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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章

“呵!——那倒挺合适。她家……唔,原先她儿子也同你们一样闹革命来的……叱,叱,翻过身来!”廷忠打了打牛的屁股,牛好像懂得人意,果然翻了一个身。几只鸡飞散开来,然后又回来在牛的脖子、腋窝和地上啄食着虱子。

“她给苏伯娘认干女儿去啦!”

晚上,廷忠从神龛上取下两块木板,在牛栏前面安了一个床铺,小冯就这样住了下来。白天同廷忠夫妇一起劳动,挖塘泥、点玉米、割茅草;在家里头就帮着煮饭、喂猪、挑水,样样都顶着干。晚上,不开会就同廷忠聊天,给小孩讲故事。廷忠同他也逐渐熟了,慢慢的肯跟他讲些话,有时也敢问他一些问题。

“你们那位傅同志可是个好心姑娘呵!她到谁家去啦?”一会儿,廷忠想起来问。

“你说人有钱没钱不是命定,那,有的人在国民党做官发财,共产党来了该倒霉了吧,可他还是有事做,平安无事,你说不是他命里原来就有福气能行吗?”有一回廷忠这样问着工作同志。这问题在他脑子里缠了好久,所以遇到吃亏的事都忍了下来,不敢跟人争,也不敢想,只求能平安过下去就行了。可几天来听了小冯说这说那,觉得也挺对,这才把话讲出来。

小冯一时拿不出话来说,只好不作声。

小冯就凭着自己的见解给他说了,廷忠只点头,似信不信地听着。

“反正我们是老老实实,不会说句客气话。”廷忠说。接着自己喃喃地说下去:“这头母牛,又不做好事,早不下晚不下,就在这时候才下崽,这几天要点玉米,没牛犁地叫我可着难了。”

在韦大娘这方面,见小冯在她的家越来越熟了,对他的戒心反而越来越大。只要听到廷忠同小冯扯起地主那些为富不仁的事,就常常给丈夫打岔:“用心干你自己的活吧。狗抓老鼠,多管闲事!”有时,三更半夜估计小冯睡着了,或者去开会没回来,她就偷偷地对丈夫说:“这些天我老放心不下,小冯来我们家住,是不是知道我们跟覃家有来往?”

“慢慢会惯的。”

“你有什么来往嘛。”廷忠不满意地说。

“住没地方住,吃又吃不饱,你们能过惯吗?”

“什么来往也没有,就是人家给的那些东西,上次不是同你讲过了?”

“要什么招待呵,要招待我们就不来了。我们是来同你们一块干活的。”

“你自己做贼心虚,我不管。”廷忠漫不经心地说,想他自己的问题去了。

“同志,你到我家来可是没有什么招待呵!”廷忠望着站在一旁的小冯说。

“到底是谁养活谁呢?”廷忠脑子老想,“我们穷人样样都没有,耕牛、田地不用说了,有的连一把锄头都是人家地主的,不靠地主能行吗?但是,工作同志也说得有理:地主没有我们这些人给他交租子、干活路,他们吃什么?这些老爷连煮饭都不会,真是够他受的。可是,人总不能是一个样,树也长得有高有矮。是不是有的人命里生来就享福,有的人就该受苦?要是同小冯说的那样,将来各人劳动多的多得,劳动少的少得,那就好了。那时,勤做省用的过得好些,好吃懒做的过得孬些,这算不算也是命里生来早定了呢?有的人素性就是懒,有的人本来就勤快。一只手几个指头总也齐不了,几兄弟也有穷有富……”

小冯和福生都过来看廷忠给牛梳刷。

廷忠每天半夜醒过来,总是反复想这些,总也想不通。原来覃家放在他家几只牛,要他料理,说是他可使唤,不要租子,但是牛很小,实际上不能使唤。等到侍候大了,而且教练得能犁田耙地了,地主却来拉走,租给旁人了;只有这头母牛给留了下来。现在正当春忙要牛使唤的紧要时节,偏偏下了崽,白白替人料理。自己只好去同别人换工,出一天人力,换回一天牛工。老婆肚子又一天比一天大了,叫他愁得没法。好在小冯来了,帮这帮那,自己省了点事,不过,叫人白给自己干活,实在过意不去。

母牛躺在地下,慢慢地反刍,几只小鸡在啄它身上的虱子。

“人家是大学堂的学生,像从前何其多他们,毕了业出来就是当县官的呵,叫人家每天帮我们干活,我们成了什么人了?”

“看看再说吧!”

廷忠有时一个人闷声不响地想。

“他来我们家住,睡在哪?”韦大娘边淘米边说。

元宵那天,福生他姑妈来了。她是年过了四十的中年妇女,生活把她磨炼得像河滩上的石子,精干而结实,手快口快,同廷忠恰好是一个对比。她挑着一对篮子,里头是四只大粽粑,两大块年糕,一方腊肉。进到家来,把这些东西先往神位供奉,作为对祖先的孝敬;另外还特意给福生带来一只泥塑的小公鸡,给韦大娘一包婴孩用的旧衣裳和一条旧背带。

廷忠说罢,放下了扁担,回头去拿了篦子来,给母牛梳毛。

福生得了小公鸡,吹起喔喔的响,高兴得连蹦带跳,赶紧往门外跑了。这时,廷忠和小冯往地里点玉米还没回来。屋里只剩下韦大娘,正在剥豌豆荚作种子。

廷忠望了望同福生逗着小牛犊的小冯。感激地说:“还不是工作同志挑的?看,地也扫了,鸡笼也弄得挺干净。”

“什么时候坐月子?快了吧!”姑妈坐到弟媳身边来,边帮剥豆子,边看了看弟媳隆起的肚子。

他们两口子出到门口来,廷忠正拿起扁担挑上水桶,韦大娘揭开水缸盖一瞧,水缸满满的。“谁给挑了水啦!”她不禁诧异地看了看廷忠,脸上露着微笑说。

“还早!”韦大娘回答。

“我去吧!”廷忠赶快不让老婆再说了。

“我们这地方土改还没闹开呀?”

“你先给我去挑水来煮饭吧,我腰挺沉,上河边那个坡一”

“工作队下来了,这些天都在查来问去。姑妈那边——”

“我找牛篦子去给它梳一梳毛,母牛身上长了好多虱子。”

“我们那边早分了田了。不闹翻身,我哪得这些东西拿来给你们。”

“你找什么?”韦大娘问。

“真是要分田的时候,地主放在各人家的东西,会不会也得拿去充公?”韦大娘担忧地问。

廷忠不哼气,只顾在小窗口透进房里来的微弱的光亮下,寻找挂在墙上的东西。

“他们有什么东西放在别人家的?”姑妈诧异地看了看弟媳。

“都是你招来的,”她跟着丈夫走进卧房拿米,预备做饭的时候,小声抱怨起来,“我都说小孩只要他自己有那个命,神明总会保佑的,叫你别找他们去,你偏偏不听,现在人家来麻烦了,看你怎么对付吧。”

韦大娘红了脸,随后才说:“就是给佃户代看的牛啦,羊啦,什么的呗。”

晚上,廷忠两口子,一个赶着带崽的母牛,一个挑着不大满的两筐猪菜回来了。廷忠看见来了这么一位工作同志,从他们把小孩救活这点情谊来想,应该是欢迎的;但,一想到他们来住在家里,就有点为难了。一是因为地方小,一是因为自己没东西招待人家,还有一个是自己同生人在一块不自在,拿不出话来同人家说。韦大娘因为不明白工作队的用意,怕来掏她的底细,不免恐惧起来。

“那,都得拿出来。覃家有东西在我们家的吗?”

小冯觉得乡下的问题太复杂了,怎样分析这些情况,真是一门深邃的学问,可不同设计一道桥梁那么简单。他想着想着,掏出小本子来记下了他的感触,又记了记刚才农则丰给他讲的廷忠的情况。

韦大娘摇摇头。一会儿,才说:“就是几只牛,打去年下半年都拉走了,现在只剩一只刚下崽的母牛。”

原来是,自从福生害了那场病以后,韦大娘认为这是“榕树奶奶”保佑的结果,因而,照当初许的愿:把儿子改名叫亚榕。

晚上,小冯让姑妈睡他的床,自己找马仔孖铺去了。这两天天气变冷起来,天黑下来以后,廷忠他们一家人就在小冯的床前那点空地上,生了一堆柴火,大家围着取暖。姐弟好些年难得见面,不免有好多话要说。一会儿,则丰却提着方形的小风灯进来,同姑妈打个招呼后,就对廷忠说,杜队长请他去一下。

“叫亚榕。”小孩严肃地说,把小冯都引笑了。

“什么事?”廷忠还没有开腔,韦大娘立即警觉地问了一声,神色紧张起来,望着廷忠的眼睛。

“叫什么呀?”

廷忠拔起鞋跟,不哼气。

“我妈不让叫福生了!”

“大娘,你别担心,人家给杜队长送了一大篮元宵,他们吃不完,请我们吃去了。”则丰含笑地说。

“福生,别哭。好孩子是不哭的,喏,给你这个!”

“走吧!”廷忠站起来,催则丰。

一会儿,福生眼泪汪汪地哭着回来,说是别的小孩抢了他的爆竹了。还骂他“杂种”。小冯想起他口袋里有小画片,拿出来给了他,把他搂到怀里哄着他说:

“人家姑妈好不容易来一回,还没说上两句话。亚榕他爹,你——”韦大娘望着丈夫要叮咛什么的样子。

小冯和则丰还说了别的一些话,则丰又抽了第二支烟才走。

“你,你别——”廷忠不耐烦地走了。

“老弟,你不知道,他去是去了。回来对我说:到了半路,听人说,要上工作团去请愿,叫把工作队调走。他寻思,这些人讲的话不对路,自己就不声不响,躲到田基去假装解大便,让别人都走远之后,才跑回来了。不信,你以后问他。不过不要说我讲的呵!”

廷忠走后,韦大娘同姑妈谈了一些家常。福生嚷着要吃年糕,姑妈帮他切了一块往炭火边上烤。小孩等吃了年糕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韦大娘等了半天还不见丈夫回来,就对姑妈说:“亚榕他爹不知什么时候回,你跟我们睡去吧,他回来就让他睡冯同志的床铺好了。”说罢便点支松明抱起孩子往卧房睡去了。

“他那天没去吧?没见到他嘛。”

姑妈又添了添柴火,一个人守着火堆,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屋。遥远而亲切的回忆不觉涌上眼前:她想起她离开这个屋的时候,才是一个小姑娘,辫子还不会梳,夜里一个人单独睡觉还害怕呢……这个屋原来是不放牛的,牛栏另外安在那株枇杷树旁边。神龛上,每到新年都贴有洒落着金星的对联,墙上也总是挂着三五条腊肉和新年前父亲自己灌的香肠。……现在却变成古庙一样,那样冷落凄凉。好像今年没有打扫,墙上和横梁上,好几个地方都有白白的铜板那般大的蜘蛛蛋;燕窝泥已经脱落了,大概燕子不来了。

“他是被人欺侮得没法才那样闷声闷气的。可是,那天人家拉他去向土改团请愿,他老兄也傻里傻气地跟着去了。我就在家抱孩子,硬是不去,他们能咬我个卵。”

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廷忠终于回来了。

则丰又拿出纸片和烟丝卷了支烟,望望外面,不见有什么动静,他才小声地把廷忠的身世告诉了小冯说:

这位饱经世故的姐姐,关心地审视着弟弟的神色。廷忠仍然是那样犹疑不定,像雷雨要来不来的天气。

“办法要靠大家想哩,光靠我们这些人,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招。”小冯显得老练起来,一步一步把话引导对方讲下去。

“你还不睡呀?”廷忠坐到火旁来,问了姐姐一句。

“那,有什么办法,看你们同志怎么说呗!”则丰说。

“队长同你谈什么?”

“那,怎么办?”

廷忠伸出两只手到火上烤,低着头,没看姐姐。一边还在想,一边感叹地说:“这个杜队长好细心呵。我们家的事他比我自己记得还清楚,算命先生都没有他说得那样准呢。”

“这种事情很难讲。信嘛,没有什么凭据;不信嘛,又有那样不明不白的地方。反正这个世道,我看越有钱的人越叫人过不去。钱多的要吞钱少的,钱少的要吞没钱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你说是不是?”

“他说了什么啦?”

“你相信吗?”小冯问。

“他说,我们父亲就是覃俊三害的,要我给父亲报仇,同覃俊三算账!”

“那倒是有的。记得我们小孩有时还逗过他玩呢。对啰,他清醒的时候,什么人同他说话他都应得好好的,就是见何家的人,他就直瞪眼,一句话都不说;有时,一见何家的人,一下子又犯病了。也有人猜,可能是姓何的前世和他是对头,这一世冤家路窄,碰到一块了。”

“你怎么说?”做姐姐的一步紧一步地问。

“他闹了几年才死,总没有清醒过的时候吗?”

“我……”廷忠抬起头,望了姐姐一眼,意思好像是问:“你说怎么办?”

“没有什么人了。有个女儿嫁到城里,从来也没有来过,恐怕也不在了。”

“我正是为这事情来跟你商量的。”姐姐说:“我们那边已经闹开了,地主都倒了,田地也分了。”

“他家没有什么人了吗?”小冯很感兴趣地问。

“我就担心——”

“我为什么那样怕发痴的呢?我们这个乡从前也有个痴痴癫癫的,”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小时候一见他就害怕,有时他可是要揍人哩。他就是岭尾村姓梁家。原先也是个财主,因为爱赌,听说也是新年打的麻将牌,一个晚上,把田地都输给了姓何的了。原来有那么多的钱财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心里当然不舒坦了。还没有过完元宵节,他老爷就破了例,把自己养的黑炭一样的狗宰了,做了好些个菜,请了他的赌友喝了一顿,喝得醉醺醺的,当天晚上讲了好多胡说八道的话。第二天再也没有清醒过来。他的亲戚朋友为他请了不少郎中来治,也没治好;又请了仙姑巫婆来求神、送鬼、许愿什么的,闹了两三年也没见效。后来有一年,正是七月十四日那天,这条小河发大水,他就好像平时走道的一样,走过河去,一下子被水卷走了。大家都说,那是他没过完元宵就宰狗吃,犯了神明了。”讲到这里,他把烟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掷掉了。

“担心什么,怕呀?”

“呵!我以为是发神经的,发神经可是吓人呵。”则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是呀,怕打虎不死,倒反受害。”

“不。我说是诗人,写诗的。”

“你就狠狠地打死它呗。你不想想,我们姐弟俩,那么小就没爹没妈,给人当奴做婢的。你不记得,我那年叫人带走的时候……”做姐姐的人讲到这里,喉咙给哽住了,说不出话,用手擤着鼻涕。

“什么?痴人?”则丰瞪着眼睛惊讶起来,“我看都是好好的嘛。”

廷忠跟着伤心起来。屋里和屋外,一片寂静。

“不,你弄错了,他是不戴眼镜的,戴眼镜的是诗人——”

“我们非得出这口气不行!”过了一会儿,姐姐愤激地说。

“怎么不好,帮干活,又不要工钱还不好?戴眼镜的那个是徐教授不是?”

“现在有工作同志为我们穷人撑腰当然不必担心了。就不知能不能长。”

“徐教授到你家去怎样?还好吧?”小冯问。

“管它长不长的,吃甘蔗,吃到一节剥一节。反正穷人总比富人多,哪边人多势众,我们就往哪边靠。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狼。”

一会儿,农则丰过来,见小冯一个人在这里,自己也就在门槛上坐下,卷着纸烟,准备要说什么话。小冯把草墩挪过来给他,自己进屋去另外拿出一个小凳子来坐下。

“我一个人还好说呵!她,”廷忠向里屋示意,“她可是,哎,就爱贪小便宜。”廷忠痛苦得揪心,叹着气。

小冯听了赵老头这一说,心里更是舒坦起来。挑担虽然不习惯,压得肩膀生疼,却有耐性地半桶半桶地挑,一连挑了四挑,把水缸添满了,又把屋内屋外都扫了一遍,把鸡笼的粪也起了出来,堆到柚子树下的粪堆上。

“她还不是也受够了折磨,别人能有什么便宜给她?你自己先挺起来,人家才好跟嘛。只要我们不冤枉人,什么都不怕。”

“呵,廷忠是个老好人哟!他媳妇怀孩子啦,正要人帮手呢。你能行吗?别挑太满,不小心把腰骨拧了可不好治呀!好吧,我走了,有偏了!”说罢,三伯掉过头去,走了。

门口的童子鸡小声地啼叫了。

小冯高声地回答:“廷忠家!”

“呵!我们的小鸡会啼了。阉鸡的人很久不见来了,没空拿去圩场阉呢!”廷忠说。

三伯大声说:“上麻子畲,外甥今天娶亲,喝喜酒去啦,有偏了,你给谁挑水呵?”

“老人说话,三十年的风水轮流转,我看穷人是要交运了。”

福生不知什么时候同别的小孩玩去了,小冯一个人找不到人说话,怪闷气。揭开用簸箕盖着的水缸看了看,水缸的水不多了。“给他们挑水去吧!”这一想,心头有了着落,不免高兴起来。拿起了扁担,把水桶轻飘飘地挑起走了。走到村头,碰见赵三伯,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干净衣服,鞋子也穿上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竹拐棍。小冯问他哪儿去。

“看看吧。”廷忠还是犹疑地说。

小冯把铺盖、挂包拿进屋里去。一进门就见到牛栏,牛栏前面有两个床位那么大的空地,右首的墙壁有一道门,上了锁,是主人的卧房,牛栏上有阁楼,是安“韦门堂上历代宗亲师之神位”的,有短短的梯子上去,神位上供着几个小小的粽子。牛栏的柱子上贴有一张新的小长条的红纸,上面写“六畜兴旺”四个字。屋子没有另外的门通到别处了,做饭的锅灶、水缸都安在左边的屋檐下,用一张破篾席挡着风雨;屋檐右边是用石头和一些断砖砌起来的鸡笼,上面搁着柴禾,墙上挂着编成长辫的玉米和留做种子的几株油菜。……“今晚睡到哪儿呢?在牛栏前面安个铺,还是在牛栏上头的神位旁边铺张席子?”小冯一边看着这简陋不堪的住处不那么称心,一边想:“人家祖祖辈辈都这样住下来了,难道我住个把两个月都不行吗?”终于,从灶口拿过草墩来,靠着柱子坐了一会儿。想了想,觉得畏难情绪要不得,一定要战胜困难,争取做个模范的青年团员。

“还看什么,解放军人民政府来了快两年了,好赖还品不出来?你怕什么,再怎么也还不是靠自己两只手吃饭,再多也只是一条命!”

小冯搬到廷忠家那天,正是晌午过后,廷忠他两口子都不在家,只有小孩福生一个人在门口的石头上,摆弄他捡来的那些没有打响的爆竹和已经烧过了的紫色的香梗。小冯问他爸爸妈妈在不在家,小孩说,母牛下了崽,爸爸把它赶去山上吃草,妈妈割猪菜去了。

廷忠听姐姐这样说,不禁惊讶地抬起头望着她。