的睡眠教育以及从12岁到17岁每周3次的马尔萨斯操练习已经使采取这样的预防措施几乎成了眨眼睛一样的习惯,完全自动,不可缺少。

毁灭这结为一体的十二人!

列宁娜和亨利跟其他人一样顺从地离开了夜总会大楼。萧瑟的星星已经在天空运行了好长一段路,大部分灯光广告牌也暗了下来,但是两个年轻人仍然欢天喜地,对身边的黑夜全然无知。

我们渴望死亡,因为我们的毁灭,

“晚安,亲爱的朋友。晚安,亲爱的朋友。”广播里亲切悦耳、彬彬有礼的声音掩盖了结束一切的命令。“晚安,亲爱的朋友……”

是更伟大生命的开始。

列宁娜和亨利与其他400对舞伴绕着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跳着五步舞,但他们却处于另一个世界——温馨、绚丽而又无比和睦的嗦麻假日世界。每个人都多么和善,多么漂亮,多么开心风趣!“我的瓶子,你是我永远的追求……”但是列宁娜和亨利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们此时此刻就在瓶子里——安安稳稳地在瓶子里,那里风和日丽,天空永远蔚蓝。16名色克斯手精疲力竭,放下了色克斯管,合成音乐音响开始播放舒缓的最新马尔萨斯蓝调。此时的列宁娜和亨利就好像是双生胚胎,在瓶子里代血剂海洋的波浪中轻轻摇摆。

又是十二节。这次嗦麻开始起作用了。大家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颊殷红,内心的博爱之光闪耀在每个人的脸上,处处是幸福友好的笑容,连伯纳德也感到有点儿陶醉了。摩尔姬娜·罗斯柴尔德回头对他灿烂地微笑,他勉为其难地报以一笑。但是那眉毛,那两道连为一体的黑眉毛,唉,还是在那儿。伯纳德没有办法视而不见,无论他怎样努力也做不到。陶醉的感觉还没有到火候。要是他坐在菲菲和乔安娜中间也许会好些。爱杯开始第三次传递。“为了他的即将降临。”摩尔姬娜说道,这次正好从她开启传杯仪式。摩尔姬娜的声音高亢喜悦。她喝了一口,把杯子传给伯纳德。“为了他的即将降临。”伯纳德跟随摩尔姬娜重复一遍,真诚地希望产生什么东西就要降临的感觉,但是那道眉毛让他感到困扰,降临的感觉对他来说非常遥远。他喝了一口,把杯子递给克拉拉·德特丁。“又一次失败,”他心想,“我就知道会这样。”但是他仍然继续尽可能地与大家笑脸相对。

像我的那个亲爱的小瓶子。

爱杯传递完毕,主席举起手发出一个信号,第三团结颂歌合唱开始:

全世界可没有一个瓶子

体会吧,更伟大的存在如何降临!

因为

欢庆吧,在欢庆中死去!

天气总是那么美好;

在鼓乐声中融化!

瓶子里的天空如此湛蓝,

因为我就是你呀,你就是我。

我的瓶子,为什么我要换瓶?

一句接着一句,大家的声音越来越兴奋。即将降临的感觉就像空气中积蓄的电压。主席关掉音乐,随着最后一节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只剩下一片绝对的沉寂——充满期待的沉寂中,一个充满力量的生命在颤抖,在蠕动。主席伸出手,突然一个声音,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比任何人世的声音都悦耳、浑厚、温暖、响亮的声音,充满爱意、渴望和激情的声音,美妙、神秘、超脱自然的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响起,非常缓慢,“哦,福帝,福帝,福帝。”声音慢慢降低。听到声音的人从腹腔神经丛到身体四肢都激动地散发出一种温暖的感觉。大家热泪盈眶,他们的心、他们的五脏六腑似乎都为之感动,好像有了独立的生命。“福帝啊!”他们开始融化。“福帝啊!”融化吧,融化吧。突然,那个声音改变音调令人惊讶地呼喊,“听呀!听呀!”大家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声音低沉下来,变成耳语一般,但这个耳语似乎比最高亢的叫喊更具穿透力。“更伟大存在的脚步,”声音继续重复,“更伟大存在的脚步。”耳语几乎要消失了,“更伟大存在的脚步踩在楼梯上。”一切再次陷入沉寂,放松片刻的期待又再次紧绷起来,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几乎就要到绷断的边缘。最伟大存在的脚步——啊,大家听到了,大家听到了。最伟大存在的脚步轻柔地走下楼梯,沿着看不见的楼梯,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哦,最伟大存在的脚步。突然,绷断的极点到了,摩尔姬娜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开,跳了起来。

我的瓶子,你是我永远的追求!

“我听到了,”她大叫起来,“我听到了。”

列宁娜和亨利走进夜总会,里面空气热烈,龙涎香和檀香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在大厅拱形的天花板上,涂色器临时喷了一幅热带日落的景象。16位色克斯手正在演奏一首人们喜爱的老曲子《全世界没有一个瓶子像我的那个亲爱的小瓶子》。400对舞伴在擦得铮亮的地板上跳着五步舞,列宁娜和亨利很快就成了第401对。色克斯的演奏就像月光下猫儿发出旋律优美的叫声,乐器的女低音部和男高音部同时呜咽悲吟,好像正面临着死亡。音乐中和声很多,颤抖的合奏一直往高潮升去,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最后,指挥一挥手,让仙乐噼里啪啦的旋律自由放荡开来,直把那16个人间吹奏手吹得销魂荡魄。A大调雷霆怒吼,之后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中,音乐逐渐减弱,以四分音慢慢下滑,下滑,直到变成一阵轻声的耳语萦绕往复(四五拍子还在背后跳动),黑暗中的每一秒都充满了热切的企盼。最终,企盼得到满足,太阳爆炸似的一跃而出,16个声音同时开口唱道:

“他来了。”萨罗吉妮·恩格斯也大叫起来。

亨利居住的公寓在威斯敏斯特,高40层。飞机降落在公寓楼顶后,他们径直向餐厅走去,与一群喧闹快活的人一起吃了顿可口的晚餐。嗦麻和咖啡一起端上来,列宁娜拿了两片半克的嗦麻,亨利拿了三片。9点20分他们走过街道,朝新开张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卡巴莱夜总会走去。这个夜晚天上几乎没有一丝云彩,有星星但是没月亮。不过,列宁娜和亨利并没有注意到这萧瑟的景象,因为高耸的灯光广告牌有效地掩盖了外面的黑暗。“卡尔文·斯托普斯亲率16位色克斯手演出。”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正面几个巨幅大字诱人地闪闪发光,“伦敦最佳香色风琴组合,绝对最新合成音乐。”

“是的,他来了,我听到了。”菲菲·布雷德洛和汤姆·川口同时站起来。

“是的,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列宁娜附和道。他们曾经在12年里的每个晚上都要把这句话听上150遍。

“哦,哦,哦。”乔安娜也含糊不清地证明道。

但是亨利的口气有一会儿有那么点儿伤感。“你知道这种升降是为什么吗?”他问道,“那是因为某个人彻底消失了,消失在那一阵喷出的热气里。真好奇那是谁,男人还是女人,阿尔法还是埃普西隆。”他叹了口气。然而,却以一种坚决而开心的声音总结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可以确定一件事:不管他是谁,他活着的时候是幸福的。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

“他来了。”吉姆·波坎诺夫斯基欢呼。

“这种升降可真奇妙!”列宁娜开心地笑了。

主席身体前倾,按了一下,放出了铙钹和铜管合奏的狂乱呓语,咚咚锵锵的狂热急响。

“如果你是个埃普西隆,”亨利说,“你的设置会让你为自己不是个贝塔或阿尔法同样感到欣慰。”亨利启动直升机前螺旋桨,飞机朝伦敦飞去。在他们身后,西边深红色和橘黄色的天空已渐渐隐去,乌云的黑边已经爬上了天顶。他们飞过火葬场上空时,飞机因为大烟囱喷出的热气流而抬升起来,直到飞入逐渐下沉的冷空气之后,才又突然下降。

“啊,他来了!”克拉拉·德特丁尖叫。“啊咦!”她的喉咙似乎被割断了。

“真高兴我不是个埃普西隆。”列宁娜信服地说道。

伯纳德感到他是时候干点儿什么了,于是跳起来大叫:“我听到了,他来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什么也没听到。对他来说,根本没人降临。根本没人——尽管音乐在继续,尽管人们越来越兴奋。但是他还是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别人开始上蹦下跳,跺脚摇摆,他也开始蹦蹦跳跳,摇摇摆摆。

“他们当然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呢?他们根本不知道其他人的感觉。但是我们在乎,我们接受了不同的设置,我们一开始就继承了不同的遗传。”

大家围成一个圈儿,绕着圈子边走边跳,后边人的手放在前面人的臀部,一圈儿又一圈儿,异口同声地大声叫喊,脚下踏着音乐的节拍,手拍着前面人的屁股。十二双手协调一致地拍着,十二个屁股被拍得噼啪齐响。十二合一了,十二合一了。“我听到了,我听到他来了。”音乐节奏加快了,脚步踏得也更快了,手拍得也越来越快。突然,合成低音嗡嗡地唱出了歌词,宣布救赎的到来,最后的团结圆满,十二合一,这个更伟大存在的化身终于降临。歌词这样唱道:“欢快啊淋漓。”咚咚的鼓点仍然在狂乱地敲打着:

“我猜埃普西隆其实也不在乎自己是埃普西隆吧。”列宁娜大声说。

欢快啊淋漓,福帝啊快乐,

“即使是埃普西隆……”列宁娜突然想起一个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在学校半夜醒来,第一次意识到每天萦绕睡梦的那些轻声细语。她再次看到月光,看到一排白色的小床,再次听到极其柔和的声音说(那些话语就在那儿,从未忘记过,在整夜整夜重复过这么多次后再也无法忘记):“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们缺一不可。即使是埃普西隆也是有用的,没有埃普西隆不行。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们缺一不可。”列宁娜记得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和奇怪,她没睡着的半个小时里都在思考。后来在这些无休无止的声音影响下,她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睡意也慢慢袭来……

亲吻姑娘们吧,与她们合为一体,

“从物理和化学上讲,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亨利有点儿说教的口气,“而且,即使是埃普西隆所做的服务也是不可或缺的。”

小伙子和姑娘们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与此同时,列宁娜移开目光,垂直往下看着单轨电车站。“是的,”她附和着,“但是很奇怪,与那些令人厌恶的矮小的伽马、德尔塔和埃普西隆相比,阿尔法和贝塔死后并不能帮助更多的植物生长。”

放松宣泄啊,欢快淋漓。

“磷回收,”亨利简要地解释说,“气体在烟囱里流动时要经过四种处理。过去火化时P2O5直接排入空气,现在,他们可回收98%的P2O5。一具成年人的尸体可产生1500多克P2O5,这是英格兰每年生产400多吨磷的主要来源。”亨利得意扬扬,衷心地为这些成就感到高兴,似乎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成就。“想想自己死了之后还能为社会发挥作用,让植物生长得更好,真是开心。”

“欢快啊淋漓。”舞动的人们像宗教仪式般重复最后的叠歌部分,“欢快啊淋漓,福帝啊快乐,亲吻姑娘们吧……”灯光慢慢变暗,变暖,变红。最后,大家似乎在一个绯红的胚胎库里舞动。“欢快啊淋漓……”在胚胎里血红的昏暗中,他们继续绕着圈儿,打着拍子,孜孜不倦。“欢快啊淋漓……”接着,圆圈动摇了,散开了,大家一对对倒在摆好的长榻上,长榻围着桌子和椅子摆成一圈一圈。“欢快啊淋漓……”低沉的声音还在轻柔地低声吟唱,哼哼唧唧。在一片红色的昏暗中,好像有只巨大的黑鸽子在这些俯仰颠倒的人头顶慈爱地盘旋。

“为什么烟囱四周有那些像阳台样的东西?”列宁娜询问道。

他们站在楼顶。大亨利钟刚刚敲过11点。这个夜晚宁静而又温暖。

列宁娜和亨利爬进飞机准备离开。升到800米高空的时候,亨利放慢飞行速度,在渐渐暗淡的球场上空悬停了一两分钟。伯纳姆比奇斯的森林像一片黑色的大水池,向西边明亮的天空延伸而去。太阳最后的余晖就要落下去,地平线上一片通红,往上是橘红色、黄色,最后是一片发白的淡绿色。北边,在树林外面,内外分泌物公司工厂发出耀眼的光芒,20层大楼的每个窗户里的电灯都在熠熠发光。在它们下面是高尔夫俱乐部的楼房——大型低种姓居住营地,一堵隔离墙把它与为阿尔法和贝塔准备的小别墅隔开。通往单轨电车站的道路上黑压压一片,低种姓人像蚂蚁一样在这里拥挤不堪。玻璃拱顶下面蹿出一辆灯火通明的电车。他们的目光随电车朝东南方向而去,穿过黑糊糊的平地,看向斯劳火葬场的宏伟大楼。为了飞机夜间飞行安全,火葬场四根大烟囱都闪耀着泛光,烟囱顶上是红色的危险警示信号灯,这是个醒目的标识。

“真美妙,不是吗?”菲菲·布雷德洛说,“确实很美妙,不是吗?”她看着伯纳德,一副欢天喜地的表情,但是欢喜中并没有一丝激动或兴奋,因为兴奋意味着还不满足。菲菲的欢喜是获得圆满后平静的狂热,是一种平和。这种平和不单纯是空虚的满足和虚无,而是生命获得平衡、精力得到宣泄后的平静和安宁,是一种丰富生动的平和。团结礼拜既是付出也是得到,付出只是为了得到补偿。她圆满了,她完美了,她现在不仅仅是她了。“你不觉得非常美妙吗?”菲菲·布雷德洛不懈地问。她盯着伯纳德的脸,眼里闪烁着异常的光芒。

暮色中充斥着直升机来来往往的轰鸣声。每两分半钟铃声和尖锐的哨音就响起一次,宣布一辆轻型单轨电车出发,把来打高尔夫的低种姓人从他们各自的球场运回大都市里去。

“是的,我也觉得非常美妙。”伯纳德撒了个谎,眼睛转向别处。菲菲·布雷德洛圣洁的脸是对伯纳德的指责和嘲讽,让他想起自己的不合群。与礼拜仪式开始时一样,他仍然感到痛苦和孤独,没有得到救赎的空虚和麻木的满足让他更觉得孤独。他心处局外,得不到救赎,而其他人却能够与伟大的存在融为一体。即使是在摩尔姬娜怀里的时候,他也感到孤单——事实上,比生命中的任何时候更感到孤独绝望,感到自我的存在。从红色的昏暗中回到灯火通明的环境里,他越发感到不自然,感到痛苦不堪。他满怀痛苦,也许(菲菲·布雷德洛闪亮的眼睛似乎在指责他),也许这是他自己的错。“太美妙了。”伯纳德不停地重复,然而他能想起来的只有摩尔姬娜的眉毛。

8点钟,天色渐渐变暗。斯托克普吉斯俱乐部大楼塔楼上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了,声音比人类男高音还高。大喇叭宣布球场就要关门,列宁娜和亨利只好停止运动,朝俱乐部走去。内外分泌物托拉斯草场上传来成千上万头牛的叫声。这些牲畜为法纳姆罗亚尔的工厂提供荷尔蒙和牛奶作为原料。

1.作者根据“萨克斯手”(Saxophonist)一词造出此词(sexophonist),意指吹奏一种靡靡之音乐器的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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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亨利钟,伦敦有座钟,叫作大本钟,是伦敦一景。此处大约暗指它。大亨利指亨利·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