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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身着绿色衣服的伽马女孩和身着黑色衣服的半痴呆人像蚜虫和蚂蚁一样正从各个出口拥出来,或者排成队等候单轨电车。身着深红色衣服的贝塔减在人群中来来往往。主楼的楼顶上,直升机起起落落,穿梭不停。

“他们肯定是在换班。”列宁娜说。

“天哪!”列宁娜说道,“真高兴我不是伽马。”

电视公司在布伦特福德的工厂就像一个小镇。

10分钟后,他们抵达斯托克普吉斯,开始第一局障碍高尔夫。

豪恩斯洛感官电影制片厂的大楼占地7公顷半,一群穿着黑色和土黄色衣服的劳工正在附近翻修格雷特韦斯特路的路面。亨利和列宁娜飞过他们头顶时,一辆大型移动坩埚车正在倾倒填料,融化的石头发出耀眼炙热的光芒,滚滚地流向地面。石棉滚压机来回滚动,一辆绝缘洒水车的后面,水蒸气升起来,形成一层层白色的气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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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黄色真丑。”列宁娜说,这是她从睡眠教育得来的种姓偏见。

伯纳德的双眼多数时候都低垂着,即使看到了某个人,目光也立刻偷偷摸摸地转开。他匆匆走过屋顶,仿佛有敌人在后面追捕他,而他根本不希望看到追捕的敌人,怕这些敌人比他料想的更具敌意。这样他把自己弄得越来越内疚,也越发陷入无望的孤独之中。

列宁娜从两脚之间地板上的窗户往下望去,他们正飞行在公园地带6千米高的上空。这个地带把伦敦中心区和周围一圈儿卫星城分隔开来。地上的人好像绿色草地上的蛆虫一般。一个个离心球游戏塔竖立在树木中间闪闪发光。在牧羊人森林区附近,2000对贝塔减混双选手正在打黎曼曲面网球。从诺丁山到威尔斯登的大路两边是双层扶梯墙手球球场。伊令体育馆里正在进行德尔塔体操表演和社区歌咏活动。

“可怕的贝尼托·胡佛!”但他毕竟还是好意,只是他的好意在某种程度上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好心也会办坏事,甚至列宁娜也让他感到痛苦。他还记得那几个星期担惊受怕、犹豫不决的日子,他期待着,渴望着,甚至绝望了,没有勇气去问列宁娜。他哪有胆量面对列宁娜那轻蔑的拒绝带来的羞辱呢?但是如果她同意的话,那会让他多么欣喜若狂啊!好了,现在列宁娜答应了,但他还是感到沮丧——他沮丧,因为她竟认为今天下午是个打障碍高尔夫的好时候;因为她竟会跑去找亨利·福斯特;因为他不想公开谈论他们之间最私密的事情,她居然觉得可笑。一句话,他感到沮丧,因为她与任何一个身体健康、品德高雅的英国姑娘一样举止得体,没什么与众不同的独特之处。

亨利把脚从加速踏板上移开,头顶上螺旋桨的轰鸣声下降八度半,从马蜂和大黄蜂的嗡嗡声回到小蜜蜂、金龟虫、鹿角虫的声音。飞机上升速度减慢。过了一会儿,他们悬停在空中。亨利推了一下操纵杆,啪嗒一声,前面的螺旋桨开始旋转。起初是慢慢地,之后越来越快,直到他们眼前浮起一圈雾气。悬停的时候,直升机螺旋桨水平旋转带起的气流啸叫声更加刺耳。亨利眼睛盯着转速盘,当指针指向1200时,他松开直升机螺旋桨操纵杆,让螺旋桨停下来。飞机已经有足够的前冲惯性,可以依靠机翼平稳地滑行。

他打开机库大门,叫来两个无事闲逛的德尔塔减服务员把他的飞机推到屋顶上去。机库服务人员是同一组波坎诺夫斯基程序多生子,这两个人就像是双胞胎,一样矮小、黝黑、面目狰狞。伯纳德下达命令的声音尖锐骄傲,甚至气势汹汹,好像对自己的优越性并没有自信。与低种姓的人打交道对伯纳德来说,一直是件难受的事。因为无论什么原因(据说他的代血剂里注入过酒精的事情可能真有其事——因为事故总会发生的——也发生过),伯纳德的身体比一般的伽马好不到哪儿去。他的身高比标准阿尔法低8厘米,身材纤细单薄。与低种姓的人接触老是让他痛苦地想起自己的身体缺陷。“我就是我,真希望我不是。”他的自我意识敏锐,忧心忡忡。每次他发现自己只能平视而不是俯视一张德尔塔的脸,就感到一种耻辱。那家伙会不会以他的种姓应该得到的尊重来对待他?这个问题让他日夜不安。这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伽马、德尔塔和埃普西隆在某种程度上经过一定的条件设置,把个子大小与社会地位相互挂钩。事实上,在睡眠教育中,有利于大个子的偏见普遍存在。因此,他追求的女人嘲笑他,与他同种姓的男人拿他寻开心。大家的讥讽嘲笑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有了局外人的感觉,他的举止也变得像个局外人,这又加深了大家对他的偏见,更加因为他的身体缺陷而轻视他,对他充满了敌意。反过来,这又加剧了他的局外感和孤独感。由于长期以来害怕被轻视,他回避与同种姓的人接触,面对低种姓的人时,他却又自觉地要维持自己的自尊。他是多么妒忌亨利·福斯特、贝尼托·胡佛这些人啊!他们从来不必对埃普西隆大喊大叫让他们遵从命令,他们把自己的地位看成是理所当然,在种姓制度中如鱼得水,悠然自得,没有自我意识,对自己所处的优越、舒适的环境熟视无睹。

“那是红色火箭,”亨利说道,“刚从纽约回来。”他看看表,“晚点7分钟。”摇摇头,他又接着说,“大西洋公司的这些服务——确实老误点,太丢人了。”

在伯纳德看来,这两个德尔塔减双胞胎好像很不情愿把他的飞机推到楼顶上去,动作懒懒散散。

大块蓬松的云朵像运动员模糊健硕的胴体,懒散地悬挂在头顶的蓝天上。突然,从云层中落下一只小小的红色昆虫,下降的时候还发出嗡嗡的声响。

“快点儿!”伯纳德恼火地说。一名服务员瞥了他一眼。伯纳德在这双空洞的灰色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一种动物似的嘲讽。“快点!”伯纳德越发高声喊道,声音里夹杂着一种难听的干涩。

“你迟到了4分钟。”列宁娜爬进机舱在亨利身边坐下时,他只说了这一句。他发动引擎,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运转,飞机垂直升空。亨利开始加速,螺旋桨的轰鸣声从大黄蜂似的嗡嗡声变成马蜂声,再从马蜂声转成蚊子声,逐渐变小。飞机示速计显示,他们正以1分钟约2千米的速度上升。伦敦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身下。平顶大楼几秒钟之内就变成了一片片几何形蘑菇,仿佛从绿色的公园和花园地上冒出来。其中有一个细茎蘑菇,又高又细,那是查琳T形塔,向空中擎起一个亮闪闪的水泥圆盘。

他爬进飞机,1分钟后已朝南边的河流飞去。

列宁娜赶到的时候,亨利·福斯特已经把飞机从机库开出来,坐在驾驶舱里等她。

各个宣传单位,包括情感工程大学都在舰队街一栋60层高的大楼里。大楼的地下室和下面几层是伦敦三大报纸的印刷厂和办公室——《每时电台》,这是高级种姓阅读的报纸;浅绿色的《伽马公报》;还有《德尔塔镜报》,一种土黄色的报纸,只使用单音节词。报纸印刷厂和办公室往上分别是电视台宣传局、感官电影宣传局、声乐合成宣传局——它们共占22层。再往上是研究实验室和隔音室,那是录音带作词者和合成音乐作曲家埋头工作的地方。最上面18层属于情感工程大学。

贝尼托收起嗦麻瓶,拿出一片性荷尔蒙口香糖放入嘴巴,一边想一边慢慢朝机库走去。

伯纳德在宣传大厦楼顶降落,走下飞机。

贝尼托在后面目瞪口呆。“这家伙怎么了?”他纳闷地摇摇头,心想传言说这个可怜的家伙的代血剂里被注入了酒精,恐怕是真的。“我猜,可能影响了他的脑子。”

“给赫姆霍尔兹先生打个电话,”伯纳德命令一个伽马门童,“告诉他伯纳德·马克思先生在楼顶等他。”

伯纳德突然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他坐下来,点了根烟。

“还挺丰盈,真漂亮!”接着,他又换了种口气,“嘿,我说,你看起来闷闷不乐嘛!你需要一克嗦麻。”贝尼托把手伸进右边口袋,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只要一小片儿,十种烦忧……嗨,我说。”

电话响起的时候,赫姆霍尔兹·华生正在写作。

伯纳德奇怪地回头一望,贝尼托·胡佛胖乎乎的脸,满面红光,正朝他照射过来——一脸诚恳。贝尼托是著名的老好人,据说他可以一辈子不碰嗦麻。其他人因为怨恨和坏脾气而不得不休假,他却从来不受这些影响。贝尼托的世界里充满了阳光。

“告诉他我马上就来。”他说完挂起电话,转身对秘书说,“你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一副公事公办的漠然口气。无视秘书一脸灿烂的笑容,他站起身,轻快地朝门口走去。

“我说她可真靓。”伯纳德身后传来一个开心洪亮的声音。

赫姆霍尔兹身体健壮,胸膛厚实,肩膀宽阔,块头很大,不过移动倒是很迅速,轻快敏捷。强壮的圆圆脖颈上支撑了一个漂亮的圆圆脑袋,头发黝黑,带点儿卷,五官棱角分明。毋庸置疑,他确实英俊漂亮,就像他的秘书一直不厌其烦地宣扬的那样,每一公分都是阿尔法加的体现。他的职业是情感工程大学写作系的一名讲师。在教学的间隙里,他也是一名兼职情感工程师。他定期为《每时电台》撰稿,写些感官电影脚本,精通标语和睡眠教育顺口溜的编撰。

列宁娜朝他会心地笑笑。“打障碍高尔夫最好了,”她欢天喜地地回答,“现在我得去搭飞机了,伯纳德。让亨利等太久的话,他会生气的。日期定了,让我早点儿知道哦。”列宁娜挥挥手,越过平坦宽阔的屋顶,朝机库跑去。伯纳德站在那儿,望着渐渐离去的白袜子一闪一闪,一闪一闪,太阳晒黑的膝盖一曲一直,一曲一直,深绿色上衣下面合体的灯芯绒短裤轻柔地一摇一摆,一摇一摆。他一脸痛苦的表情。

“能干”,这是他的上司对他的评价判断,“也许(他们会摇摇头,别有深意地降低声音)过分能干了一点儿。”

“多么美丽!”他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过分能干了一点儿,他们说得对。智力过高给赫姆霍尔兹·华生带来的影响与伯纳德·马克思因为身体缺陷受到的影响类似。骨架太小肌肉太少让伯纳德孤立于同类之外,但这种孤立感其实是他智力超常的一种表现,而智力超常反过来更加导致他被孤立。使赫姆霍尔兹如此不安地意识到自我和孤独的原因也正是他过人的能力。这两个人都感觉到了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身体有缺陷的伯纳德因为一辈子受到孤立而感到痛苦,而赫姆霍尔兹·华生因为察觉到自己过人的智力,最近也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是自动扶梯壁球比赛冠军,他是永不疲倦的情人(据说他4年不到就有过640个不同的女孩),他是让人钦佩的委员会成员、最好的交际家。但是他突然意识到,运动、女人和社会活动对他来说只是第二爱好。事实上在他心底,他对另外某些东西更感兴趣。不过是什么呢?是什么呢?这是伯纳德与他一起讨论的问题,或者说,是伯纳德听这个朋友讨论的问题,因为说话的总是赫姆霍尔兹,这次也是如此。

楼顶上温暖明亮。夏日午后,直升机来来往往,不断地轰鸣而过,让人昏昏欲睡。火箭式飞机虽然看不见,但它们在头顶五六英里处急速划过蓝天时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就像爱抚一般擦过柔和的空气。伯纳德·马克思深吸一口气,抬头朝天空望去,望着蓝色的地平线,最后,目光落到列宁娜的脸上。

赫姆霍尔兹走出电梯时,声乐合成宣传局三个迷人的姑娘拦住了他。

电梯员“砰”的一声关上电梯门,一按按钮,立刻跌回梯井嗡嗡嗡的昏暗之中,跌回他已经习惯的黑暗里去了。

她们缠着他,恳求道:“嗨,赫姆霍尔兹,亲爱的,晚饭时候和我们一起去埃克斯穆尔野餐吧。”

“下楼,下楼。19楼。下楼,下楼。19楼。下楼,下……”

赫姆霍尔兹摇摇头,推开她们挤身出来,“不行,不行。”

铃响了,电梯顶上的扬声器温柔专横地开始下达命令。

“我们不邀请其他男人。”

“楼顶到了?”他用问询的语气又说了一遍。

但赫姆霍尔兹仍然不为这动人的诺言所动。“不行,”他重复说道,“我很忙。”接着坚定地朝自己的既定路线走去。三个姑娘跟在后面,直到赫姆霍尔兹爬进伯纳德的飞机,关上舱门,她们才停下来,不过可不是没有抱怨。

他微笑着抬起头,像狗一样带着有所期待的崇敬目光望着乘客们的脸。乘客们说说笑笑踏入阳光,电梯员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们。

“这些女人!”赫姆霍尔兹说道,飞机升入天空,“这些女人!”他皱着眉,摇摇头。“太糟糕了。”伯纳德夸张地表示附和,然而说话的时候,心里却希望自己能够像赫姆霍尔兹一样有那么多姑娘,还没什么麻烦。突然,一种想要自我吹嘘一下的渴望攫住了伯纳德。“我要带列宁娜去趟新墨西哥。”他竭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猛地打开电梯门。午后阳光发出的温暖光辉让他吃了一惊,不停地眨动眼睛。“啊,楼顶到了!”他的声音变得欣喜若狂,似乎突然从一场不省人事的昏迷中开心地清醒过来,“楼顶到了。”

“是吗?”赫姆霍尔兹一点儿也没在意。稍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这一两个星期,我谢绝了委员会的所有活动,也没和那些女人在一起。她们在大学里大吵大闹,你简直无法想象。但我想,这是值得的。结果……”他犹豫了一下,“嗯,很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楼顶到了!”

身体缺陷可能带来智力超常,这个过程似乎是可逆的。超常智力本身也可能导致对自己蓄意的孤独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导致一种禁欲主义的、人为的性无能。

电梯员是一个长得像猿猴似的小矮人,穿着半痴呆埃普西隆减的黑色制服。

短暂飞行的后一段时间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飞机抵达后,他们舒舒服服地躺在伯纳德房间里的充气沙发上,赫姆霍尔兹于是又开讲了。

“楼顶到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

他语速非常缓慢地问伯纳德:“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只等着你给它机会让它宣泄出来?某种过剩的能量,你用不着的能量——你知道,就像所有的水要随瀑布飞流急下,而不是通过涡轮机流动。”他征询地看着伯纳德。

伯纳德还没来得及回答,电梯停了。

“你是说,情况发生变化时,人可能产生的所有情绪吗?”

列宁娜的笑容毫无掩饰,全无恶意。“你真有趣!”她说。列宁娜确实认为他很有趣。“你会至少提前一个星期提醒我,对吧?”列宁娜换了一种口气说,“我猜我们要乘太平洋蓝色火箭去。它从查琳T形塔起飞,还是从汉普斯特德起飞?”

赫姆霍尔兹摇摇头。“不完全是。我想起了我有的时候会产生的奇怪感觉,我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也有能力把它说出来——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有力也使不上。要说有某种新的写作方法……或者有其他什么东西可写……”他打住了,之后又接着说,“你看,我是非常善于用词的,这些话可以让你突然跳起来,好像坐在针毡上一样,即使说的是睡眠教育里的明显道理,也显得新鲜,让人兴奋。但这还不够,光是词儿好还不够,表达的意思也要好才行。”

“我是说,这些人到处……”伯纳德惊慌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但是你写的东西都很好啊,赫姆霍尔兹。”

“好像我说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列宁娜心想,“即使我开了个下流玩笑——问问他母亲是谁或什么的,他也不会比这更难堪吧。”

“嗯,现在还行,”赫姆霍尔兹耸耸肩,“但没什么用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还不够重要。我觉得自己能够写些更重要的东西。是的,更紧张、更剧烈的东西。但它是什么呢?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说呢?人家叫你写的东西怎么能写得紧张又激动呢?语言就像X光线一样,如果你使用恰当的话——它们可以揭示任何东西。你阅读的时候,就会被穿透。这是我努力教给学生的一样东西——如何让写作具有穿透力。但是写一篇关于《社会之歌》或者香色风琴最新改良问题的文章,穿透力有什么用?还有,写那些东西的时候,你真的能使自己的语言具备穿透力——像最强烈的X光线一样,深刻动人吗?你能无中生有吗?归根到底,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一再努力……”

“我们最好到别的地方去谈,好吗?”伯纳德结结巴巴地说,表情非常不自在。

“嘘!”伯纳德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发出警告,他们停住听了一下。伯纳德轻声说道:“门口有人。”

伯纳德苍白的脸庞变得通红。“你到底怎么了?”列宁娜大为吃惊,同时也为自己魅力带来的这种礼赞而感动。

赫姆霍尔兹站起身,踮起脚跟,蹑手蹑脚走过去迅速拉开房门。当然,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伯纳德!”列宁娜朝他走去,“我正要找你呢。”列宁娜清亮的声音在电梯上升的嗡鸣声中仍然清晰可辨。大家惊讶地四处张望。“我想和你谈谈我们的新墨西哥计划。”列宁娜眼角的余光瞄到贝尼托·胡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胡佛的神情让她感到心烦,她暗想:“他很惊讶我竟然没有再次要求和他一起出去!”列宁娜于是更加大声、热情地说:“我只是想7月份和你去一个星期。”(不管怎么说,她公开表明自己并非过于迷恋亨利,范妮应该感到高兴,虽然这是伯纳德。)“就是说,”列宁娜向伯纳德露出了她含情脉脉的甜美笑容,“你是否还想和我在一起呢?”

“对不起,”伯纳德感到不安,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我脑子里想得可能太多了。人们猜疑你的时候,你也开始猜疑他们。”

想起贝尼托卷曲的黑色胸毛,列宁娜的眼神黯淡下来。她转过头,看见角落里伯纳德·马克思的那副瘦弱矮小的身躯,还有他那张忧郁的脸庞。

伯纳德用手擦擦眼睛,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哀怨起来。他开始为自己辩解。“如果你知道我最近不得不忍受的情况就好了,”他几乎满含眼泪地说——一股自怨自艾之情突然像泉水一样涌上他的心头,“要是你知道就好了!”

列宁娜在向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心想,他们真是可爱的男生,多么迷人!但是,她确实希望乔治·艾泽尔的耳朵没那么大(也许他的胚胎在328米处被多注入了一滴甲状腺素);看到贝尼托·胡佛时,她忍不住想起胡佛脱下衣服时露出的茂密胸毛。

赫姆霍尔兹心生不安。他一边听,一边暗想,“可怜的小伯纳德!”但他同时也为自己的朋友感到羞耻,希望伯纳德有点儿自尊才好。

电梯里挤满了男士,他们刚从阿尔法更衣室出来。列宁娜走进电梯,许多人友好地向她点头微笑。她是个受人欢迎的姑娘,曾经与他们中间大多数人一起度过一两个晚上。

1.黎曼曲面,一种非欧几何形式,其中没有平行线,因为在想象里它的图形是建造在曲面上的,上面的直线都会相交,此处大概是指一种呈某种特殊曲面的网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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