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挺能干!”
“好,再说一遍,看谁记住。”老头说着,又慢慢地念了一遍。小孩们照着念到第三句,亚升抢过来大声念道:
“好,好,个个都聪明,都得一百分。”
“再说一遍。”
“不,最多就是五分到顶了。”又是亚升说的话。
小孩眼睛睁得溜圆,口里喃了半天,喃不完全,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这小孩可是伶俐呵!你父亲怎么不回来?叫他回来了吧。”
“怎样,谁能念得出来?”老头望望小孩。
亚升不好意思地说声“我不知道”,招呼着别的孩子走开了。
三刀耍两面,坏事挺能干。
“真想不到赵佩珍干出这样的事来呀!”吃过早饭以后,梁正装得气急败坏的样子跑来对杜为人说,“平时只晓得她不大正派,爱拉皮条什么的,解放后,她可是改了不少的,谁知……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现在在哪儿?”
地主覃俊三,通匪又通官;
“你放心,有人看着了。”杜为人说。用猜测的眼光审视着这位民兵队长。
老头就在竹丛旁边的一根倒下来的树干上坐下,想了想,然后也编了四句:
梁正避开这逼人的目光,低着头去卷纸烟。
“你说,你说。”小孩都挤到老头身边来。
“今天的会怎么开法?”梁正试探地瞟了杜为人一眼。
“当真吗?我考考你们,我现在也教你几句,看谁先会——”
“公审!”杜为人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得简短而干脆。
“教二遍嘛。”赵光甫的儿子亚升抢过来纠正。
“那,我们民兵——”
“是的,教一遍!”一个小孩答道。
“这样,你负责今天的会场秩序,保证安全,出了乱子要你负责。”
“好呀!他教一遍你们就会啦?”老头很有兴趣地同小孩扯起话来。
梁正眼皮一跳,含糊地说:“民兵,这帮小伙子不大听指挥。”
“工作队老丁。”
“这才需要你认真负责了。你可以去同苏绍昌一起商量商量,你们两人今天就干这个。”
“真聪明呵,谁教你们的?”
梁正好像还有话要说,但,看看杜为人已经把头转过去,用心继续读一本什么文件,不打算同他再谈什么了。他不得不悻悻地走出中队部来。
赵三伯把他几只母鸭往塘里赶,听到小孩朗诵,不觉停下来,叫小孩再念一遍给他听,小孩们抢着念。完了,他笑呵呵地问道:
不一会儿,俞任远和一位区人民法院的庭长赶来了。俞教授拄着一根做秤杆用的蚬木手杖,肩上挂个旅行热水瓶。天气挺暖和,把他薄纸一样又白又细的皮肤晒得通红,额角沁出小点汗珠。
杀人不见血,妻离子又散。
“这地方,说没有冬天,春天也不长呀,一下子夏天都来了。”俞任远进了门来,一边说,一边除下眼镜,拿出镜盒子里精致的麂皮来抹了抹镜片。
地主覃俊三,罪恶高过山;
“没有那么快,荔枝才开花呢。夏天的话,荔枝都熟了。什么地方也是按自然规律来的。喝口水吧!”杜为人把书合起来,给客人倒水。
好塘他呑并,好田他霸占。
“给庭长同志用吧,我自己有。”俞任远拿下他的水瓶来,解开系在水瓶带上的洋瓷杯,仔细地用水洗了洗,倒了一杯开水。然后,给庭长介绍了杜为人。
地主覃俊三,钱财堆成山;
等他们喝了水,杜为人就陪他们出来走走,打算检查一下会场。他们走到覃俊三的“近水楼台”的砖墙旁边,遇见钱江冷和几个小学教员正在那里,钱江冷拿着一枝竹子做的大画笔,旁边的人一个提着小铁罐,里头是红石子磨成的颜料,一个捧着一个瓦盆,里头是新磨的墨汁。钱江冷指着砖墙上刚刚画完的画发议论。那画上是一群精神饱满、燃烧着愤怒的农民,有的拿着算盘,有的翻开契约文书,有的擎起枪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地针对着缩在一边的垂头丧气的地主。人物刻画得生动,画面也很热闹。
小学生们三三两两,在村前村后到处喧嚷,像背书一样朗诵:
“把地主画成叫人看起来怪可怜,那就不好了。”杜为人在他们后背看一阵,不觉把话说出了口。
斗倒地主好分田!
“哎哟,吓我一跳,俞教授也来了——”钱江冷转回头来,觉得抢了杜队长的话了,有些不好意思,便立即收住了自己的话,听对方说下去。
搬开石头好走路,
杜为人接着说:“应该把他画得令人看了感到憎恨,把地主阴险、恶毒的本质表现出来。”
村头的大闸门,贴着两张白底黑字的大对子:
“杜队长说得对。我们看得太少了。”钱江冷说。
债有头来冤有主,地主欠债要还清。
“等一下大家就可以看到了。所以说,艺术家不到生活中来,不与工农群众斗争相结合,总是差一点,是不是?”杜为人望了望俞教授。
如今革命得解放,贫雇中农一家人;
“是呀!想不到杜队长还是个文艺评论家呢!”俞任远由衷地赞佩。
天上星星有定数,地主罪恶数不清。
“介绍一下吧,我们杜队长原来是桂林美专的高材生呢。”钱江冷说。
旧时农民多贫苦,都为地主剥削人;
“呵,真想不到。那,杜队长可是文武双全,政治、艺术都来得,革命队伍真能培养出人才呀!”
马仔领着几个民兵,拿着喇叭筒爬到树顶去广播山歌:
“不。我们是半桶水乱晃荡——唔,我们走吧!”杜为人说完走了。
…………
钱江冷教小学教员照杜队长的意见把画改一改,把笔交给他们,就赶上来同杜为人他们一起去看看会场。
“这个拦路虎这一下可是遇上武松了。”
会场是在村子的东头。他们必须沿着一条有一里多长的村道走。道路两旁被橄榄树的浓阴覆盖着。橄榄树长得挺拔、魁伟、傲岸,树干呈现光洁的灰白色,近看,给人一种高洁、严正的感觉;远看,是一带苍葱丰盈,衬着附近一片嫩绿的平川和白色的河流,给人的印象留下一幅秀丽的图画。路边附近的菜园长着娇嫩的生菜、芥蓝和丝瓜,鱼塘堤岸的竹子才长出青青的新叶;果树园或屋前的柚子树,在浓绿的叶子下开着香气馥郁的白花,梨花还没有完全凋谢,青绿的树叶已经长出来了;八哥鸟在高高的木棉树饮着花蕊的蜜露,把艳红的花瓣弄坏了,轻轻地落下。
有的表示称心:
“这地方,挺美!”俞任远打破了静默说,“钱女士该把它好好地反映到画布上去。”
“覃俊三太绝了,这下现世现报,活该!”
“因为太美了,画不好才是煞风景呢。”
有人解恨地说:
“主要还是画人,”杜为人说,“没有人,风景再美也是苍白的东西。”
“等一下开会,你上不上去说话?我可是要把这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鬼,顶他一家伙!”
“对,对。”俞任远连声附和。
有的表示:
“俞教授,你来参加我们的大会呀?”突然,杨眉连蹦带跳地跑过来。
“覃俊三真是狠心,下这样的毒手。”
大家都注意到她身上去了。她把绿色的毛衣除下,披在背后,将两只袖子交叉围在脖子上,两根大辫子已经铰掉了,脸色晒红了一点,反而显得结实,少了些娇气。
有的说:
“叫你做的匪属工作怎样啦?”杜为人问她。
“等一下要开大会公审,赵佩珍也要挨斗啦。”
“有点意思了,正想找你汇报,总是挤不上你的时间表!”
有的说:
“这场斗争完了,好好谈谈你的问题。她今天来参加会吧?”
“听说还没装进棺材呢,我可不敢去看。”
“来。都在那儿。”杨眉指了指前面已经不远的会场。
有的说:
“家里有信来吗?”俞教授向她问了一句。
清早,整个村子都骚动起来:在河边挑水、洗衣服的妇女,在村头拾粪的老头和老大娘,在各人小院里修农具、喂牲口的人们,他们见了面都停止脚步,放下活计,交头接耳地议论这个耸人听闻的案件。
“有。最近都没空给他们去信。”
苏伯娘以带着笑意的宽慰的眼睛望着这位可爱的姑娘:“你倒学到老杜的话了,总是担心别人睡觉。我就是为了明天要开会,连觉也不想睡了。”
“嚯,你们现在连家信也没空写了,真是大有进步。”俞任远说。
全昭不觉红了脸,故意装作没听见。一会儿,才说:“妈,睡了吧,明天开会,你还要上台讲话呢!”
大会的会场,是在村头稍为隆起的山丘上,那里有些坟,前面是一片草坪,三面都是一些高大的不落叶的乔木,当中有一株古老的、人们把它当做神明的榕树;另外还有两三株几人合抱的杧果树,它像华盖似的给人们遮阴乘凉,树下有发亮的当成坐墩的石碑和石柱。
“亚昭,你倒是有了婆家未曾?”伯娘望了望全昭,“你在我们这地方找个婆家得了!”
这广场有旧时当做搭戏台的石墩。解放后全乡的群众大集会都在这儿召开,石墩上铺有板子,四边竖立着柱子,可以搭上竹席做顶棚。现在台子前面挂着一张红布的横额,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对坏人他可不是那样和气,今天他同覃俊三谈话,我头一回见他发脾气。他发起脾气来可厉害呢。”苏嫂一边说,一边点上松明,抱着福生往房里去。
长岭乡全体人民公审大会。
“你说老杜吧,可是好人品呵!对人总是和和气气的。”伯娘说。
两边柱子贴着的两条标语和村口闸门上的对子是一样的字:
“我们这位队长可真是,总也不见他停过一下的。”全昭转回来,独白似地赞叹着。
搬开石头好走路,
“我有了!”马仔在前面说。
斗倒地主好分田!
杜为人回头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被害者的灵榇停放在台下前面。上面放着一张大白纸,写着:
“杜队长!”全昭想起什么,跟出门外去,“你没有带电筒吧,给你!”她以无限关怀的眼光深深地瞟他一眼说。
被害者韦杨氏之灵榇
“你们也早些睡吧,明天好有精神开会!”杜为人这样说着就走。
旁边有两个民兵守着。会场笼罩着紧张、肃穆、激愤的气氛。有的人规规矩矩地坐在被指定的位置上,有的人还在走动,有的人齐唱《东方红》。树顶上的喇叭广播着山歌;在附近放青的牝马,不时地噺鸣,呼唤驹子,驹子听到噺鸣,应一声,蹦起两只后腿往母亲身边跑去。
一会儿,马仔来说,团部有人下来,叫杜为人回队部去。
则丰、苏嫂、区振民和徐图几个人来到杧果树下找见了杜队长。则丰仍然那样瘦削,可是,现在他的麻脸却显得润泽似的,眼里流露着称心悦意。苏嫂梳着整洁的发髻,脸面开朗。
“一天就能念得完他的家谱呀?三天也说不尽,人多讲出理,田多长出米。让多点人讲,怕什么的!”伯娘嘟哝着。
“谁主持会场?”区振民问杜为人。
“还要去叫多一点人讲,把地主老财陷害好人、霸占田地、强占妇女什么肮脏的东西都给他揭底。开会是不是要一天?没有一天恐怕讲不完吧?”苏嫂说。
“不是都讲好了的吗?”杜为人觉得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又在讲价钱,流露不大高兴的神情。
“苏嫂是要讲的,我们刚才商量好了。”全昭对杜为人说。
“老杜,你看我能行吗?我说是不是让玉英——”则丰一边说,一边看杜为人的表情。
“都讲。各讲各的,各人都有一肚子的苦水,都得把它吐在地主的脸上!”伯娘态度十分坚决。
苏嫂马上打断他的话:“我不行。再说,等一下我不是要做控告人吗?”
“亚婆上去讲!从前的事她清楚。”
“是嘛,就是你当主席。现在又来了一位法院的庭长,你们两人到台上,敲起惊堂板,审问他狗入的。怕什么?”
“你们娘俩明天谁上台去把旧时受冤屈的事都向大家讲出来吧。”杜为人带着征求又带着鼓励的口气说。
“如果有区上的同志来那还马马虎虎。同志们晓得,要我们使牛赶马,那,没有问题;要审案子,我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心跳。”则丰心情宽畅了一些,掏出烟包来卷纸烟。
“那,可是见了天啦!”伯娘高兴起来。
这时,马仔扛支步枪满头大汗地过来,杜为人问他干什么去啦,他说爬到树上去广播,树枝断了,右脚滑了一下,差点摔下来,急得出了一身汗。
“已经叫民兵把他看起来了。”杜为人说,接着把团部批准的事也告诉了她们。
“我以为你搞什么名堂去啦!银英做的妇女工作怎样了?”杜为人看了看马仔。
“现在把他抓住了吧?”苏嫂怕婆婆唠叨下去,赶紧抢着问。
马仔怪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谁知道她。”
“老杜,你不知道,怎能睡得着呵!我苏家两代都叫他害的呀。人好比瓜秧,才长得好好的,却叫他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给糟蹋了。我这才跟亚昭说,没有你们工作同志来,不知还有多少人受他的害呢。他真是一只老虎,谁敢惹得他。”
“这样吧,等开会的时候,你负责掌握会场喊口号。不能乱喊。有些坏人在不该喊的时候故意喊起来,把会场情绪给破坏了就糟糕。花心萝卜这两天表现老实一点吗?要留心他。”
“你们还没睡呵!”杜为人轻轻推门进来,看了她们说。
“我们队长梁大炮,他什么也不管,直打听赵佩珍说了什么。”
苏嫂的家有一个比较宽绰的堂屋,两边都是卧房,婆媳俩一人住一边。堂屋东面靠墙有张床,是苏新在家时候睡的。现在全昭、伯娘、苏嫂都坐在那里说话。福生在苏嫂怀里轻轻地打着鼾。
“呵?”杜为人警觉地应了一声,随后嘱咐道,“不管他,你管你的去吧。”
杜为人不想打岔他们的谈话,就转到苏嫂家来。
接着,小冯也请示来了。俞教授笑着说:“这地方简直像前线指挥所。”
那里,赵三伯、则丰都在,他们围着一盏不明不灭的油灯坐着。小冯跟廷忠说着话。“他逼得人这样,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廷忠说。他的情绪很平静,以前那种愁闷不那样显眼了。
杜为人说:“等到宣布开会的时候就没有事了。‘赤壁之战’,先头是遣兵调将,忙忙碌碌,等到东风一起,就已经差不多了。”杜为人说到这里,马上转向小冯问:
当天晚上,团部批示下来:同意三中队对地主覃俊三进行斗争和同意放手群众向他进行清算,没收他的财产。得了这个批示以后,杜为人叫马仔来,连夜送信给区振民,叫他让岭尾那边的群众明天吃过早饭就到长岭来开会。完了,他自己再到廷忠家去看了看。
“怎么?小冯你说——”
“你吃了饭去看看廷忠,照顾一下他的孩子。”杜为人高声对全昭说了后,又放低声音同区振民说,“对廷忠这个人的工作十分重要,他要跟上来了,其他群众也会跟着来了。这人踏实,一就一,二就二。老乡最信得过这号人;则丰有点浮,人家不一定那么信实。”
小冯说,廷忠不大敢上台讲话,怕讲不出来。他说,棺材摆在这里已经够了,还说什么呢!过去,他父亲的冤枉事,讲起来话长,何况大家也都知道。
“我在看文件。”
“不,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动员他讲。我们找他去!”杜为人说完同小冯走了。
“也不能完全作这样的估计,落后思想总还会有。不过,上了这一堂生动的阶级斗争的课之后,肯定会大大提高一步的。全昭,你在干什么?”杜为人回头,全昭躲在一边看《土改简讯》。
区振民、农则丰、苏嫂和徐图也都分头忙各人的事去了。钱江冷打算把这个场面画一幅《人民的控诉》,回住处去取她的画板和画笔。只有俞教授和黄怀白两人还坐在原位子不动。
“这下子打开了突破口,工作好做了。”区振民说,“把棺材抬到会场上,这很妙。一些老实人会在这撼人的现场受到教育,糊涂思想可澄清了。”
“白公,这些日子来,观感如何?”过了一刻工夫,俞任远才打破沉默,和黄怀白交谈起来。
杜为人同区振民继续商量。最后决定:一、明天早上召开全乡群众大会,把棺材抬到会场上,让大家看;二、马上派民兵把覃俊三和他的小老婆看起来;三、明天把凶手拿到大会上,号召有冤申冤,有仇报仇,让群众上台控诉、算账,没收覃俊三财产,退给被剥削的贫雇农;四、以上做法,请团部批准并派人来指导。另外,岭尾村那边,要布置好,防止敌人钻空子捣乱,何其多与覃家是亲戚,要派民兵监视。
“阶级斗争嘛,不堪设想!”黄怀白低沉而缓慢的调子,欲言又止。
“我们也没有吃,我回去拿粽粑来。”苏嫂说着就走。
俞任远觉得话不投机,找不到话来接,又沉默了。
“吃了没有?好像是没有吃。”杜为人笑了笑。
“从前所了解的阶级斗争,挺抽象,现在才看到了。‘政治是一门不可捉摸的学问’,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杜队长没有吃饭吧?”苏嫂问。
“但是,生活就充满着政治。你捉不到它,它就捉住了你。”俞任远也有点感慨,“现在学校里三反运动的火烧得正猛呢。”
“对。”杜为人接着说,“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刨一蔸红薯还不能一下子就刨得干净呢。几千年封建的老底,外加帝国主义走狗的残余势力,想打一两个回合就彻底,那是天真的想法。我们的工作还多着呢,现在先商量马上要动手的事吧。”杜为人说,又倒了一碗水喝了一口。
“是呀,”黄怀白深深长叹,“我觉得,我们当老师的,就像蜡烛,照亮了别人,毁灭了自己。”
杜为人看了看这位女大学生,她一夜没有合过眼了,来回跑了好几十里,早饭还没吃,但是人还是精神奕奕,不见半点倦容。她仍旧穿一身男装浅灰色的中山服,这些天来头发长了,没空剪,用手绢把它扎了起来,虽辫子不像辫子,髻子又不像髻子,反更显得落落大方。
“你这又太悲观了!我倒是想,如果我们晚生三十年,同小冯、全昭他们那样,多幸福呵!”
“我看,还要进一步审问。”全昭满怀信心地说。
“你们两位谈什么呀?不去走走看看?”杜为人这时候突然回来,把两位教授的感伤冲散了。
区振民吸着烟正想着,一会儿,才说:“按说,她跟覃家是不来往的,这些天金秀都跟着她。会不会当中还有人……我看不完全是她跟覃俊三小老婆直接发生联系。”
“工作都布置了吗?”
“是不是叫金秀把岭尾的工作放下,也过来看看她。可不能让她跑了,同时,防备她发生意外。她对我们开展这场斗争,可是个宝贝哪。”杜为人说完,把目光移向了区振民:“老区看怎样,真实情况她是不是讲完了,里头会不会掺假?”
“廷忠这个人太老实了,但是你要把他思想给打通了,他是肯干的。”
“我们叫银英同亚婆看着她。”苏嫂答道。
“那,现在就等着看你借的东风了!”俞任远讲了句幽默话。
杜为人听全昭讲完了话,问道:“现在她在哪里?”
“这样打比,可是成了讽刺了!”杜为人说。
昨天她借故来长岭找织布的梭子,到韦廷忠家。又同韦大娘提起昨天讲的话。大娘她认为覃俊三既然把丑事让赵佩珍都知道了,是纸就包不住火,反正脸皮是没有了,再说也没用。说完独自躺着不肯再说一句话。赵佩珍做好做歹地故意给病人摸摸肚子,偷偷地把麝香系到她腰带上。出到门口来,见到福生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她把两块糖给了他才走。
“如果这样想,那真抱歉,实在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三中队抓住了这一着棋来做文章,真是一篇杰作呀!昨天省委贺书记给郑团长打电话,肯定了这个做法十分对头。我看这真是毛主席所阐述的,马列主义的领导方法!”
晌午,杜为人和区振民在队部商量组织这次斗争。全昭和苏嫂来了。她说,赵佩珍开头想抵赖,后来对她讲明了政策,还是吞吞吐吐,想讲又不想讲,最后,拿出证据来,才抱头哭了。说麝香是地主婆三奶奶给她拿去的。前一天在河边,她威胁利诱韦大娘,叫她不要把覃俊三欺负她那些事情和他家里的底细讲出去,只要她给保守秘密,让覃家过了这一关,对她一辈子都有好处;反正福生是谁的孩子,她自己明白,覃俊三不会使她母子无衣无食的。要是不听话,把事情张扬出去,脸面往哪搁!要她自己想好。韦大娘被逼得没话说,这时小冯到河边来,只好急急忙忙说:“明天再回话。”当天赵佩珍向三奶奶回话。三奶奶就交给她这包小东西,说是看她真是拉不过来,就想办法使她送命。
“太过誉了,我们还是小学生,才学着开步走呢。”
“改日找个时间咱们聊聊!”
猛然,全场浮动起来,口号声震动了天空:
黄怀白很不好意思,也有点不大服气。杜为人站起来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看了看他,又对他说:
“打倒违法地主覃俊三!”
“要说大家的要求,那就高哩,看自己主动地考虑吧!”杜为人说。
“杀人要偿命,欠债要还清!”
黄怀白想不到会问到他,不觉发窘。把烟斗往椅腿敲了敲烟灰,说:“我能做什么?——什么都行。大家看要我帮什么忙吧!”
随即,几个扛枪的农民,押送着覃俊三和他的小老婆以及赵佩珍进到会场里来。
“黄教授,你看看,做些什么?”杜为人转回头来,问坐在太师椅上的黄怀白。
农则丰站到台前叫大家坐下。等会场慢慢静下来了,他才大声地宣布公审大会开始。
末了,杜为人就像老练的指挥员,做了这样的布置:等区振民把赵佩珍送过来时,由全昭同苏嫂审问;小冯继续做廷忠的工作,巩固和稳定他的情绪;其他同志分头串联各人所联系的基本群众;钱江冷找学校教员准备画几幅大漫画,把敌人的狰狞面目揭示出来;丁牧写鼓动性的墙头诗、山歌,让大家唱……总之,要求大家全力以赴,投入战斗;掀起轰轰烈烈的斗争高潮,显示广大农民气势磅礴的力量。
“你看,则丰能行嘛。你放手给他,他们就是最聪明不过的。”杜为人说。
“不。全昭和徐教授说得对,”杜为人说,“我们是要把案情弄到水落石出,把凶手捉到。”
俞任远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望着台上。黄怀白敲了敲烟灰,也跟着站了起来。
诗人丁牧说:“事情本身已经很明显,你把事实一摆,群众就会分辨的。最近我才深深体会到,群众并非愚蠢。”
“那位是全昭吧!”俞任远指着在妇女的队伍里来回走动的一个女同志,“来了半天还没见到她呢。”
“对啰,不明白具体的凶手,证据不足,说服力不大。”徐图态度积极起来了。
“她这两天够忙啦!”杜为人说,“在这里的几位同学,现在表现都挺不错,能吃苦,联系群众也好。”
“是不是把凶手闹清了,再——”全昭插了一句。
“杨眉怎样?”俞任远问。
“总之,”杜为人最后说,“敌人给我们扮了黑脸又扮了白脸,戏就好唱了。”
“比刚来的时候进步多了。我们是乐观主义者,相信人总是能改造好的。”杜为人说。
小冯含着笑意瞟了全昭一眼。全昭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杜为人马上说:“本来是打算稍迟一步,把群众发动得更充分些,等落后的也都跟上来了以后,再同敌人展开面对面的斗争。现在敌人既然已经打到门上来了,实际上替我们作了动员。这是机不可失的时刻,要大家马上分头去组织群众,通过这血淋淋的事实,控诉地主们的残忍、罪恶,揭露敌人的花招,进一步团结多数贫雇中农,彻底粉碎地主阶级的垂死挣扎。”
“我们要为韦大娘报仇!”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给敌人吓住啦?”杜为人倒了一碗开水,喝了,巡视了各人的脸色,“全昭跑了一夜,累了吧?小冯,这一下子可不发愁局面打不开了。”
“打倒地主恶霸!”
工作队的人回到队部,各人的心情都挺沉,谁也不哼气。
会场中掀起一阵暴风雨般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